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在意顾客发型的莉莉
real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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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向收容所提交了申请已经有三天,加加莉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未免让她有些焦虑。大概是想去探望的人太多了,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林恩患病之后,她简直要把便利店当做自己的家了——原本对她而言,回家的意义就是照顾弟弟,而现在他不在了,看到那空荡荡的房间反而徒增烦恼。
加加莉打了个哈欠,抓起顾客递过来的一袋薯片扫条码,机器发出清脆的“滴”的一声。对面付完钱后没有立刻走,而是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哇啊……”男生发出一声赞叹,“这里卖的便当是你自己做的吗?”加加莉点了点头。这个男生似乎比自己小一点点,一头随处可见的黑色头发,主人大概不太注重打理,发尾很随性地乱翘着,只有左边被稍稍抚平了一些,别上了两支红色的发卡。
“唔……搭配还不错,但是少了点提味的蔬菜,下次可以多加些辣椒。”男生自顾自地嘟囔,仔细地端详着便当,却没表现出任何想买的感觉。
加加莉干咳了两声。
“呜哇,抱歉抱歉!”男生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一不小心就开始研究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没事啦,反正现在也只有你一个顾客。”加加莉说着,给对方搬了一个椅子。
屋里响起咀嚼薯片的嚓嚓声,由于对方吃得太过香甜,加加莉不由得也想尝尝薯片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她悄悄咽了下口水,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九十九目诚,叫我诚就行了。”男生爽快地回答,顺便舔了舔沾满调料的手指。“好帅的名字啊!”她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你好像厨艺很好的样子?”
“是呀,别看我这样,我对我的烹饪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诚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随即又害羞似的红了脸,默默吃起了薯片。
你怎么又开始了——好不容易忍下去的加加莉有点崩溃。她干脆放弃了挣扎,跑到货架前拿走一包一模一样的薯片,也嚓嚓地吃了起来,一时间店里只剩下清脆的响声。她第一次觉得这种普通的番茄味薯片这么好吃。
“这么无聊,你讲一个故事可以吗?”她习惯性地提出了要求,却又一怔。她收集故事完全是为了林恩,但他这时还在收容所接受着实验。她不知道新药的实验究竟是怎样的,即使连连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也忍不住把它想象得很残忍。她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诚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无所顾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这个人太普通了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啦。”他把最后一点薯片倒进嘴里,满足地舔舔嘴唇,“不过我最近看了本小说有点吓人来着,你要不要听?”
“还是算了……”加加莉忽然没心情听了。她懒洋洋地趴到桌上,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活着为什么这么艰难啊。”
“喂喂,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男生一惊,而发现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的加加莉也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肩膀就被重重地拍了两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不要轻易地想不开吧。”诚说着挠了挠脸颊,“活着是很好的事呀。你看我这种人……太过普通,随便放在人多的地方就找不到了,而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很厉害。做事也笨手笨脚,就连去看牙医都害怕。但我也还好好地活着啊,也有想要去追寻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有点惊慌起来。“我的例子是不是不太恰当?我的意思是……”
“啊,没关系,我明白了。”加加莉突然笑起来,冲对方比了个拇指。“我只是今天心情有点不好,别担心啦。你很厉害喔。”
男生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诚走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个袋子。“谢谢你送的薯片啦。”他说。“拜拜,”加加莉挥了挥手,“你有空记得收拾一下头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卷发是天生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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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里又只剩下加加莉一个人了。她打开广播,心不在焉地翻动着账本。广播里传来新闻主持人低沉刻板的声音,让人浑身难受。加加莉刚想伸手切换频道,新闻的内容又让她缩了回去。“……昙花小队很快抵达。目前疫情已得到很好的控制,但不排除仍会传染的可能,请居民多加注意,严格防范。”
