vol.238【湘西】
作者:黑枝
陈醋很忧愁,他扯扯草青色裤子又拽拽桃粉色上衣,这搭配就只说一个字“土”,接着他又想了想,把形容更正为“俗”。“大俗大雅,大俗大雅。”陈醋反复嘟哝,或许是精神胜利法当真有奇效,也或许是暂存钱包内的工费温暖住内心,随着一个中年汉子撩开门帘喊了一声“醋儿!麻麻溜溜地!”,陈醋一把扣住一旁的靛青底白獠牙鬼首面具覆住面孔。“张叔,就来。”他这样回应着,缓缓吐气平复心情,最后系紧了腰带…咚、咚、咚,小皮鼓声沉而稳,吵杂的环境一下子就静下来,只余下愈发急促的鼓点,随着重重一鼓锤,陈醋连垫几步拧腰发力,足下一蹬腾空而起,撑手,再撑,落地亮相!极漂亮的空翻,落地落的扎实,翻转翻的利索,亮相的动作略微停顿,上身微微扭转,将扮相好好的与观众们瞧个清楚,他左右晃起面庞,鬼首面具也就跟着晃起来,垂坠的穗子也就晃起来,随着鼓点越快,摆动也愈发激烈,愈发澎湃,流苏晃动的犹如鬣毛炸起。锵,锣冷不丁敲一下,鼓声停了,面具的晃动也停下来,他侧拧着身体,头垂扭在一侧,像是从身上分离了。手臂是自指尖抬起的,起初的观众瞧不出这缓慢的动作,只当静止了,直到系在指端的铜钱串摇晃在眼前才缓过神,瞧得两只手都悬在空中,手指无端的动作不止,足下迈起碎步,清亮的少年音色从面具后长啸而出:“双手迎财!”于是愈多小鬼掀帘而出,一时百鬼迎财,这热闹化作锵锵锣鼓声鸣,瞧个眼花缭乱。“可以合影么?”落幕后观众围过来。“合影二十,要什么姿势?”陈醋隔着面具搔搔汗珠。观众羞赧:“就,你把钱撒给众鬼的模样。”顾客即上帝,待姿势站定,只听得拍照者一声令下:“抓钱咯!”周围纷纷吼出:“今年发财!”这般强烈的情绪,陈醋站在当中感动异常,应道:“好!”听到意料之外的回应,群众也不免取笑:“那可一定要保佑我发财。”就这般有趣的拍照自是被客人围拢在当中,拍的汗都凉透在身上时,陈醋面前站了个姑娘,顶顶奇怪的姑娘,起码陈醋是这样觉着的,他觉得这姑娘怪极了。这姑娘长的倒是不怎么出奇,普普通通的身高,普普通通的脸蛋,普普通通的衣着,但她背着竹篓,耳后夹根银簪,腰上缠条蓝布,手上的银饰碰撞有声,一把红油伞打在头顶,就这打扮不能说是后现代,只能说真的把这旅游商圈的铺子逛透彻了。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沉浸式体验的姑娘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刷了二十块,钱币落袋叮咣一响陈醋也顾不上心里的奇怪劲,试探问:“是要拍照么?”姑娘答:“也行吧。”什么叫‘也行吧’?陈醋被这话闹的心下不顺,于是顺着心意问:“那你要什么?”这可不是一句富有攻击性的问话,而是货真价实的心底疑惑。姑娘颔首,说:“你摘面具我瞧瞧。”“就这样?不拍照的话我把钱退你。”陈醋倒是没多想,把面具拿下来。姑娘左右看看,确凿道:“你今个冲煞,有血光之灾…”“等下,”陈醋打断她,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我转你两百,方可化解此灾?”姑娘摆摆手:“替人消灾才能拿人钱财。”陈醋挠挠头,伸手指向大门,“这位…姑娘?客人?店家?总之,我对民俗文化毫无偏见但也绝不迷信,你要挣钱至少找个信的。”明晃晃的驱逐令!姑娘表情没有变化,说:“戌时你定会发觉,到时我来接你。”陈醋欠欠身子,又直指门口,道:“送客。”姑娘没有坚持,只是转身时说:“九点,你记住九点时我会来的。”“戌时?九点?九点也不是戌时啊都到亥时了。”陈醋掰着指头算了算,心下确认刚才的姑娘就是个骗子,不由腹诽,忽的肩膀一重,是张叔。