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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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涂抹我一切的罪孽。主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礼拜天,住院部二楼、走廊最尽头的病房终于空了下来,向来尽职尽责的护士安妮需要进去收拾一番。僻静的单人间里,与天光一同倾泄进窗前的还有花园中矮牵牛的紫色,一圈光轮出现在天使喷泉溅起的水花上空。日前,病人就在这张床上将紧攥着母亲的手松开,回归了天主的怀抱。
来自教堂的福音遥遥牵扯着心神,安妮抚平了床单上的褶皱,拉上窗帘,走出门去。她在心底为那个曾住在这儿的可怜孩子默默祝祷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毕竟每天面对着一张扭曲而丑陋的脸、以及不知是谁纵出来的坏脾气,安妮护士能如同他的母亲那样对他日日保持着温柔的态度实非易事。须知遭受着病痛折磨的人没有那么好相处,但你若固执地想探望一下尽头病房的可怜人,最好还是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抬手将房门敲响。
每次查房到最后,安妮小姐都会在这扇门前告诫自己:人的容貌不过是皮囊。尤其他只是一个孩子,甚至命不久矣!天生的疾病让他哭泣、恼恨、对他人发泄愤怒,这是可以原谅的。何况大部分时间他完全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只不过拥有一副堪称恐怖的面目,而这更不是他可以选择的。
并非是夸大,在孤儿院时这个小病人就凭借着他那张恶魔般的面孔吓哭了所有曾见过他的孩子。导致修女们不得不找一个单独的房间安置他,将之与别的孩子隔离开。
其实在他的婴孩时期,自身的丑陋还未显出这么大的“威力”,至少没有达到看上一眼便要作呕的程度。否则裹在襁褓中一声不吭、被抛弃在教会附近的他也不会被捡回去,而是回归为一坨血肉出现在了垃圾堆。噢,抱歉,这话似乎有些质疑修女的善良了。
总之,他好好地长到了六七岁,身边还有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作为玩伴。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孤儿院最受欢迎、最友善的人。亚伯不仅从未对他的样貌表露过嫌恶,还试图劝说其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孩子一同接纳,仿佛根本不知道那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噩梦。
可惜大家对他的宽容也该止步于此了。随着年龄渐长,那张令人不适的面孔愈加恐怖。终于在一天把喊他来吃晚餐的小朋友吓跑,亚伯一直以来的善心并没有得到好的回应。慌张地回到众人齐聚的餐厅后,他盯着银色的刀叉发抖,当晚就发起了高热。一连几天的梦中呓语连同他们之间的友谊一起烧毁了。
孩子们纵容他们交往,是因为知道亚伯迟早会明白美丑,和那个怪物渐行渐远,回到他们当中。不代表他可以随意欺负人,几个孩子义愤填膺。于是这天,他们决定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至少该让他学会给亚伯道歉。
房门被踢开,黑暗便迫不及待地入侵了视野,内里阒寂无声。一时间结伴的几人都没有动作,角落怪异的阴影终于让人感到了些许惴惴不安。打头的不知被谁撺掇着,竟然敢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然而只喊出了第一声,透过窗帘间隙漏下来的微光,他们看见躲在墙角的怪物的脸后便一个单词也说不出了。
如同造物主突发奇想,将剩下的材料随意地混合。世间所有的缺陷尽数融到了一处,却奇异地叫他看上去依旧是一张人的脸。这份神奇居然连带着将他身上的其余扭曲一并掩盖了些许,不然手足上的瘢痕与随意生长的骨节恐怕得让他一露面就被称为恶鬼。
要说这只是长相丑陋便罢,可是将视线落到他的鼻子或者是嘴旁边,赫然横着一道血肉组成的豁口,伤口上血块颜料般干涸成恶心的深色。怪物的眼睛半睁着,向他们露出不详的笑容。在下意识地尖叫过后,几人你绊我我拉你地逃出了房间。
原来那天他当着亚伯的面,用厨房偷来的餐刀划开了自己的脸。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处理,现在伤口已经感染到了十分可怖的地步。
由于孤儿院里需要照看的孩子太多,修女们不能经常过来查看情况,一切都拜托给了虔诚的安妮护士。初见时,谁能想到这个丑陋、瘸腿还神经质的小孩,竟然能在住院之际因祸得福,结识到他后来的母亲呢。只是时移事易,之后的一系列并发症令他直至死亡都未离开过医院。而那位可怜的夫人,再次失去了她的孩子。
修女没有在我面前说太多严厉的话语,她侧着头,将视线落在白色的被子上。一如既往的宽慰过后,她谈起有位夫人向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然后笑了笑,说她大概很快就会与我见面。对这个好消息我不置可否,也把目光放到窗外,任由阳光刺痛了眼睛。
事实上她来的比我想的要早,脸上的缝线即将拆下,我逐渐习惯了房门频繁开合。每日的昏昏欲睡中,我正埋首在被子里,听见声响又往里缩了缩。
安妮叫着病人的名字,对那个进门的女人点头,然后将空间让给了两人。女人搬过凳子在靠近床的位置坐下,双手抓着裙摆,许久,背后有一声试探的问候出现:“……你好?”
应当忐忑的孩子是我才对,她似乎抢占了这个身份。忽然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否明白自己作出了怎样的决定,迟来的顽劣让我猛地翻身起来,礼貌地正视她。可她却低着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能看清楚反应。直至我无趣地用被子蒙上脑袋,她才“啊”地出声,露出点笑的表情。
伊莎离开家族之时身无分文,只能变卖身上的首饰,幸得某位善心的先生资助才不至于沦落街头。后来入读的一所女子学院(令她如今能到别人家当家庭教师),也是归功于他的帮助。然而好景不长,在甜蜜的时日过去,那位先生于一次醉酒发怒时不慎将伊莎推倒在地。此举打落了他们的孩子,女人血流不止。纵使再多的懊悔,二人仍是分道扬镳了。
固然,她是个温柔的人,却得不到任何人温柔以待。
一开始病房里的氛围很僵硬,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带上本书或者未尽的工作。伊莎女士与旁的母亲不同,从不要求些什么,当然这可能更多是因为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我对她谈起想要去航海,做一位身体孱弱的冒险家。这个念头源于对面房间的老水手,他年纪已经很大,时常用异常骄傲的口吻讲起年轻时的故事。在海面上的风吹日晒下,从普通海员到掌舵的船长之位,他除了满身伤痛与大笔的钱财外一无所获。啊,还有些可有可无的人生感悟,如果不对着我说就好了,偏偏伊莎看上去是信了。
我就说起那些能够将人溺毙的波涛,即使一步都未离开过砖墙围起来的建筑,蓝色的天空与云层依旧可以畅想出童话书里的海面。她聆听着我话里的妄想,根据我的停顿适当地给出回应,要知道这时候的我已不再下得了床。
看着她嘴角的笑,即刻我就哭了起来,并把花瓶扔到了地上,撕扯着被子。她在嘲讽、她在可怜我!我早该说不喜欢童话,不喜欢阳光的。天哪,何时我才能质问出她为什么总是要把窗帘拉开!
