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企划任务 美术馆
(宇佐川璃央)
000.
红茶,甜点,鲜花。
挂画,圆桌,时钟。
音乐,灯光,女孩——
“前面这位可爱的小姐,要与我共度不合时宜的下午茶么?”
001.
翘着腿坐在白色的椅子上,璃央悠闲的戳着手机的屏幕。夜晚的美术馆沉沦在静谧中,发出响声的无非就是一楼中心柜台那古老的时钟。美术馆毕竟是收藏世界的精华的地方,装潢自然不会低俗无趣。哪怕只是拐角的一块砖,工匠倾注的心血必然都让它们成为足以与这些沉睡了千百年的艺术相匹配的神圣之物。
璃央伸出手端起放置在白色茶桌上的瓷杯。桌椅是她从美术馆对面的咖啡厅借来的,尽管桌角上的天使浮雕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诡异,但是依旧无法忽视它的精巧和美丽。圆桌所倚靠的墙面上挂着精美的油画,画上惟妙惟肖的女人黑色的眼睛安详的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走廊里,天花板上每个五米就有的米黄色的吊灯此时并未点亮,它们安静的像是守望这条艺术之廊的圣母。在璃央身后不远处,两三个红色的小卫兵正挂在墙壁上,仿佛一旦有红色的恶魔来袭,它们定然会全力相助。
她轻抿了一口瓷杯中的红茶,视线落在弹出的对话框上。
【所以你今天是不打算好好工作吗?】
与文字相连接的头像是一只白色的兔子——准确的说是颈部以上的兔子头。系着红色领带的兔子......头,让璃央忽然想到那个叫做playboy的男装品牌。
【不?我可是认真的在尽本职的哦。】
璃央放下红茶杯子,愉快的移动着手指打出即使无声却依然倍感轻快的文字。
然后不到三秒,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把过路的人拦下来喝茶吗?】
【拉比真懂我~♪】
窗外的月光通过玻璃透了进来,皎洁的颜色铺满了地面。璃央站起身走到窗边,眯起眼望向已然陷入沉睡的城市,以及像是被薰衣草的汁液浸染过的天空。燃烧自己的恒星那穿越了亿万光年的光芒,仅仅只是为了点缀着太过平和的夜晚。
【太过放水的话,弗雷尔会生气的哟?】
【啊啦,我还以为是你的话,会期待这样的事情呢。】
【不不,怎么会~♪】
璃央几乎能够想象那有着锦瑟银弦般长发的青年,唇角勾勒出四十五度的优雅微笑,然后红色眸子中闪过戏谑的光的模样。
【是吗,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的相信你的提醒的真实性好了。】
然后下一秒,回复璃央的是一句语音。
“多谢~那么,任务加油~”
温柔而充满毒性的美丽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璃央一直觉得,拉比鸩毒一般的美丽不是因为他的某一个特点才产生的,而是因为他是“拉比”。
那银色的令拥有月光加护的妖精都自愧不如的长发,那总是带着温柔却微妙冰冷的微笑的脸庞,那语调似乎总是在轻微上扬的声音,那如同被称为“卡门·露西娅”的红钻一般的眼瞳.......
以及那与可以用柔和来形容的美貌形成极大反差的,强大的战斗力以及埋葬了太多混沌的内在——
因为它们是拉比的一部分所以美丽,而不是因为拉比因为它们才美丽。甚至于名字,都是因为“他存在于那里”。
【♪~】
计算的时间刚刚好。
将手机收入衣袋里,璃央握紧手中的太刀。微微转动金色的眼眸看向时钟所在的方向,她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上扬了太过明显的弧度。遥远的距离让走廊的深处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如同是星空中的黑洞不小心降落错了地方。
在有着天蓝色头发的少女从黑雾中走出的之前,璃央轻声唱起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歌。
“——带着爱丽丝进入梦境的兔子先生呀~你的梦境是否是寻找那个名为爱丽丝的女孩儿?”
002.
有着天蓝色发丝的少女一脸惊异的看着自己的时候,璃央是忍俊不禁的。
“请问是Murasaki小姐吗?”坐在椅子上手指交错置于唇前的璃央笑意盈盈的看着周身似乎弥漫着水雾的少女,一边善意的邀请一边有些恶趣味的观察着少女的反应:“虽然现在是半夜了,不过趁着星月共同在演奏摇篮曲的机会,可否邀请你与我共进这不合时宜的下午茶呢?”
