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布谷
帝都进入夏季几乎就标志着这片地域雨季的开端,在夏季风的鼓动下,整座城更是雨绵绵不绝,使得人乏累。
下了近乎整周的雨让胡桃修表的计划彻底泡汤,幸亏从昨晚开始雨势已有凝停的迹象,到十一点多的时候云层上方终于寂静。这种过分糟糕的天气没有延续到今日的凌晨真该感谢些什么。
日时计里的巨大落地钟表钟声洪亮悠长,古旧的黑色时针和分针在垂直方向完全重叠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从零点开始的环形开始了新一圈的轮回和前进。
现在是凌晨,距离日出还有将近五个小时,可以用来消磨的时间却所剩无几。三重野胡桃江郎才尽,面对着惨不忍睹的零散拆解表盘零件,眼底的绝望不加遮掩地表现出来。
三重野胡桃硬着头皮把川名先生面目全非的手表拿给兄长看的时候,心脏快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一是害怕兄长吃人般怒吼叫骂,一是害怕这被自己修坏的表无药可救,哪一种他都不想面对啊。
月见却没有生气,只是端详着表盘,左右换角度观察。胡桃吞了吞口水,颇有些心虚地问:“能修好吗?”
“修个屁,你自己听。”月见没好气地轻轻晃了晃表,里面精密机械零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叮的声音,“里面缺的零件太多,也不知道剩下的是不是这么装配的——你的手艺太躁了。”
哦。胡桃摸鼻子心里打鼓。
他慎重地把表退给胡桃,目光一直凝聚在表盘上精致的花纹与金线,待到胡桃想悄摸摸把它拿起来之后,他才开口道:"这种纹路很少见,是好表。"
哦。胡桃心更虚。
“这表是街那头川名先生的?——老天你会修吗,这种表修起来很麻烦。”月见皱眉,翻了翻手边的账簿查到了川名秀人的名字,“你不会自己私拆重装了吧,胡桃?”
胡桃把表拿在手里把玩,不敢和月见有眼神交流,耳朵和翅膀蔫搭搭,时不时抖一抖,他是真的知道错啦。
“川名先生知道吗?表这样肯定是修不好了,除非重新做一只一模一样的。”
“他……大概知道……”胡桃嘟囔,几乎要把头砸在桌子上,想装死。
“胡桃,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你啥都不懂就敢上手,不怕死。”月见伸手把胡桃攥在手里的表拉出来,双手合成碗型使力把表咔一声拆开两半,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内械。
“修不好怎么办……”胡桃盯着跳动的烛火,语气里全是忧愁,不自觉扇了扇翅膀,又想到之前看戏的时候自己大力捏碎的木屑扎伤对方的情景,只恨不得把当时的那个自己掐死。
三重野家非常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无论是人情,还是一块修坏的表,胡桃心里是非常不想让川名一人承担损失的,更何况这是因他而起。
手忙脚乱的代价往往是事情变得更糟的前兆。而胡桃并没有意识到。
“他并不在意吗?”月见突然问,“我是说他的表修不好这件事,毕竟这种古早的旧货,使用者往往格外爱惜才对。”
“对——他不在意,或许说是因为他不守时吧。川名先生的时间观念里,按时到和迟到是同一件事。”胡桃撑着脸看着月见用细细的长镊挑出碎掉的机械,回想起相处的样子,“他几乎没有按时完成约定或是工作啊……”苦恼,这正是胡桃最接受不了的生活方式。
不守时的话也能理解对表不珍惜啊……这样的话无需精确报时,只要修成粗略的计时方式就没问题了吧?月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那你交给我修吧,虽然样子不会变不过报时钟大概会不太一样。”月见短促地回答。
“真的吗?!”胡桃一拍桌子站起来,两眼放光,“哥你太好了!!”
月见哼了一声后摆摆手,这种恭维话听多了反而没什么兴趣:"后天还你,你约个时间给川名送去吧。记得守时。"
“好——”胡桃拖长音笑着答应。
不过几天后当他发现三重野月见还回来的表被改成了丑丑的布谷鸟报时表的时候,他不但笑不出来,还差点大哭了一场。
02. 那只鸟
那是胡桃还没长出翅膀时候的事情。
刚刚放了春假的胡桃比起外出运动更喜欢待在家里帮着大哥打理家事。未至春分,夜晚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从昏黄的灯光亮起到烛火半息,胡桃从睡下到起床总能看见月见在柜台后一寸一分地雕刻装卸钟表的零件,偶尔制作木表的时候,还能闻到表盘内淡淡的苦木味。
胡桃坚持是自家大哥起早贪黑工作辛苦得要么,但某天清晨他发现月见把头砸在桌子上,周身黑气压几乎能吹起暴雨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不妙了。
“窗外的鸟好烦啊!!!”月见顶着俩黑眼圈怒拍桌子,把工具都震得微微弹起,“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就在晚上和清晨叫!让不让人睡了!?”