因而有时候我在心里歌颂她,有时候对她破口大骂,而不仅仅像做贼一样为从天而降的幸运心虚。是偷,是抢来的,她的孩子死去了,就把无处安放的母爱分我一点。我常常在心底诅咒着那个怪物,用尽所知的一切恶毒话。又试图露出讨好的笑,尽管在她不安地询问中证明了这一举动失败得透彻。
若我撕碎了这根稻草,得到又失去的巨大痛苦马上就会把我吞没。该时刻保持着敬畏与恐惧的,我才不会在心安理得中葬送了自己。
在那个祷告室,视线放到了墙上钉着的十字架时,偶尔会有一个疑问盘旋在我的心里:我既非圣人,为何要生来受难。
濒临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我的眼皮粘连在一起,除了痛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知觉。人们把木桩打进我的脑袋和各个关节,他们在我耳边窃窃私语。骤然,大火燃烧起来,吞没一切的同时也把我推到了地狱的门槛前。突然,亚伯最忠实的拥趸出现,打碎了眼前的幻象。我努力地对他们勾勾嘴角,眼见几人惊恐得无以复加,面上的笑容才沁入心底。
我从来不明白人们皆爱亚伯的原因,是他接近金色的亚麻卷发,还是他钴蓝的眼?或许正是有了黑暗,人才会想点灯,大多时候亚伯乐于在旁人面前和我交好以彰显他的善良与仁慈。在外,他温和友好的形象塑造得很完美,而背地里,我当然不会有那样好的脾性包容他的骂声。
“你的眼既看我不顺,不若就将它剜下来丢掉……”我把银刀抵在他蓝色的眼睛前面,亚伯的身体微僵,睫毛下意识地颤抖。我又将目标放在他的右臂,“你的手,是要将你整个人一同拖下地狱的,怎么不砍下?“
似乎早已笃定这是我的又一次恐吓,他压下我手里的刀,强撑着继续:“……你要是真想做什么,我无法阻止。”打了他的右脸便要把左脸也伸出来,不愧是神的儿子啊,多么地宽容,本该属于他的那份愤怒仿佛转到我这边来了。于是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带着那把并不锋利的餐刀,借着他的手狠狠地划在了自己身上。
亚伯后退两步,拳头紧握着,却不是为了打在我身上。“疯子、怪胎!撒旦!”他大喊着,将落到手上的几点血藏进了掌心。我盯着他离去的身影无声大笑,世界太过偏爱与我,这样一个出生就该死去的怪物也能走在阳光旁边,成为圣人的踏脚石、需要消除的罪恶。
外面的天气很好,伊莎用轮椅推着我出去,若有所感般,她忽而提起亚伯。我曾经在孤儿院唯一的好友,他被领养了。和她相处时我已在尽力克制,所以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见我展现出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我不能接受亚伯去到别人的家庭里做一个普通孩子。那个男孩是神的代言者,他该待的地方是修道院,是教堂,他该用那副虚伪的面目欺骗更多的人。
伊莎不懂我的怨恨,沉默地拥抱着我。
藏在暗处、仅存的巫师家族当中,塞伦这个姓氏已然没落。私欲既怀了胎,罪就生了出来。* 现任家主莱斯特在知悉了他身上那点稀薄的血脉后便不肯归于平庸,追求着力量而逐渐陷入疯狂。早年他有个病弱的妻子,生下的女儿在她死后一直交由女佣照顾。当莱斯特首次将目光放在这个女儿身上时,绝对不是因为迟来的父爱。
我刚出生那时曾见过莱斯特,他听到消息从书房匆匆赶来,发现无法在我身上检查到塞伦家最纯净的血脉该有的力量后便失望地离开了。
相信大部分在这儿做工的佣人都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大小姐。她住在庄园的角楼,没有多少人见过,像童话里的长发公主。
有个女佣每天过去送饭,连带着几句闲言碎语回来。诸如美貌又如何,依旧不受老爷宠爱;经常盯着窗户发呆,恐怕这里有点问题(说这话时她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处境再差的贵族小姐也是值得艳羡的,又说去世的夫人给她留下了好多书,肯定很值钱。直到某天她发现伊莎小姐忽然大了肚子,就窃笑着和旁人猜测她的情郎是谁。
那时女人整夜的哭叫结束,女佣上去推门查看,迎面是浓烈的血腥气。大家也都知道了,角楼的伊莎小姐生下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无辜的受难者怀抱着世界加诸给她的最大恶果,我的姐姐生下了一个糅杂了世界上最卑劣灵魂的我,致使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地狱的烈火中嚎哭。
我得知莱斯特妄图求娶一任优秀的妻子,转而希望血统更高贵的后代可以重现塞伦家族往日的荣光,便要求伊莎将我的骨灰洒在庄园后山上的埋骨地。以塞伦家最后一任巫师的名字,诅咒他们的血脉终止于这一代。
可是她从来都不听我的话。这是一句十分狂悖的言论,我知道。难道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父母要将他们与孩子的约定记在心里并且遵守吗?恰恰相反。在圣人的规训下,人的一生都要被孝悌束缚,要温良恭俭,才好让牧人带领。
然而我已听从了魔鬼的指引,只爱那爱我的人。她将我的谎言当成了真,带着我登上了远航的轮船。
世上既有了海,有了花,有了温柔恬静的女子,为何要多一个我,使她背负上苦痛。我只想在被子里蜷缩成虾子状,任由她的目光如伴生水波般碰触着我的背脊。我在白色、灰色、粉色的房子里空耗了丑陋的生命,于是也在流水的洁净中撕裂了身躯。海浪涛涛,原来世界如此喧闹,就请不要让我出生吧。
*忏悔诗第51篇、《雅各书》第1章
头痛,写得稀碎。比脑子里想的少了一部分,如果后面写了会补上去。
作者:段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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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芩的桌子上坐着一个木偶,成年人小臂一般高矮,关节处安了机关,可以灵活地转动,因此站不住,只能坐着。脸是一整块木料雕成,涂了油彩,略显僵硬地扬起红唇,蓝眼睛无光地凝视前方。这样的神色在夜里难免显得恐怖,子芩却珍之重之地把它安放在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有时候手里正做着事情,也停下来看着它发一会呆。
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知道这个木偶是打哪来的。她自己从不提起,即便被问起,最多淡淡地说一句:“别人送的。”再要追问,便被她或生硬或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她既不和谁格外亲热,也不与人结仇,也就没人追问过。
只有她自己日复一日地凝望着它,常常替它变个姿势,偶尔换一换衣裳。
然而这个木偶却从子芩桌上摔下去,摔成了全不相干的几块木料。肢体分裂不说,从眉心到唇角,不偏不倚地把这张略显僵硬的笑脸摔成两半。直到她半夜回到家才发现。
回家路上姐姐云芩和她说好一起吃夜宵,等半天不见人出来,才去看她的情况。房门开着,一眼就能她蹲在地上捡东西,大块的木头已经收拾好装进盒子里,她却固执地用手一点一点收拢着木屑。
云芩稍微吃了一惊:“这是从桌子上掉下去了?”
子芩沉闷地一点头,又补了一声嗯。
云芩走进来,拿指头拨了一下盒子的残迹:“能修吗?”她的指端在木偶的眼睛上停了一会,像是轻抚某人的面庞。她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东西,嫌它鬼气森森。等到它碎了,却克制不住“死者为大”的心态,有点惋惜起来。
子芩仍旧蹲在地上,微微偏头看她,待看清她脸上那点微末的怜爱,站起身来拍拍手:“算了。吃东西去吧。”
云芩瞟她,有点吃惊:“不收拾了吗?”地上还散着不少木屑。她知道自家妹妹是有点强迫症的。
“捡不起来了。”子芩抽了一张纸擦手。云芩见状催她:“洗手去啦,擦怎么擦得干净。”一边说一边推着她往洗手间走,自己去拿了扫帚出来。
子芩看到了,却没有说什么。云芩便当她默认,替她扫了地。其实并没有留下多少垃圾,还没有她们掉的头发多。云芩扫了扫,忍不住往盒子里看:两只蓝眼睛以完好是绝无可能实现的姿势挨在一起。
明明平时她都嫌这东西渗人,这个时候反而忍不住多看几眼。
子芩已经拆开了外卖,两份一模一样的面。她们从来不讲客气,于是自顾自地吃起来。云芩看她那活像能生吃一头牛的架势,哪怕已经看了好些年了也不免嘴角一抽。只是看她这么吃确实食欲大开,好像自己也饿了起来。
子芩放碗的时候云芩才吃到一半,她匆匆咽下嘴里的面条,赶在妹妹回房间之前问:“你刚刚还没说呢,能修吗?”