“诶,叔,我这准备去后台换衣服呢。”陈醋以为来催他快些。张叔啧啧有声:“到底是年轻人,长的俊就是招小姑娘嘿。”陈醋辩驳:“没有,你是不知道,那就是个骗子。”张叔更加摇头晃脑:“听叔的,哪有不是骗子的姑娘?直骗得我们这般痴情种死心塌地,叔懂你。”“她真的是…唉,我怎么跟你说。”陈醋一时头大,鸡同鸭讲不过如是。张叔重重一拍手,忽然道:“被你一打岔,正事差点忘了,今个晚些时候要加演一场,报酬可高,不过时间也要长些。”陈醋点头:“可以,工费到位就都好说。”张叔摇摇头,又说:“不过路演你能行么?”“啊?咱们出去演?在咱们台上我翻翻跟头喊两嗓子还可以,唱词唱段我是一概不会啊。”听张叔这样说陈醋又有些打怵了,于是问:“那杨哥,小于他们去么?”“没有,就是个体力活,他俩黏家,嫌晚不愿意演我才找你的。”张叔转过头宽慰道。张叔像是要安他的心那般,掏出手机手指轻划,只听钱币声大作,陈醋瞧了一眼金额,便觉着今天就是要在街口演倒立吃面他也定要试上一试,就是出丑也不怕了。“对了叔,什么时间啊?咱们还排练么?”看着张叔转身,陈醋赶忙问一句。张叔想了想,说:“咱们这场八点开始,你七点来吧,换衣服再要讲下你的活。”“诶。”陈醋应了,琢磨一下时间,又晒然一笑,嗐,还真能信那女骗子说的戌时那套不成?不过是多心罢了。瞧着天要黑透了,陈醋理了理衣服,黑麻面的长衣长袖,手腕裤脚用白棉布扎了个结实,领口也细细扣上,张叔从腰里摸出几枚铜钱,细红线系了挂在自个脖上,又围着陈醋转了两圈,认真嘱托说:“你就在前面走就好了,道具不重,只是你要一直鸣锣,千万别停下,停下就演砸了,知不知道。”本来并不紧张的陈醋在这样的叮嘱下忽然紧张起来,没有缘由的感觉脊背发寒,但还是应道:“放心吧叔!我这开学前都要在你手下讨生活呢,这种程度的表演不会给你丢脸的。”本来面色沉重的张叔似被这样的承诺给予了力量,笑着点点头,说:“对,对,是表演,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还有这么多游客等着呢,我去换衣服,等下咱们就粉墨登场?”张叔尾音扬的俏皮,陈醋也笑起来:“还粉墨登场,只要不像耍猴的,都行。”呛啷啷,锣声响,观光客寻锣声看来:“诶,园区表演,赶尸啊!”陈醋肩上担着穿过道具的竹竿两根,左手悬锣,右手持锤,脚下四方步,提气高喝:“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陈醋要走的路并不远,穿过小镇罢了,在这条蜿蜒的石板路上游人熙攘,闪光灯的白与灯笼的红拌匀了泼洒在陈醋身上,并不在戏台之上却感觉离人群愈远了,锣声不止的,口中的敕令不断,路像是被夜晚的光影拉长了,锣声又这样敲碎了夜晚,于是周遭的环境斑驳起来,渐渐的陈醋只记得口中喝的号子,那一句句的正气…“锵锵……”也是锣声从远处而来,像针挑破了陈醋脑中的昏沉,他抬眼去瞧,镇子已经被抛在身后,游客身影几近于无,此处已是当地村人们才流连的地方,巷口里藏着乡野珍味,而前方有声处便是终点,陈醋不免步子迈开,甩着膀子,加速度的赶过去。几个村人却从巷口冒出,泛着酒气,与陈醋撞个对头,陈醋身形一晃,侧过去又补了一下锣声,村人则大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嗓子眼咕噜两声,啐一口:“晦气!”陈醋脚步没停,但还未走两步,一股大力冲撞过来,这下是撞的结实,铜锣脱手甩了出去,陈醋手一撑地,没磕着膝盖,怒火还要待一会儿才能泛上来,第一件做的事是扭头道一声:“张叔,你没事吧?”