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津田香药和小泉悠悠的缘分始于一瓶香水。那时候香药刚刚帮爷爷搬完一箱书,正在街上闲逛着散心。烈阳烤得大地四处都是干枯的气味,弄得人燥热不堪,烦上加烦。
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好热啊,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点清凉的东西就好了,就像薄荷……之类的?
香药摇摇晃晃地躲在树荫下潜行,随意找了块阴凉处的石头坐下扇着风。在树叶的汁水与木头蒸发出来的味道之中,香药忽然闻到了一股和商店街完全不搭的清凉香气。
咦?这是水的味道……?海水?还有松树……?商店街有种过这些东西吗?
就像玩拼图一样,香药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这股味道当中的成分,不自觉地就寻着味道的源头靠近。
不对,又变了,冰凉的海水中飘来了茉莉的清香,鸢尾落在了细密的松针上……如同万年不化的冰雪之森开出了春日的花……啊,是香啊,有人在调香?这个配方应该不是传统的日本香料,是西式香水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西式香水的话……前调,中调,后调会是什么……唔,冰凉的,甜甜的,麦茶?有香水会是麦茶味的吗?
香药的思绪被一道清澈的女声打断,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无患诊疗所门口。因为是中午,所以看起来他们正在休息当中。她刚想转身离开,结果从店里面出来的人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咦?是千两那边的香药小姐呀?”
拥有着棕色卷发的少女笑盈盈地走了出来,看到对面是自己露出了一种好像是惊喜的神情。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香药,裙摆随着走动荡起如水波般的弧度。不好……感觉是难以招架的类型……香药的雷达滴滴的响,紧张让她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气味开始变得强烈了。这边好像是国木田奶奶说过的,唔,小泉悠悠?
“非常抱歉,香药小姐,现在我们还在休息呢?不过您一路走过来出了这么多汗,应该很辛苦吧?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香药面对这种邀请刚想回绝,但是对方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入室内坐下。和香药炙热得快要出汗的手心不同,小泉悠悠的手比正常人的体温都要低一些,柔软而光滑,完全不像是常年从事劳动的手。香药感觉自己好像捏到了一块柔软的冰凉的白玉,缓解了一小部分夏日的躁动。对面的悠悠不急不缓说道。
“请放心,我早已听闻您的高洁的品行与体贴,不会打搅到我们的,不如说如果可以,还想麻烦您帮我们一道看看香囊的配方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稍微小坐一会儿吧,打扰了。”
香药想了想,还是不太忍心拒绝,也就索性接受了这个托付。
“那真是太好了,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悠悠一直都想和您认识一下呢?请容许我去和国木田夫人通报一下,麻烦您稍等片刻。”
小泉悠悠高兴地笑着,然后走进内室和奶奶说了什么。
香药打量着室内西式的装潢,心里最大的感觉是……这种说话方式真的好像梦回京都啊。不是听说悠悠是大阪人来的吗?连咬字发音都感觉有点微妙,哦,难道这就是新时代的大阪口音吗?
不一会儿悠悠就带着她进了内室坐下,接着就去倒茶了。国木田佐纪奶奶正准备离开去休息,打完招呼以后冲着她点点头。
“香药不要客气,在这儿放松一点,奶奶配得有点累了,就去休息一下,不打扰你们了。”
香药乖巧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冰凉的麦茶和一杯人参味道很重的棕色液体就一起端到了香药的面前。在满室的草药香里面,海藻的香气格外突出。她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道。
“那个……说起来我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有海水鸢尾和茉莉……有点好奇,是奶奶在配香吗?”
“啊……香?大概是悠悠身上的香水,您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小泉悠悠惊讶过后回问道。
“啊不,就是很好奇,闻到了奇妙的味道而已……”
香药不好意思地喝着麦茶。
“说起来,我也是闻到了您身上那股特别的香气,所以才感觉可能是您过来了呢?檀木的味道,很适合您。”
“哎?真的吗?明明我出了汗,还以为香味会被盖掉呢?”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我弄错了呢,但是仔细想想,整个商店街应该只有您一个人身上有这种庄重又甜美的香气,所以就大着胆子搭话了。”
“哎?悠悠的鼻子那么灵吗?”
