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从遥远荒野传来的呼唤,那声音从最遥远的地方传抵他身边,从低处到高出,一声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在脑海深处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听见呼啸着的风的声音,伴随着呼唤声空旷地回荡,那是比他所能看见的所有场景都要遥远的风,从地平线的一端径直吹向了这一端。
他听见白雪溶解的响动,他的故乡在冬天会有积雪,等春天时那些雪逐渐消融,冰棱渐渐碎裂,落下的细微“咔嚓”声堆积起崩溃的前兆。
“呜……”他简短地呻吟着,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呼吸沉闷并带着刺痛,从身体深处一寸寸向外碾压而过,他咬牙,把过于集中的注意力从耳畔的声音上一寸寸挪开。
欣德·威悉就这样醒了过来。
他的眼底这时看不见任何光线,他抓扎自己身边最近的事物,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身外之物上。
手指中的物品传递着冰凉的感触,这不应该,他冥冥中意识到,但潜意识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
冰凉的并不是他握住的东西,而是他的手。
欣德·威悉在黑暗中挣扎。
他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随呼吸涌入肺部,他浑身冰冷,可这样的冰冷却仍是唤醒了他的一些神志。
由是他蜷缩起了身体,在黑暗中更加卖力地呼吸着他所能闻到的一切事物,泥土的气息、草木的味道、石头上露水的凉意。
——啊,这里是昨夜露营的地方吧。
意识开始随着这样额定想法逐渐清晰,来自遥远的呼唤声因思绪的闯入而变得微弱了下来,可微弱不等同于消失,它们仍在不断喧嚣着吵闹着。
他只得更加努力回想着残留在脑海中的碎片,他还记得他的旅途,拇指姑娘居住地的界线一如既往地不好分辨,他们太小了,让他不小心就会忽略。
但他毕竟还是越过了那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越过哪里与哪里的边界,这些事于他甚至成了习惯,危险已然麻木,或许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深呼吸。
欣德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眼底渐渐有了微弱的光影,回忆伴随着脑海中的嗡鸣继续翻涌,犹如沸腾时的泡沫从最底层一点点地浮上。
他想起了许多更早之前的记忆,无数光影从在他眼前一一划过,有好也有坏,有痛苦也有平淡,他看见他自己漫步在荒野之上,他站在那里,向着四周发出声响。
只有风回答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风声之中,风的声音呼啸着带来刺痛,那刺痛时至今日仍在他的脑海深处存留。
——不,别再想了。
他猛地惊觉,这些回忆已不再能驱散那些噪声,它们助纣为虐,径直追向了他最久远的记忆。
那里什么都没有——蜿蜒于记忆最深处的是无尽的荒野与风,也只有荒野与风,自从他有意识起,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这两项事物。
欣德·威悉是个孤儿,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点有多么奇怪,没有人祈祷他的到来,没有人来领养他,他独自徘徊,时至今日。
呼——吸——
他不想再去想起这些了,这所有的故事都应并且只应存留于过去。
尽管它们现在也仍然在他耳边回响,尽管它们造就了现在的他。
但回忆不要是现在。
他狠狠握紧了拳,手指越过了手中的东西,刺入掌心。
——是笛子。
这瞬间他忽地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正握着的是什么,那是他的笛子。
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得到它时的情景,它就像他一样凭空出现在了荒野之中,或许是被什么人抛弃、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欣德随手就将它捡起,从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到终于能够吹出第一个音,到最后有时会被称赞为好听,所有的记忆都仍在那里,走马灯一样回闪在脑海深处。
据说人死之前是会像这样回忆过去的,不是吗?
但是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他向自己露出嘲讽的微笑,蜷起的身体缓缓舒展开,他不住喘息着,努力从地面上坐起身。
呼、吸,把笛子凑近了嘴边。
第一个扭曲而变形,就像他当年第一次吹响这只笛子。
不过从第二个开始就要好多了,他吹奏、不管自己能否发出流畅的声音。
到最后声音逐渐连成了曲。
耳边那些的嘈杂声慢慢被笛声覆盖,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光逐渐回到了他眼底,他看见山洞壁上的青苔、昨夜篝火留下的痕迹、洞穴外的森林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谁知道那些拇指姑娘会在什么地方呢。
一瞬间欣德·威悉以为自己露出了嘲笑,然而他没有,唇角的笑容在扬起片刻后就僵直在了面容。
“……”
反正——这也不必须品,不是吗?