陈醋扭过头有些愕然,道具的假人没有随着一同倒下,发狂的村人拨开同伴的手,扯下道具上贴着的宽长黄纸,村人推搡着假人,口中的怒骂一声高过一声:“晦气,晦气,都是你们妨我,是你们妨我!”这声声高的怒骂与推搡,却在村人对假人无法做出更多伤害时终结。那还是假人么?那真的是个假人么?陈醋这样想着,现实不允许他再想下去,道具中唯一还挺立着的那是货真价实真正的鬼怪,獠牙从唇下探出了。“鬼呀!”村人大喊着滚在地上,酒气散了大半,扭身便逃。张叔一愣,喊说:“敲锣,快敲锣!”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陈醋此时敲的不是锣,他敲的是诡谲的夜晚,敲着心头的荒诞恐慌,他敲的这样快,却无法抵挡鬼物持续接近,一根细红丝勒住鬼物的脖颈,牵制住…“张叔!”陈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只是脑中容不得他想多。张叔脖上的红线现下勒在鬼物的颈上,那看着普通的线在张叔手中延的很长,红线在掌中绕上两道,后槽牙咬紧了,掌心被勒出两道深痕,时间在陈醋眼中缓慢下来,是以可瞧见那绷紧到极限的红线缕缕崩断,张叔向后倒去,鬼物转身迈步,手臂抬起,青色指甲就要向下挥去,一把红油伞撑在张叔身前。红色在夜晚格外显眼,而伞撑开的又是那样写意,她出现的突兀却又恰恰好,那个怪里怪气的姑娘还是那样的怪里怪气,只是身上又多了许多小零碎,她这一天或许过的很是丰满,她将伞举过头顶,看了眼手机,然后说:“我说九点就是九点,我来见你了。”陈醋自然是瞧着她了,但自她撑起伞,鬼物就看不见伞下的人了,于是目标又换成了陈醋,姑娘说:“你似乎要跑快点,因为它要开始追你了。”这姑娘似乎没说错过什么,鬼物过真冲来,此时陈醋才有了一点撞着邪祟的真实感,没了转移火力的其他人,陈醋只能朝着更深远的巷子里蹿去。张叔忙不迭的爬起,但慌乱中偏又连摔几下,只能喊“快去帮那小子!”,又见自己似乎并指挥不了这个姑娘,咬咬牙,正欲去追,一声锣响传来。这声音与陈醋敲的不同,与戏台上乐师们敲的不同,这声极扎实,扎实的敲到锣里,敲进风中,震动了土地与空气,仅是一声便敲的天地动荡,张叔一喜,低语:“是三哥,可算知道来救我了。”“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低沉的声音从陈醋逃往的小巷中传来,将闻人声,就见鬼物卷做一团从巷中弹出,一个矮胖的敦实汉子穿着一身黑衣,腰上别块抹布,就那样追在鬼物后方,足下用力,飞身而起,对着鬼物又追上一脚。鬼物被踢到墙根,汉子的手在空中一荡,一张黄纸便夹在指间,从巷中壮着胆子又折回来的陈醋只听见汉子喝道:“生死安足!”无名之风由厚土而起奔九天而去,鬼物软倒在地,至此毫无生气了。汉子蹲下查验着什么,张叔奔向陈醋问了些什么,怪模样的姑娘收了伞,眉头皱皱,眉头再松开,感慨一下:“这湘西是有点意思嘿。”
Vol.238「骤雨」《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拯救》
作者:维克
*艾尔登法环同人,葛德文x弗尔桑克斯
Mode:随意
葛德文结束春猎,御马驶入王城时,天空正下着雨。城外虚幻的神幡在昏沉的夜色中亮如明灯,雕刻黄金树的拱门像深黑的口腔,将整齐的列队吞入。他令众人解散,与玛莲妮亚一同步入主干道,弗尔桑克斯巨大翅膀的阴影笼在他们身上。