香药心中一喜。
“不敢当,只是从小对于周围环境的味道要求比较高罢了,应该说是天赋还是应该说是受限呢?”
悠悠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把那杯棕色的人参饮料推到了香药面前。
“说起来夏日炎炎,真的很难打起精神来呢?这个是喵力健,是我们诊疗所的新产品,是选用了人参红枣当归甘草之类的药品制作出来的饮料。正适合解乏提神,补充精力!看您出了一身汗,应该也是在为这个夏日苦恼吧?不知是否可以麻烦您品尝看看效果呢?”
香药背着突如其来的广告插入弄得一愣,然后就不自觉地按照对方说的话做了。她拿起那杯饮料一饮而尽。虽然看起来有点可疑,但是确实味道没有那么难喝……是错觉吗?感觉好像喝下去以后确实没有那么累了?
“现在七夕做活动买一送一哦?”
“那……那临走之前给我来一瓶吧……谢谢你……”
葉津田香药和小泉悠悠的缘分始于一瓶香水,在一个香囊的指引下,发展于一杯奶茶和一瓶喵力健,最后在尴尬与热情当中碰撞出友谊的火花。
可喜可贺!
四分之一版本,月末太忙了被迫先进行一个铲,请静待最终版本…(orz
———————————————
0.
十年前,澹台相生还是生活在老街上的孩子。她自幼体弱多病,周遭的同龄孩子偶尔会笑她是温室里脆弱的花,却每每被不甘示弱的她奉上两巴掌。
记忆里满是昏黄的羊皮纸卷,相生还记得她的祖母自老街诞生来便经营着紫苑,祖母因年长而无奈弯曲的身躯往返于楼梯上下——于是相生得以收获了第一本古书,纸页早已泛黄,边角处被时间摩擦的痕迹证明曾有人造访于此。
她对书的内容本不敢兴趣,只是翻页时清脆的翻折声与被时光磨损的香气好似魔咒钻入大脑...而后她才将眼放于古早的文字上:一个女郎爱上军官,在战火中相爱,在战火后相离。
——所以,什么是爱呢?
傻孩子,我是你的家人,我爱你,这不只是一句话,我所行进的一切或许都是因为爱——祖母踩上凳子,将盒中的手链佩戴在相生的手腕上。
“...所以,什么是爱啊?”
澹台相生蹲在电话亭的旁侧,而那白猫还没有一个与她相衬的名字,只是默默扒拉着盘子中的食物。她的衣袖垂落在地,任由尘土浸染。
“诶,诶?!”
德川英次的眼镜被吓掉在地,白猫好奇凑去,舔舐着透明的镜片——男孩从猫的口中夺回眼镜,用衣服试图擦去脏兮兮的口水,
“这个...我觉得问同龄人不合适吧...不过我觉得「关系好」「形影不离」会比较符合你想要的答案...”
“哦哦...我和你的意思吗?”
“不是啊??!!”
八年前,澹台相生离开了生活已久的老街,抛弃过往。她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差劲,祖母站在书斋的门口和父母交谈,据说到了大城市,有更好的医疗服务,一定有机会调养好身体,过上更自在的生活。
...如果能好起来的话,就好了。
父母说得确实正确,她在接下来的数年间逐渐转好——只是相生的病似乎并没有离她而去,一年,两年,三年...
直到现在。
1.
“请取吧,五元一次,这是工本费。”
“如果愿意的话,还请在这里写下您的感受。”
紫苑书斋在街上本不算出名,年前某日却突然来了个新店长,据说是澹台氏的小孙女,还带着外面来的施工队,硬是给老书斋加盖到三层高。
倒也是时候给老街增添些新鲜血液了,不然从哪方面打过百货大楼?街坊邻居都在议论,据说澹台家的小姑娘还办起了校外辅导——那可是东京的富家子弟才能体验的,可她却分文不收。
“我得想想,多给老顾客点时间。”
“...哦,对了,我本里还夹着签,礼尚往来?”