“应该不能吧。”子芩答,想到姐姐可能问什么,补了一句,“应该也买不到一样的了。”
云芩被她抢了话,悻悻地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
子芩只当没有这个意外,和往常一样洗漱过就回屋开始写各种作业。装着那个木偶遗体的盒子摆在她床上,正在她背后。她思索时下意识抬头,视线却扑了个空,几次下来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却不想回头。
两声敲门声响,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云芩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还不准备睡吗?”
“过一会再睡。”子芩回头,看到云芩手里抱着一个摆件,玻璃罩子里开着一支玫瑰,好像是她出去玩的时候在外面精品店买的,回了家好一通抱怨自己被人宰了客。子芩的视线在摆件上停留了一会,上移,和云芩对视,平静地传达她的疑惑。
云芩走过来,把摆件放在移走木偶后留下来的空档处:“你老要看那玩意……给你个暂时的替代品。”
隔得近了,玫瑰的脉络详尽地绽放在她眼前。子芩忍不住抿唇笑,却说:“我还是更喜欢木偶。”
“那找那种手工店之类的问一下咯。”云芩站着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对她的笑意浑然不觉,只是认真地建议道,“总之尽量抢救……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去买个其他顺眼的。”
子芩轻声说:“好啊。”
“早点睡。”云芩给玫瑰摆件找好角度,心满意足地离去,留下门合上时“嘭”的一声响。
子芩反而放下笔,毫不掩饰地微笑起来。玫瑰的做工相当精致,虽然不如木偶灵活,但真要做费的功夫也不会少。子芩看了一会,把盒子抱到腿上,试着把分裂的木偶遗体摆成平躺的姿势。可惜盒子里空间有限,实在难以达成。子芩的笑容却越发明显,眼神甚至更加温柔。
这也是你送给我的啊,她想。
她伸手拨弄木偶的半个头,两只蓝眼睛贴在一起。明明是扭曲到畸形,反而更加亲密了。
子芩愉快地微笑着,终于合上了盖子。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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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太阳悬在西边,残留的温度恰好驱散冬天的寒意。夕阳的光辉透过楼道转角处的防盗栏,橘红色的光线照到站在楼道中的两个人影上。
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双手叉腰站在楼梯中段的台阶上,夕阳照亮了她稚嫩的脸,也照亮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瞳。
“王小明,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站在楼梯前,仰视着少女散发着光芒的身影。被光晕包裹的她似乎显得有些神圣,不过在感慨这个事实之前,我选择优先处理另一件事。
我掏了掏裤兜,翻出了仅剩的一张卫生纸。
“要纸吗?你鼻血流下来了。”
“啊,谢谢。冬天太干燥了,真的很容易流鼻血。”
少女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纸巾翻折几道都未能止住不断流出的鼻血,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将纸巾裹成一卷,塞进了鼻孔里。
“我抽屉里似乎还有一包纸,要我去拿吗?”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塞在她鼻孔处的纸。血液已经染红了与鼻孔接壤的部分,虽然暂时没有继续往外渗,但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少女低头看了一眼鼻尖,摇了摇头。
“不用,堵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
“真的。”
虽然还有些担心,不过既然本人这么说了,继续纠缠也有失风度。于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是吗。那我走了。”
“好,慢走——不对!等等!”
少女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她。
“干嘛?”
少女一愣,随即有些气恼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什么干嘛!我不是说了吗,我接受你的挑战!”
说起来,她流鼻血前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但是——
“挑战?什么挑战?”
即便不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脸上肯定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而且是那种上课正在走神却被老师喊起来念书时会露出的茫然模样。
不过老师会以沉默来对应这种表情,而少女不可能像老师一样沉稳而克制的对应。
“好痛!我靠林小花你有病吧!你掐我干嘛!”
我的哀嚎几乎响遍楼道,身为罪魁祸首的少女——呸——我的邻居兼青梅竹马兼同班同学兼同桌的林小花依旧拧着我的胳膊,甚至凶神恶煞又理智气壮地回了我三个字。
“你活该!”
这样的指责对我而言是毫无道理的。
“不是,我真不知道啊!什么挑战——你先别掐了真的很痛啊!”
在我的强烈抗议下,林小花终于松开了掐着我胳膊的手,转而将手插进校服口袋。
她翻出了手机,手指啪嗒啪嗒敲打几下,随即手腕一转,将屏幕放在我面前。
“昨天晚上七点半,你给我发的短信。你不会说你记不得了吧?”
“哈?”
我接过她的手机,看向屏幕。页面是我和她的MECHAT聊天界面,显示着我的头像的一方,还配合着一个不胖不瘦的对话框。
我吞了口口水,念出了对话框中的字。
“‘林小花同学,本人,王小明向你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明天我们互相提十个问题,答对次数多的一方可以要求少的那一方做一件不违反公众道德的事情。提问范围不限,如果你有信心接受我的挑战,请于明天放学后来找我’……”
我反复看了几遍屏幕,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在林小花把手机收回去之后,我又翻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我和她的聊天界面。
这一次,对话框显示在右边,而框内的文字组成了相同的内容。
“……”
不,这不可能。
“想起来没?”
林小花的声音回响在空气中,但我却因为陷入混乱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这不可能。我攥紧手机。我不可能把这条消息发给她。
虽然确实,我编辑过这条消息,并且编辑了差不多十次,甚至还上网查阅了挑战书应该怎么写、甚至用草稿纸打过草稿,但是我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给她。
因为昨晚我把它删了。我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的,删完了以后我还盯着对话框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想过发送之后的一百种发展,我甚至想要重新把文字打上去,但是最后因为我妈叫我去洗澡,所以就此作罢。
等洗了个澡出来后,我也没有勇气打开对话框,重新编辑信息发送给她。不如说昨天洗完澡之后我就没碰过手机。
“喂,王小明,你听我说话没有?”
总而言之,虽然我编辑了这段话,但是我绝对没有发给林小花。
“啊……这个……”
就在我思考怎么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小花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往楼上走去。
“等、你干嘛!”
“去教室啊。”林小花回头看了我一眼,加快了脚步,“我为了接受你的挑战昨天晚上准备到三点,怎容你耍赖。”
“三点?所以你今早上课打瞌睡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到三点?”
“是啊——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打瞌睡?你上课走神了?”
“呃……”
总不能说我因为昨晚没能把信息发出去,搞得今早坐立不安忍不住瞟她,才发现她一直在点头吧。
“算了,这不重要。”
林小花停下脚步,嘟哝了一声。不知不觉我们回到了教室,由于今天值日的人正好是我和她,所以教室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林小花拉着我坐回原位,然后将座椅掉了个头,与我共用一张书桌。
“好了,你先提问还是我先提问?”林小花用手杵着脸颊,一本正经地开口。
“啊?真要搞啊?那个短信是……可能只是系统错误?”
“那我先问了。”
“喂!”
林小花清了清嗓子,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径直问了起来。
“第一问。植物激素通常与其受体结合才能发挥生理作用,施某种植物激素,能使某种作物的矮生突变体长高。所以赤霉素合成途径受阻会导致矮生突交体矮生,这句话正确吗?”
“正确……”我下意识给出了答案,但马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为什么是生物题?你不是不擅长生物吗?”
在我印象中,比起生物,林小花更擅长物理,除此之外还有堪称丰富的冷知识储备。比如河马一年打多少次哈欠那种。
“呵。”林小花露出了怜悯的眼神,“我只是不想欺负人而已,书呆子。”
“谁是书呆子!”
“好了好了,第一题回答正确,继续第二题。”林小花打断了我的抗议,继续提问:“线粒体是细胞进行有氧呼吸的主要场所,研究发现,经常运动的人肌细胞中线粒体数量通常比缺乏锻炼的人多。在这之中,线粒体中的丙酮酸分解成CO2和[H]的过程需要O2的直接参与,这句话正确吗?”