突兀的邀请。
璃央并没有告诉弗雷尔自己早就在上午就准备好茶会用具的事情,但是她想那个战斗能力实在是逆天的家伙应该心里有数。相对于熟悉自己属性的无罪同伴,罪人看到这如同鸿门宴般的布置,心里别说放下戒备,反而更是巴不得竖起铁壁挡住那些暗藏的危机吧。
“诶?啊好——”面前的少女愣了一下,樱桃色的唇中吐出了半截应邀的词句。然而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阻止回答的方式在少女伸手捂住嘴和露出有点疼的表情下一览无余。
——太过可爱的孩子。
“你意下如何呢?Murasaki小姐。”
“呃,啊,不了,我还有事——”垂着头急急忙忙的越过坐在椅子上的璃央,名为Murasaki的少女虽然防范着被攻击,然而似乎忘了不应该把背后交给敌人。在二楼响起巨大的声响的同时,闪着冷光的刀刃擦过了她的一个马尾,然后硬生生的嵌进了楼梯侧的墙壁里。
Murasaki回过头,鸢尾兰的眸子里充斥着认真。
“其实只要你不上去,而是和我在这里悠闲喝茶的话,到你们撤退的时间,你从大门离开我都不会阻拦哦?”弯腰从桌子的阴影处拿出了备用的刀具,璃央弯起眼安慰着敌意满满的少女。
“......但是你是无罪的人........”
“嘛,话是这么说啦.......”有点头疼的挑了挑眉,璃央将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犹豫,怀疑,担心,挂念,坚定,认真,还有......纯粹。
虽然是罪人,但是依旧是个好孩子。不过.......看来战斗是不能避免了。
二楼继续传来巨大的响声。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墙壁上那些举世闻名的油画和艺术品,璃央担心那个无罪bug会不会一不小心把它们全毁了。说到底不过是一张附上了罪的画而已,为何依旧要放在美术馆里,而不是将它挪到其他地方呢。
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安心——我是不打算对你做什么的,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估计会很麻烦。”剑刃出鞘,右手握着长刀的璃央耸了耸肩,对着少女露出歉意的笑容:“所以我们多少来切磋一下吧?就当做是实战练习。”
“什——”少女大惊。她立刻往后跳了一步,这个举动将她从突刺的长刀前解救了出来。Murasaki退到的地方恰好是洗手间,她毫不犹豫的使用罪的能力,将原本满溢于洗手池管道的水解放了出来。
水在她的身边聚集,如同一对巨大的天使羽翼。与此同时,一楼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少女较好的面容在莹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娇俏动人。
透明的水翅膀在缓慢的晃动着,它的表面泛起粼粼的光。被水所保护的少女像是透明贝壳中的珍珠——有美丽的外表的同时,那不可忽视的能力也如此夺目。
“啊嘞?挺不错啊。”璃央悠闲的笑了起来。她伸手拔下了插在墙壁里的太刀。在敌人来之前不开灯是为了对方不容易发现自己,不过来了以后还在黑暗中打斗那实在是太蠢了点。保安已经全部安排去避难,无罪和罪人的斗争除了打扑克的时候可能和平一些,其他时候可都不能保证有多体贴普通人。
璃央满意的将远程遥控器丢进了口袋中,然后仔细的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蓝色的头发在后脑勺处扎起了两个高高的马尾,那根天线一般的呆毛晃动了几下,像是在探查宇佐川璃央的危险度。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海蓝色的外套,点缀在外套上的纽扣看起来就像是被海水覆盖的沙地上正在发光的金色贝壳。黑色的打底裤,宝蓝色的萝莉鞋将她白皙的肤色衬出象牙的珍贵之感。
璃央微微侧过头,让过了组合成尖锐菱形而刺过来的“水块”。
“突然发动攻击可不太好哦,Murasaki小姐。”轻轻的叹了口气,璃央可惜的看看了身后被菱形水块戳成了碎片的茶壶。本来还想要任务结束后悠闲的开茶会呢......嘛算了。
“......但是.........你既然对我没有攻击意图的话,那么为什么要——”
“正因为对你没有攻击意图,所以才不能让你上去啊。”璃央笑了起来:“毕竟你上去受伤的几率会更大嘛。”
“这种事情——”
“而且,我好歹是拿工资的人。”握紧了刀把,璃央困扰的挑了挑眉:“Murasaki小姐,从我们相见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我是阻拦你和同伴汇合的,利刃。”
003.