是综合征的爆发。加加莉最近对此类事件格外关心,既期待着什么,又说不出到底在期待什么。她也曾想过家人、朋友,甚至是自己会不会染上这种病,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林恩。或许是他原本的病让她放松了警惕,在这个黑兽和绝症双重压迫下随时可能死亡的世界里,她唯独对发生在林恩身上的意外措手不及。
新闻又开始播放其他的内容,好像是关于尤金的……加加莉也没有心思去听。其他城市对她而言只是一些被人为刻意记录下来的影像,她的世界只是偌大的中心城里小小的一角罢了,可能到死也不会踏进外面的世界一步。死亡或者活着,都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但是很不甘心。
她想起听人讲到探索大废墟时的羡慕,又想起刚刚诚那些关于普通人的言论。她原本就想说我不过也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知为何又没有说。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还存在着,对便利店之外的广袤世界的真切的向往——
移动终端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加加莉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在下一秒眼睛突然睁大。“是、是……好的,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应答着,在挂断的同时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是收容所打来的电话,对方说林恩的病情已经稳定,痊愈的可能性很大;接着和她约定了可以来探望的日期。
林恩没事,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纠结着的心突然放松起来,加加莉忍不住偷偷笑了。她抓起那袋还没吃完的薯片,趁着店里没人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了一把。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却依旧有好事在发生着。癌症可以治愈,黑兽有着黑塔的抑制不用太过担心,就连从前被认为是绝症的加尔姆综合征也被攻克。不甘心之情被抛在脑后,反正人类寿命最长不过百年,什么城市暴动、什么阴谋论,大概与他们这群普通人没什么关系,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地出生,平凡地去世。
是这样,没错吧?
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了,她想。她的弟弟可以回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听她讲故事,等到治好了他的病,就可以像所有正常的男孩子一样读书工作,交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如果可以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倒也不错。加加莉在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想。
我并不在意事物的形体,我眼中的他们不过是物体所反射的光。
我走进一楼的咖啡店时,摆在大厅里的西洋大钟刚敲响第四下。晚春的阳光仍旧是迟到早退,懒散的光辉将空气中的微尘,着洋服的年轻女性,以及她手中花纹繁复的骨瓷杯都勾勒的一清二楚。明明是毫不相同的场景,我眼前的光景却和墙上挂着的那幅油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照见光的地方明亮,照不见光的地方黑暗,这全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此刻是下午茶的时间,人头攒动的咖啡馆里,只有我的脚下没有影子,光线穿透我的身体,一如我看穿别人的心。而我也得以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咖啡馆,或者说是咖啡馆若无其事地吐出了我,这并没有区别。
好在我并不为此困扰,声音与图像本是迟来的嘉宾,观察他人的表情和倾听别人的话语一样多余。我既不靠别人的宣讲了解世界,也不靠人们的行为认识他们,尽管他们想做的不过是在别人心中留下一个他们想要的倒影,而上述两种方法是他们仅有的手段。但实际上,这在我心目中称得上是滑稽可笑的。
然而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如何向你们分享这份笑料,它并不比了解洋人们的笑点更容易。因为要知道,我是可以知晓别人的想法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听觉,视觉,嗅觉等等很多感官那样,它也是我的感官之一。看到人们耍出这些小小的花招,就像看到蚂蚁无法不爬过圆圈的边缘就离开画在地上的圆圈,就像人们无法不打破鸡蛋就取出蛋黄一样,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就可以不打破鸡蛋就取出蛋黄,但是我可以不撬开人们的嘴就取出他们的思想。
在我还只是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烛台时,我的某一位思绪复杂些的主人——请容我这么叙述,因为那会我并没有化形,没有办法为每一片飘忽的思绪对应上一个实实在在身体——那位主人决心要逗一逗思绪简单的另一位,恐怕是他年幼的儿子吧,便在他儿子恶作剧时假装并不为所动,现在想来,恐怕还会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吧?不过他当时恐怕并没有笑,因为在感受到他想要放声大笑的同时,年幼的小主人的失落之情却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样肉眼可见,可见当时他父亲忍住了将要绽开笑容。
虽然这段经过是如今我推想出来的,确切性并不可考,但是我从那时便意识到了有很多事往往并非是它表现的那样的,就像一个人不笑并不意味着他不开心。而我之所以觉得它们有趣,不过是因为我与你们的的视角不同罢了。