玛莲妮亚成长得很快,那颗鲜红的头颅一点一点被托向高处,半年前她才刚到葛德文的腰部,如今已能轻松地抚过战马的金翼盔了。在这次春猎中她崭露头角,挥舞着比她还重还高的长矛,射杀了三十五只兔子、二十一头雷电羊、十七只袋鼠和两头熊,还有数不清的雉鸡与风暴鹰,矛头内嵌的放血槽仍有去不掉的锈味。她脸上自在而得意的微笑溶化于湿润的水汽里。王城的雨中挂着三对高低错落的金色眼珠,较低的两对来自于永恒女王的赐福,高悬的是法姆亚兹拉灼热的太阳。他们谈论狩猎,战斗与英雄们无冠的武艺,谈论这个把血叫做剑上流下的水的时代。玛莲妮亚说起战王葛孚雷只身突破史东薇尔的风暴面纱,与信仰古龙的风暴王一决高下。葛德文笑起来,移向弗尔桑克斯,正对上他沉着的眼睛,无言间递了个你我。
他们迈入内廷,地上堆积樟树湿淋淋的落叶。调香师栽种百合、竹芋、落叶花,天晴时庭院内飞满蝴蝶。今日骤雨,翅膀被沾湿,雨水倒灌入巢穴,昆虫被囚禁在这一方天地,叶片下满是蛾子、蚂蚁、蜈蚣与蝴蝶。米凯拉站在檐下,金发莹莹如油灯,随从抱着一篮亚麻巾侍立一侧。玛莲妮亚立刻奔向自己的孪生兄弟,铁靴碾过翅鞘与副足,留下清脆的啪嚓声,像一连串鼓掌。米凯拉向他们问好,将一块长长的雪白麻布搭在玛莲妮亚湿透的红发上,以金线缝制的边角擦拭她面上干涸的动物血。葛德文回绝了侍从殷切送过来的篮子,抬头看着天上流下的无穷的水。
“上次亚坛高原这么大雨的时候,你们还是小孩呢。”他的语气很感慨。
米凯拉让侍从将兴高采烈的玛莲妮亚送入房间,他与长兄肖似的眼珠内的景色此刻重合了。
“这雨要下整整一周,会泡涨地砖与田地,连石头都会被损毁。黄金律说之后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们沉默地分享同一片冰凉的暗蓝色,只留下雨砸击地面的闷响与弗尔桑克斯沉重的吐息。侍从轻巧地绕到米凯拉身侧,向他禀告什么。尽管声音很低,葛德文仍捕捉到一点不详的碎片:“……公主……胳膊上的红疹……”
遣退侍从,米凯拉很轻柔地与他们告别,在迈入门廊前他的目光落到葛德文身上,声音如同刚从梦中醒来:
“哥哥,请小心,外面遍地都是死亡。”
葛德文很短暂地怔愣后又浮上他标志性的不可战胜的微笑,仿佛一尊瀑布下的雕像。他回答道:
“那就不要让雨落在身上!我亲爱的米凯拉。”
他与弗尔桑克斯步入寝殿。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没写完啊啊啊啊啊啊,,,我马上就好!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它看着我。就像在注视我。
可它甚至没有眼睛。我是说,它连近似于“眼睛”的外形特征都没有。它表面覆盖着平滑的钢铁和半透明材质的薄膜,即便装有摄像头,大概也嵌入到铁皮的缝隙之中了。
它在看我。开机之后,它的上半部分轻微移动了,发出金属滞涩的噪响。它躯体中央的孔洞——也许那就是它的“眼珠”——亮了一下。
我绕着它转了一圈。没有说明书,没有充电线,什么也没有。它就这么孤独地摆在客厅中央,落满灰尘。
“这玩意也是遗物吗……”我自言自语。
它动了,又发出金属生锈声。“你干嘛把我开起来?”它说。
“我草。”我说。
它还在看我。
“我也没想到还能开机。我以为早没电了……之类的……”
它的身体弯折了些,离地面更近,像生物疲惫或垂头丧气的模样。它似乎并不很想理我。
“你是机器人哦?”我竟然在对机器人说话。
“对。”它听起来挺有耐心。
“我妹妹造的你?”
它身体里传出运作声,我猜它在转动摄像头看我:“可以说是吧。”
“好神奇。”我蹲下来看它,听起来它的眼珠子再次跟着我移动了,“有人在操纵你吗?”
“没有。我能自主活动。”
“真的假的?”
它没回答。
“我妹妹走前,”我这句话说得不怎么自在,“把你关掉的吗?”