“呃……或许我们可以把它赶走。”胡桃的半妖血统虽然比月见更敏感于这些声音,但也可以更好适应这些自然音,他理解大哥的烦躁。
“赶走那么容易我至于忍到现在?那破鸟就不走!就在门口树上!”月见双手捂着头部皱眉,“就一只,鬼知道它是怎么吵起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啦。又不能锯掉樱树。”胡桃撇嘴。
月见少见地沉默了,他是有办法的,而且办法很多,可是那样未免会吓到胡桃——伤害从来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直到他忍到了极限,再也顾不上其他的那个失眠的第五个早晨,月见拿出了小时候用来捕鸟的弹弓——它还打中过弟弟欧珀的脑袋——对准了树枝间的那只小巧的身影。
川名先生是在日时计的门口,那棵樱树的树根旁边,看见这只叽叽叫着的,伤了翅膀的鸟的。
03. 圣诞节
圣诞节前胡桃几乎没怎么看见过川名先生,却总能在街头他家门口那满盈了后又空下去的牛奶瓶里得知他的近况——两天牛奶瓶没满是外出采风,三天没满那大概就是卡到了致命的瓶颈——胡桃自信地猜测。
圣诞夜这天晚上月见带着欧珀和胡桃来到妖都中心逛,中途却醉翁之意地拉走了欧珀和半路出现的珊瑚枝姐姐,所以又被丢下的胡桃只能随意地在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闲逛,他的视线在这摆满琳琅满目商品的道路两旁小摊店上来回游走,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眼缘这种事一点都不可靠……
一连看了几家都毫无收获,哪怕是自己曾经经常光顾的店面里他也找不到能让自己产生兴趣的小玩意儿,他正琢磨要不要就此放弃返回去给大哥二哥和未来的二嫂当电灯泡,刚一抬头就迎面看见了蹲在一旁的小摊上在用小渔网捞鱼的川名先生。
他看起来非常专心致志,连胡桃靠近都不曾察觉,他的眼睛盯着一条漂亮的黑色蝴蝶尾,想要将它一网打尽。
胡桃突然生了捣蛋的念头:“嘿。”
果不其然,高度集中精神的川名的手猛地在水里一抖,柔软的网子立马划破了一个大洞,蝴蝶尾也受惊游走了。
“唔……三……三当家的。”对方的慌乱也就一闪而过,似乎并不显得遗憾,胡桃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这大概就是他今天晚上最感兴趣的东西了吧。
“一会儿有烟花表演,就当陪你采风,”胡桃笑意满盈,“看你三天没换牛奶了,一定稿子又卡住了吧?”
三次太忙了實在對不起甘楽桑T T只寫了非常少的一小段,真的非常抱歉!!
「鯛魚燒要趁熱吃才好啦!哥哥你真是不懂小吃的藝術!」
推推攘攘地,重新踏上中心廣場,我對著拼命往剛出爐的鯛魚燒上吹氣的迪倫抱怨道。
真希望一起來的是小茜姐姐啊……
心里雖這樣歎息著,但看到迪倫那副幸災樂禍的表情,仿佛無聲在說著「你這樣的小屁孩去舞會什麼的肯定要搞砸啦」的嘴臉,我就氣打不一處來,真想直接一拳糊他臉上。
一定不能出錯!一定要作為一位淑女完成舞會!
在迪倫看不到的心底,我暗自握拳發誓道。
鯛魚燒還在迪倫的手中尚未冷卻,一股更加香甜的味道就傳到了我的鼻子中。
「這個味道……!難道是!!」
「什麼嘛,你這樣的傢伙可別裝作一副能辨認出這味道的樣子啊。」迪倫在一旁冷言冷語道。
「這個味道……絕對不會錯的!一定就是可麗餅!!」
順著味道走去,面前出現的果然就是可麗餅攤,正想對著迪倫炫耀一番,擺好了插腰抬頸的動作之後回頭卻發現他人影全無,面對著街道兩邊投來的不解眼光,我只好尷尬地把手放下。
這個時候是不是再咳嗽一兩下比較好?