采取主动进攻的璃央不紧不慢的逼近蓝发的少女——虽然说是不紧不慢,但是以旁人的眼光来看的话,或许已经是步步紧逼了。Murasaki一边往后退拉开与璃央的距离,一边毫不懈怠的用着罪的能力,攻击着面前的璃央。一楼的走廊此时处于光明之下,每隔五米就有的漂亮的吊灯正在散发着安详的光。
“Murasaki小姐真是好厉害呢~”
用右手中的长刀斩裂攻击过来的水流同时,璃央防范着落在身后的水偷袭的可能。Murasaki虽然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但是她对水的操控还是让璃央刮目相看。在璃央与她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璃央用来切开水流的长刀上沾上的水珠迅速的集合,然后猛地朝她的手袭击而去。璃央微微挑眉,手腕一转,将长刀甩向了Murasaki。
Murasaki偏过头,同时用水将长刀包裹了起来。
“啊啦......如果要失去一把刀的话,我宁愿选择太刀呢。”有些困扰的看着少女,璃央往后一跃,躲开了地上堆积的水向上发起的攻击。眯起金色的眼仔细盯着Murasaki的璃央忽然发现,少女的呼吸似乎有些絮乱。
......根据璃央的经验,“操控”这样的能力八成都是要足够的专注力的。刚才那一系列流畅的攻击,看来对Murasaki的消耗并不小。
但是,占上风的还是Murasaki。璃央快速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由于洗手台的管道已经被破坏,现在管道中的水已经毫无顾忌的泛滥出来。她身后的地板已经基本被水淹没,而前方也有不少小水滩。
令璃央欣慰的事情虽然有——没有直接操控着后方的水潭或者水翅膀就从窗子往二楼飞的Murasaki看来是做不到操控超过一定距离和一定体积的水——然而现在的情况还是对她不利。
如果罪人暴走的话,罪的能力也会暴走吧。
“真困扰呢.......”看着水翅膀明显变小的Murasaki,璃央嘀咕了一句。翅膀变小了,然而璃央进退的空间却也变小了......现在能够解决这种境况的办法一个是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在她操纵水攻击自己之前到她跟前,一个是减少她可以操控的水的体积。
但是,前一种方法璃央很难做到。少了一把刀不说,璃央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跑的比Murasaki操纵的速度快。她还没有无聊到赤手空拳的跟罪人打架,同时她也没有比罪人强或者是超越普通人极限的身体能力。后一种方法......减少水的成分的东西现在手头没有。总不可能把这些画全毁了。
......那么,第三种方法?
璃央握紧太刀,脚一蹬朝Murasaki冲了过去。然而在半路,她忽然将太刀插进了身侧的墙壁,然后一跃而起踩上了刀面。在Murasaki的注意力还停留操控水上时,璃央借助刀面这个平台跃起,然后伸手握住了吊灯上的一个鱼尾凸起,接着一荡,落在了Murasaki的身后。
“啊——”Murasaki急忙回过头,然而璃央已经取下了挂在墙壁上的灭火器,朝Murasaki喷了过去。虽然这灭火器主要是用来灭火的,但是白色的二氧化碳小液滴还是起到非常不错的掩护作用。
Murasaki下意识的保护住眼睛,并灵活的将水翅膀挡在了身体周围,防止璃央的偷袭。不过璃央的第一个目的并不是攻击她,而是一手扎进了水里,取回了自己的长刀。
在Murasaki回过神来时,璃央已经将长刀上的水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干净了。
“啊啊,果然还是长刀用得顺手。”
“......”Murasaki警惕的看着璃央。她默默的操纵着那些落在地上的水回到自己的身边,思考着璃央下一步的行动。她现在离洗手台已经有一段距离,那里的水基本可以说操控不到。自己也绝对不能背对这个人去洗手台那里......