这份能力仅是单向的,窃密者不会让失主知晓自己的存在。否则像我这样闲逛在街上时,恐怕有无数人乃至于非人之物想要冲上来杀我灭口。而我觉得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不知在你们想来,我的能力究竟是听到人们在脑海里自言自语的默念,还是让他们想到的东西浮现在我的眼前呢?这大概也是旁人想象的极限了,这就像让聋子鉴赏婉转的女高音,用黑白照片向人们描述色彩一样不靠谱。
或许照片还是个可取的想法?毕竟图像有着明暗度之分,而情感也有平静和强烈之分。就拿街角那个小吃店来说吧,那个奋力吆喝的店员声音是洪亮的,行动是富有朝气的,然而在我的黑白照片上,他却算得上是明度最低的,就连他自己也早已厌烦这份工作,换行大概是他的唯一选择;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店员看上去笨手笨脚,连收拾餐具都要担心他是否会摔碎了碗碟,但他确实是一心一意想要学些手艺,恰如照片上亮度分明的人脸。
然而更多人只是趋于暧昧不明的灰色:
买菜回家的主妇行色匆匆:“今天做什么菜色比较好呢?能让家里人都爱吃。”仿佛他们的全部人生都维系在这一件事上。
回家路上的女学生们叽叽喳喳得聊着小说——“我很喜欢这句话‘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但爱就在里面。那意思是说,爱在外面寻找破门而入的机会。*’听起来很浪漫。”
抛出一个东西的优点是对朋友推荐东西的惯用伎俩,小女生的常见行为,我对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早已深恶痛绝。
“这话要是放在三年前我会很喜欢,但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堆空话。”
后者的回答也是我司空见惯的,她讨厌说可以。她是那种人,觉得“可以”是对罪恶和失败的许可,“不可以”才是权力。*
看吧,即便是相同的亮度,也有如此多纷繁不同的想法,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有时就是比类人猿和原人之差还远**。这就是为什么黑白照片并不能完完全全地类比我的观感,同样的亮度下也有不同的色彩,不是么?
但即便是同在黑白的底片上,也有着曝光过度的部分,他们或许常常默不作声,但他们的思绪确实熠熠生光。
就如迎面走来的那一位。
靛蓝色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都昭示着她出身异国;即便是对西洋所知无多的我也能从她打扮中感受到一丝所谓“贵族的气息”,如果不是由于付丧神的特性,她一定能吸引一整条街的目光。长款的风衣后摆跟不上她追随自由的速度,微微地飘了起来,露出了里侧抽象的星光,那是和自由与存在一样模糊的东西。
“我就在这里。”
这是就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骄傲甚至有些自负。尽管在别人眼中她只是匆匆走向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毕竟她的结缘之人是个承担责任的清净屋,但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道路通往何处。
她是燃烧的星星,追寻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原因。
然而星星终究是要燃烧殆尽的,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立在烛台上的蜡烛没有区别,我也曾想知晓自己存在的原因,不过如今,比起追寻自己缘何而被点亮,我更在意我想要照亮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黑崎。
尽管我不在意别人的音容样貌,那并不意味着我宽心到挑战世俗的礼仪,春分以来打这段时间我终于习惯了在见到别人时问好,在说话时直视对方(或者是他们脑后的墙)。因此我还是在走近时对她打了打招呼,她似乎那时才发现我,突然被人撞见的惊讶之后,她还是向我点头示意。
我回到咖啡馆时五点的钟声刚刚敲响第一下,呆在一楼的九十九示意店长在找我。
“你或许完美错过了你的有缘人,”小小的人偶依旧毫无表情,她是极少数习惯我单方面对话而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存在之一,但她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开了口“刚才有位先生想要买下你的本体。”
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结缘对九十九来说和人类的婚丧嫁娶一样重要,而我也不打算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是什么样的人?”
“你离开时在楼梯上撞到的。”
是么?我当时撞到人了?我仔细想了想在发现先前的不对劲:普通人是不会看见我的,更不会朝我道歉。或许我该改一改对外界毫不在意的态度了。
“我和他约好明天这会再过来,不介意的话留下和他谈谈吧。”
“……好的,有劳费心了。”
或许见到了的时候,我会知晓我所想要的事物了。
*珍妮特•温特森《守望灯塔》(没错老是这本书,谁叫我最近刚读完它
**鲁迅《坟•论睁了眼看》(这个大家估计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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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结缘前春分后的故事,原本想接在上一篇后,结果发现有些怪怪的,大家就勉强无视这个bug吧
尝试了第一人称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4181字的搞事
老服务器错误先传再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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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扩散/Former life
00.