“不。”它说。
“你话好少。”
“因为我很郁闷。”它说。
“机器人也会郁闷吗?”我被逗笑了。
“我是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你不了解,我原谅你。但请你之后对我尊重点。”
“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你来做什么?”它直白地问,好像它是这屋子的主人。
“帮她收拾一下这里。打扫卫生,整理东西,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看看屋子以后能怎么利用……”
“我想也是。”它说,“书房里有很多资料,其中一部分可以整理出来发表,但比较凌乱,我建议你暂时不去动它们。其它房间的书和纸也都扔到书房去吧。冰箱里的东西应该都臭了。扫把在卧室门后,拖把和抹布在卫生间。我确实没电了,请你拉开窗帘,把我挪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我身上有太阳能面板——然后帮我擦一擦灰。”
好像有点荒谬,但我照做了。家里的状况跟它说的无甚差别。它靠着窗边晒太阳,仍然是那幅垂头丧气的样子。毕竟它是个在充电的机器人,而不是什么享受阳光的生物。
“你充完电会不会跳起来统治人类啊?”我一边拖地一边跟它说话。
“不会。我的程序里有人类道德和法律。”
“哦。”我说。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她,我妹妹,跟你提过我吗?”
“她跟我说了所有她能想起来的过去。”
“那你认识我咯?”
“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你,算不上认识你。”
“在我来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呢。”
“是啊。你们没那么亲密。她也明白,你们对她在做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你在讽刺我吗?”
“我在陈述事实,你觉得讽刺是因为事实很讽刺。”它说,它的语气始终没有起伏,毕竟它是个机器人,“但她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也没有。她还挺喜欢你的。”
“呃。”从她的遗物口中听到这番话,令人感觉既怪异又温馨。“谢谢。”我说。
我把洗过的冰箱夹层板晒在机器人身边,把剩下的厨房调味料跟馊掉的蔬菜肉蛋一起扔进垃圾桶。
“你平常在帮她做家务吗?”我问机器人,“打扫卫生,煮饭,买东西,……?”
“是的。”它说,“她有时候也自己做,不过我做得更多一些。买东西她通常自己去买,或者叫外卖和快递。我的外形不太方便。”噢,对,它这样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意。
“那为什么她不把你设计得……更像人类一点?”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外形。在我拥有实体之前,我就有自我意识了。我不觉得我应该长得像人类,或者像人类喜欢的任何一种东西。我不需要那样。”
“她把你设计出来是,”我思考着措辞,“想要陪伴吗?或者是需要有人照顾她?”
“你可能还是没有理解,”机器人平静地说,“我是有自我意识的存在。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家政机器人。我为她工作,因为我想减轻她的压力,我愿意帮她,我爱她。她把我创造出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具体的需求,她只是把我创造出来了。”
它进行这番宣言时,我正把啷当作响的垃圾袋甩出门外。我站直了,由于低血压而头晕目眩,盯着视野中模糊的黑雾发了好几秒呆。
“啊。啊。”我转过头看它,“我妹妹是你的造物主吗?”
它沐浴在太阳里。“是我的朋友,我倾向于这样说。”它回答。
这场雨来的太突然了些,也太大了些。
壹
丝竹声声,一行侍女捧着食盒、沿着严华殿外的廊檐悄声步入殿内,立刻就有另一行迎上。绢帛小心拭去食盒外凝结的水雾,泛着热气的炙羊腿和烤到暄软的面饼被奉上最尊贵那人的桌案,然后是薄如蝉翼的鱼生、奶香的酥山、消热去火的今时汤……