Murasaki微微皱了皱眉。这个人脱离了前后有水的困境就算了,重点是她绝对不会给自己退到洗手台那里的机会。那把横在走廊中间的太刀就说明了一切——如果她想要倒着走,那么迟早会撞上锋利的刀刃。
但是这个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因为无罪明显还有保护美术馆的任务在,否则她早就拿那些油画来减少自己可以操控的水了。如果自己去攻击画的话,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但自己估计也下不了手。
现在的情况,说好听一点就是旗鼓相当,说难听一点就是进退两难。
正在Murasaki和璃央处于僵持状态时,二楼再次爆出巨响。美术馆整体震动起来,走廊上的台灯开始乱晃,光影的平衡在瞬间被打破。
“闹得真大啊......”Murasaki听见面前的黑发女性如此开口。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手中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Mura!任务成功了,现在撤退!”
——令人欣慰的消息。
“明白了!”迅速的回应,Murasaki操纵其中一只水翅膀,砸坏了身边的玻璃窗,然后一跃而出。
“哎呀?”
璃央看着已经站在美术馆之外的少女,挑了挑眉。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听见少女一声惊慌的“小心”。
璃央抬头,因为刚才的震动而脱落的吊灯此时朝自己直直的坠落下来。
在她有所行动之前,在灯光下如同水晶一般的水壁撑在了自己的头顶。比一张课桌还要大一些的吊灯一部分嵌进了水里,然后在水壁内部水流的动态下,歪到了一边,最终落在了璃央身侧不远处。
璃央有些惊讶的看着窗外的蓝发少女,少女正在大口的喘着气。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鬓角滚落,看样子突然操纵大体积的水让她有些吃不消。
“明明我是无罪的说?”
“......”少女没有回应,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色。明明知道两人身份的尴尬,可是却无法坐视对方就这么被吊灯伤到。
璃央笑了起来。长刀垂下,她抬起左手朝女孩子挥了挥:“谢谢你,Murasaki小姐。期待下次再见~”
“......你不追过来吗?”盯着璃央的脸,少女疑惑的问。
“我说过了,我只是阻止你上楼而已。”璃央耸了耸肩:“而且你们的目的达成了吧?那么你也没必要上楼了,所以我的任务到此结束喽。”
“......”
“快去吧。”
“......谢谢。”可爱的少女认真的道谢,然后转过身跑离美术馆。璃央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纤细的少女消失在夜色之中。
——真是个好孩子呢。
璃央垂眸笑了起来。她伸手掏出了远程遥控器,将一楼的灯全数关闭。在走廊中来回走了走,确定美术品并没有受损害之后后,璃央伸了个懒腰,她掏出手机给柔海和ethan发了条信息,然后悠闲的往出口晃去。
【一楼的敌人撤退了~我的工作完成了,先回去啦~毕竟熬夜可是美容的大敌。顺便,坏掉的玻璃和洗手台什么的,就拜托弗雷尔啦~各位晚安❤】
004.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璃央忍不住哼起了某首钢琴曲的调子。如果路过的不是醉酒的大叔或者正在亲昵的情侣,或许会有谁知道这首曲子的名称。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并不是太过薄凉的音色,也并不是充满忧愁和哀伤的叙述——倒更像是在回忆谁离开之前的点点滴滴。如同是在梦中回到了过去——幸福的,喜悦的,梦幻的,像是足尖点在花蕊上的阳光,美好而又遥远。清灵的音符组合成了悠扬而温柔的曲子,给人沁入心脾的安抚。
虽然最后的结局是分离。
然而至少幸福过。
街边已经打烊的一些店铺只有招牌还在发出并不明亮的光。一家夜店的招牌上昏暗的紫色和朦胧的白色像是一对技巧拙劣的催眠师,会因此陷入沉睡的只有本身不愿意醒来的人。这里贩卖的是名为“梦”的毒药,厌恶它的人视若蛊毒,期盼它的人甘之若饴。
然而这之外还有不会做梦的人。
璃央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角的人。像是用夜色做布料的黑色的风衣,被扎起的微长的黑色发丝,挂在左耳上的,蓝色的漂亮的耳坠——身材修长的青年正背着一把狙击枪,背对着璃央站立在前方。
“源?”