澹台相生已经不想再吐槽那条传闻了,但是她这位老顾客每次出现,衣服上必然伴随红到刺眼的血色颜料,手上偶尔还会提着黑色大塑料袋...很难不让人误会。
七月份的京都仍在雨季,几日前天空还在垂泪,伴随着雨水的七夕祭也拉开帷幕。往来神社的人络绎不绝,真是吸引眼球的好手段。澹台相生接过那签筒时,还考虑过要不也给自己占上一签,最后却跨不过某个心坎。
她把签筒放在最容易被看到的地方,试图把广场上的年轻人吸引过来——似乎没什么用处,相生心里也清楚,年轻人很难静下心来读完一本书,更何况是古书。
“...就这个吧。”
相生将抽到的签暂时放在了留言本上,弯下腰翻找着什么...片刻后从尚未落灰的纸箱中拿出了一本小说——
秋风雅还未接手,光是看见封面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粉红泡泡气息——算了吧,每天和某个行为怪异且总是不怀好意的店员待在一起就够自己好受了。
“七夕限时活动,在店内消费任意金额,赠送一本本人不久前撰写的恋爱秘籍,如果需要相关课程可以咨询,目前正在限时优惠中——”
“啊哈哈...突然想起来店里的捕鼠夹忘放了,下次再来买书...”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作者:夏冷凉
评论:随意
*DRRR角色平和岛静雄梦女向请注意避雷
*这篇文在我脑子里有很适合的BGM如果看的时候能顺手搜索播放体验应该会更好!
《于高耸的菊苣间沉睡》
(BGM:BLUE-相対性理論/渋谷慶一郎)
高楼上众多房间中有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
屋里没有开灯,文绘静静看着窗外。静雄没办法看清她的视线到底落在何处,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文绘抬头露出一个微笑,随后食指点在了窗户上,于是他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手指看向了对面楼层的顶端。
高楼顶部的灯一亮一亮,既有白色也有红色,因为距离过远,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变成了一个个小点。这些灯数量众多,几乎侵占了目光所及的所有楼顶。它们不停交替闪烁,犹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也像熠熠生辉的星河,一起组成了某种独特的电子浪潮。
“啊,这个。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装饰用的吗?”静雄微微歪头,窗户上浅浅反射出他的困惑和文绘的余裕。
“我记得…应该是航空警示灯,静雄君应该不知道它的用处吧?”还不等静雄接话,她就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些灯与航空有关,主要是为了飞行安全哦。是有法例规定高层大厦安装这些,民间障害标识?嗯……大概是日本航空法第51条,所有陆上或海上60米以上的建筑物,都需要安装喔。”
“而150米以上的建筑物,是装白色闪光。90米以上的建筑物,要装红色闪灯,90米以下的建筑物,要装红色灯。既然是航空法规定,那么大厦的红色闪灯就是给机师看的呢。”
她轻柔缓慢地说着,语气逐渐变得好轻,只是喃喃自语罢了。又好像并没有变化,从始至终都一致平稳,在为他讲解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知识。而那根食指在玻璃上追逐着这处熄灭那处又亮起的灯光,就和她本人一样无迹可寻。
“不过貌似也有些是避雷针的提示灯,或者是装饰和显示高度,所以静雄一开始猜对了一个用处呢!”女友那哄劝孩子般的语气并不能让静雄开心起来,他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是吗,你对这方面懂得还真多。”
“不仅如此,还有拓展知识喔。日本私人或私人机构拥有直升机非常普遍,因此许多大厦天台都设有直升机升降场,尤以东京都为甚,建筑物加装红灯可以确保直升机的飞行安全。”
“私人飞机吗......总感觉是遥远到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对呢,我们是普通人呀。”文绘看着窗外繁华的景色一如往常地微笑,烟草味在两人间淡淡弥漫着。
“有件事想问一下静雄。”
“嗯?”