他停下了吹奏。
最后一个音符从笛间蹦出,嘈杂声已经退去,它们犹如潮水,来与往都遵循着自己的规律。
笛声消散在了空气里,他猛然意识到那声音或许会被旁人听见,如果只是林间野兽或许还好,可这里、毕竟不是他出生的白夜原。
所以意义与必要这样的东西总会视环境的不同而不同,在一个地方无意义的事在另一个地方未必同样,意义这样的事在主观与客观上都有着诸多不同。
“你为什么要流浪?”曾有人问他。
于是他抬起眼,用一如他种族之名的态度反问:“为什么不能?”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能够看到不同的事物。
然而于他而言这所有的一切、现在的所有、他的回忆、吵闹的声响,它们都没有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只有一件事,对他而言,以及此时此刻他的旅途。
欣德·威悉深深地呼吸着清早的空气。
他开始回想他所经过的道路,他不太记得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不带地图,一向以自己的脚步丈量土地的宽度。
但他仅仅经过了前往拇指姑娘居住地的分界线,那么接下来的道路就已经足够明确。
——往北。
路一直在这里,他还需要再穿越界线,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欣德·威悉知道自己的目标,就算他看来仍旧是在漫无边际地徘徊,他也仍然有着自己的道路。
北边,他再度默念着,握紧了手中的笛子。
他要去那个方向。
玩太久了简直罪恶感……于是现在回归啦/
虽然企划都已经第四章了【ry
早上的时间不太对于是改了改重新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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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就是这样神奇的生物。
从法院又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穆丽尔靠着椅背望向落地窗外。
在Ryan教授被通缉后,因为失职与包庇而被逮捕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虽然对于属下们找到与散布的所谓“平委会的阴谋”能起的作用并不看好,但既然他们抱着如此大的热情,穆丽尔也不便阻止。
但是当年的黑灵症——“不要和那个扯上关系比较好。”
她这样忠告。
如今黑灵症再次爆发,平委会也几乎解散,即使并未有闲暇上网,但光靠想象也能知道那些喜爱阴谋论的人会如何发言了。
不过那已不是现在应当关注的重点。
Ryan一行人超出预计的行动把水搅得更浑,让穆丽尔直接放弃了将战斗控制在小范围内的计划。
至于平委会方面被供出做伪证之类使得教授平反,虽然在预料之内,但并没有想到发展如此之快。
“啊啊,那么接下去会如何呢。”用手托着下巴,穆丽尔自言自语。
“扣扣”敲门声响起。
“进来。”转过椅子看向当前是双向透明状态的可控玻璃门外的查理,穆丽尔说道。
“下午好,穆丽尔。”他左手拿着茶杯,怀里抱着一袋咖啡豆打开了门。
“我忽然想起你办公室里的咖啡机前几天清洗之后因为你不在没有装上咖啡豆……”他走进后关上门。
将咖啡豆装进机器后打开,把大号马克杯放在一旁的查理坐在了穆丽尔对面。
“我看你不只是来装咖啡豆的吧。”换了只脚翘起,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靠着椅背的穆丽尔直直地看着他,“想要说什么,柯里昂?”
听到称呼,查理露出一个苦笑:“一上来就是公事吗?我不过想多关心一下看着长大的孩子而已。”
“……先说公事。而且要是只为了问问我怎么样,你也不会现在才来了。虽然这两天很忙,但也并非没有时间吧……查理叔叔。”
“好好。”他微微一笑,接着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那么会长,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查理所询问的,并非单单利委会自身对于Ryan教授平反一事需要做出的反馈,而是对于如今的形势的行动与反应。
在前天的事件过后,舆论再次偏向平委会。虽然利委方面拿出了更多证据,但被抓住擅闯法院,还与对方展开战斗这个把柄无法翻身。幸好几小时后平委会的Salt律师拿出平委会做伪证的证词和证据,迅速将媒体注意力吸引,给宣传部减轻了许多压力。而之后不久,联合国就将在法院的平委会成员逮捕。虽然派出了特种部队,双方的死伤同样惨重,但当然,漏网之鱼数量可观。平委会若是再次集合后对任意方进行冲击,破坏力依旧不可小觑。不过联合国原本也并没有期望能抓住多少高层。而在今晨开始的平委会总部抓捕行动中,普通成员也大多没有战斗便投降。无论怎样,平委会主要依旧只是个工作场所,普通人在被审讯后就会放出,没有抵抗的必要。至于逃走的高层,在没有Hurray的命令时他们同样不会轻举妄动。
比起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平委会成员,国内的反抗情绪更令人担忧。即使在利委会总部管辖区域内,也出现了高喊着“我们要信息透明”的小股反叛军,所幸马上就被镇压,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或是财产损失。
“宿舍修得如何了?”