听到呼唤的青年缓缓转过身,清秀俊俏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灰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安静的像是即使投入石子也不会泛起波纹的林中深潭。青年的头发和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然而弧度小的让人难以察觉。
“璃,晚上好。这种时间女士一个人走在路上可不安全。”平稳优雅的声音携着动人的言语传了出来。正好从拐角处路过的情侣脚步放慢了些,情侣中的女孩子回过头,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察觉到视线的源弯起唇角,回了她一个柔和的微笑。
璃央看见女孩子红了脸。
“依旧那么受欢迎呢,源。”轻笑着走到青年身边,璃央淡淡开口。名为“源”的黑发青年对任何女性都是彬彬有礼,关怀至极,这样绅士优雅还有着清秀面容的男人,自然在无罪的女性部员中有着相当的人气。
“毕竟保护女性是男人的责任。”青年给出云淡风轻的回应。他放慢了前进的脚步,保持与璃央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嘛,话是这么说......”挑起眉看向身边的青年,璃央微微的眯起眼:“但是,对谁都无异的温柔,和对谁都无所谓是一样的哦。而且,太轻易的温柔会显得有些廉价哦。”
那双如同灰岩中镶嵌的翡翠一般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只是璃央忽然觉得很难形容青年眸子的颜色——到底是灰色渗入了绿翠中,还是绿翠蔓延到了灰岩中——那是太过难以捉摸的眼。
源淡淡的笑了起来,笑容温柔的让他左眼下的泪痣都显得异常美丽。然而他随口而出的话语却让璃央的瞳孔忍不住收缩。
“我的温柔本来就一文不值,所以璃也不用在意。”
“......诶?”璃央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诧异的看着跟前侧过身笑的与平时无异的青年,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
冲击。
无法理解的言语带来的冲击。
眼前的青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绅士优雅的笑容,依旧是安静挺拔的站在那里。
“我本身就置身于黑暗中,璃所说的那样高价的温柔,我无法拥有。”
然而在璃央眼中,青年身后的墨色似乎正朝他卷席过来。像是要吞没他一般,一点一点的渗入他身边的一切,然后侵袭,侵袭,最终将他永远的拽入漆黑的世界。
漆黑的,绝望的,无感的——
璃央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了青年的衣袖。
“璃?”
“......”拽着青年衣袖的手指微微用力,璃央的手与黑色的布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事吗?”温和体贴的声音。并不是装出来的体贴,但是依旧觉得哪里坏掉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异样。
“那样想......是不对的。”咬了咬嘴唇,璃央撤走了抓着源的衣袖的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瞳色明明是清亮的灰绿色,然而眼瞳却如此深邃的青年。
“源是温柔的人,同时你的温柔并不廉价。你应该学会爱自己......你有这个资格。”
“......”
那林中倒映着墨竹的深潭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又转瞬即逝的波澜。
但是黑衣黑发的青年脸上依旧是毫无变化的平静而温和的浅笑。
“璃真是温柔呢。”
温柔的话。然而璃央知道,青年未说出口的台词是否定的言语。结果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传到这个人心里。依旧不相信自己有爱的资格,依旧不相信别人会爱自己,依旧觉得自己无所谓。
......真像个顽固的孩子。顽固的,孤独的,摇摇欲坠的......
像是玻璃一样脆弱的。
“真困扰呐.......”璃央轻轻嘀咕。
“璃?”
“......总之,先回去吧。”拨弄了一下耳边的黑发,璃眯起眼笑的平静而温和:“毕竟时间也不早了呢。”
“......是呢。那么,就由我护送可爱的女士回去吧。”
“啊呀?真是感谢。”璃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最终由眼眸而生的笑意终于漫到了眼角。一边与身边的青年聊天一边往回家的路走去,璃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接触到自己难以理解的思想的冲击。听到了那样自我否定的话语而带来的悲伤。无法相信任何话语的偏执......名为“源”的青年在璃央的眼中,如同独自行走在纤细的钢丝上的孩子,为了不让自己落入下方的深渊,在摇摇晃晃的前进。
......心疼......吗?