“我能抽一下你的烟吗?”
“不行。”
“哎呀,好果断。能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
静雄愣了一下,把手指间的香烟掐灭:“没有那种东西,你好奇的话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抽了。”
文绘轻轻歪了下头,把手放在下巴上,这是她的习惯之一,代表她正在思考什么。
“静雄现在身上还有味道留着吧?”“是啊,怎么了?”
“只是好奇气味而已,那么从你这里知道也一样呢。”文绘突然缩短了他们间的距离,她凑上前像小猫一样闻了下静雄的酒保服。
“好苦。”文绘抬起头与他对视,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平时还要明显些,那并不是错觉,她很开心吗?
自己的身影本被漆黑的,毫无波澜的水面般的瞳孔倒映着,那双眼眸此刻却因为笑容变得轮廓更加柔和,犹如被投入小石子后泛起了点点涟漪。静雄看着这样的眼睛,无端想起小时候自己随手摘下吹着玩的树叶。
“我想和你接吻,好吗?”
房间陷入一瞬的沉默,空调嗡嗡运转的低响无比鲜明起来。
“哈?”静雄再次愣住了。“为什么?”
“没有那种东西……开玩笑的~但理由是仅仅靠鼻子闻的话还是没办法充分认知到。”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认真又俏皮地回答他。
“就只是这样?”
“嗯……再深入的话果然就是想要好好了解那种味道,因为和你待在一起总要接受和适应烟味嘛。”
“不需要,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会在你面前抽了。”再说了,只是为了什么了解烟味乱七八糟的就要和他接吻,也太乱来了。
“......”文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接上他的话,她只是静止般微笑着并注视静雄。
“...又怎么了?”被视线锁定的个体不自在地盯着她的发旋,那片小小的领域正被玻璃窗外的众多灯光笼罩,那深重的黑发在他眼里格外亮眼。
“静雄是不喜欢别人为你改变吗?还是说,你害羞了?”文绘的这番话让她脸上的笑马上变得微妙起来,就连她一向温良的眼神仿佛都沾染上了几分打趣的色彩。
“既然静雄都说不需要,那就算啦。”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女友如此直白的问话而难得有些束手无措时,对方识趣地给了台阶下,不对,也许是给了楼梯下吧。
紧接着文绘就如往常开始说起新话题:“啊,说起来,静雄吃过没有馅料的馒头吗?”
明明眼前的人刚才态度还那样微妙,却马上就抛之脑后了。不,这也是她的一部分吧,是需要自己去接受的,而且那副模样在别人面前从未流露过,至少他一起在场的时候从没有过。
想到这里,静雄回答她的语调都轻了许多:“没有,还有这种馒头吗?我只吃过带馅的。”
“在其他国家有哦?了解到这个知识的同时我还知道了很有趣的东西,如果人吃的是没有馅的馒头的话,虽然本应该没什么味道,吃到嘴里却会是甜的。”
只要一说到知识一类,文绘马上就变得兴致勃勃,眼中也随之荡漾着粼粼水波。也许是因为和她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那种模样静雄觉得很可爱。
“是因为人的唾液腺会分泌一种叫.......唾液淀粉酶的东西吧?其具有催化作用,可以将淀粉催化水解成麦芽糖啊,葡萄糖之类的酶。”
“所以在吃淀粉含量高的食物的时候会觉得是甜味呢!顺带一提米饭也是,不过大家一般都不单吃米饭吧,甜味就大大减弱了存在感之类的~”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很有意思吧?不过走了一天,静雄不累吗?一起睡觉吧。”那是不带任何目的性的邀请。
“我还好,不是很累。”
“哎——至少躺下来休息一下?衣服之类的可以一会儿再换嘛。”
“...好吧。”他只得就范。
文绘已经乖巧地躺好,侧过身来看着静雄在她身边也躺下。她笑盈盈地问:“你想听一朵云有多重还是想听害怕吃药的小老鼠?”