“○○.”
背对着她面向聚集过来的人群的黑发少女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话语并没有很好地传达过来,只是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什么模糊的声音符号——因此维持着摔倒在地的狼狈姿态的她一动不动。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后没有动静,比她身形还略微娇小一些的黑发少女稍微偏了偏头,用更为严肃的语气把她刚刚所说的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
但她只是,再一次的,又没有听清,来自前方,或者说上方的那个声音。
人群缓缓地压过来——七个?八个?可能有十个?还是说更多人呢?已经不想去数也计算不清了……与迟钝下来的大脑和相对的是空前敏锐的感官,此时此刻此地,环境中细小琐碎的响动似乎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像是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落地的声音啦,
像是逼近的某人粗重的鼻息啦,
像是猛地朝两人正面扑过来的面色狰狞男重重蹬地的声音啦,
像是匕首挥击时划开的嗤拉和扎进人体时刺出的扑哧的声音啦,
像是刺穿混沌意识的少女咆哮的声音啦——
“我·叫·你·快·滚——!”
于是那逆光的背影与遥远记忆之中某人的背影重叠起来——
这次,终于听清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脑子一片空白的她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拽着黑发的女孩子朝聚拢的人群的反向大步跑去,而属于黑头发女孩子的匕首也被连带着从某人的胸膛上拔出,溅起几不可察的微小血沫。
01.
有着金头发绿眼睛的女孩子,原本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没人知道她应该属于哪里——长老发现她的时候,女婴就在那里了,安安静静地在襁褓里嘬着手指,澄澈的绿眼睛张大着观察周遭,额前已经生出了柔软的金发。
唯一带有类似文字的襁褓布上写着“VAN”——村里上过外边的“学校”的人说,这可能是女孩儿的名字。
——但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VANISHED”的首三个字母而已。
长老怜爱地抚摩女婴白皙而柔嫩的脸颊——她也只是嘬着手指看着,不哭不闹——
“VAN——万——是个好名字啊——看这铂金色的发与绿宝石色的瞳——”
老人在聚拢的民众前把小小的女婴高高举起——
“这一定是神赐与我们的宝物——这就是神女啊!”
人群欢呼起来——而女婴也只是嘬着拇指,干净的绿眼睛倒映出人们蠢动的影子。
02.
“——唔、”
意识回溯之后,被动奔跑的黑色短发的女孩子甩开了白人少女的手,但她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身后还有不少追赶者——而后者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彻彻底底的,因而她笑了起来。
“哈、哈、哈啊……真绝情啊、凡人——我、我们好歹也算是、熟人——”
“——别开玩笑、”短头发的女孩沉静而迅捷地打断了她,“少说废话——你太弱。”
——她说的是事实。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于体质堪称贫弱、且一直以来过着营养补充不足和居无定所生活的白人少女来说,长时间疾走都已经十分具有挑战性,更何况是这种速度下的耐力跑。
这种时候反驳或是生气只是无用地白费体能,同样的,花心思去懊丧刚刚自己不知道是冲动还是怎么的就把人拽着一起逃跑了耶没意义,甚至可能会让之前奔走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与其浪费口舌纠缠于这种事情上不如承认现实然后好好地活下去——对白人少女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只是“如果这样不麻烦的话那也不错”的备选项。因此她只说了最后一句话就乖乖闭上嘴,憋着一股劲继续拼命跑了下去。
她说:
“……哈、跟着我、可以甩开他们。”
03.
Van——Vain.