心底的呢喃不被任何人听见。
两人伴随着轻细的交谈声,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END
雪之下 加代子;“替代者和梦想。”
*
时间是正午的十二点左右,最为短促的指针用无法以肉眼直接捕捉的弧度游荡,在这无息流淌而过的事物之间,阳光逐渐随着困倦粘稠的气息自树叶隙间坠至理石窗台表面,就如同掉落水中的石子,激起无数繁碎的水色反光。而立于这堵无色屏障之后的加代子,可以看到紫藤萝攀附在花架端顶并自罅隙垂落下娇柔乏弱的枝条,朝下吐露出那冗杂细嫩、为经风暴洗礼的的花朵,再往下不远是正在享用便饭的低年级学生,大概为了彰显关系紧密仅仅相隔数厘米,仔细看下去便能够窥得饭盒内的盛放物。
煎制得火候恰当,蛋黄还未完全凝固,晃悠悠的明黄色溏心蛋;青绿色的经过滚水焯洗的西兰花与青色豌豆;粉红色炒得十分蓬松的鳕鱼子泛着满足的光彩,同色的章鱼肠也被分隔码放得整齐划一;至于占据最大空间的甜糯米饭也被特意加入了鱼肉松,在褐色的映衬下格外晶莹洁白。虽然只有一墙之隔的加代子甚至可以目睹便当的内容,但是两个女孩子仍然保持这样一无所知的状态而继续她们间的互动。
有着茶色及肩发的那孩子大致是叫做桂桃子吧?能够留下关于名字的印象还要归功于前几天发生的闹剧,她此刻满脸尴尬地与她的女伴交流着什么,当然结果毫无疑问是以她的妥协告终。粉色双马尾的女孩子则趁此机会马上前倾上半身,顷刻吐息间夹带走了对方饭盒内的小香肠,而她的名字即使阖起双眼也能够立即浮现在脑海之中:森岛花见。
很明显,这是并不愉快的东西。
因而加代子回忆那段闹剧时,表情大致介于踌躇与无奈之间。
*
“打扰了,报告!”尚未等到忙于公务的自己抬起头来,留着甜美淡桃色双马尾,无论是外形还是表情都十分可爱的女孩子用着不容忽视、与体格及其不相符的嘈杂音效拧开门把一举突入,甚至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屋内静谧气氛,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兀地开口说话了,甚至完全无视了身后茶色身影想要竭力劝阻的身影:
“中午好加代子会长——♪我是一年级的森岛花见!最近想要组建偶像部,毕竟Lovelive要开始了嘛。所以希望加代子会长能同意我的申请书☆……欸?”不带有诸如“前辈”的敬语,并且十分洋洋洒洒的发言在终止后转而上扬成为惊诧的口吻,正当加代子开始思考起来有什么能够让这位过分热情、开朗的后辈停下她似乎说不完的话时,森岛用着迷惑的语气重振旗鼓——
“呜哇、超可爱!!你是加代子会长的妹妹吗?有没有兴趣加入偶像部?我相信有你这个可爱的会长妹妹加入的话、部里一定会人气爆棚的!”都说在被激怒的同时,人是会顺沿下些许理智的,但无论为她保留下最后一丝冷静的是耶稣上帝还是伊邪那岐,面对此刻她如同沸水般吐出细密气泡的心境大概也只能碌碌无为;假如这是个格斗游戏自己的血条一定下去了半截,假如这是个RPG游戏自己的状态或许已经陷入强制晕眩,但诸如此类的奇异想法已经伴随着受侮辱感的升腾而全被焚烧殆尽。
即使加代子仍然保持着早餐后喝一杯牛奶的好习惯,即使睡眠时间已经被生硬延长到了小学生一般的十小时,还有无数个即使即使即使,甚至到最后已经开始安慰起了自己,说着一定还能再长一类,但仍然无法改变经过无数次检验后含金量颇重的事实——
雪之下加代子,十七岁。
学生会长,成绩优秀,品行优良,是难得的好学生——这些怎么都好,随着富士山上积雪所融的泉水流走吧:也就是说,随他们去吧。
还有:身高一百零四十九厘米。
啊..那孩子果然还是没见过自己的吗?那为什么还叫得那么亲密。和她同行的桂虽然自从到来就没有作出一句发言,但此刻也已经呈现快要哭出来的恐慌面容了,自己的表情大概已经很可怕了吧?
