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拍拍
评论:笑语/求知
新年的时候,我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我的家乡是座平静的默默无闻的小城,记忆中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议论的故事。第二天,我的邻居兼童年好友苏凯前来邀请我。我迟疑了一下,本打算拒绝,母亲却很大方地将我推出去。我只好同他一起出门。
大城市的生活爽吗?苏凯语调轻松。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工作已有两年。苏凯遵循常人的生活轨迹,至今为止的人生全部在小城度过,如今在私人诊所替病人做康复推拿。
有好有坏吧,我露出无奈的表情。
家乡的冬天温度很低,但不爱刮风。我虽不是个健谈的人,仍努力展示恰当的亲切与风趣,我们一路上谈论着生活近况和网络热点,直到迎面撞见一条狗。那是一条体态矫健的斑点狗,脖上拴着项圈,一端在年轻的男主人手里。我不由自主地中止了话题,走路姿势也变得不谐起来。
我们在人行道上交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斑点狗落在主人身后,不时好奇地回头望我。
你还没忘啊,苏凯问话的语气很复杂,关切又遗憾,像地下传来的回声。
我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交代了一切,只好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临近春节,四处张灯结彩,哪怕是开在小城的餐饮店也难得虚席。我们穿过人流,走进一家热闹的火锅店。
桌上摆着一只铜锅和两副碗筷餐具。但不知是否桌子太大的缘故,它仍显得空空荡荡。我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万幸的是这里的嘈杂氛围多少掩盖了我们之间几分陌生的尴尬。久别重逢,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相识时年纪越小的朋友间这种现象越常见。
你在那边经常吃火锅么?苏凯挠了挠头发,问道。他同样不擅长开启话题。
有时候跟同事一起吃。我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火锅的味道大差不差,不至于太糟。
听说在大城市赚得多,花得也多,苏凯感慨道。
总可以多存点钱,不过大家也都累得不轻。
你还跟李冰有联系吗?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大概是怕我忘记,苏凯补充道,过去总跟我们一起玩的。
没有,唔,没有。我陷入短暂的思索。哪怕是再亲密的朋友,也会轻而易举地成为过客。有人以为这是童年特有的征状,但实际上这条原则适用于整段人生。
锅里的汤沸腾起来,服务员端来盘装的食物。它们没待多久,就被筷子丢进锅里。
香味慢慢飘了出来。浮浮沉沉的不只是食物,童年的回忆也一并从饱满的空气中翻涌上来。
你记不记得我们经常从小区边缘的围栏里钻出去,到后面花园的小超市买零食,叫什么无花果,一包只要一毛钱。苏凯笑着说。
记得,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无花果其实是萝卜丝做的。我的语调也略微上扬,那个围栏,不是有很多人在那买早餐吗,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地上捡到硬币。
我靠,我怎么没捡到过!苏凯作惊讶状。
煮熟的食物飘了上来,红色的肉,白的豆腐。它们不断隐现。在沸腾的汤锅映衬下,一种熟悉的光芒重新闪耀上我们二人的脸庞。
当时一到暑假,我就天天去找你玩碟机。
对对对,后来我妈就不让你来了,说是怕影响我学习。但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老实学习。苏凯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昨天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小区对面的公园,现在好像改成政务服务大厅了。我夹起一筷。
是啊,也不知道在服务谁。以前咱们经常去那儿遛狗,现在都没咯。苏凯漫不经心地说,他正专心挑出不小心夹到碗里的花椒。
筷子在嘴边肉眼可见地停顿。别想了,喝酒喝酒,苏凯抬起头,冲我端起盛满啤酒的杯子。
几杯酒下肚,思考和理性变得迟缓,也一并在锅中浮沉。
你还记得咱们把狗埋在哪里吗?苏凯感慨道,公园已经变了好几次样,那棵树现在连我都找不到了。
毫无缘由地,某条隐秘的神经放松了。然而同时一副场景趁机从深埋的记忆中浮出水面。
苏凯抱着狗走在前面,我和李冰跟在后面。那是一条黄色的土狗,它尚年幼,体型比年幼的我们还要小。它死去之后,整个身子变得像面条般柔软,我们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抱起来。
三个孩子拒绝了大人的帮助,离开小区,走过马路,进入公园,最后停在一棵低矮的松树前。这棵松树虽然毫无特征,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长满针状枝叶的松树,但那时的苏凯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他们将狗埋在了这棵松树脚下。
我,我也找不到了。我只好不停地喝酒。
你出去上大学那会儿,其实我有点想再养一只,但是我妈不答应,说我以后在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她可没工夫再养一条狗。苏凯把杯子倒满,接着说,其实她说的也没错。
我瞧着他的脸,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他的脸胖了不少,头发失去光泽。我意识到童年已经同我们远去了。
他又伸向酒瓶,却不小心碰倒了空杯。玻璃杯惨叫着倒在桌上。
我吓了一跳。瞧我这酒量,他自嘲了几句。但我没留意他说了些什么,我被压缩的精神完全被深埋的另一幅画面占据了。
晴朗的天空下,一条黄色的土狗在公园的草坪上跑来跑去。它尚年幼,只有年幼的我们的一臂长。它的尾巴摇得飞快,欢乐地追逐我和苏凯丢出的网球。我们从草坪的这头一直玩到那头。
后来我们玩累了,两人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狗叼着球跟过来,突然松开嘴巴,脏兮兮的网球落下。
汪!汪汪!它痛苦地嚎叫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啦?!苏凯和我狂奔过去,他带着哭腔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汪!汪!