“喂,今天接受的知识量已经够多了。”黑线已经快要在静雄的脸上实体化了。
“那我就讲故事咯。”她挪过来好让她即使发出耳语也能让静雄听清楚,文绘的声音已经转变为在讲一则睡前故事的柔和,每句话的末尾都有根羽毛轻轻飘落。
“从前,有只小老鼠最讨厌生病,最讨厌吃药......”
啊,接下来她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合上,再次睁眼醒来,静雄的眼前是一片森林。
(BGM:Asleep Among Endives-青葉市子)
“......?”
这是远离生活在大都市的人的认知的地方,不过静雄并没有感到害怕,正相反,森林的寂静让他非常安心,就像待在文绘身边一样。
他环顾四周,一株株大树几乎占满视线,无人打理而疯长的野草遍地都是。森林里起了雾,树木的间隙到处都是朦胧的奶白色,抬头看天空也是相同的景色,只有视野的边缘能看出淡淡的蓝色。
静雄并不是干等着被救的人,他的腿已经在观察环境的时候动了起来,每走一步脚下的草丛就发出咕吱咕吱的响动。这里没有被现代文明沾染的痕迹,自然也没有任何现代工具可以依靠,不如说在这里走来走去只是徒劳。
他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走了一小会,眼前树林的间隙不再是树林。静雄走过去,那是一片空地,然后他看到了,文绘。
准确来说,是身穿白色连衣裙,被枝条缠住全身的文绘。
静雄来不及想太多就马上跑了过去,他检查了下她有没有受伤,所幸的是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但那些带着树叶的枝条实在缠得太紧,数量众多,只露出了她的脸和身体的一小部分。他没办法解开或者是扯断那些枝条,哪怕他的力量异于常人。
正在他焦急寻找办法的时候,静雄突然注意到了文绘的表情。她闭着双眼,看起来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桎梏的不适。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还会展露和平时无异的笑容?难道即使身处危险也无法动摇她一分一毫吗?那微笑在此时此刻显得温柔而空洞。
她总是这样笑,无论是对他还是这个世界,温和得就如静静立在他手心上的一尊小小佛像,紫檀木材质所散发出来的檀香若有若无地开始弥漫。自己又为什么没办法解救这样的她,是因为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吗,所以连那让人畏惧的力量也消失了......
静雄惊醒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有大片冷汗,黏黏的感觉相当不舒服。身旁的女友和梦里一样看起来睡得十分安稳,至少她的腿没有像他们住酒店那次蜷缩起来,简直就像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婴儿一样。静雄猜想那应该是她没有安全感的本能反应。
他本想起身去卫生间,额头却传来又凉又软的触感。“做噩梦了吗?”半睁着眼的文绘手放在了他的眉心处轻轻抚摸,小声地问他,看来睡眠其实还是很浅啊。
“嗯,不过你这是在干什么。”
“因为你皱眉了嘛,所以想抚平你眉心的那个川字。”她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静雄的眉心。“静雄你好像经常皱眉,怎么办呢,我不在的时候谁来帮你抚去川字纹呢,哎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不是小孩子,是很优秀的大人。”
即使被她用以往的目光看着而感到有些不自在,静雄也没有避开或是沉默,他主动开了口:“我做了个梦,梦到前几天我们俩为了提前适应一起住去酒店的那时候。”
“哎呀,居然梦到了我?有点开心~不,是很开心,你继续哦,我在听。”
“然后梦到了...你在森林里被枝条缠住,但你睡着了,而且就算是那样还在没事一样笑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有说过,你不要未来,也不在意过去,你只关心现在。”
