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招】洛瑶
本期关键词:【平常心 鸡肋 无名指 流亡】
备注:oc属性,实际上是跑团pc团建不过内容没有展现出跟任何团的关系【?】给pc的生贺文,一天极限速摸且强行扣题【。】
mode:随意
Summary:只是平常的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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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
上班族起床的时间,也是自由职业者开启一天活动的时间。
你平时也是这个点睁开眼睛。今天是你一个人在家。你的男友偶尔有需要其连夜蹲守的工作,已经两天没有回过家了,但是他昨天来过电话,说是今天一定会回家的。
你很期待,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期望所爱的人都能在身边。但说实话,本来你回家的时候也就并不多见,每次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屋子里,你都希望他们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所以你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决定下楼先去看望你男友的妹妹。她现在也是你的妹妹了。
8:00
你做好早餐并且打算和妹妹一起享用。麻烦的是,当早饭端上桌,半个小时前被你叫醒的妹妹还蜗居在团成一团的空调被里,一点儿动过的迹象都没有。
你的妹妹是个小有名气的术力口p主兼宅女,她不爱社交,也不喜欢运动,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熬夜到四点睡中午十二点醒。你回到房间,好说歹说把人从被子里拉出一只手,说吃完再睡觉。
又半个小时后,你妹妹终于在你的帮助下磨磨蹭蹭地坐到饭桌前,早餐是鸡蛋和素面。吃饭的时候你为她扎好辫子,她呆了一会儿,接着说一会儿要和朋友出门购物。
她自从进军二次元后偶尔会参加几个线下活动,也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虽然她从没有说过要和朋友出门,平时出去购物的同行者都是你或者你的男友代劳(又或者两个都是)。你说这一次需要你陪伴吗,你的妹妹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不用。而且会在晚饭前回来。
不管怎么说,你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10:00
现在你终于坐在电脑前,开始身为一个作家一天日常的工作。
你有段时间没有为杂志投稿了,那当然是因为你刚刚结束一件委托——一段奇妙的冒险,正在写新篇章,不然怎么会有空回家里来?但你的编辑可不管这些,不管是你投稿前一天,投稿后一天,还是投稿当天,他每一天都会轰炸你,试图从你身上汲取新的养分。
于是你把文档缩小化,不得不花时间和编辑battle。偶尔你会想到换个编辑算了,但转念一想,换个编辑可不会这么快如此知根知底,也许他每日轰炸你只是为了确定你还没死,这么说突然生出几丝温情,你决定再忍耐他一天。
正在battle的时候,你以前的不靠谱同事、你那脱线的学妹,也是你少数常联系的记者朋友之一发来消息:平川平川平川平川!看到请回电看到请回电看到请回电!紧接着你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急忙接起来,结果发现只是你发给她的文件有问题,她要你重新处理一份,而且中午十二点前就要,不然她有很大概率会被炒鱿鱼。
这种话是她夸张语调危言耸听的常态了,你们互相犟了几句嘴,但最终你还是决定帮她。
11:00
你帮你的前同事、学妹、记者朋友那裂开的文件处理到一半,又一通消息发过来了。
来者是你前不久接下的委托中与你同行的调查员。这个家伙语气刻薄,行事果决,杀人如麻【?】,外表阴郁的同时身边跟着一个更加阴郁的类人宠物。而且他从来不叫你的名字,总是“作家作家”地喊。你相处起来不太舒服,但你们的合作还算是不错。
他发来的消息中包含着上次委托的后续,简单来说就是又有一些需要你处理的事。内容很详尽,工作很繁琐,这种事不由你来做也可以。你刚想询问情况顺便把皮球踢回去,结果发送过去回复的只是红色感叹号——你被拉黑了。
于是你骂骂咧咧地开始处理委托后事。
12:00
你分毫不差准时交上了你前同事、学妹、记者朋友拜托你做的事。等了几分钟,她已读,但没有接收文件,也没有回复。你开始怀疑这是否是过时了的愚人节玩笑。
13:00
下午一点,你终于处理好了所有平常的,事先预定好的,和突如其来的工作事物,终于可以吃午饭了。你煮了一袋速食泡面,这个时候那位已读不回的记者朋友电话打了过来,她口头向你表达了谢意,并且邀请你一个小时后去平时约定的咖啡店,她想请你吃一顿下午茶作为感谢。除此之外,还有新的消息想要带给你。
你看了看还在锅里漂浮的泡面,又算了算现在出门到咖啡店的时间,决定喂给楼下的野猫算了。
14:00
你和记者朋友一起享用下午茶,你点了一杯摩卡和甜得发腻的小蛋糕,她为自己点了卡布奇诺和焦糖布丁。咖啡店的环境很舒适,让你忙碌一早上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下来。这位脱线的记者再次感谢你的救急,并拿出了一些你早就知道的情报,你皮笑肉不笑地笑纳了这份可有可无的贺礼,心想再也不能相信这个时代记者的职业水平了。
聊天之余,她询问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你说,就是今天。
记者朋友:啊?