何时离开小小的村落的呢,已经记不清了吧。
怎么离开那个被信仰装点起来的鸟笼的呢,也已经记不清了吧。
被谁怂恿抛弃了过去的名字,又被谁推着捡起了相似的新的名字……这些,对少女来说,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在蓬松的金发之下,小小的脑袋里,长久以来,留下印象的只有几件事情罢了。
第一——“我是神”,这是长老爷爷说的,是不可违逆的事情。
第二——“我是神吗”,这是少女在长久无力的、被作为“神女”被供奉起来的软禁生活中产生的疑问,看起来好像和第一条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事实上,在她始终未能成形的世界观里,存在着“不可违逆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这样浅显的道理……尽管少女从未和他人说过。
第三——“×不是他人”,这是最后的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尽管对少女来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那个人的名字等种种应该牢记的特征都已经模糊不堪到只剩下了一个记号——
“×.”
只有深入骨髓的血色两笔。
04.
就像在燃烧一样,吸入的冷空气徒劳地挤压着急促舒张收缩的左右肺叶,为了高速泵压血液而被迫提升到最大效能的心肌在并不存在的高热中痉挛,被肋骨锁在狭隘的胸腔之下的脏器无声地悲鸣,裙摆下的膝盖细小地嘎吱作响——
不妙。
很不妙。
真是——相当不妙。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大脑如此理性好像也是生命中头一回。
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身边自己可视范围边缘、颇有余裕地小跑、随时可以赶超自己的黑发女生踩在坚实地面的脚步声,金发女孩子自己的喘息声可能更为响亮一些……可说是相当的狼狈了。
啊啊、这可真是讨厌啊——
虽然很想这么抱怨,但少女只是沉默地鼓着腮帮子,努力维持自己那随时可能衰落下去的高速。
对于幻想症患者——这群人由于陷入狂化而具有极高的攻击性,并且会主动无差别攻击他人……可能用“怪物”或是“活着的丧尸”来称呼他们更为妥当也说不定。
但——和那些真正的“怪物”啊“丧尸”啊之类幻想生物不一样的是,幻想症患者……究其本质,也不过就是一群发病的癔症者罢了。
他们也会虚弱,也会受伤……他们也会死。
一般而言,幻想症患者在末期发病途中是不会自行进食的——受伤之后,他们当然也不会自我治疗——而追赶着少女们的这群“病人”,无疑也就是这样一群满身疮痍的行尸走肉。
对比正常人,这样的人处于神经高度紧张而肉体极度虚弱的奇异状态下——他们的感官可能会变得比之前敏锐,但他们的躯体却无法提供与之匹配的反应速度……受制于眼前的幻象,他们也无法进行一些针对性搜查工作。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负伤发狂的人形野兽罢了。
因此,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就可以甩掉这群家伙。
——少女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她相信,此刻姑且可以算作是“同伴”的视野边角的黑影一样的女孩子,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几乎是同步地,金发与黑发的女孩一起冲进了因断电无供光而漆黑不见底的隧道当中。
05.
少女Van是幻想症现世到横行这全过程的见证者——也是利用着人们的狂气而获利的不法者,尽管后者并非其本意。
不记得是谁说过,乱世是宗教的温床——现实越是苦痛,人们就越渴望从精神上获得能短暂逃离苦难的避风港,哪怕就本质而言,那只是让人们变得愈加悲惨了起来。
金发绿眸的少女——原本只是因为人种特异而被供上神坛的未开化小村落的“神女”——在被人发现其作为村庄精神领袖而积攒下来的“能够轻易诱导和煽动他人”特质之后,作为新的“神”被带出了村庄。
根本就是只是会装神弄鬼而已嘛——Van这样评价被人冠以“很重要”之名的自己的能力。
‘哪有!’
果不其然的,×回以相当果断的反驳。
‘在人们信仰失落的时候,给予他们正确的导向,让人们重新拥有好好活下去的决心……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能力吗?这种事,只有Van才能做到啊!这种力量,就是所谓的神之力了啊!’