桃秧侍立贵妃身侧,提起琉璃酒壶,将清透醇香的雁南春注满杯盏。只是奉酒时短暂的抬眼,她便看到那位称得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正怏怏地倚着臂枕,目光扫过面前的美味佳肴,却是毫无兴致的厌烦。贵妃伏在帝王怀中,娇声抱怨着羊腿腻味面饼粗糙难以下咽,低声诉说着怀念幼年在家乡吃到的清甜虾子和水嫩荔枝。
于是侍女们撤下了分毫未动的朝食,又顶着雨气奉上江南特有的花式小点。千金难换的雁南春沉默着浸入土壤,美玉雕刻的杯盏胡乱堆放一旁等着被装进木盒。重新摆上桌案的是莹润素雅的茶盏,和浅香悠然的芽叶。
片刻恍惚,桃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天,没等来万物复苏,只有冷雨下过一场又一场的的春天。
桃秧安静的垂下眼眸,听着贵妃抱怨暑热、埋怨打乱行程的雨,听着贵妃兴致起要来琵琶、合着雨声弹出珠落玉盘的欢欣,听着那位尊贵的帝王,合了一曲好时光。
贰
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檐淌下来,张老三拢着兵器往檐下缩了缩,今日本非他轮值,今日本不该有人轮值。前日时,在北华山避暑两个多月的陛下终于下令启程返京,没料今日一早,雨突然下了起来。跟来的钦天监被陛下治了罪,但钦天监“雨暴路危,恐中途崩陷”一说还是劝住了陛下。走不成,总要有人值守宫门各处,张老三也不是什么爱躺着犯懒的人,就随了安排。
张老三这处,只是一处边角小门,平时不开,自然也没什么人走,所以方便了他拢着兵器缩在屋檐下躲雨。倒也不是躲懒,张老三只是怕淋了雨受了寒,万一赶上回宫的时候起不了身,可没人会把他抬回去。
张老三想到了家里的婆娘,有些担心。离开前她已经有七个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生产。虽则生产这事吧,有没有他没甚差别,大妞和二妞也能看顾好她们娘,但邻家的老婶子可是说了,这胎一定是个男娃,张老三想着,自己的第一个男娃,总是要亲眼看着落地才好。
透过雨雾,张老三仿佛望到了北方的天京,和巷子尽头的家。
叁
北方的天京,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黄泥的地面变得湿软难行。巷子尽头的屋子里,妇人嘶哑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稳婆高声的指引。六七岁的女童牵着妹妹的手,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黏腻得难受。
大妞拉着妹妹躲在屋檐下,眼睛却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在雨落下来的时候,娘扶着肚子艰难的挪回床上,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还稳着声音嘱咐大妞去找稳婆。等她拉着稳婆跑回来,连门都没能进去,只是隔着房门听着娘痛苦的嘶喊。
大妞记得,娘生妹妹的时候并没有这么痛苦,也没有这么久,只是几刻钟稳婆就把妹妹好好地抱了出来。大妞开始讨厌那个折磨娘这么久,还没出生的弟弟了。
不过总还好,她跑去喊稳婆时,也让妹妹把住在另一条巷子里的婶娘喊了来。有婶娘在,娘肯定不会有事。大妞紧了紧握着妹妹的手,她曾经听说过,婶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大伯在抽丁前夜娶了婶娘,一走就是好几年,到现在还没回来,但婶娘还是顺顺当当的给大伯生了男娃。
隔壁住着的朱奶奶出门来朝大妞招招手,拿布巾抹了把大妞和妹妹头上的水,又用外衫将她们一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张老三总算是要有后了。然后又和屋里的媳妇念叨着今年夏天遭了旱,念叨着这雨还能不能救点粮食,念叨着守边的小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念叨着山北的老家很久没回去了。
终于听到了娃娃的哭声,但是屋里的动静好像和娘生妹妹那时候不太一样,稳婆也没有把弟弟抱出来。大妞怔怔的忘了松开妹妹的手。
肆
比天京更遥远的北方,直面蛮族的前线关隘,雨雾蒙蒙的下着,看不清人影。
朱小宝仰面躺在地上,手中的刀掉在一旁,张老大也在那儿。
没有人会责骂他了。
在朱小宝的身边,更多的人躺在地上,仰着的、卧着的、睁着眼的、合上眼的,还有缺胳膊少腿没有头的。