你说,原来你一直都不知道。
说真的,你有些受伤,但你又有什么可受伤的?你也不知道记者朋友的生日,所以你一秒钟就恢复了平常心,摆了摆手说没事,一周后请再笑纳你不知道的情报上来就行。
你的记者朋友给了你一肘,说找你家里人过生日去。不过她给你推荐了一家蛋糕店,说是做得很快,什么造型都能做,而且味道也还不错。
15:00
你在买蛋糕的时候碰到了没那么熟的熟人。依然是你前不久那一次委托的同事,然而来者不是那位把你拉黑的神人,而是神人身边跟着的那个看上去就不太妙的类人大家伙。
他(它?祂?)戴了口罩,有效遮住了脸上那一道横跨面颊的疤痕,你有意装看不见他,但是他主动和你打招呼:“你好,平川…平川先生。”
“你好。”你也只好点点头作为回应,随后与他搭话,“你怎么会来蛋糕店里?给踯躅森买吗?”
他摇摇头:“小鹿说我工作做得不错。我每次被这么说的时候,都会去买喜欢的东西,据我所知这是人类的自我奖励机制。”
这个被那位调查员取名千鸟居的类人生物一如既往得拟人。最初你对他很好奇,但后来发现他一问三不知,虽然是个奇妙的生物,但根本也没法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后只好保持着普通的交流。
你订好蛋糕,又随意地闲聊了几句。他取了蛋糕准备走,你叫住他:“对了,踯躅森怎么把我拉黑了,我惹到他什么了吗?”
千鸟居想了想,说:“小鹿…小鹿每一次交代完工作上的事,都会把对方拉黑。他说不希望在他不愿意的时候有人打扰他。”
你愣住了,你震撼了,你无语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对人际交往职场规则如此松弛的人!你咬着牙与对方的小宠物道别,愤恨的同时,你假装看不见自己心中那不由得生出的几分羡慕。
16:00
等蛋糕做好还要一会儿,你去了蛋糕店附近的星巴克码字。想到晚上要和大家过生日,你给妹妹打电话,想问她晚上准备吃什么。电话拨通了,她那边极为嘈杂,隐约传出叫卖和嬉笑的声音,而她小声说着对不起,紧接着少见地主动挂了电话。
你不明所以,然后你又给你的男友打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于是你一瞬间想到了许多种不接电话的可能性,一个比一个更糟糕。你赶紧把这些念头甩出脑子。
想点儿生活中的好事吧,平川久信!带着一颗平常心就好!
17:30
你等到了蛋糕,但是这个蛋糕看上去就像那位调查员的类人宠物般表面上看上去像个人,实际上只是比较拟人而且随时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氛。你开始怀疑你的记者朋友推荐给你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18:00
你回到家,发现邮箱中有你的信件,打开来发现是你小笔友的来信。
你是在一次读作登山写作事件后续调查的活动中认识你的笔友的,并且一同经历了一些奇妙的事情。她是个腼腆可爱的女孩,有着不适应于这个时代的迟钝感,但是她很礼貌听话,也好在是碰到了你这个好人。
你的笔友祝你生日快乐,信件洋洋洒洒地写着她最近的旅途见闻,在信的最后,她邀请你有空再一起出去玩。你不禁大受感动,你的生日一天下来不知道多干了多少事,给别人解决了多少烂摊子,只有你的笔友记得你的生日,准备了手写祝福,而且心细地提前寄出,只为当天送到你的邮箱中。
加油,小笔友!你决定晚上和家人吃过饭后再回信。
19:00
你的妹妹回来了,并且给你带了礼物。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因为要给信君挑选合适的礼物,和朋友们走了好多家礼物市场,听了好多人的建议,但是一直都决定不下来,才耽误了到了现在。
这点儿小事你怎么会怪她呢?你拆开了礼物,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材质流光溢彩的胸针,图案是一只黑色的兔子。她红着脸说自己想了很久很久,自觉对于信君的工作帮不上什么忙。朋友们说的送给作家钢笔啦…本子啦…她觉得你已经有很多很多了。所以最后她决定送给你一些昂贵的美丽小饰物,期望你看见它的时候,能偶尔戴出去兜风,也偶尔会想起她。
我很喜欢,谢谢你,怜歌。看到你交了朋友,生活得这么充实,就是对我最大的礼物。你说道。
你抱了抱她,又摸摸她的头发。你的妹妹像小猫一般满足地笑起来,她真是你见过最可爱的女孩。为了这个笑容,你可以让自己努力地、坚持地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再一天。
但你的男友还没回来。你再次打了一个电话,这次是长时间未接通。你和妹妹面面相觑,只能相信是他正式下班没有空接而已。
20:00
终于,终于,晚上八点,你们等到哥哥回来了。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再次解释工作上的有无法推脱的事情。好在没有失约,至少是今天之内回来的。
不然呢,你还想晚上十二点回来吗?你说。
你的男友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一副我做的事情没错的神情。因为他的工作性质,你和妹妹倒是也已经习惯了,而且说实话,也就只有在妹妹面前你可以讲上两句,你自己没有立场说他。于是你提出大家一起出去吃顿庆祝生日,你买了蛋糕,但这顿饭得你的男友来请。
你知道,他当然会同意的。
21:00
蛋糕说不上难吃,但类比这是类人生物会喜欢的东西,所以这不是一般的人类会喜欢的东西。各自尝到蛋糕后,你的男友露出古怪的神色,你的妹妹则面色如常地分走了好大一块。你问她觉得好吃吗,结果你的妹妹说,有一种令人怀念的味道,就像以前当巫女那样,能感到某种驱使着神明的感觉。
你和你的男友都吓了一跳,你赶紧让你男友花点san看看蛋糕没什么问题吧。结果是的确没什么问题,毕竟那也是个开在人类社会中的蛋糕店,白花了你男友本就不高的san值。