“上次损毁的部分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不过似……”
咖啡完成的滴滴声打断了查理。
他走过去摆好一旁倒放的咖啡杯,“三分之一奶,全糖?”
“呃、还是四分之一糖和可可吧。”
“……今天心情不错?”替穆丽尔调好,又为自己的咖啡加了半糖,查理递过咖啡杯坐下时随口问道。
“并没有。比起这个,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穆丽尔喝了一口咖啡,“宿舍既然就快修复完毕,你在担心什么?”
“先不说剩下的部分能容纳多少人……那些房间要如何分配?委员会的成员挤一挤的确能将新宿舍空出一半左右,而正巧还没拆的旧宿舍修整之后也的确能够住下许多人,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市民中的改造人如何了?”穆丽尔忽然问起。
“还在筛选中。有些来报名的人异能并不适合上战场。另外一些人有着强大的能力不愿去与反叛军战斗,或是有着一些案底不太敢接收。”在九日,便开始陆陆续续有地区出现骚乱,到十一日已经变成了全国性的战乱。而政府信息的暴露令许多人不愿信任,转而来投靠利委会。其他城市中委员会分部同样也派专机将人员筛选后送到安全地区。不过人员的爆满也带来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如何生活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愿意出力,即使只是协助修理房屋或者后勤也欢迎。至于那些不愿上战场的……人各有志。就作为安保人员安排到各处,保护他们的家人和其他无辜群众,告诉他们不想看着家人惨死就给我睁大眼睛绷紧神经。”穆丽尔用手敲着放在腿上关于平委会名为伊格·哈迪伦的改造人闯入宿舍后造成的破坏与伤亡报告,“必要的话可以将这里面的一部分透露出去……比如因为守卫松懈而使平委会的通缉犯闯入杀人……当然他的人种不必说明。我相信这部分你比我更能办好。虽然有点对不起牺牲的几位,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无论怎样别让他们无所事事甚至去参加反抗军。”穆丽尔将报告档案拍在桌上,“审讯队还有几个人?”
“除去必要审问犯人的,总部还有三十七人,但其中异能者只有十二个。”
“……让其他地方记忆与心灵方面的异能者最低数量人员以上的都回来吧。加快人员录用速度。啊,当然选则时候要一些比较可靠的。”
“好。那么那些亚知人呢?”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聚集在中央大教堂的大部分在预测,另外一些在做后勤。”
“预测……么”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虽未必有多少用处,不过让信息部派几个人带上思维传输机和能够连接意识的异能者一起去帮忙,顺便替他们安排一下顺序。”她顿了顿,“每个人自顾自地预测反而会让未来更加难以捉摸。”
查理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微凉的咖啡更加苦涩。他扯扯嘴角:“这次还真是连生存权部分的事情也我们干了啊……”
“别抱怨了,查理叔叔。委员会经费还要拜托你去说动联合国呢。”穆丽尔抿着嘴,嘴角微微上翘,说道。
“哎好好好。谁叫我就是这么个劳碌命,永远闲不下来。”
“那么这部分就拜托你了。”点点头恢复了面无表情,之前的微笑就如同幻觉,“还有就是……我准备Ryan教授继续担任安全部部长职责。”
“这种事你决定不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还处于停职状态,利委会最高领导人是你。”
“啧啧难得你也这么注重明面。”
“嘛现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么——”起身整理一下衣服,“我就先去办了。”
“拜托了。”看着走向大门的查理,穆丽尔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拉开大门,查理转过身露出一个微笑,“欢迎回来,穆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