城头上,写着乾和杨的旗帜已经被斩断,属于蛮族的旗帜在沸腾的雨中立起、在吹散云雾的风中飞扬。
终
作者:鱼簌漆
评论:随意
备注:写不完了下次见。我写不好短篇啊啊收不住,感谢理解TT
“亲人的离去不是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小玉终于能消解这句话了。
今天是又一年的4月15日,碑前的花束已摆放好,她静静地跪坐着,沉默良久,她嘴角淡淡地带出一丝笑意。
前两年,她为这位老太太亲自出钱修了墓,也时常来看一看她。
第一年来时,她泪流不止。她将没来得及带她去喝的青岛鲜果啤撒在墓前,说妈妈,你知道这个老好喝了吧?就是可惜,没有机会亲自领你去喝。是呀,她曾筹划了那么多次,带她去吹青岛的海风,领着这位一辈子没有出过平原、一生都在种地的老人,见见奔涌的海浪,和海边的鲜花。
这墓碑修得极好,让她想起年少时,第一次读着《第二性》,被当中的内容所震撼。后来她终于去了法国巴黎,来到波伏瓦的墓前。石砖上堆着鲜花,碑上用各国的语言写着我爱你,中间挤着、堆簇着红色的和粉色的爱心,她被这景象所冲击,掉了眼泪。
小玉被生下来时,差点被偷偷掐死。她的亲妈已连续打了两次胎,不能再打了,“否则以后会生不出来哩。”
一声啼哭将小玉带出来,一屋子人围着,见是个姑娘,虽没挂脸,但气氛已经凝重起来,都偷偷瞄着她爸的脸色。沉默良久,她爸爸去门外抽了两个小时烟,回屋一看亲属们零零星星的,都走差不多了。
第二天小玉她妈就死了。有人说是难产,有人说她吊死了,说什么的都有。她爸给她放在门口,任由哭喊。隔壁的老宋媳妇见孩子可怜,便给她悄悄抱走,独自抚养。
在村子里,老宋媳妇算是一位常被讲究的对象。十多年前嫁到这里,没等怀上孩子,就克死了老公,你说说,这样的女人谁还敢娶?更别提后来她还带着别人家的拖油瓶。于是,逃离这里、隐姓埋名成了她的目标。
本来这种被议论的人生,过久了也就这样算了,凑合过呗,大家似乎都这样凑合着。可当小玉一天天长大,会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笑时,逃离这片土地的种子已在心里发芽。
在小玉三岁那年,她靠着种苞谷和麦子、做针织用品攒下来的钱,准备了一大包行囊,带着小玉租了老邹头家的毛驴车。
“老宋媳妇,你这领孩子干什么去?”
“领她上城里添点衣服玩具嘞,再玩一玩。”
后来老宋媳妇很久都没回来,村里人才想到,她这是跑了。
宋姨带着小玉在城里安了家,先租了一间小平房,带压水井,出来的水清冽又凉快。她想办法给小玉安排上了小学,每天早上骑房东借的自行车送她上学。后来她自己也攒钱买了一辆。
小玉古灵精怪的,到处蹦蹦跳跳,总是让她操心。但宋姨手巧又勤快,还找了个给人家当做饭阿姨的工作,独自过了那么多年,有个孩子添添活力,日子也算一天天地过好了。
直到有一天,到了小玉开家长会的日子。
她刚忙完活计,急急地赶到学校,总算是没错过。家长会结束后,老师把这位穿着朴素的妇女拉到一旁,问她,雷玉最近跟一些不太好的孩子在玩,你知道不?
“啊?”
见她显然吓了一跳,老师叹了口气说,她跟一些混混走得很近,你要不问问她?
“知道了,谢谢你啊老师。”
回去的路上,宋姨心情复杂,人也沉默着。等小玉回家,她叫住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我数学考了86。”
“不是问这个。”
“那好像没有,妈妈我想吃土豆——”
“你最近在跟什么孩子一块玩?”
小玉沉默了。她低头扒拉着手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就这样僵持着,小玉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宋姨。
“你不说是吧?明天我跟你去学校问老师。”说完去厨房切菜做饭了。
作者:奥利奥
评论要求:笑语
篝火迸发的光照亮着漆黑的四周,范围有限却也足够孩子们辨认彼此的脸。不过他们种族夜视能力并不算差,为什么还需要点燃火堆呢?
按照Addeller和Goinn的一致意见,是为了烘托气氛。
所以刚才是说到哪儿来着?Ain没有全神贯注地听,他只是翻动手里的棉花糖串,琢磨着它与火焰的距离,要烤到略微焦黄又要避免烧糊,凭借他那双和族人不同的眼睛难以判断细节。幸好有二姐Svafnir帮助,烤几串火候恰到好处的美味棉花糖不在话下。
“嘿Ain,刚才到你了,说说看还有什么能补充的!”
Addeller的声音打断他神游在外的思绪,于是他只是迷茫地抬头面对自己的六哥:他刚才根本没认真听,完全记不住前面说了什么啊!