于是你们就这样看着她把蛋糕咽下肚,你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钦佩,最后停留在若有所思。你的作家直觉告诉你那家蛋糕店大有文章,也许你可以再次联系那位调查员,借来他手下的小宠物协助你调查。
不过在那之前,你愤愤地决定明天去质问你的记者朋友,到底是你们的味觉出了问题,还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还是她故意的。
在这种怨念之下,你就又无端想起生日这天的诸事不顺。越想越郁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所以你点了一些酒,以此犒劳自己忙忙碌碌的一天。
22:00
当你显露出醉意的时候,你的男友让你别喝了,你不打算理他,所以他强硬地抢走了你的酒瓶把最后一点喝光,还拦着不让你接着点,这下你更郁闷了。
总而言之你喝醉了,不至于走不动路,但恐怕很难走直线。你的男友搀扶着你走出餐厅,餐厅门口的大马路上正好有交警在查酒驾,你男友把你带过去想让你看看度数冷静一下,但人家一看便知驾车的显然不会是你,只是让你男友测试了一次。
测试结果是你男友的酒精浓度也超标了。你男友蒙了。哦,他才想起来为了劝你别喝,他自己也对瓶吹了一口。
两个会开车的人都开不了车,总不能不回家露宿街头,于是你们只能商量着找个代驾。这个时候,你的妹妹默默从身上掏出来一张机动车驾驶执照。你的酒在那瞬间都醒了大半,你男友看上去也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表现出无言的震惊。
最后是妹妹开车送你们回家的,你们两个没用的男人。
23:00
经过命途多舛的平常一天,你们终于回到家。你的妹妹和你们道别后回去楼下她自己的住处。你男友则把你和醒酒汤一同关进浴室,说是怕你把自己喝吐了,收拾干净再出来。
你的醒酒汤一口未动,倒是洗过澡后你突然觉得男友看上去格外有魅力。你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将他摁倒在床上,他没有拒绝你。不整的衣衫中透露出些许腹肌的痕迹,惊讶又无奈的神情也表现得十分可爱,你发誓你绝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切只是因为你突然更喜欢他了一点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你扑倒他时因为视野不走直线,头撞到了床板上,然后顺势昏过去了。至于你将要干的事,你计划要写的信?不不不,好好地睡吧,度过平常的一天已经很累了,后面的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24:00
祝你生日快乐,小信。恭喜你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里又大了一岁。恭喜你即将携着这颗平凡的真心,踏往你平凡的新一年。
fin.
“唉,我的好姐姐,”蹲地上的小叫花子冲着手里的铜板吹了口气,放到耳边,满意地听到一声嗡鸣,这枚通过检验的铜板被扔进破碗发出当啷一声,他又从碗里拾出另一枚铜板接着吹气,“这事儿你为难我也没用,那人在门派里四处悬赏要你脑袋。我在这儿和你说话也是冒了风险的。”
和这小叫花子费了半天口舌,这小子愣是不松口。钱月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她需要一个能瞒天过海的假身份,她也知道这年头求人办事儿,就得花钱。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字,但她确实没有,那就只能接着讲人情,她换了个姿势靠墙上,“小饭粒,做人讲究的就是个良心,你说我以前待你如何?”
“姐,论为人,你是这个,”饭粒给钱月竖了个大拇指,“但这年头当好人他没用啊,这江湖里谁的行当你不清楚?姐,你那些生意怎么个事儿,你再摸良心说说?”
“绕来绕去,就是嫌我的钱少了。”
“哎,这您可就说到点子上了。您看我一个叫花子,穷要饭的,我们哥几个连个屋子都不趁满大街讨生活,”说着话,饭粒的那几只老鼠立刻摆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还真像饿了八百年一样,“您不可怜可怜我们,就让我们做那掉脑袋的事儿,是不是有点儿……”
“你小子……!”钱月一抬手,饭粒马上举起双手做躲闪状,放声大喊:“妈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打人了打人了啊——”
眼瞅着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钱月连忙捂住饭粒的嘴,摇晃着他不让他继续发声,“行了行了!不就是钱嘛!”她撒开饭粒,背过身去在腰包里摸索着什么。
见加钱有戏,饭粒也不声张了,他吸吸鼻子,抹了下嘴边刚刚喊出来的唾沫,站起来探头探脑地看钱月到底能掏出来个什么宝贝。结果这女的故作神秘,那东西看起来不大,被她死赚在手里,饭粒愣是没见到其真身。
钱月四处瞅瞅,冲着饭粒招招手,把几只鼠兄弟留下看“家”,饭粒蹑手蹑脚地跟着钱月到了街角背阴处,这时候钱月才大方起来,“小饭粒,你看这是什么?”
被她捏在指尖的赫然是一枚成色无暇的圆润珍珠,有价无市的南海珍珠,这得卖多少钱啊?!有这玩意儿谁还当什么叫花子!
“牛啊!还得是你啊,好姐姐……”说着,饭粒正要伸手去拿,钱月猛地收回手去,这意思,饭粒要是再不明白,那就白在江湖上混了,“好说,都好说!有这玩意儿,您就是我亲姐姐,姐姐甭说要个假身份,就是那皇宫我也能走关系让你进去得了!”
“好弟弟,就知道你靠谱。”钱月摸了把饭粒的后脑勺,“姐姐我可不去那吓人叨怪的地方,这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太太平平的,你说对吧?”