黄狗激烈地扭动,不断试图摆脱它的小主人。但这一切几乎只维持了一瞬间。它很快便失去了应有的全部反应。
它死去了。它猝不及防且毫无预兆地死去了。
我们当时既无助又恐惧,这幕情景一定给年幼的我带来了极深的创伤,以至于现在看到狗仍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来,令自己陷入旧时的惊慌中。
我记得你也在场吧,就咱们两个人,它死的时候。苏凯忽然抬起头。
我悚然一惊,硬着头皮点点头。
他笑了一下,像是为了宽慰我。我这个狗主人都没事了,你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我僵硬地垂下视线。
苏凯的父亲后来说,大概它是不小心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妈的,要是让我知道哪个王八蛋药狗,我一定判他死刑。苏凯一边喝酒,一边嘟囔。当时大家都猜测是某个常去公园散步的老人不喜欢狗,故意在草坪上放了毒药。
但这该如何解释我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呢?这个场景极其陌生,如果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是绝不会想起它的。我的理性始终将它保管得很好。
你见过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吗?母亲在抽屉中翻找,她头也不回地说,那可不能乱放,是用来药老鼠的。
我隐约曾见过这样一个东西,似乎随手把它放进了外套口袋。那种没有标签的棕色瓶子很容易吸引孩子的好奇。
我的右手伸进去,摸了个空。我一下子领悟了真相。冷气同时从千万个毛孔渗入我的皮肤,仿佛被埋在树下的是我自己。过了好久,我才又发出声音。
没见过,我镇定地回答。
*请假卡
*很混乱的写完了
阿比斯是乐观主义者吗。
有人会通过半杯水来判断一个人是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要是觉得有半杯水喝太好了那那个人就是乐观主义者,反之觉得只有半杯水要被渴死了,便是悲观主义者。阿比斯,面对着这半杯水,他会拿起来喝完,然后等着下个半杯水。
他是乐观主义者吗?莱尼锡看着旁边蹦蹦跳拿着雪糕对着游行队伍乱叫的阿比斯,一般来说要是把阿比斯身上的经历放在别的小孩子身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经历就像是一道方程式里的条件、无论你如何摆放,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或许只有一个——一个阴暗沉默、寡言的小孩,莱尼锡咬着吸管想可能也是自己的刻板印象了。
如果他不是的话,那阿比斯这种乐天派一样的性格,吵着嚷嚷着、就像是这个时代里从某个幸福的家庭里诞生的、被溺爱到极致的独生子,要如何解释呢。
但是如果说他不是的话,那阿比斯在公司里被问到自己为何会被杀害的时候,会移开他的眼睛沉默不言呢。
那么我们回归到最初的问题,阿比斯是乐观主义者吗。
“我会想要知道某件事的真相吗?”