“十分抱歉,森岛同学。”加代子酝酿了片刻情绪,然后用着温和的口吻继续说下去,虽然初次入口时如同柔软甘美的和式点心,但是仔细品味时毫无多余的修饰性词汇却呈现出无端的尖锐:“如你所见,我就是学生会长,雪之下加代子。”
“至于你的申请,我会考虑,那么请回吧…唔,下午的第一节课已经要开始了。”这样说着的加代子完全径直无视了对方手中拿着的申请书,在吐露这句发言时就等于提前宣告了死刑,几句话简简单单将失落的二人打发而出后,加代子立刻走出办公室,抽出钥匙锁住门扉,她看见走廊内的玻璃罩灯闪烁片刻最终定格在虚实不定的跳跃状态,或许是时候修修了。
真糟糕。
不过这样无疑是给对方兜头一盆冷水吧,是不是会对后辈的身心发展造成影响?
自顾自地思考起如何安抚学妹心情的加代子,大概并没有料想到森岛对此事的执着程度,而之后就是接二连三,不断重复着的拜访和言语了。
“会长会长你这么可爱来和我们一起玩吗一定会高人气的!XD偶像部的事情也——”
“十分抱歉,花见同学,加代子放学后还有茶道课喔。”
然后是不断重复的回绝。
偶尔会想道:这真的是有意义的东西吗?或是说、她的三分钟热度仍然没有过去吗?无论如何,这样无理取闹的东西,即使展开也只会成为剜伤他人的刺。
*
时间大概快要到了,森岛今天大概也会来..在此之前做好充分准备地迎接到来好了,话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啊..。
加代子一边努力思索着这一点,一边略有头痛地等待着窗外少女的起身,大概是被勾起了那段记忆的缘故心情也格外低落不堪,因此在这样因素的影响下,直到礼貌叩击木质门板的响声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她才从中抽出神来。
“啊..失礼了,请进。”
随着门被轻轻阖上时发出的微妙响动之外,一切在空气中重归沉寂。
但是进来的不是森岛花见,这是在加代子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没有人能够前一秒和伙伴聊天下一秒就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但是至于进来的人,就已经成为完全出乎预计,迷茫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那一位”了。
柑色发丝的少女向加代子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假如多一份便会过分甜腻,如同加入过量砂糖的炸面包一般惹人反胃;少一刻便会显得太过平薄以至于寡淡无奇,仅仅形成堆砌脸颊表侧的虚假外壳而已。加代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来人是温柔的同班学生,并不是活力满分的一年级少女。
“百合香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但是就连放松都变成了奢望,大概只是为了后文增添少许戏剧性的成分在内。
“——花见同学拜托我来说服你,关于成立偶像社团和你加入的事情。”
刚刚放松片刻的思维瞬间刺激清醒,未来得及完全舒缓的身躯也同样紧紧绷直,在对方平静顺服的声线中,加代子却听出了不由分说的“我们谈谈看”含义,因此危机感席卷而来。
“…果然,又是那事情..这回还拜托到你头上来了啊,那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像是决定速战速决一般,眼神逐渐收敛变得认真,加代子在谈话的同时思索着以目前词汇量可以顺利回绝的方法。“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为什么?加代子同学已经是三年级生了,再过一年就会毕业,所以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喔?”百合香一反常态的严谨正式询问,可以从中读出并非单纯受人之托,而是同样揉杂个人情绪的意味,正因此变得更加难以处理:百合香的过去成为了她无法果断回绝的泉源。
因此本来应当选用“没兴趣”“只是单纯不想干”简单粗暴回绝语言的加代子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虽然抱着“单单是成立这种胡闹的儿戏社团就算了,想要把我拉进去是怎么回事啊”的不明所以心态,但总归、选择了相对平滑的解决方案。
“…抱歉啦,百合香同学,加代子我呢..果然还是觉得只凭一头热血就成为偶像的话一定没办法持久下去的,你应该是记得校训的吧,谨言慎行?”话至末尾时,另一段更加不美好的过去也逐渐清晰,因为单纯的片刻热情而兴起的行为——
一定、一定会得到“最恶”的。
理由根本不是什么记仇,根本不是什么没兴趣、不正经,加代子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之前那样子的自己而已。
看到那个仅仅凭着一时热度行事的我,会忍不住掐死她的吧。
仍然被铭记的某个迷茫、悲伤、冰冷的眼神,相隔时间的限制再次揪住了心脏。