饭粒思忖片刻,附到钱月耳边耳语几句,钱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算把钱月打发走,饭粒蹲回他的小破席子,和他的鼠兄弟们喜滋滋地展示他的珍珠:“别说什么馒头饼子,有这玩意儿,咱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老鼠们高兴地叽叽喳喳起来,好像他们也和饭粒看到了一样的美好未来。直到一片黑影笼罩了这片破席子上的人和鼠。
饭粒扬起头,但是日光被这人高大的身影遮挡,阴影下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依稀看出对方的嘴角隐约带着笑意。
“这位老爷……”
“你好啊,小伙子,”男人说,他的视线只是停留在饭粒手里的珍珠上,“今天的金主很大方啊,是吧?”
深夜的微风带着李府门口的两个灯笼微微摇晃着,当大门打开,里面男人们的喧嚣声立刻压住这股微风,灯笼不再晃动。
白天还忿忿着的盐帮当家,这会儿脸色已是绯红一片,双眼呆楞,几乎看不出什么神情,他被自己的手下搀扶着才能勉强步履蹒跚地挪出门口。而跟在后面的史墨鹰倒是笑意盈盈,他甚至还帮这群人撑住了大门直到他们走到门口的大道上。
“你小子……”当家打了个嗝,他举着手,试着伸出食指像是威慑那样指着史墨鹰,“你小子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又打了个嗝,“……和那贱人,你,你护得了她今天,别以为能护她一辈子!”
“当家的此言差矣,我与李大人私交甚好,只是不愿脏了他的门楣罢了。”
“哼!走……走!我们走!”
他们一行人摇摇晃晃地踩着又吹起来的微风走了,李府门口的灯笼又开始摇晃了,这股风也让史墨鹰清醒了些许。他并不把那当家的威胁放在心上,目光短浅的家伙,他根本就不会做生意,大概要不了多久李员外就会把他这条线彻底切断吧。
如果要选个好的合作伙伴,还不如选那个女人……月娘,史墨鹰还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呢。不过要找人也并非难事,那女人一定拿走了他的珍珠,日后还能再见。
月光照亮了这条宽阔的道路,虽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在道路上闲晃,也没有半点儿烛火摇曳,但史墨鹰已经习惯跟随月亮的指引,过去那些没钱的日子,他买不起蜡烛、灯油,也没有钱去借什么马车,这会儿他独自走在路上,竟是和以前不同的心境了。
他终究是个俗人,不可能真正踏下心来去体会养父想教给他的侠之大者,阳春白雪。走着走着,他哼起曾经在舞坊酒肆听过的曲子。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曾经他也住在那样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那里有他被饿死的妹妹,有不想他被饿死于是要掐死他的娘,有想杀了他吃肉的爹。
活下来会比变成冻土上的一具骨架更好吗?要活下来,就要吃,就要喝,就要受苦赚钱。不管怎样,他活下来了,还不愁衣食。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正哼着,几个身影站在道路的尽头,他们的影子被月亮拉得很长,似乎是月光将他指引到了这几人的身前。
史墨鹰通过他们的身形勉强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一群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是你们,”他说,“我还以为你们的那些债主早就把你们的皮给扒了还债呢。”末了,他嗤笑一声。
“都是拜墨鹰老弟所赐啊,”站在前面的男人二话不说,已经拔出手中长刀,“你既然不愿意和我们共事,又何必砸了我们的招牌。”男子的语气已从讥讽变为怨恨。
“话要说明白,你们自己手脚不干净,可别怪我头上。若不是你们做那假账,又肆意调换赝品,我可没法趁虚而入。”
“好啊,”那人说,“好啊,你要逞英雄,小东西。那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史墨鹰心里有些没底,生意场中没有底线,他可以偷了对方的账本和货物搞垮对方,对方当然也可以用更下作的手段给他使绊子。
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抬起下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占据上方能够检视对方,“哦?什么礼物?”
“我的手下已经去往北方了,那个礼物会筹备在你最熟悉的地方。”
啊,原来他们去了史无明那里。想要靠掌握他的家人来让他为他的“错误”买单。
“呵,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在那里会有什么等着这些人他就忍不住笑出来,“好啊,让他们去吧!只不过到时候教训我的事情,可就轮不到你们了。”
他的放声大笑现在反过来让那些人退缩起来,因为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而失控,而当史墨鹰也拔出他的长刀,他们齐齐后退半步。
“为了让我少挨点骂,就劳烦各位先死在这儿吧,省得到时候我爹还要骂我做事不干净。”
“他要动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利剑从男人身后钻出他的胸膛,血液顺着泛着银光的剑身汩汩流出,哗啦啦地撒在地面上,男人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有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当剑被猛地抽出,他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愣在原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人的手下之一,他本就站在那人左边,现在更是顺手举刀,但在那之前那柄剑已经直冲他面门而来,他的手腕被刺穿,长剑捅穿了他的后脑。
他也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刽子手逐渐显现出他的身形和他的武器,森森的白光上已经被血迹染红,仅剩的最后一人双腿已是抖如筛糠。他在敌人逼近的脚步中跌坐在地,“求你,”他的声音细微又颤抖,“饶了我,饶了我!”
最后他的脑袋坠落在地,血代替月光铺满了史墨鹰眼前的道路。
“小朋友,”那人摘下他的兜帽,上唇和下巴上短短的胡须和他的皱纹述说了他的年纪,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因为月光变得柔和,好似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即将拉着史墨鹰说些炕头的家长里短,“终于,让我见识见识吧。我可是专门来见你的。”
“什么?”对方已经提剑冲来,史墨鹰只来得及架起架势,挡住对方的第一招,而这个招式,史墨鹰记得。
穿翎剑。
”你果然知道这剑法,他教给你多少?穿翎剑的名号可是要易主了?”