“……错误。”
“回答正确。那么第三题:钙在骨骼生长和肌肉收缩等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晒太阳有助于青少年骨骼生长,预防老年人骨质疏松。而人体内Ca2+可自由通过细胞膜的磷脂双分子层,这句话正确吗?”
“错误……等等。”
我打断林小花并不是因为我打算放弃,而是我察觉到了某种异常。虽然林小花只提问了三题,但这三题我印象非常深刻,甚至连顺序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盯着林小花疑惑的表情,吞了口唾沫,缓缓问出声。
“你这些题……不会是从我上次送你的生物卷套题里面选的吧?”
林小花愣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惊讶。
“你居然发现了啊。”
废话。我当然会发现。毕竟送她之前我亲自做了两遍试题,并且把所有题的答案都背了下来,以免林小花来问我的时候手忙脚乱。
但我肯定不可能跟她这么说。
“……恰好而已。”
林小花哼了一声,满脸怀疑地打量了我几眼。不过好在她没有追究,而是继续提问。
结果,直到第九题都是我送她的试卷上的问题。
在她问出最后一题前,我忍不住再次打断了她。
“虽然是我发起的挑战——不是,我的意思是,虽然结果而言是好像是我发起的挑战——不过我到现在已经全对九题了诶?”
“是啊。”
“你怎么那么淡定……我要是全对了你可就危险了啊?”我皱了皱眉,“你总不会想和我打成平手,然后又开一轮吧?”
“那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啦。”林小花耸了耸肩,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最后一题,听题。”
我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第十题。”林小花停顿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向我发起挑战?”
我愣了一下。
“那是因为——”
话未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掉入林小花陷阱后,我慌张闭紧了嘴。
“那是因为?”林小花用手杵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我的脸。夕阳还未落山,她的眼睫毛上挑动着光点,那些光点让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明明是冬天,夕阳照在她身上显得那么暖和,她起来也好像很温暖,让人想要抱紧她。
“……你都不知道正确答案就提问,这种算作弊吧。”
我撇开视线轻咳一声,将脑内一瞬间闪过的某些冲动丢到九霄云外。
但是林小花似乎不准备放过我。
“谁说我不知道?”她歪了歪头,举止可爱得过分,“你要是想听我公布答案,那这题就算你输了哦。”
“唔!”
我的五官瞬间拧到一起。这是个陷阱。我告诉自己。林小花不可能知道我发起挑战的理由,她是在诓我。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诓你吧?”
“唔!”
可恶,她是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的?!
林小花游刃有余地摇晃着脑袋,等待我做出抉择。那副淡定的模样看得我心里发慌,而她刻意选择我送给她的生物试卷作为问题这一点也让我十分在意。
这套试卷是我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的,她爹妈倒是挺高兴,但是林小花事后给我发短信抱怨,说“哪儿有人会在生日的时候搞学习”。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送试卷给她的。最初,我选中了一条项链,项坠是闪电形状的,看起来十分帅气,而且……闪电不是很容易联想到光明嘛。
但是因为那天是去林小花家过生日,她还邀请了其他同学,按照她现场拆礼物的习惯,如果发现我送了她这么个东西,肯定会被其他人起哄。
结果,买回来的项链还放在我抽屉里,作为代替,我选了一套试卷给她。
……可恶,她不会真的知道我下挑战书的理由,才故意选了那套试卷,趁机报复我吧?
“喂,王小明,你到底要认输还是要回答?”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林小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用指尖敲着桌面,不停催促我赶紧给出答案。
“我——”我咬了咬牙,决定负隅顽抗,“我得看你答案是什么啊。如果你答对了,我就老老实实认输。”
“真的?你不会撒谎吧。”
“我才不会。”林小花怀疑的眼神让我十分不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那么担心,那我就跟你再做个约定。”
“约定?”
“如果你答对了,就当你获胜。”
话才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万一林小花真的猜对了,那我岂不是又丢脸又没回转余地?
“你确定?”林小花一边问,一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那笑容我心里无比发怵,但是说大丈夫一言九鼎的人是我,要是我现在又反悔,那岂不是更没面子。
于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成交。”林小花咧嘴笑了笑,“那我就来公布答案了。”
“嗯。”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脚趾都在发僵。
“你之所以——”
林小花刻意拉长了音调,趁机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我努力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等她公布答案。
“向我下挑战书——”
没事的,没问题的,就算是林小花,她也肯定不知道我下挑战书的理由。
“是因为——”
毕竟我平时和她关系很融洽,按理来说我根本没有向她下挑战书的理由。
对,我俩关系很融洽。我俩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甚至是一个澡盆里洗澡的“澡友”,我不但知道她过去的所有糗事,我还知道最近有关她的所有传言。先不论我觉得传言中跟她交好的男生不及我一根头发,总之以我俩这种过命的交情,她绝对想不到我为什么向她下挑战书。
她绝对——
“你不想我明天和张亮一起出门,所以打算借此机会理所当然邀请我和你一起去玩吧?”
想不到……
“诶?!”
她到底怎么知道的?!
“所以我说嘛,我肯定知道答案,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啊。”
看着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林小花又嗤笑一声。这一次笑声里不仅有游刃有余的气息,更是显得得意洋洋。
“我、我还没说答案对不对!”
我开始垂死挣扎。
“哦,那你说啊?”
林小花应付自如。
“我——”
我尝试亡羊补牢。
“嗯?”
林小花笑靥如花。
“……正确。”
我只能缴械投降。
被戳穿真相的我双手抱头,巴不得将脸埋到桌子里。林小花欢快的笑声回响在耳边,我一边觉得这笑声该死的可恨,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抬起头去看一眼她笑红的脸。
等林小花终于笑够之后,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这个挑战我赢了哦?”她强忍着笑意的声音落到头顶,我愤愤抬起头看向她笑红的脸。
也不知道夕阳和她脸上的红晕哪个更温暖一点。
“是是,你赢了。”我向后仰去,故意把声音提高,显得我根本不在意这个结果,“愿赌服输——当然我完全没有发信息的印象——但毕竟我参与了这个游戏,所以也会遵守游戏规则。”
“王小明……你嘴可真硬啊。”
“要你管!”我撇了撇嘴,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大爷坐镇的姿势,“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虽然被林小花摸透了心思,但是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林小花歪了歪脑袋。
“哎,我以为你已经料想到了,才会提出那样的约定。”
“……啊?”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看着我再次呆愣的表情,林小花深深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答案当然是,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啊。”
“……哈?”
等等,让我理一理思路。首先,这个挑战的规则是,赢了的人可以让输家完成一件事。如果赢的人是我,我就会邀请她明天一起出门玩,而不是让她和那个什么张亮一起,但现在赢的人是林小花。
然后赢家,也就是林小花,她的要求是居然是,明天我俩一起出去玩?
“……这到底是谁赢了?”
听到我的提问,林小花再次挑了挑眉。
“当然是我赢了啊。你不会现在想反悔吧。”
“啊、呃,这倒不是……”我犹豫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直视着林小花的脸,“但是,那个……你不和张亮一起出门?”
这次换林小花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
“为什么我要和他一起出门?”
“可他不是邀请你了吗?”我撇了撇嘴,心头涌上一股不快的感觉,“就周一放学的时候。你们不是讨论周末要去哪里玩吗。”
想起这件事就十分不爽。本来那天放学我和林小花要一起回家的,结果那个臭小子中途钻出来叫住了她,然后还一脸不希望他人在场的模样。我只不过是大发慈悲善解人意地移动了位置,打算在楼道口等林小花,结果鬼知道会听到他俩的对话。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不是说先回家了吗?搞半天你躲在楼道口偷听?”
啊。糟了。
“不是,那个,你听我解释——”
我慌张地摆着手看向林小花,但话说到一半却卡在喉咙里。
“王小明,我问你。”林小花轻咳一声,认真地盯着我,“你听到对话以后是不是急了?”
“啊?”
“是不是?”