“可能像你说的这样…但明明有机会站在舞台上的话,为什么要放弃?”百合香的回答越发执著,就像是直截了当目视自己一般,抓住一个理由不断质问,那双与自己颜色相近的如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也紧紧与她对视,那种发自灵魂的不快感让加代子忍不住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是啊,为什么呢。大概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吧。”
“只凭一阵的热情,最终只会达向最坏的结局,加代子是知道的喔。”
够了,已经烦得不能再忍受片刻了,不安感就像是将双方押至正座强制进行的攻辩,无论如何回击都没办法使其停止,又如同超负荷启动的齿轮,锯齿已经磨秃并不断胡乱迸射出刺目耀眼的星火却仍旧加速运转,仅仅变成了单方面耐力的考验折磨,这样的谈话有必要继续吗?
有的,她看到百合香在说,或者说她以为她看到了。
突然跳入视线的对百合香而言最差劲的过往,仿佛在对其进行诠释,顷刻间什么都早已明晓。
*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你也不会后悔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加代子同学去试一试。”
她的话是在对我说吗?是在对加代子说吗?
……她的话是在对明日香说吧。
回想起的是放课后伏在桌面上的单薄身形,被日光勾画出金色的细致轮廓,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不现实感和孤寂,仅有白百合开至荼藤的花朵拉伸出纤长扭曲的剪影。
在舞台上有着轻盈明亮声线的女孩子,她的身影和这个仿佛绝望到一切声源都被切断的场景不断契合,在视网膜交织出五彩斑斓,错乱穿行的泡影。
即使那样的未来已经破灭了,也还在坚持作着不切实际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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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代子突然觉得,双肩上大概被绑了很沉重的铅块。
她不愿意接纳这个一时兴起的社团是事实,不愿意加入这个社团,成为她们的帮凶也是事实,但是百合香希冀的神采就像是曾经失去一切希望的自己一样,不断地寻找帮助,去恳求去委托,但是与那不同的是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但百合香——自己又不是在扮演摧毁百合香希望的最后的稻草?
所以已经不想再让她失望了——就算是勉强自己接受这不合常理的一切也好,那样的梦想不应当被否定。
所以要作出选择。
“我知道了,如果是看在百合香同学特意请求上的话,我会去试试看的。”加代子重新睁开她亮红色的眼瞳时,大概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终于点头应承。
就算是代替你的份好了,请看好吧,就算多么勉强也会努力下去。
那么重蹈覆辙的事情,也一定可以避免的吧。
在等待审阅的偶像部申请书上签上代表同意的字迹,同时在响应部员一栏加入“雪之下 加代子”的名姓,做完这一切后她将文件重新递回对方手里。
“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真是麻烦加代子同学了,再见。”
在蜜柑色的高挑身影消失后,学生会长对着仅余独自一人的室内,陷入名为怅然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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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的社团活动时间,加代子刚刚提携着书包推开活动室的门扉,便受到了始料未及的欢迎。
“花见就知道加代子会长会来的——因为很可爱嘛,嘿嘿☆”
站立在后侧的另外两个女孩子也露出了混杂对森岛举动感到尴尬、无奈的笑容。
“森岛同学、桂同学和鸟居同学,我是三年级的雪之下加代子,今后请多指教。”加代子轻轻弯曲上身,行下简单标准的鞠躬礼。
并不十分宽松的室内空间传来喧闹和笑声,虽然十分杂乱但是让人发自心底地感到温暖,窗边静静悬挂的玻璃风铃也互相敲击叩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圆润声音。
“算了,反正这样也不坏。”
即使在迷茫的时候也会想起来——要实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梦想。
所以去代替它,实现它吧。
谢谢,再见。
Fin
*最终字数为440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