“晚辈历练尚且不足,不敢承此名号!”他和史无明之间到底有何关系?为何他也会穿翎剑法?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史墨鹰一招甩开对方身形,从腰间摸出一块琥珀,转身便弹指朝那人眉目之间飞去。他要趁此机会脱身另做打算。
但就在那一瞬间,那人猛地抬手,竟空手抓住了他的暗器,紧接着甩手击出,手法竟也和史无明教给史墨鹰的一样!史墨鹰躲闪不及,右肩一痛,武器已是从脱离的右手中滑落。
紧接着,另一枚不知来历的暗器击中了他的左腿,疼痛让他立刻失重,但好歹没有跪倒在地,不过这一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对面那样的高手抓住。剑光当即闪起,他立刻抬起手臂,剑身穿过他的手臂,史墨鹰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当下的情况不容许他喊痛,机会只有现在,他另一只手紧抓住那剑,勉强也和对方僵持不下起来。
“哦?虽说这穿翎剑的名号,你确实不配,但骨气倒也是有的。有意思。”
所有史无明教给史墨鹰的一招一式,这个人不仅都会,甚至精通程度不逊史无明。曾经史墨鹰问起的史无明的那些难言的过去,那些史无明避而不谈的故事,难道和这个人有关?
他到底是谁?!
——我亦飘零久——
不论时节,南边的地方一整个湿得发闷,热中裹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黏在人身上,好似长了另一层皮。可这地方的人皮肉很不算结识。南边太富了,金银晃得人眼迷离,来去春秋、拂花问柳,是个酩酊大醉的好地方,人也自然如玉如琉璃,漂亮又易碎。本来楠栝州不常下雪,近年来更是如此,但张竹之当年给师父守灵的几天偏偏就有鹅毛大雪,胜似别春州的严寒,也就是那阵子让大当家落下了肺病,每日都得煨着药汤伺候。如今一去十二年,离二当家单枪匹马杀出鸿门宴的日子过了许久,张竹之每每感怀都笑自己太多事,自己又不是和当初那般的毛头小子,走的也不是师父那条路,怎么可能落得一个下场?如今他的典当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任谁也想不到这闹市胡同里有一家走得起杀头货的典当铺,而铺子下面的商路条条价值金银万两。
从小胡同走出去,往前几个路口,能见到那地方门上有块大匾,字迹宛如游龙、遒劲有力肆意张扬,一眼便知是名家所赠。牌匾所属正是一家酒楼,楼宇自上到下建设使用的木料极好,天气热了隐约能闻见些木香,但若是凑得太近正应上那些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就无从添香了。姑娘们的脂粉似春花春芳,羡煞旁人。大路旁边有这么一家酒楼招摇过市,简直就是把金山银山往人面前炫耀,只不过在楠栝州这样的酒楼不止一家,可老板手底下的酒楼、也不止一家。
这奢靡至极的酒楼老板姓蒋名一,用张竹之的话说,傻子听了都知道是假名。知蒋老板排场铺张的人未必知道张掌柜的经营,可知道张竹之是什么角色的人大多都知道蒋一比看着的还要放肆许多——活脱脱一个赌徒。因而两人关系自开始便不和睦,张竹之离了师父与白手起家相差不远,用惯了阴毒狠辣的手段也看惯了星罗棋布的局,那蒋一到底还是年轻一些、行事更明朗,也格外有几分豪情侠义在身上。说到底,赌徒和棋手合不来,在金子银子里面是天经地义的事。
酒楼沿河而设,离大路还算近,远去路边的深处也有几座楼,比这栋酒楼小一些、模样精巧,红帘罗帐挂在窗边,男人们见着便晓得这是叫人快活的地方。把沿河的街坊当做四方布局,典当铺子斜对角最远的那家青楼,其女主人善舞绫罗绸缎,不知世间魍魉横行一般整日造弄风月,打听后就知道女主人只有绰号叫右诡,喊亲昵一些就是右姑娘、右姐姐。
几度斜阳时,街上的人都要趁天黑之前往回赶,张竹之只身去了右诡的青楼,见面未经交谈,便两人同往一间房去。房中除桌椅罗床外,长期点着淡淡的熏香,茶盏被一苗条女子端进来,又为两人拉上了香纱幕帘。幕帘后右诡略躬身行礼,后将茶叶从罐中拨出,温水洗器,投茶摇香。一整套茶礼做得无比熟稔,等张竹之喝上茶,天边夕照只剩了金光几尺,照得人间影影绰绰。这是右诡待他的礼节,非红尘女子待客的做法。毕竟他来这里从不谈风月,只谈人间百态。
“武林大会在即了……真是不见消停,先生才安生下来不到半年吧,”右诡笑着开口,“不过就算先生再忙,也比不上楠栝州活似个陀螺一样转得没完。”