“呃……算是……”我有些尴尬地点头,“但是你不要误会了,我是怕你沉迷玩乐,忘记做作业,或者最后一天赶作业,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噗。”
“……林小花?”
“……没什么。”林小花伸手揉了揉脸颊,努力憋着笑,“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追究。”
“啊,嗯……”
我一边随声附和,一边盯着林小花的脸。虽然她说事情过去不追究了,但是看着这不断上扬的嘴角、以及有点小得意的表情,我的心中却浮现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不对劲。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明天我俩出去玩这事儿就定了。”
林小花迅速转入下一个话题,红光满面的脸上还是那副嘚瑟的表情。她直起身开始滔滔不绝地设想明天的安排,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查询什么。
而我盯着她不断上扬的嘴角,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不对劲。
我的直觉再次将这三个字送到了我的大脑里。
按照林小花的脾气,她发现别人偷听对话后,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平时的她百分之百会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将做错事的人数落一顿,最后严厉警告对方不要再犯。
结果,现在她居然根本不追究这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反应跟平时不一样?
说到底,她到底为什么能猜出我下挑战书的理由?确实,导火线是那天放学听到的对话,但是当时她应该不知道我听到了才对——
等等。
“王小明,明天早上我去九点去找你,你别睡过头了啊。我看明天是晴天,那我们的行程可以丰富一点——”
“林小花。”
我打断了她的声音。面对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我一字一顿,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你那天是不是知道我在楼道,所以才故意跟张亮说那些的?”
林小花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停顿了好几秒,然后视线开始左右游移,之前大大咧咧地坐姿也开始变得规矩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出现了。她不想说实话又想装傻的时候,一定会说的话。
“林、小、花。”我扶住桌面,朝前倾身,死死盯住开始慌张的林小花的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
好了,她撒谎时的第二个癖好也出现了。一旦开始心慌,就会开始结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最好老实承认,不然后果自负。”
“后、后果?”林小花有些坐立不安,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瞥了我一眼,“你想干什么?”
“哼哼。”我直起身,掏出了手机,翻到了一张照片。我将屏幕转向林小花,让她能看清屏幕上的照片。
“这、这是!!!”
“没错,是你上课打瞌睡时候的照片。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你妈。”
虽然我是觉得她打瞌睡的表情有点可爱所以才拍的。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我也不会亮出来。
“太卑鄙了!”林小花气急败坏地拍了拍桌子,“你偷拍我!”
“我这是帮阿姨和叔叔监督你。”
“你!”林小花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咬着牙盯着我,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又露出了笑容。
“王小明,你上课玩手机!”
我嗤笑一声。这招对我可没用。
“没人能证明我上课玩手机,但是我可以证明你上课睡觉。”
“你!”
林小花一时语塞。发现口头不占优势之后,她朝我扑来,想要靠武力夺取我的手机。早就预料到她行动的我躲过她的攻击,快速闪到另一条走道上。
“好了,快点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我晃了晃手机,露出友好的笑容发问。意识到大势已去的林小花站在原地纠结半晌,脸色从红变得更红。
她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而我盯着她的脸许久,突然又回想起她作为胜者的要求。
我忽然灵光一闪。
“林小花……”我憋住笑,努力用相对正经的声音说出了心中的猜想,“你不会是想要约我又不好意思吧?”
“唔?!”
“噗???我猜中了???”
林小花抓着衣摆,站在原地动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活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
看到她这模样,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爆笑。
“啥玩意儿啊太好笑了吧!因为不好意思就搞这么麻烦的一出?你是干嘛,想要激将法让我约你?噗噗噗太搞笑了吧!”
“笑什么笑啊!中了这么简单的激将法的人笑什么啊!”
林小花恼羞成怒,冲上前想要打我。我一边逃跑一边爆笑,要不是林小花追得太急,我甚至想把她现在的表情拍下来作纪念。
“都几点了,谁还在教室?”
打断我们追逐赛的并不是体力,而是班主任的声音。在班主任推开门之前我和林小花匆匆忙忙停住追逐戏,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迎接老师。
“王小明,林小花?”推门而入的班主任看到我们愣了一下,在我们出声解释之前,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值班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今天你俩值日啊。”
我和林小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辛苦了。结束了就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老师。”
目送班主任离去后,我和林小花的情绪也终于平静了一些。我俩背上书包离开教室,林小花看起来还有些羞恼,所以刻意加快脚步走在我前面。
我小跑两步,跑到了她身边。发现根本甩不掉我的林小花终于放弃了快步走,慢下步子与我并肩而行。
“话说,林小花。”看她放弃抵抗之后,我开了口,“我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林小花没好气地回问。
“那条短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发誓,我真没有发给你。”
虽然知道了那天偷听……误听到的对话的真相,但是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想通。
林小花瞥了我一眼,踢了一脚地面,闷闷回答。
“昨天晚上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用你的手机发的。”
“……啊?”
“我捡到了你写在草稿纸上的初稿,本来我打算等你正式下挑战的,可你一直没动静。”林小花又踢了一次地面,看来她是真的很羞愤。
“那你也可以直接拿着草稿纸当挑战书嘛,干嘛特意用我手机发。”
林小花沉默了一下。
“草稿纸不小心被泡水了。”
啊,原来如此。
“所以你昨晚就潜入我家,趁着我去洗澡,用我的手机发短信?”我长叹一声,“如果我没去洗澡或者家里没人怎么办啊?”
“不可能。”林小花斩钉截铁地回答。她终于转过头看向我,马尾在空中扫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你那个点百分之百在洗澡,阿姨也不会不给我开门。”
这么一说确实。
我盯着落在地上的影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记得我手机设置密码了,你怎么解开的?不会还特意去找了什么黑科技吧。”
“哈?”林小花斜过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猜都不用猜,是我的生日吧。”
……正确。
不如说,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问题。顺便一说我也知道林小花的手机密码——不出意外,是我的生日。
孽缘啊,孽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林小花有些不耐烦地问,“没有就别跟我说话了。”
我想了想,朝她那边靠近了一步。
“有。”我说,“明天的行程还没定完呢,今晚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制定计划?”