那家伙这么说,语气相当坚定虔诚,不容反驳——以至于连Van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自己所拥有的微不足道的骗子一般的欺诈力,就是神力”这种荒谬的事情。
这样想来,说不定,其实……×才是神吧。
……说笑的。
“神”什么的,其实根本不存在——这种事情,出来之后,只要稍微在那个叫“互联网”的东西上检索一下就知道了。
少女原本以为,哪怕自己并非真正的神,但“神与众人同在,神与我常在”,也仍然是一件不可违逆的事情……
所谓的“不可违逆之事”,原以为会伴随自己一生的身份,种种之类,在村庄之外大千世界的光怪陆离之冲击下,早就已经支离破碎——连带着少女对“自我”的认识一起。
我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啊——
每一天每一天,少女都忍不住要不断地质疑自己——精神的防线早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际,只要稍稍地再压上一点,恐怕就要坠落到无底深渊之下了吧——这样的少女,维持其精神稳定的,只有掩藏在笨重厚实的“神”的戏服下沐浴到的信徒们顶礼膜拜的目光与颂赞,以及来自×的这些空洞苍白的回应。
我至少还是无罪的吧——
我真的是与神同在而具备神力的吧——
我应该是能拯救那些被叫做“幻想症”的罪恶吞噬的凡人的吧——
这正是,身为幻想症发端见证者的少女,走在其既定命运路线途中,避无可避的,处于交叉路口,于病症扩散之初心生的惘然。
06.
“……OK了。”
隧道风机管道那狭小、密闭又黑暗的空间里,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和此刻不得不与他人紧贴身体趴着而呼吸不畅、但又不得不压抑自己以防发出喘息声的金发少女,对于自己临时的同伴所说的这句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本这根隧道顶部的水泥管是用来放置隧道风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单这一根空了出来,爬梯就倒在管道下方的地上,也无人维修——可能因为幻想症的原因,隧道施工人员也停工了吧。
隧道内的空气质量实在很差——金发少女有种意识模糊起来的错觉。
“那些人已经走了。”
黑发女孩冷静而小声地补充道——绿眼睛的女孩终于意识回笼,有些笨拙地把压在自己和同伴身体上方的折叠爬梯缓缓地往前移动、展开,尝试性地轻轻将其往下搭好。
率先离开狭窄的管道的是黑头发身手敏捷的少女,紧接着是头昏脑涨的金发女孩——她实在是太过于晕晕乎乎,以至于最后踩着爬梯跳到地面上的时候,失去平衡,一脚蹬倒了爬梯,朝着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同伴倒了过去。
“……唔!”
“哐当!”
与黑发女孩子下意识接住不靠谱同伴时,不自觉发出、但仍压低了的吃痛的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金属爬梯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而那循声而来、迅速从小小的一团糊在一起的灰色放大成人影的,看起来是某个落单的陷入疯狂的家伙。
“吼啊啊啊——”
那家伙——那东西——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朝着背对他、来不及反应的黑发少女气势汹汹地扑来。
“——!”
就像是在想象当中演练了无数遍那样——同样是下意识的——本该被禁锢住双臂的金发女孩子猛地从同伴的腋下枪套里拔出了左轮手枪,用力撞开同伴,对着快速靠近的、在她眼里仅仅只是许多个模糊不堪的不同色块的“物体”开了一枪——
“砰!”
在那个时间流动缓慢得几乎静止的片刻,流过少女Van脑海之中的信息实在太过庞大,像是无法扑灭的大火,像是围剿与被围剿,像是被保护和被抛弃,像是上一次相似情景时那个懦弱又不知所措的自己,像是×逐渐清晰但依然模糊不清的脸和那脸上唯一明晰的、可以算作是“微笑”二字的上扬弧度——
‘要好好活下去啊——你可是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唯一的神啊——’
……别说谎了……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
从拇指传来的被撞伤的剧痛感将思绪拉回当下——眼前,黑头发的女孩子刚刚确认完袭击者已经失去了再次发动袭击的能力,正朝这边走过来——
……不——不对。
……我……就是,神啊。
我必须……也不得不、活下去啊——!