“看来都有各自要忙的事。”张竹之回道。
右诡点头应答:“先生的铺子确实不比武林大会吸引人了,这会儿有谁还顾着先生,那只怕是有心之人。”
他们说话语焉不详,说白了只是对账近日的楠栝州是否还有人盯着张竹之手下的商路。每次和右诡谈及这些之前,张竹之自己便有一番琢磨,等到了右姑娘这儿只需几句话就能明了,防隔墙有耳也防人心叵测。他当然信得过右诡,烟花柳巷的花魁也非一朝一夕就成了如今模样,右姑娘性情带着坚韧的烈性,是个对内心思诚挚的人。可他的算计不分这些,何况有些事也不该让热忱之人来考量,只由他担着便好。典当铺子——或者说走货的商路和放贷的布局也才稳了不到三年,三年里张竹之做的净是斩草除根谋财害命的事,他能倚仗的也只有满身算计,要想在名利场上过得安宁,起码得布好自己的局。
“不过有些事还得劳烦先生。”右诡讲完张竹之想知道的,才施施然开口了自己的事。
人在江湖多少都有门派所属,武林大会的八大门派齐聚一堂,右诡也要去。离了这么多人青楼和铺子都不能无人照看,怎么安置空城般的各大营生,就是张竹之要考虑的了。
“是想做些什么?”张竹之问道。
“找人,”右诡很是坦然,“机会难得,试试寻不寻得到故人吧。”
这话右诡也问了他,张竹之答得如出一辙,不过理由是他找的人都在江湖、多半都得去那风起云涌的武林大会,应当不费力就能遇见。话说得如此随性,右诡便知道不是张竹之本意,张竹之要做的事从来不会毫无定数。但眼前人不愿说,她就不会多问,她明白有些事只能张竹之自己思量。二人去武林大会的脚程不一,张竹之到了时还不见右诡的身影,便独自带着人往黑市里面去。黑市有规矩,不能有真名、不能有真面目,他给自己和护卫各取一样面具,上面绘着红白纹样,戴上时像个挑眼的狐狸。张竹之的护卫没多少人记得,倒不是不显眼,只是人通常懒得去记行事不上台面的角色——尤其只在主人家身边看护,显得像条狗的人。而对张竹之来说护卫阿伽利叶始终像个难驯的野犬,又是把世间难寻的好刀:一个不会背叛、不会讲话,听话又嗜杀的护卫,难道不是最好的护身刀?
往黑市深处没走多远,阿伽利叶就想揪头上的发绳,一抬手就被张竹之用扇子打了。如果不是要掩藏身形,阿伽利叶只会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烂的布料,给他换新衣也会因为厮打而不出几日报废,能把人捯饬成现在这个整洁的样子张竹之甚为满意,只想能多保持一阵子就多一时微妙的快乐。在铺子里的时候为了教会这茹毛饮血的野人有个正常的生活习性,张竹之花了番心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隐秘的、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塑造,像是工匠的刻刀削在木头上,阿伽利叶是块又硬又沉的木头,他磋磨至今得到的虽已叫人满意,却仍不是那么尽善尽美。比如阿伽利叶好吃,一旦吃起东西便没什么节制,张竹之曾给了一顿纯萝卜的饭,被当成夺了阿伽利叶原本的肉,叫这野人一口咬住了手。后来阿伽利叶也学会了吃点菜就能换一顿好肉的做派,只是遇见吃的仍像护食一样,任张竹之随心所欲施展那阴晴不定的掌控手段,也始终把吃的看做头等大事。
让张竹之来看,他总不能和没有神智的人计较这些,权当平日的无聊时打发时间,无事便与野人抛去脑子一样胡来一通。黑市曲道幽长,没人留意这俩身披斗篷的人,只在外围叫一名侠客认出,不如说是侠客认出了阿伽利叶,才喊住他们。
扮成这样都能看出来啊。张竹之暗自感叹,见来人是长期逗留塞北的严冥,也便心下了然。这么一来就不算太奇怪了,严冥与阿伽利叶认识的时间他不清楚,但这脸上几道狰狞伤疤的侠士总会给阿伽利叶捎带些吃食,以至于哪次没拿来,阿伽利叶便面露不悦死盯着严冥。而另一桩事与商道有关,严冥虽然不愿参与金银的事,可早年家中行商,对商道的事知悉颇多,张竹之偶然也会得到些消息。
正让严冥拿了面具,这人从袖中又掏出来些东西递到张竹之手里,张竹之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几块塞北的奶糕、酥油饼,还有熏干的肉。一瞬间阿伽利叶的手就伸过来了,张竹之拿扇子敲打,阿伽利叶就心有不甘地瞪他,一旁严冥看了无言片刻,仿佛所有人的正事都被阿伽利叶带偏了些。最终张竹之还是抢不过这蛮荒之地出来的原始人,阿伽利叶先把熏肉风卷残云地吃干净,对着酥油饼和奶糕开始做抉择。
“……”严冥定了定神,“掌柜的…近来商路是看着平稳了,不过麻烦可能更多。”
“此话怎讲?”