林小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露出友善的笑容作为回应。
“……要。”
“这才对嘛。”听着她的回答,我满意地点点头,“我攒了一些零花钱,我们可以玩不少地方——”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当太阳的光线即将没入云层时,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明天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把那条项链送给她。
END
本想赶圣诞节但是脑子烧到断层了,就将就双节混合一下
感谢K老师提出了命题方向,疯狂口嗨到忍不住写出来了。(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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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琳•汉弗莱的怀里兜着几包胀鼓鼓的牛皮纸包袋,如探寻初雪的鸟儿,跃动于大道上所绽放的琉璃光影中。往常的这条主街道总是挤满了追求炼金术的各类人士,别说是像现在这样自由地穿梭,就连走几步就会担心是否踩到某位贵族大人的鞋子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只有在今天,在这星降之日的傍晚,这条连通白银之城与黄金之家的主干道才会显得有几分少有的宁静。
把险些滑落的行李重新固定,她注意到手边漂亮的橱窗。精巧的器具之中,有台格外惹眼的东洋风台钟,鱼骨制的时针和分针在第五个数字完美重叠。图琳回过神来惊叹出一句不好,连忙踏出轻巧的步伐。围巾包裹不到的白皙皮肤因冷风伺机而入吹得通红,少女展现出不输给寒冷的精神气,哼出自成一派的歌谣给自己打气。好几次地,口中的节拍与脚下踏过的灯火倒影不期而遇,冥冥之中的完美重叠让她壮大胆子把歌词唱出来。
“啊~欢笑陪伴,啊~幸福永恒~”
在一个避让行人的完美急转身下,怀里的重物不受控制地想要摆脱少女的束缚。还未踏稳的脚尖也因此打着趔趄,显然无法避免的结局迫使图琳只得抱紧怀中的物品,在双眼紧闭的瞬间却不想被人从身后拦腰稳住身形。少年将滑落的罐头稳稳接住塞回纸袋,把她手中的大半物品揽入怀中。
“图琳姐姐?”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凝视眼前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少女。
“呼~原来是尔多呀。”图琳长长地呼出口气,重新调整好状态走在他的身旁。
“今天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他摇摇头
“不是委托,只是陪人去买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图琳继续思索刚才的话语温柔地笑着“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大了呢……这也已经是一起度过的第八个星降日吧。”
“嗯,真希望明年也能和大家一起过。”
得到 “意外”回复的图琳看向情绪尽显的少年,像是安慰小动物般怜爱地搓揉少年吹得有些凌乱的脑袋。
“当然可以,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嘛。”
嗯
似乎是读到图琳温柔之下的情绪,尔多只好把辗转咽口的回复再次吞进肚中。
*
黄金之家与黑市交界线上坐落的翁塔提斯工坊,可以算得上银顶城中唯一为龙化病人提供专业医疗服务的地方。这座医学工坊为了帮助那些因龙化病而痛苦的人们,甚至在平日也不会专门设置休息日,唯有星降节期间员工们才有真正像样的假期。然而恰巧今年星降节期间又赶上雪山那头异变事件频发,参与雪山部队的佣兵们为做好紧急时的应对准备,除了去黑市转悠的剩下的基本都选择寻求身体上的修缮。
阿雅菈作为工坊唯一的护士时刻都能保持专业的温柔笑容,手脚麻利地送走最后一位问诊人后,迅速关上了工坊的大门。
咚
大厅的落地钟正好敲完第七下,幸好今天相比平时只晚两三个钟头。如果没有特别急迫的情况的话,今年的工作也算是顺利结束了。
娇小的女性单手提起黑色的裙摆,手持晶火烛灯团准备开始善后的工作:把魔像们无法触及的壁挂灯点亮。将晶火烛灯的灯罩轻触相碰,如萤火般的晶火元素颗粒就会像糖果一样落入壁挂的玻璃罩中,然后通过这特制的灯罩使明亮的光芒扩散开来。以阿雅菈的身高来说,他与魔像们同样不擅长做这类需要身高的工作。若是在平常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工作,都是由他人顺手去做的,不过前提是其他人还有精力的话。尤其今天为了迎接星降日的到来而准备了特别的晶火。
空荡寂寥的走廊宛如被她施过魔法,从晶火中诞生的些许萤球漂浮在走廊中,它们的模样如群星降临,不经意地触碰还会改变其颜色,从白银到草绿再到绯红,最后化为天降之蓝……即使空气中仍飘荡着药草的苦闷香味,但也能让无法与家人亦或是友人团聚的病人们感受到别样的温暖氛围。阿雅菈的手头斟酌中剩下的晶火元素,脚下倒像是赶羊儿的牧犬把垫脚的矮凳挪回原处。
路过第三盏金色的烛灯时,她轻轻敲响紧闭的房门。不用看门口的牌子也能知道,这层楼能将门捂得这么严实的,只会是那个投入工作就需要绝对安静的人。
不等里面冗长的尾音拉完,她便直接推开。
“结束了!”
“好。”
桌前伏案的青年身上耷拉的毛毯早已倾斜大半,正埋头从那堆账单还是回执单的碎纸中正翻找什么。泛黄的书页纸于指尖层层挑选,每找到一份记录手指就像是长出眼睛似的,总能翻到正好需要的位置。
阿雅菈显然已经习惯他的工作风格,她走到桌前清了清喉咙提高嗓子,以平时营业时的温和口气再次提醒了他。
“弄好了的话,就直接下来吧。”
“三刻钟。”
欧法尔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后,又像是接轨的齿轮一样迅速转动起来,他的表情仍不带有任何变化,阿雅菈满意地退出房间踏上通往上层的台阶。
**
待图琳与尔多两人抵达翁塔提斯工坊时,他们的双手不知何时又被沿街店铺的礼品袋给塞满。工坊的后门前的两人就像是滑稽艺人不停摆弄肢体想去够那门把手,经过一番斗争,鬼点子最多的图琳决定使用最简单的方式。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完全送入身体里,一旁的尔多在她的眼神暗示下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做相同的动作,凭借打冷战的势头大声地喊开门的“魔法咒语”。
“我们回来啦~!”
不出片刻,伴随阵阵“叮铃”的声响紧闭的大门开启,一位面相憨厚可人的妇人出来迎接了他们。
“真是的,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吗?到底跑去哪儿逛了。”妇人一只手插在腰间故作生气的模样,可语气却是充满宠溺。看着早已冻得通红的两人本想多叮嘱几句,不想尔多 信以为真向她道歉,这才惹得妇人“暴露”了本性。
“好了好了,都快进来吧,正好我说需要用到材料了。”
“姐姐呢?”
“她在替我看锅子,就不方便出来了。”
“爸爸他们忙完了?”
“刚结束呢,本打算让他在晚饭前休息一下……但你也明白,他也是坐不住的。”
汉弗莱夫人笑着拦过两人的行李,围裙上薄薄的一层面粉伴随她的动作如白雪般絮絮地落下。屋里流淌出的暖流温柔地安抚从冰霜世界归来的二人,尔多原地抖了几步跺碎脚底的冰渣,猛吸了一下鼻子又重新裹紧风衣的帽子,再次转动起门把手。
“小尔多,不用去叫他了,今天他就没离开过这儿。”妇人连忙拦住这老实孩子招呼他们去里屋暖暖。
尔多点点头,这才把帽子摘下放心地融入暖和的空气中。
***
咚、咚、咚
统计室的门再次敲响,欧法尔下意识地翻出桌上的台钟。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阿雅菈不至于这么着急地跑来催人……老板和阿玛特先生就更加不可能了。
咚、咚、咚
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再次响起,已经被数字冲昏大脑的他只好把答案直接抛至门外。
“请进”
“星降日快乐,欧法尔。”
头上包裹银白毛领的青年笑眯眯正朝吓得不轻的青年招手。
“阿兰?!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才。”
欧法尔整理好眼镜,在他弯腰用手勾起滑落在地板上毛毯的空档,阿兰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手记放在桌上。
“这是今年份的,辛苦了。”
“啊——我都要忘了。”青年发出哀号整个人瘫回椅子上“这次会停留多久?”
“大约两周,在这之后还有一批北部地区的单子会送来。”
“啊?!这不是要新年后?难道说……今年的收获延期了?”
阿兰思考半晌面对欧法尔无法置信的表情,稍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点点头。
“生活总是伴随意外性嘛,年后的事情年后再考虑吧。”
“就算我想,以工坊的经营模式来看也容不得人偷半点懒。”欧法尔看向桌上的单子有些愣神“……他还能帮忙弥补一些。”
白发的青年即便不常在工坊也能对他提及的那个人有些眉目。
“多亏他的提议大家才能像这样有时间放松一下。”
“那也得是汉弗莱夫人那边负责张罗的,否则就连第一次都办不成!”