——少女将还在发热的枪口对准了刚刚的同伴。
雪上加霜(上)
3131字
瓦莲京娜失联的第三天,西奥发现他们已经分别了更久。
诊所关着窗,闭着门,没有开灯,只有机箱的低鸣与心跳显示这封闭空间中尚有人活动。
西奥坐在电脑桌前,姿势僵硬极了,他一遍遍点着鼠标,左移进度条。无论多少次,瓦莲京娜都在5月26日14时36分43秒,带着怒气和眼泪,踩着细细的高跟冲出他的诊室,并在14时37分49秒——她崴了一下脚,花时间把两只高跟鞋都脱下来拎在了手里,又把揉成团的请假单砸进了废纸篓——轻微地陂着脚,走出了监控范围。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往来的只有面露困惑的顾客和外卖员。
西奥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在不在——两周前的记录被覆盖掉了大半,他折腾了很久,依旧只能导出一点缺掉声音的录像资料,而且并非7/24。
你为什么没有出去找她?
他瞪着屏幕上面色不佳的女人,质问自己。
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
愧疚感催动他更努力地回忆那两周的事,可记忆像是被堵在没有匙孔的锁中,无处可窥,要不是那段时间发行的报纸还堆在信箱,西奥几乎要怀疑这是整座城市联合举办的大型整蛊活动。
相同境况的不止西奥一个,情报贩子米特也中了招。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提供的情报只能说是模棱两可,而其中细节让西奥如坠冰窟。
——中心城研发出了加尔姆综合征的解药。实验者中有且只有“一部分”是已患病的病人、
——瓦莲京娜会是那一部分中的吗?
——她是因为察觉到了初期症状才请假的吗?永别?
——如果生了病被带走,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唯一的安慰是没什么小盒子被寄过来。
——可要是,在那两周内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
综合征发作后,患者的生存期是一至三周。
至多三周,至多。
西奥惊怒交加,他致电收容所,却碰了个硬钉子。
——“很抱歉,除家人以外,任何人无权过问。”
西奥是瓦莲京娜的雇主,然而他们的关系不仅限于此。瓦莲京娜的妈妈同样是西奥父亲的助手——别误会,真的只是雇佣关系——可二十年过去,他和瓦莲京娜一起长大,继承父亲的诊所,从事相同的工作,甚至西奥早和瓦莲京娜说好了,等攒够了钱和名声,就让她去亚乐维当分店的管理者。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有什么纽带比金钱更牢靠?
不过在收容所的人面前,这一套显然行不通。西奥将自己收拾整齐,穿着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去那里打探(天哪你可以直接去参加葬礼——by 瓦莲京娜),他向他们说明,瓦莲京娜唯一的亲人远在黑迪艾郭,那座废都,他固执又保守,怕是不能亲自来中心城确认自己女儿的生死……可他们甚至不给他机会说完。
“——我们通知过所有病患的家属,如果那位女士提供了她父亲的联系方式,我们一定已经告知他这件事,您也可以自行去与他确认——好了,下一位!”
西奥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电话号码,发给瓦莲京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像只刚被逐出家门的丧家犬,无措地站在收容所门口。
不过他立即醒悟过来,这么站着除了浪费生命无济于事。他躲在离收容所不远的地方,和
那些朝着那里去且面带愁容的人搭讪,给他们钱,请他们帮忙询问瓦莲京娜是否在那里。多数人摇头拒绝,金钱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家人现状如何。
少部分人同意了,他们收下钱,进去收容所,或是面色惨淡或是喜上眉梢地出来,西奥只向后者追问消息。他从他们那里得知药物确实颇有成效,但是那只是在最后一阶段之前。他还打听到了一点收容所的内部情况,例如,住宿条件不是太好。
但这一切,无关于瓦莲京娜。
西奥在网上到处搜寻蛛丝马迹,他去破解谜题,他去追查新闻——最早流行起来的纸质爆料来源于一家叫“晨星”的报社,这是西奥所能找到的经济嗅觉最敏锐的组织了,或许他们能成功混进收容所里做点什么。
他向米特打听到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别穿得太好,那会让他们心生警戒。”米特这么说。
他感激于此,给她多打了一点钱。
可即使换成了工作服,西奥依旧和贫民窟格格不入。他不习惯皮鞋上的淤泥,躲不开居民楼上泼下的污水,被尖叫奔跑的孩子撞了个趔迄,手一扶抹了半身墙灰。
他满身狼藉,疲惫地在晨星报社的门口等着他们的当家。那是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孩子。他
太普通了,又太年轻,实在是不像一名主编,他在接近西奥时露出了一点点惊异的神情,但西奥愣了愣神的功夫,他就从他身边走过去,无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