“商道越是平稳,下面的人越没什么机会,人都盼着一步登天…龙头不死,他们没机会可盼。”
商路来去不过数百条,能腥风血雨千年不止,便是这个道理。张竹之手里也有商路,虽不显眼,但至关紧要,招来性命之虞实属平常。面具遮去严冥脸上的大半伤疤,来去迅速的刀客转眼消失在人流中,留张竹之原地看守阿伽利叶胡吃海喝半晌。这小玩意肯定没人和他抢了,张竹之心想,但又和阿伽利叶说不通。在大漠上阿伽利叶最缺这口吃食,杀人、越货、抢掠都是为了吃,沙匪为了让阿伽利叶更有动力杀,经常克扣着食物让他干活,到现在阿伽利叶都不能明白以张竹之的经营,人再也不会要他的食物,只要他的命了。
等小野人吃完张竹之才动身,直奔那溶洞深处的拍卖行。先前和右诡说了假话,他来找人才是次要,拍卖会的东西算是主要,一来为走些惹眼的货钓暗流里的鱼,二来为些前尘旧事。虽说商行没那么江湖,但也算半个江湖,大当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现在更是和风中残烛一般,全凭那一世枭雄的魄力撑着。二十多年前的大当家如日中天,素来好接济弟兄,杀伐决断也有情有义,令人敬佩,身边的二当家既是打手也是幕僚,温文尔雅颇有君子之风,商行之间无不津津乐道。但这般行事都在明面上,最终挟声名害人的招数就卡住了他们的要害,二当家最终落到迫不得已以死换生的地步。尽管那些都与张竹之无关了,情分也好念旧也罢,他只当一己私心,来拍下这儿的仙丹灵药试试。
论远近亲疏,他和大当家只剩了往昔诸事能关联。可正因如此张竹之放不下去,他不能再喊二当家师父,但若不是二当家的一句天资聪慧,他又怎可能走上今天的路?
拍卖行一楼设赌桌,人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阵阵喧闹,叫嚣吆喝下注,每一样都是张竹之心烦的东西。刚巧这烦人的地方中心站着一最为惹眼的人,红衣披挂金丝玉缕,两人对上目光不过刹那就知晓对方身份,哪怕面戴脸谱。结下梁子的人,相认比亲熟的好友还快,张竹之心下无言,却早有不悦上涌——见着次次掀桌的赌徒就罢了,还是在赌桌上,要人命呢。
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赌徒正是蒋一,赢了钱还在兴头上,张口便喊:“这位掌柜的要不要来一局?”
“赌这么爽快,不怕有人出千?”张竹之答非所问。
“我先出千不就得了,”蒋一嗤笑道,“哪有一台桌上,两人同时出千的?”
“那看来运气不怎么样,”话一拐就是给人添堵的,张竹之提着扇子过去,“不然也犯不着出千啊。”
这话呛得蒋一也面露不虞,耸耸肩坐回赌桌:“所以赌还是不赌?”
“一局。”张竹之答。
在楠栝州里蒋一和张竹之远算不上至关利益的你死我活,但多少提及对方时就想着那人何时才走到死路,说到底竟是性情不合远超出利益关系。张竹之大概明白自己的不悦从何而来,熟悉了闯进商道的毛头小子后,知道蒋一有位仗剑天涯的师父兜底,而这小子在楠栝州一掷千金的路数比比皆是,次次都赌,赌一次出人头地,再赌一次一本万利,好似全然不顾身前身后只管一醉方休。这放纵的机会对张竹之来说少得可怜,少得几乎是张竹之的黄粱一梦,他是攻于算计,能让账本的白纸黑字都为之倒错,可若是有那样的机会,谁都不想从一开始就走这条路。
他介怀蒋一挥金豪赌,蒋一亦厌恶他算计人心,这梁子只要二人还在楠栝州,早晚得结。麻将三人,蒋一起手坐庄,下家是位翠绿长衫的侠士,随后轮到张竹之起牌。面前的牌拉了一列,他手里全是隔数的牌,而缺漏那张迟迟不出,想来是另外两人手中各分了搭子和刻子。张竹之暗自腹诽,但凡事情依赖运气他总得遭些罪,何况赌局这种毫无道理的场面。蒋一抓牌玩得兴致高昂,不过一会便到了听牌阶段,颇为戏谑地看着张竹之,好似一只咬了猎物开始消磨乏味的兽,难免让张竹之想起自己曾经生死一线时,那夺人性命的杀手也是这般模样。二当家是打手,闻名四方的君子剑,但张竹之始终不会用剑。有些知晓内情的总以此讽刺,料想不到君子剑教出了个不择手段的小人,而杀到他身边的人便进一步知道,他也不是不愿练,只是天资过差、再好的功法到了他手下也得慢上几分,叫善武的人难免生出些轻蔑的玩弄心思。
粗略算过牌,张竹之发觉蒋一缺的牌在自己手中竟有两张。这赌疯子艺高人胆大,给留了个单张收尾的局面,说不定是玩得兴起、以此解乏。这牌大约还没别人拿到手中,否则下家的人早就当废牌扔出来,张竹之愈发觉得了无生趣,难道他还要拖着时间和蒋一赌谁先起到那牌?
“点炮,钱放这里。”张竹之推牌出列,起身准备离场。
“……”蒋一脸色变了,似有愠怒,转而又开怀笑出声,“这就不玩了?”
“牌不好,我也不是嗜赌的人。”
“——下次赌可得上真东西,你不练练手?”