思索著面子問題的時候,那股甜甜的香味再次衝進我的鼻子。
光是這樣想著,口水就要流下來了。跨步走向攤前想要在舞會前再飽餐一頓,這才發現在現成的可麗餅前,忽然晃出了一個身影。
「這、這是邪道……」那身影咬著牙說道,「火候掌握不對、皮料一塌糊塗、內餡用的不是鮮奶竟然是奶油!不管挑哪一點出來都難以忍受,不敢相信這樣的組合真的會出現在同一個可麗餅上!難道要用這樣的可麗餅來招待這位小姐嗎!」
這傢伙誰呀,不買可麗餅能閃一邊去嗎,我有可麗餅吃就OK了……
事實證明,當時抱著這樣的心態看一個路人,真是大錯特錯。因為這句話話音剛落,背對著我的身影就閃到了可麗餅攤后。
形容人的外表對我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情,畢竟在我眼裡不會有比我更好的人,也不會有比迪倫更壞的傢伙。但此刻在可麗餅攤前見到的——或許應該稱作是男人的——拿著可麗餅鏟的人,的確是萬丈光芒的。
拿著廚具正要準備做甜食的人,在我眼中都是閃閃發光的。
他自然也不例外,銀色的髮絲在夜晚的星空下泛出光芒,令我想起天上星星的一閃,紅色的眸子對著烘鍋凝出認真的神色,手更是一刻不停,倒料、混勻、填餡,每一步動作都行雲流水沒有遲疑,毫無疑問都是在最恰當的時刻完成。
然後,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細心地將可麗餅包好,遞給了我。
「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論餡料手法,可麗餅果然還是要軟皮才好吃啊。」
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他就步入祭典的人潮,消失在街的另一邊了。
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當手上的可麗餅還沒徹底消滅,躲在舞會前門廊下想迅速吞下的我,卻在抬頭的時刻又見到了這張熟悉的面容。
“哈——”真冷啊。
一月一
新年第一天,起了个大早之后按照惯例是要全家一起去参拜的,奶奶在上个月就吩咐了下人准备好了参拜祈福的各种用具,家里的老宅也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热闹的时节。
“三少爷,松川小姐已经出门往神社去了”。
“知道了”。
阿诚,我再去见她,你下次见到我可不要打脸。
“离那个女人远一些!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诚,她是你妹妹啊。”
“那个女人不简单!就和她母亲一样!”
“……”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对她动了心思?你明知道……”
“阿诚!”我打断了他。“我……我想我确实是……”
“糊涂东西!”
那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我想我是知道阿诚为何如此生气的,毕竟他连松川小姐都是用“那个女人”来称呼,而我作为他为数不多能称为友人的人,也被勾走了心魂。
在最初被告知和松川家定亲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会这样,我是说我会被一个女人影响自己,这不是流连花街的我该出现的桥段。然而还是发生了,在见到松川小姐第一面的时候起,用一见钟情来形容或许会显得我很肤浅,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被深深的吸引,她的外表、气质、礼节、说话的语速、举手投足都让我觉得她在发光。是的她在发光。
在神高祭结束的时候阿诚就提醒过我,“你少接近那个女人。她可不像她的外表那样简单。”
显然阿诚在这一点是不能理解我的,完美的发光东西,我不可能不去迷恋。就算我知道,那只是表面功夫。
换上正装准备去神社,下人有准备代步的工具,但我更想享受一下雪花飘落在身上的感觉。奶奶显然是不满我在今天还要单独出门,不过找个应酬的理由总是不难的。
参拜的人很多,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了正在抽签的松川小姐。她今天也换上了和式的正装,穿上和服的松川小姐真是越发的美丽,在她身边的夫人应该是松川太太吧,这么想着我已经走向她们。
“真是巧啊松川小姐,在这里也能碰上。”我装作是巧遇的打招呼。
“啊,苏我先生,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请你多多指教。”松川小姐只愣了一下便鞠躬朝我行礼。
“是,新的一年你也多指教。”我很高兴她至少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
“我来介绍一下,这为是我的母亲,母亲这位就是苏我先生,我和您提过的。”
“苏我先生,初次见面,我们世希平时多受你照顾了。”松川小姐的良好教养原来是遗传自这位夫人。
“哪里哪里,松川太太客气了,我照顾她是应该的。”面对长辈礼节总是不能少的。
“苏我先生真是会说话,你们年轻人先聊,我去和那边几位太太打个招呼。”说着松川太太便留我们单独相处,我内心是狂喜的。
“刚才看你在抽签,我正好也要去,待会儿一起去解签吧?”自然的开头。
“也好。”松川小姐微笑着回应。
——
我抽到的是,下签。
我折了解签纸条确定没有让松川小姐看到,她看完自己的解签微笑着对我说“签上说我会得到想要的。”
“那很好。”她笑的很开心,我也开心。“那松川小姐想要什么呢?”
“这是秘密。”笑的更开心了。
啊,天气很冷,我却被这抹笑容照的内心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