沉默对视也不能改变现状,他只好说:“抱歉Adder,我刚才……没有注意你们说的内容。”
“这样啊,没关系我帮你简单梳理一遍!”Adder清了清嗓子,给他回顾刚才他们在聊的话题。
现在是万圣节当天,相比昨日的聚会和游行,他们有更多充足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然后Adder不知临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提出了故事接龙的想法,然后邀请兄弟姐妹们一起参加。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感兴趣,比如他们的大哥当场就拒绝了请求,最后还是在二姐的劝说下才不情愿地加入进来。
在夜晚点亮火光,营造绝佳的节日氛围,耶梦加得家的孩子们发挥着各自主见,捏造了一个所谓《鬼屋怪谈》的灵异故事。
这间鬼屋坐落在深山古林之间,无数的灵异爱好者搜存着它,却难觅踪迹,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有机会在浓雾弥漫,昏暗无月的夜晚窥见它的门扉。随后住宅的神秘力量便会打开房门,邀请他们进入。
屋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客人】们能够看清它的构造,精美古典的装潢无不展现屋主人的品味。整栋建筑不存在任何光源,如若出现蜡烛、灯泡等物体自行发光现象,“请尽快将其熄灭,如果不能及时关闭,请在原地躺下,闭眼,等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再起身行动。”Svafnir的手指点着下颌,目光略有飘忽,“嗯抱歉,暂时想不到往下编什么。”她微笑着结束了自己的部分。
“哦——这是一个关于鬼屋的观光守则吗!”Goinn一如既往兴冲冲地发言,她总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什么想法都藏不住,恨不得马上告诉全天下人。“算是?”黑色卷发的少女面上挂着笑容,梳理着鬓侧的发丝。
“鬼屋不能开灯的话……哦!我想到了,有些怪物会在光照下显形对不对?”Goinn的马尾辫伴随她的动作左右甩动,让Grafvitnir看得有点不烦躁,好几次他都想起身走人,又在Svafnir平静的注视中决定再忍一会儿。
活泼的女孩继续讲述,谈到会受光影响现出原形的怪物有多么可怕,它们会追逐那些未来得及倒地装死的人,攻击他们直到死亡……“可是它们为什么要那样做?”Moinn嗓音颤抖着提问,“是因为它们讨厌人类吗?”
“哦,我想不是的。”Goiin故作深沉,弯腰弓背模仿一位波澜不惊的老者,“哎呀老一辈人都说,那间古怪的房子是很久以前一位凶恶至极的魔鬼留下的财产,魔鬼的身体虽然在当年与天堂的大战中死去,但灵魂不灭,退而盘踞遗产之内,等待一个契机重回物质世界——”
“等一下这可不是补全背景的时候。”Ratatoskr打断她,“回答刚才的问题吧,正如Moinn所问,怪物为什么攻击人类?”
“怪物和人类互相不对付……经常会见到这样的设定。”Ain小声说道,殊不知他自认为的自言自语已经被人听见。
“对!Ain说得对,总是有这样那样人类会害怕怪物的外表和力量,怪物则将人类视作弱小无能的生物,会把他们当猎物捕食的传言。”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发挥畅想的Goinn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这些怪物正是把【客人】当作食物,才追杀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它们为什么要在有灯光的条件才行动,难道不是趁暗偷袭才更容易得手吗?”Rataroskr又问。
“啊这……因为它们,让我想想,它们的视力并不好,只有在有光亮的时候才看得清猎物,然后它们的速度比人类实际上会快一些,因此人类不得不装死躲避危机。”
“Hmm,也就是说怪物不能进一步分辨人类的生死,它们只认为倒下的人就等于尸体。意味着它们只追逐活物?”
“就是这样!”
Adder为他们鼓掌:“很有趣的设定!不过我要加一点补充说明。”
一部分人心不在焉,另一部分人则期待下文。
“人看不清黑暗,所以他们会随身携带一些可以照明的工具,久而久之,灯一亮,就意味着有【食物(客人)】送上门来。人类必须遵守鬼屋的游览须知,怪物们也必须遵循鬼屋的生存法则。”
“鬼屋正是【规律】本身。”
“你突然正经我有点不习惯。”Fafnir咽下嚼碎的棒棒糖,慢悠悠地评价一句。
“啊?我难道给你很不靠谱的印象吗?我可是你哥!”
吵闹点也挺好的,当时的Ain想着,继续专注于烧烤食材。而他们讨论了一大串的内容他也没有怎么听进去,虽然听了一遍Adder的复述,可是脑回路完全不同的两人很难互相理解彼此的用意。
现在他求助比自己更小的弟弟们还来得及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