这话听着叫他好笑,张竹之看蒋一的模样,到底没说这玩意靠的也不是练手:“你开你的赌局,我设我的棋局。怎么?让我陪你一钱搏万两银?折煞我啊。”
“我要就想这样呢。”
蒋一懒散地把钱收了,一副未到餍足的样子盯过来,惹得张竹之冷笑着甩开扇子转头就走,把话留在这儿。
“那看你本事了,叫人入局的事难不成你还想请我进去。”
不欢而散在赌桌很常见,没激起太大波澜,不过多久人群便再次拥挤在赌桌附近,阿伽利叶自外围不知何时又跟上张竹之,两人横穿过喧闹的人们,沿着浮雕墙壁往二楼去。出去不多久就看见远处同样有两人,一人白发、笑盈盈地袖着手,一人高大健壮、金发青白衣衫。张竹之出来时白发那人朝这边笑了笑,好整以暇等张竹之过去。若说张竹之真来找什么人,找的就是这位了。此人是个家传的算命先生,姓姬名樊,旁边那高个子是他的养子。二当家逝世后大当家请了这人来算陵墓的宝地,又隐秘着给自己算了一卦,据说结果不算好,如今病入膏肓的大当家也是应了那卦。因姬樊本就是卦师,取的代号也是风水卦象,张竹之一时没喊顺口,顿了几顿才说出来。
“巽先生,别来无恙。”
“掌柜的才真称得上这句别来无恙,不用多客气。”姬樊挂着笑,“方才输了牌,本该我宽慰你,但想来青掌柜也用不上吧。”
总不能和算命的抱怨自己运气差。张竹之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口寒暄几句。实际上,认识时间虽久,他和姬樊的关系也没近多少,十年前的姬樊还不似现在一头发白胜雪,人说话格外温和熨帖,怎看都不是个时常带笑心思莫测的人。张竹之只听过有些人生逢大难一夜白头,实际上见还是头一次,与姬樊每提及往事便如前尘旧梦。两人都与当时模样相去甚远,要说起来,熟络的可能才是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寒暄时的分寸就格外重要,姬樊身边的养子当年还是虎头虎脑的小孩,现在和门神一样对他养父寸步不离,张竹之也不愿多说,只讲了自己来是为了求药。一时两人相顾无言,稍有心就能猜到药不会拿去给安然无恙的张竹之用,只可能是那个卧病在床的大当家。
“…掌柜的这般凉薄,也会为那将死之人求药。”良久后姬樊随口调侃,“这命吊着也是煎熬。”
“故人寥寥,私心也不多这一次了。”张竹之淡淡回话,想想又笑道,“也是好奇先生算过的事,当真都无可解了?”
“……自然并非,命数这东西,做些什么就会向什么方向去些,不然我们算命岂不就像给人划生死簿?那乐意听的人可就不多了。”姬樊不动声色,拢着袖子缓缓道来,等张竹之要以为他不再往下说了,又看向别处、极快地轻声道,“我倒希望能看走眼一回。”
张竹之的话音卡在嘴边断了,不知道该不该接最后那句,思来想去还是惯常地笑,接着就问:“要不先生帮我算一次?”他把话讲得很是轻佻,没让姬樊反应又接上,“不过啊,我这种人的命,不看也知道没什么好下场——总归是贪心念着天意是否能眷顾几分。”
他原本以为姬樊会揭过这话题,不曾想算命人的笑意更甚:“嘛、有些事不算算又怎知道?逆天改命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人的路本就违逆天命,但还为了那点可能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
“……毕竟他有愧悔之事,”张竹之收敛了原先的态度,只字未提大当家的名讳,“我们这种人…一旦觉得自己真能做到什么,就想着再争一把,直到最后试与天争,与疯魔无异。”
话说得有些深了,姬樊只道人本性如此,不再往下说,两手从袖中出来真开始给张竹之起卦。卦象起起落落、增增减减,张竹之学过些奇门八卦,但也不算了解,思虑幽深时只觉得自己荒唐,好端端的想着来问命数做什么?他又不可能认命,也绝无回头的路。姬樊掐算的卦象于他而言…能料中便是应有之事,始料不及便是疑似从无,这岂不是既轻贱自己的计策,又薄待了姬樊这次卜算?可命数万万千千、归到从前,也只不过当初那个黄口小儿僭越了众人直答二当家的话,让人错把珠算当玉圆,方才招来横亘数年的无可奈何。十年前大当家说,若是他来日搬弄人心、作假造孽,便不必认这个师父了,他师父是君子剑,从不曾教过这些。张竹之手攥得指节发白,不知自己怎么一瞬间回想起诸多事由,幸而脸上戴着面具,没叫人看见。
那年师父说,幸好他不会。不会什么?剑法?还是道义?
那样一个谦和的师父,说的大约是剑法。历来侠以武犯忌,不能出剑便是一场大劫,就算看得透、算得清,刀剑这种东西拿到手中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师父对他道,刀剑总归是伤人,就算一个孩童…只要拿起来那东西,就会被斩草除根,生杀予夺的兵器素来这么残忍无道。可张竹之总在想,他从没能拿起过剑,难道双手就干净了?若是如此,大当家何必说那一番话,他又何必瞒天过海一般作弄风云。事事思来无可解,只恨昨日困今日,不见来年。
张竹之想得出神,一时也没看那卦象最终如何,只听到姬樊的语调好似早知如此,平静而淡漠。
“掌柜的,时运七杀配印,于江湖人来说,前程似锦。”
“……”张竹之没曾想过是这般结果,一时怔愣。
“不过掌柜本就有弃命从财的格局 ,还是凡事少思虑,莫将自己走到死局了。”
“……多谢先生。”
这算什么结果?张竹之告辞了姬樊,走出去些距离停住,阿伽利叶直撞到他背后,颇为困惑看着他。方才的话虽不该叫外人听,可阿伽利叶又听不懂,只知道他办完事了,跟着便走上来,金色的眸子无悲无喜,映着自己几番踌躇。被盯了些时候,张竹之不由苦笑出声,原来这一步错步步错的命竟往前程似锦去了,他这前程里,可有师父命定的死?可有如今无亲无故的凉薄?看来命数也凉薄,好似人间不得月圆一般,竟还真的眷顾了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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