“明明下周就是星降节了,结果那时的大家忙到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呢。”
勾起回忆的阿兰在脑海中又回顾一遍当时的景象,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说了,今年也是累得够呛……”青年的手指开始百无聊赖地翻着刚送来的单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手中重复了两个来回,他才慢慢吐出下半句话来。
“……你说得没错,明年的事情应该明年再说。”
“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吗?”阿兰把手头刚选好的书本又塞回书架。
“算是吧。”
方才还被账本折磨得精疲力竭的青年又精神抖擞地正坐起身,翻出垫在最下方的账本撕下最后一页,将就还未干透的羽毛笔又急刷刷地写下几行注释。
“久等了。”
在阿兰饶有兴趣地注视下,欧法尔得意地把自己的杰作叠好塞进围裙下的裤兜里。
****
「 ……诞生于宇宙之中的人类,其自身也是一颗亟待发展的星体。宇宙的发展有名为既定的命运之轨,随着个体相互之间的吸引与碰撞带来的变化,原本形存靡遗或是已从大宇宙之命运中抽离的个体会重新赋予“生”的定义。宇宙中不存在纯粹的独立性,如同生存世间中的人类无法做到独立成长。」
……
再往下的字迹淹没在昏暗之下,男人坐回桌台前将烟管剩下的几颗星火轻磕在石台上,最后一缕烟徐徐升起在干涸的空气中悄然消散。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继续翻阅后面的内容。书页在手中翻出的奏鸣曲犹如午夜落下的雨滴清晰且宁静,比起早已谙熟于心的占星学理论,更吸引他的是字里行间中稚嫩的笔记,这是少年时期因炼金术结识的少年们彼此与对方敞开心扉的证明。
两种字体在群星的描述间交相辉映,不禁令人回想起少年时期与挚友,还有■■一同仰望星海的每个夜晚,那是谁都会向往的永恒。
果然,那个人也在这里……
第三种字体在中间部分的章节加入,它的存在丝毫不显得突兀。秀丽字体的主人极少发表意见,可总能在少年们意见相驰的感想写下意想不到的观点。这位看似安静又风趣的读者就这样,捉迷藏般地为他们的想法引导出新的解读。
虽然这些文字和本人的印象相差甚远,不过字里行间透露的语气倒像是她才会说出的话语。
木质的窗户因不期而至的寒风发出不安的响动,晶火在玻璃瓶中不安地摇曳残破的身躯。男人的表情近乎被吞噬在黑暗里,他的手不再徒劳地翻动漆黑的文字,只是静静地回想那个人曾经的模样。
书桌前端的沙发上也不适宜地发出异样的闷响,微光中的男人不得不合上手中的书本放回身旁的书堆中。
“……我睡了多久?”
伯赫米尔摸索周围散乱的书堆,小心翼翼地从中站起身。
“不久。”烟斗的火星被他一并倒入玻璃罩中,得到养分的晶火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仍有几分倦意的不想继续为这慵懒的回复继续较真下去,他只得沉闷地呼出不满,继续翻找手边的东西。
“已经弄好了。”阿玛特指向桌上的资料,故作抱怨“好歹是星降节的期间,也该趁机放松一下。”
“那些病患可以没有休息的时间。”
“所以你才更需要休息嘛,我会帮你的。”
阿玛特还调皮地冲伯赫米尔眨眼,不过后者忙着检查文书中的内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小举动。阿玛特同样也不会因为友人的举动感到不快,投入工作中的伯赫米尔总是很难注意到周围。通常情况下,他会默默地在一旁辅佐这位对学术如痴如醉的友人,耐心地等待他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再道出自己的事由。
不过,今天可没有悠闲等待的时间。
“阿雅菈已经来提醒过咯。”阿玛特用烟管轻啄资料纸。
伯赫米尔的抬起头顺阿玛特所指的方向看去,他这才注意到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比起之前意识模糊的时候早已转了好几个来回。
“……你他妈的怎么不叫醒我?!”
“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嘛,阿雅菈也说等你醒了再下去也不迟。”阿玛特补充说道“要怪就怪有人连续三天熬夜才对。”
百口莫辩的人决定不再继续和这狡猾的狐狸继续聊这没有意义的话题,匆忙地检查完手中的东西准备出门。阿玛特满意地看着友人慌张的模样,在出门时还不忘为米尔拿上衣架上的厚披肩。
咚、咚
不自然的声音令阿玛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然而只有依旧绚丽的流光透过玻璃为空无一人的室内镀上层热闹的色彩。
“阿玛特?”
他迟疑片刻最终将门轻轻带上。
*****
当伯赫米尔和阿玛特来到厨房时,意料之外的好戏正在上演。整个屋里除开依旧在锅子前笑呵呵的阿兰和帮忙张罗现场的汉弗莱夫妇外,其他人几乎是剩下半口气簇拥在沙发上,始作俑者的尔多目前还算乖巧地在餐桌的角落静坐。
时间回到大约1个小时前
所有的准备渐入佳境,率先端上桌的是尔多与汉弗莱姐妹们协力制作的新降节限定甜点。每年的星降日两姐妹便会想方设法更换有趣的主题来缀饰聚会,今年提前委托欧法尔的熟人,得到了上等的可可豆和咖啡豆。配合冬季限定的甘甜水果制作出风味浓郁口感清爽的巧克力蛋糕。剩余的材料也物尽其用,在两人手把手耐心地教导下,炉子里正烘烤的咖啡曲奇便是尔多与姐妹们一同准备的今年份的特别点心。
负责主食组的汉弗莱夫人和阿雅菈则是一如既往地为留在工坊过节的病患们准备节日晚餐,这当然少不了汉弗莱家特制的家庭炖菜。阿雅菈这几年与汉弗莱夫人共同下厨的机会中深有心得,即使不是伯纳德先生的料理当班日,只要她的心情算得上足够好的话,也会在内脏料理之外多做几道家常菜。
工坊的员工料理一直是周期轮班制度,排除忙得抽不出身的院长伯赫米尔,就连阿玛特也会被编排在内。不过,要是碰上汉弗莱夫人来工坊帮忙的日子,大部分情况下厨房里可就容不下别人了。
尤其是像这样忙碌的年末,心疼大家的妇人只希望工坊的大家在一天的忙碌后能得到足够的休息后,再来好好享受美食,就连伯纳德先生也是打发去做些轻松的装饰准备。但阿雅菈和其他人不同,或许是以前的工作给她带来的影响,在他人的眼里小小的身体似乎蕴含巨大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她能胜任这份职位的原因。现在她正在整理为病患们准备的餐点,每位的喜好和用餐要点都记录在手头的笔记本中,系上小围裙的魔像们在她的脚边乖巧地排着队,等待搬运的任务。
阿兰在早已预留好的位置前熬制每年定番的香草酒,他总是用最近收获的香料加以炮制,以至于每年的味道都有些许差别。如果有人好奇配方的话,大概就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解释得清楚,毋庸置疑这是阿兰才会制作出的独特风味。
欧法尔首当其冲地找到预备交付给阿玛特的货物,将口袋中的账单鬼使神差地塞入其中。如释重负的他环视井然有序的厨房试图寻找些边角料的工作,正巧伯纳德从装饰树旁面探出半个身子,在两人默不作声的眼神交流中,欧法尔立刻理解赋予自己的使命,投入到纠缠十几条丝带装饰球的整理中。
******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所有的准备工作开始渐入尾声,汉弗莱夫人向女士们再次询问提醒伯赫米尔他们的时机,话语中不乏带有些许担心。
“饿了的话自然就会来的。”阿雅菈几乎是把阿玛特的原话搬出来复述。
聪明的妇人一下子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由得露出笑容。
“也是,阿玛特的话,也不用担心了。”
汉弗莱姐妹相视一笑继续手头的准备,方才还显得空荡荡的长桌不一会儿被色彩缤纷的食物装点完毕。欧法尔和伯纳德把星降草装点的花束装饰在长桌的两端。趁这会儿工夫欧法尔靠参差不齐的草叶遮掩,娴熟地拿取一块烟熏三文鱼组合塞入口中。柠檬片与鲜嫩的鱼肉混合清新的香草在口中散开,欧法尔此时才体会到忙碌的年末带给他的意义。
在等待伯赫米尔他们的期间,汉弗莱夫人还忙于料理最重要的主食,伯纳德遵照指点操控石窑里的火候,必要时加些柴火让烤鸡和面包达到最合适的口感。阿雅菈提早清理闲置的厨具,阿兰端出试做出的香草酒分发给大家暖暖身体,再根据每个人的反馈继续微小地调整。
尔多若有所思地守在早已凉却的咖啡曲奇旁,反复确认温度后依照图琳的意思,把分配好的曲奇放入系有漂亮蕾丝的装饰盒中,剩下的则是盛放在垫好雪花纸的竹筐中。作为今年的特别点心,姐妹俩还准备了多咸与多甜的两种隐藏口味。若是吃到咸味过多的曲奇,则表示下一年会遇到苦尽甘来的好事。若是吃到甜味过多的曲奇,则表示下一年不会碰上烦恼挂心的事情。这原本是流行在银顶城里条件苛刻的小游戏,经过姐妹俩的深思熟虑,现在人人都能拿到幸运曲奇,其中的奥秘只有她们才知晓。尔多学着他们辨别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拿起筐中的一块曲奇端详许久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决定把手中的曲奇直接塞入口中。
齿间的咀嚼使少年眉间的褶皱变得越发地扭曲,他逃难似地端起手边的杯子混合口中剩下的饼干渣一并吞下。温热的液体伴随一股特有的芬芳在口中发酵,尔多起初只是感到没来由的燥热,再往后的事情就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起来了。
*******
不需要作多余的说明,这似曾相识的状况令阿玛特短时间内回想起好几个可能性,直到阿兰亲切地为他们指出了问题所在——锅里正在熬制的香草酒,这才让他不得不面对最麻烦的事实。
来不及询问具体的缘由,两人连忙确认尔多的状况。尔多像这样醉倒并不是第一次,早在几年前为庆祝他成年时不知情的人就曾让他尝试饮酒,那之后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本人直到现在也毫无记忆。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大家都默默在心里铭记绝不能再让尔多碰和酒有关的任何东西,哪怕几乎没什么度数的香草酒。
少年仍在小声地抽泣,阿玛特拨开了挡住他视线的刘海,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随他的动作缓慢地抬起。
“老爹……?”