“你好像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事情,就算是你自己的安危。也许是不安吧,那样的你好像随时都会离去,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你,无法像树一样深深在地里扎根留下什么存在过的痕迹。”
他安静地看着她,指尖慢慢抚过她的刘海。
“虽然有想过为你做点什么,但交往的这些日子,你好像还是一直都一个样子,所以今晚我才会梦到这种东西吧,我想。”
“嗯——我明白了。”文绘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握住他的一只手。
“静雄。”她念他名字的语调轻而软,但又能察觉到她的严肃。
“我不会说谎,我确实不在乎过去未来,只注重当下。没有什么事物或人可以让我长久驻留在某个地方。”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如果是现在的我,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没有任何一种是我决绝地离开你。”
“啊,毕竟要是我死掉什么的,不管是什么死因,那也算是离开了你,不过至少不是感情破裂的关系呢。抱歉,若无其事提这种事果然不太正常吧,我想也许我失去某些记忆前说不定就是这副模样了。有些东西一时要改变很困难,也可能根本无法改变,虽然有些残忍,但大部分事情是无法按照期盼的那样发展的。可我已经不一样了,那个让我改变的人是你呀。”
“我从来不明白大家经常提起的爱情究竟是什么,虽然想了解,也只能通过读书。我从书上看到过,一时冲动的荷尔蒙过后只是出于责任感维系着这段关系,经过时间的推移后就转化为了亲情。我暂时并不认为我想要的爱是这样,别人口中,书本里描绘的爱情有千百种,但我目前还不知道我想要的具体是什么样。”
她平静地看着他,用手轻轻抚摸他的眼睛。
“谢谢你,静雄,愿意和我这种差不多从零起步的人在一起。不过我觉得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就从现在开始,你是怎么想的呢?”文绘的眼睛一直都在闪闪发亮地看着他,现在也是。
“......”静雄回握她的那只手,把她抱在怀里:“要说谢谢的不止你。”
空调仍在运作,空气中的寒意让二人间所贴合部位的温度更加明显,甚至有点发烫的错觉。
她在他的怀里低低笑了,就这样拥抱了一会儿后,静雄松开了手。文绘捧起他的脸,亲了上去。
他们交换了一个烟草味的吻。
“果然好苦。”结束了这个有些绵长的亲吻后,她调皮地笑笑,很开心的样子。
“还是苦的?我这几天明明没有抽烟。”静雄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也许再戒几天就没有了呢,喔,那就要每天都亲亲了,不过你看,不是有早安吻晚安吻这样的东西吗。”
“早安吻晚安吻应该不是为了检验男人有没有抽烟而出现的吧。”
“也没有人说不可以这样哦,睡醒我们一起去附近散步,好吗?就当作是约会!”
“约会吗,不错啊。”
“所以你想知道云朵的重量是多少吗?”
“不了,我还是想听睡前小故事。”
“哎,难道静雄就不好奇吗!听我说,一朵云有......”
如果能和你一起在不算豪华的双人床上相拥着入睡,每天互道早安,讨论着晚餐的内容,一起去采购食材和生活用品,偶尔一块散个步,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会留下扎根,生长成一颗大树,就算是我也一样。
作者评语:表面看起来逆来顺受实际上某些方面很麻烦←觉得这样反差萌的女孩子很可爱于是写了,如果有听BGM看的话不胜感激!愿意为了对方做出改变的关系也很令人感动,总之感谢阅读的每一位。
作者:【十一招】周秀霞
评论方向:笑语
加维德的加冕典礼在一个冬天。
以剑为名的边境、神明弃置的帝国,如同国花千簇花一般盛放在大陆最北端。她从不是一个和平的国度,即使在仪式举行的这一天,南北交界的城市仍然燃烧着战火。