直到夜深,他都没有再出来,而西奥在那里待到双星高悬,为此延后了和黑酢斑的再会之约。
第二天,情况稍好,西奥成功和沙克搭上了话。尽管在西奥的一句“呃……下午好。我不是黑兽,这是我的电子证明”之后,他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西奥最终还是成功问出了自己所关心的东西:“你们的消息来源这么快,是不是有司烛?有什么手段能弄到收容所里的资料吗?我可以提供资金……”沙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快走开,你这个商业间谍!”他怒气冲冲地奔回院子里锁上了门,西奥听到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响起,一位女士中气十足地抱怨沙克弄坏了家里的门锁。
西奥意识到,他需要拿出些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来交换,值钱、新鲜、特别。
恰好有件东西可供一试。
于是到了再接下来的一天,西奥以提供37648b的照片为饵(尽管不知真假),成功向沙克提起了瓦莲京娜,让他的想法开始松动:“我们人手有些紧张,但如果你付钱,我们不会让你错过她的骨灰盒。”
——再多商量几次能弄清楚了。
西奥满怀希望,然而16日的清晨,他如沙克所愿怀揣钱包而来,却只能踩在焦黑的土壤上,和作坊隔着老远茫然地追问武装人员:“晨星的人们去了哪里?”
他们不可能还在作坊中。那里的光因为高温而把屋子折射成了奇怪的形状,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木材燃烧的味道占据了西奥的呼吸。他捂住鼻子,隔着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口罩吸气,却还是被呛得直咳。
他们怎可能还在那里?
那扇沙克刚踢坏的门还没有被修好,它现在敞开着了,门扇摇摇欲坠地被以两个铆钉挂在原处,滑出一个下坠的弧,西奥走近了几步,趁着戒备者没注意,向内窥看,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以想象沙克回家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聚在这么空荡荡的院落里。
蒸汽扭曲了西奥的视线,他想再往前走走,看清楚这一切。可他的胳膊突兀地被拉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把他拉回来,大声斥责他:“嘿,你也想因综合征暴毙吗?”
“队长,加尔姆综合征现在已经不是不治之症。”另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劝阻说话者,西奥注意到她的服装上印有一个标记,昙花。
“哈,三小时。即使有解药,科学院也救不了这帮人了。”为首的人摇摇头,他松开西奥,告诉了他在晨星报社中发生的惨剧。
“昨天晚上这里突然爆发了综合征,看你不像没读过书,应该知道普通的病人存活时间吧?可这些人在三小时以内就转化为最后一个阶段了。”
“他们还活着吗?”西奥往后退开,与两位队友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摸摸口袋,那里有点沉重,里头放着瓶从黑市买到的“治疗剂”,他本打算把它给瓦莲京娜,可目前看来,先需要它的也许是他自己。
幸好,早前经由米特牵线,他问古尔也订了一瓶留作备用。
“——病人已被收治,但情况不容乐观。”更冷静一些的人回答了西奥,是一位女士,“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市民。”她补充到。
西奥向他们道谢,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更远的地方站住。
我该怎么办?
我该做些什么?
他不知所措,表情空白到显得阴沉,把好几个同样在看着焚烧的报社的围观者吓得离远了些,可那些闲言碎语中依然溜进了他的耳朵。
“……那个沙克,他嘴里掉了很多白色的东西出来,眼看是不行了啊。”
“那么多人……唉,我还看到了一个被盖着的,胳膊细细瘦瘦,还是个小姑娘哪……”
西奥向那个方向望去,他想询问细节,又觉得这毫无意义。那些人注意到他,闭上嘴,走得更远,把他独自留在那片多个阴影叠成的黑暗中。
蜘蛛丝断裂得太过突然,一丝光亮突然消失,西奥落回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做些什么才好。
他脚下扎根,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打给米特。
无人接听。
他又拨给瓦莲京娜。
忙音。
西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拔起双腿,向着收容所走去。
——他还算有交情的人,也许现在全在那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