阿比斯咬得手里的巧克力雪糕上的饼干碎咔咔作响,他们坐在了在人来人往的音乐节中好不容易找到的位置上,尽管已经夜幕降临,但是狂欢奏乐的人们满街都是,莱尼锡把自己伸出去的脚往里收了收,给面前喝得醉醺醺却在高唱不着调民谣的醉汉们让路,爱丁堡的音乐节烟花似乎把整个城市都照成了不夜城。莱尼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对刚刚问出口的问题后悔了,他嗯了一声。
“嗯…——”
阿比斯舔着比他拳头还大的冰淇淋,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个雪糕了,但是既然克拉伦斯不在的话,自己吃多少个克拉伦斯也不知道吧。阿比斯坐在木凳上晃着腿,他一口咬掉雪糕上的装饰小熊脑袋,巧克力碎片哗啦啦地掉在了他的裤子上和地上。阿比斯用手指一小片一小片地把自己裤子上的巧克力碎片捡起来放进嘴里,舔掉手指上的巧克力。
“你抬头看过星星吗。”
莱尼锡被他突然牛头不搭马嘴的回答弄得有些疑惑,莱尼锡当然看过星星,他在海上的夜空中看过那满是钻石星辰的夜空,伸手仿佛就能够到一颗炽热燃烧的星星。银色光点与大海的海水照应,连波涛的海浪中也能看到那如同钻石光辉般的星,一时间或许会分不清自己脚下的是天,还是头顶上的是海。但是他还是抬头看去了,晴朗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尽管肉眼可见,但星星们还是比不过爱丁堡城市灯火通明、如同着了火一般直冲夜空的斑斓霓虹灯灯光耀眼明亮,它们就在黑夜的幕布里散发着微弱的光,燃烧着自己比人类还长的寿命,见证着活的短暂而热烈的生命的一生。
“我们曾经仰望星空,思考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
“而我们现在只会低着头,担心着我们活在这世间上的意义。”*
“就算知道了真相,不会给我们的人生带来任何改变,”
“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或许再去回头追寻为什么发生的起因,会不会是一种对现在的生活袖手旁观的借口?”
阿比斯平静过头的声音就像是被静止的湖水,在那么一瞬间,橱窗里映出来的或许是一个八十多岁的幽灵,模糊着自己的身形蜷缩着 身子,却又像是一位坐的挺直手持绅士杖的成年人从容不迫地谈论着,莱尼锡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一切的欢闹声都被抛在了脑后,但是他眨眼间缓过神却发现自己一直抬着头看着星空,在声音逐渐褪去的夜空中,他听见了海浪的声音,星星点点仿佛在望远镜里放大了无限,被一点点的逐渐拉近。
“若是以此作为自己意义,那我们会因为无法得知真相死不瞑目、还是会觉得真相无足轻重死不足惜?”
“但是也正因如此有人的生命也在奋力燃烧着到达最后一刻,”
“比起得知真相,我更愿意去知道,在他生命的蜡烛熄灭一刻,从那簇烟里能看到什么。”
“就像恒星在我们眼里高不可及、我们在恒星眼里愚笨至极罢了。”
一声烟花的砰响猛然唤醒了莱尼锡,烟花在他脸上绽放出陆离斑驳的光,眼里的星光再也寻不见。他低下头,看向旁边的阿比斯,他还是那个坐在旁边用手指粘着巧克力碎片一片片往自己嘴里送的小孩,一手里的雪糕早就融化滴得满手都是,一边吃手里捡起来的碎片,一边扭头去舔虎口上融化的巧克力雪糕,嘴巴真的忙的有够可以。
莱尼锡暗暗地叹了口气,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给阿比斯擦手。
“我给你擦一下吧……——”
“莱尼锡。”
小孩的手紧紧扣住莱尼锡的手腕,是抓的东西,但是力度之大只能说是扣,莱尼锡挣脱得了吗,他似乎忘记了,只记得那只黑色的眼睛,还有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稚嫩的声音说着的话:
“无知是我们的武器。”*
小孩手里的雪糕被猛然松掉,掉在了地上,他松开了莱尼锡的手,皮鞋在石砖上哒哒作响,烟花在头顶上绽开的光投射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阿比斯跑了几步回过头来。
“我是乐观主义者吗?”
“——但是不管如何!明天将是新的一天!”*
“唯一重要的是永恒的现在!”*
END
*“We used to look up at the sky and wonder at our place in the stars, now we just look down and worry about our place in the dirt.”-《星际穿越》
*“Ignorance is our ammunition.”-《信条》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乱世佳人》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