自荷米娜女王故去,歌拉笛厄斯再无和平可言。诸侯对她的敬意再也压制不住野心,偌大的帝国仿佛一盘水菇奶油肉排,在刀剑之下变成一块又一块。前代帝王显然不精此道,或者说,歌拉笛厄斯绝大多数的王族都不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于是交到加文,交到这位「天生的领导者」手中的,便是只留下一具荷米娜时代繁华空壳,内里却已然腐朽的败果。
她的声名即使是在其他大陆上都是如雷贯耳的:天赐帝国的救世主,剑锋刃的千簇花。她使帝国与普拉雅王国化干戈为玉帛,与超过三国邻邦建立了友好的关系,让被视作垃圾的魔石成为牵动经济命脉的供能燃料,从帝国驶出的列车遍布了泊拉锈陆的土地。南北方贵族自发签下了和平条约,女王在位间永不争斗。
歌拉笛厄斯的冬天有很多雪,有时下得冻住所有能看见的液体,有时下得让所有带颜色的东西都看不见。红的蓝的黑的,打开门都成了一片白色。
对,这位新王在仪式当天的一早就被雪闪了眼睛,直到典礼开始,视野里都填着一大片模糊的光斑。好在这条路他闭眼都能正正好好地沿着中线走到头,才没闹什么笑话。
宫殿的后墙、王座的背景是应他强烈要求装饰上的一幅荣勋女王画像。女王头顶的冠冕此刻被厄希特·博克康德主教郑重地戴在他头上,像无数次预演的一样。他早就习惯了那无数颗宝石与珍珠的重量——但厄希特主教按着王冠正了正,他就忽然觉得它重达千钧了。
他今年十九岁。荷米娜女王是十九岁登基,从备受嬉笑的乡下公主开始,励精图治、政绩卓群,被她的子民爱戴着,受教会的亲封赞为「荣勋女王」。而他的十九岁,同样登上王座,却带着一身的名望坐在这里。他终于达到那位女王的高度了,他想。
加文荷米娜的崇拜,是一种堪称魔怔的向往。民间流传的荷米娜传说他基本都知道,有关荷米娜的正儿八经的史官记录他倒背如流,甚至文学作品,诸如歌功颂德的《荣勋女王传》、言情作品《女王与大公》、诗歌集《荷米娜·安·塞特蒂尼》,以及不知道有没有正版,但市面上流传的版本都非常劣质的荷米娜继任前的故事他都烂熟于心。
女王的生日成为了举国欢庆的佳节,女王喜爱的花朵成为了国家的象征物,这一代的歌拉笛厄斯人常说:想要面见加维德殿下,只需要表明自己对荷米娜女王的历史感兴趣就行了。
他抬起头正视画像中安静微笑的女王,她的模样分毫未改,一如童年的他闯进满是灰尘的杂物间,伸手指向被巨大红布遮盖的画作那时。
他似乎已经超越了那位女王在此处留下的起点。
……已经超越了吗?
和这样的想法一同出现的,是模糊视野中一抹遥远而纤弱的身影。
他恍惚间望见从来都只在他背后无声督促他的荷米娜缓步朝他走来。每走一步,那披肩就抖落细雪,每走一步,那冠冕就更沉一分。
“抬起你的手来,加维德·埃·塞特蒂尼。”荷米娜说,接着,走到了与他面目相对而清晰可见的距离。
“你是否承诺对帝国的人民和领土尽忠职守,公平、公正地行使你的权力?”
“我发誓。”加文愣了愣,神色一肃。
“你是否能够将你的子民视作兄弟姐妹,持有高尚的道德,成为人民的路标?”
“我发誓。”
“你是否能够将生命、信仰和未来悉数奉献给你的国家?”
“我发誓。”
他抬起双手,一柄精美的宝剑落在他的手心里。剑身雕刻着一串由古文字组成的箴言,剑柄装饰着宝石与金色的太阳,它在铸造之初被寄予了神明对每一任统治者的祝福。
身披华服的女王对他露出一个温和而欣慰的微笑。“你做得很好,孩子。”
她没有在此久留,而是仅为说出这句赞许似的,将宝剑托付后就离开了。铺着红毯的长阶已经到了尽头,离开剑身的另一双手也不来自于女王,而是主教厄希特。
对方浅棕色的眸子裂开一个小口,汹涌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然而加文正虔诚地望向画像,单膝跪地做最后的礼仪,全然不曾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异常。
厄希特合了合眼,错开一步,如同百年前立在女王身边那样站在了画像一旁。他没有理由与边境帝国为恶,即便是出于感性的冲动,他也愿意在这时候满足加维德一个小小的期待。
荷米娜有个相当不错的后人,也足以安息了吧。
人鱼织梦,如真似幻,是逝者的意志还是主观的臆想,连他们自己都无可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