他扑腾双手去探知未知的方向,颤抖的双手刚够到所寻之人,不安的幼犬直接撞入了阿玛特的怀里。
“老爹……偶改怎摸搬……偶又……搞砸,嗝……”
褪去了平日的沉稳,少年仿佛回到孩童时期的模样紧抓捏着阿玛特的衣物不放。不成声的言语被豆大的眼泪浸湿得支离破碎,他不甘地重复早已失去意义的话语。
自己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就连思考都变得模糊不清。
阿玛特不打算去追问话语的含义,只是用厚实的披肩包裹不安的人,像往常那样轻揉他的头发耐心地不断回复。
“那又怎样,不是还有我们嘛,会没事的。”
温暖的触感使尔多脑海中原本朦胧的话语逐渐变得清晰。
图琳的话让他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身体的侵蚀状况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却无法掌握剩余的时间,他明白终有一天自己会不辞而别。当图琳的话语为他延展未来的可能性时,他感到欣喜的同时痛苦也从深处溢出。
佣兵们常说越是怀抱希望越是容易更早见证绝望……那么,一开始舍弃希望才是最正确的做法,长久以来少年便是如此安慰自己。
可是……
“喝了这个应该会好些。”
伯赫米尔递来调制好的醒酒药和干净的毛巾,阿玛特拍拍少年的肩膀尔多才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珠布满了血丝,他呆呆地看向眼前直到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杯药草,抿着嘴慢慢喝下。
“唔害不……咕……”
“喝东西的时候就别说话了,容易呛到。”趁这会儿尔多变得老实,伯赫米尔半蹲在一旁用毛巾擦拭为他清理脸上的泪痕。
“噗”
“你还笑。”忍住了在公共场合骂人的冲动,正忙活的人只是用肘部提醒下不会看场合的人。
“这和那时的情形未免也太像了。”阿玛特接过尔多手中的空杯,用夸奖幼儿的口吻顺带鼓励了尔多几句。
好不容易把小花脸整理干净,伯赫米尔刚准备去更换毛巾,哭腔还未停止的尔多又紧抓他不放,不忍心的伯赫米尔只好留在幼犬身边继续安抚。
或许是药效开始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两人的温度传达到了他的内心。少年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嘴里呢喃出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语逐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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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尔多已经安稳睡下后阿玛特没有着急返回厨房,刚一出休息室他又情不自禁被窗外的景象吸引。灰暗的天空已飘起无数晶莹剔透的结晶碎片,工坊间弥漫的蒸汽将周围部分积雪融化成不规则的形状,璀璨的琉璃灯依旧代替星光点亮大街小巷。
手中的烟杆再次缠绕醉人的香气,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窗外看得出神。
叮铃、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划破沉静的氛围,刚吸入口的灰烟因他不自觉的表情如幻影般迅速消散,才盛开的金属花朵只好为了迎接今夜最后一位客人匆忙闭合。
大概是忙着赶路门外的人并未撑伞,细小的雪花如颗颗珍珠点缀在发丝间,他安静的表情并未因夜晚的严寒发生变化。只是对于迟来的迎接人显然带有些许脾气,可当开门的是阿玛特时他又觉得那些情绪都变得无所谓了。
“差点你不会来了。”
“学院那边花了些时间。”斯通顺手把行李一股脑塞过去“我说过会来的。”
好、好
阿玛特嘴上打马虎眼,语气却早已暴露内心的情绪。
“来就来嘛,带礼物也太见外了。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不算什么,我也收到谢礼了。”斯通整理边衣服上的细雪边继续说道“这些不是给你的。”
“学术讨论叫什么谢礼。”阿玛特抖抖他递来的外衣,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我的呢?”
“你……”斯通当然明白这厚脸皮的男人在说什么。“你的份,晚点再说。”
他故意绕过了阿玛特直径往正热闹的房间走去,留下阿玛特在原地为斯通有趣的行为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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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通前脚刚一踏入屋内,热情的妇人立马家长里短地询问他近期的状况。姐妹两人搬来了凳子添置了餐具,阿兰将锅里新热好的香草酒放在他的手边,阿玛特在斯通的提醒下分发他带来的礼物。汉弗莱夫人也赶忙拿出给斯通准备的礼物—一条漂亮的手编围巾。在她热切的好意下,斯通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围巾戴上,深蓝的毛线上点缀些许白色毛线钩编的雪花,映衬斯通的皮肤如雪般白皙。汉弗莱夫人极为满意自己的成果,一个劲儿地夸合适。
从刚才起欧法尔和阿雅菈两人对面现在的状况直瞪眼,两人默不作声地聚在边上,小心地瞄向伯赫米尔又看回满面笑容的阿玛特,叽叽喳喳地嘀咕起来。伯赫米尔早已迫不及待地想拉住斯通接着上次的理学知识拓展讨论。还没说几句就被众人拉回桌前,阿玛特也看乐子似地一个劲给两人盘子里塞吃的,直到被阿雅菈警告不要玩弄食物才就此罢手。
气氛微醺之时,伯赫米尔举起杯子郑重地说道:
“感谢大家的帮助,翁塔提斯工坊今年也顺利迎来了星降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愿星降之福降临在你们身上。”
“一切顺利比什么都好~!但也别忘了好好休息呀。”汉弗莱夫人精神地叮嘱道“尤其是小米尔!”
“我会尽力的……“被点名的人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伯纳德拍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一遍“注意休息,阿玛特也是。”
“唔?哦、哦……”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说到,吓得手里的饮料差点洒出。
“希望明年的收成也能顺利。”阿兰又重新为自己添了一杯。
“新的一年也请多有担待了。”阿玛特举起杯子。
“这句话由阿玛特先生来说倒是有些稀奇了。”阿雅菈丝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多有担待了,阿玛特先生。”欧法尔举起酒杯特意向阿玛特看去。
“还有尔多的份。”图琳笑着端起两个杯子。
“等他醒来再单独给那小子也说一次。”阿玛特抬高了杯子“那么……”
斯通下意识地端起杯子,突然意识到了微妙的状况对阿玛特使了个眼色。
“……就交给你咯,米尔。”
被委以“重任”的伯赫米尔轻咳几下整理了状态,在众人的注视下重新做好准备。
“星降日快乐!”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