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小姐。”男人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扬起原本好端端戴在自己头上的帽子,“突然来访,实在抱歉,不过可否让我进屋里烤一烤火?”
女孩看了看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男人,将门完全打开,“请进。”
男人狡黠地笑笑,站在原地看着女孩,“随随便便让陌生人进屋里,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头微微偏向一边,女孩指着男人身上不符合季节的大衣,“可是你的衣服都湿了,还是先进来吧,我去生火。”
跟着女孩走进屋里,男人手指一弹,浑身上下的衣服就干了个彻底,“不用麻烦了,我忘了现在这里正是夏天,是我失礼了。”
女孩诧异地回过头,“难道先生你来的地方还是冬天吗?”
“是的。”男人脱下了大衣,挂在刚拉开的椅背上,“那里现在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雪,我好不容易才离开的,没想到却来到一个季节完全不同的地方,真是抱歉。”
女孩摇了摇头,从炉子上盛了一碗还热着的鱼浓汤,放到男人面前,“请用。”
“啊,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喝到鱼浓汤,真是太感激小姐的盛情款待了!”男人双手握着汤匙,闭上眼祷告了几声,“感谢爱尔斯彻,将我送来这么漂亮的土地,让我能够遇到眼前这位善良的小姐,还赐予我一碗美味的鱼浓汤。”
女孩一手撑着下巴,眼睛转呀转,像浩瀚的星空,无数的星球藏着无数个问题,“请问你是从爱尔斯彻来的吗?”
男人用时刻带在身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点了点头,“是的,爱尔斯彻一直都下着雪,所以很少有机会能够喝到鱼浓汤,上一次喝到还是我去别的星球旅行的时候。”
“别的星球?”女孩好奇地看着男人,“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放下汤匙,男人笑着看向女孩,“小姐,妳太贪心了。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工作是在各个星球之间旅行,贩卖故事,换取吃的。”男人的手指敲了敲木碗的边缘,“一餐换一个故事,我觉得挺合理的,妳觉得呢?”
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又开口问道:“那么,小姐想听爱尔斯彻的故事呢,还是其他星球的故事?”
女孩玩着自己的手指,想了一阵子,抬头看着面前似乎是笑着的男人,“我想听爱尔斯彻的故事!”
男人喝完了鱼浓汤,拿起女孩放在自己面前的水杯漱口,“那么,请小姐好好享受这个故事吧。”看着女孩期待的表情,男人笑了笑,“我刚才说过爱尔斯彻一直下着雪,但是也有不下雪的时候,那时候住在爱尔斯彻的人会出门捕鱼,所以只有那个时候才喝得到鱼浓汤。
“不过这当然不是故事的重点。”身体向后靠着椅背,男人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会聚在一起,举办宴会庆祝,星球上聚集了许多商人,糕点商人、烟火商人、酿酒师,甚至连铁匠和木匠都会在这时候从别的星球过来……我想请小姐猜猜看,这些人当中,谁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困惑地看着男人,女孩侧着头,“我猜……是烟火商人?”
轻轻地笑了出来,男人摇着手指,“很可惜,答错了,正确答案是酿酒师。”不等女孩提出问题,男人继续说了下去,“以往的宴会通常会持续一个月左右,不过那一次的宴会只有三天。在爱尔斯彻,有下雪的日子气温通常会将放在外面的所有液体结成冰块。
“所以就有个倒霉蛋花了钱买了两品脱的酒,喝到一半就开始下雪了,结果他的舌头就这么和酒一起变成了冰块。”
不满意地抽了抽鼻子,女孩抱怨:“这是什么故事嘛,明明就是一场闹剧。”
男人毫不在意地笑着,“这时候孩子们拿着酿酒师那些结成冰的酒,想要帮那个倒霉蛋把冰块打碎。不得不说,光是想想舌头结冻,又被冰块砸,就痛得不行,就好像……像是不小心被铁匠的锤子砸到脚趾头一样,不,甚至比那样还要痛。”
女孩倒吸了一口气,捂着嘴巴,就怕自己的舌头也不小心结冻了,“结果呢?那个人的舌头怎么了?”
将舌头伸了出来,男人用手指着自己的舌头,“如小姐所见,好得很。”
“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啊!”女孩帮男人重新倒了杯水,“后来你怎么把舌头从冰块里拿出来的?”
男人接过水,“谢谢。”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女孩,“还记得我说没下雪的日子,就有鱼浓汤喝吗?”
点了点头,女孩还是不明白,“所以呢?”
喝了口水,男人将杯子放到桌上,“后来邻居看到了,就拿了鱼浓汤给我,让我把变成冰块的酒和舌头一起放到热汤里面,我的舌头就可以拿出来了。
“不过说真的,奉劝小姐不要再鱼浓汤里面加劣质的麦酒,真的很难喝。”男人想了想,“就像是把水手大半年没洗的袜子放到乳酪浓汤里面难喝吧。”
女孩皱眉,连忙做了个手势,“你还是别说了,好恶心。”
爽朗地大笑,男人起身帮忙将空碗和水杯收到水槽里,拿起刚好干掉的衣服,“看来我这个故事,小姐不喜欢呢。下次来拜访的时候,我会准备一个更好的故事,希望小姐下次还能请我喝鱼浓汤。”男人扬起帽子,补充了一句,“我想小姐应该没那么小心眼,会在鱼浓汤里面加劣质麦酒吧?”
女孩起身,跟着男人走到的门口,“让我考虑一下,如果下次的故事还是这么恶心的话,那我一定会在里面放麦酒的。”
“那看来我必须努力搜集一些其他故事了呢,以免小姐又不满意下次的故事。”男人戴上帽子,拐杖在地面上敲了几下,“那么,再会了,小姐。”
夏侯婉从不认为她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没有过目不忘的才能,也不能出口成章,背诵默写同样要反复阅读好几遍,数学公式也是抓耳挠腮才勉强看懂。直到那天前,她都认为她只是这世间一个平凡人,和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也终将碌碌无为,平淡的度过一生。
直到她12岁的那一天前。
炎炎夏日,她正坐在书桌前凝视窗前那一抹绿,心不在焉摩挲书页。天气闷热,连带人心也浮躁不安,至少无法踏实下来安静看书。
今天的计划大概也白费了。
长吁一口气,少女抬手,在那张纸上画了个大大的、黑色的叉。
正想丢开笔,窗外却飞进一只纸鹤,材质与她所见过的任何纸都不同,隐约闪烁光芒,擦过少女耳畔带来一阵清凉。不自觉抬手,纸鹤绕她一周轻巧下落,停驻在她手心,而后缓缓展开,一个世界就此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封来自蜀山修仙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蜀山,修仙,学院。
夏侯婉发觉唯物主义果然只是一种理论,一种随时可能被推翻的人造的理论。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恢复成纸鹤模样的通知书静静立在书桌,夏侯婉轻声对一旁的相框说,“这世上当真会有仙,会有人能修炼成仙?”
无人应答,唯有一室寂寥。
将纸鹤放在客厅茶几上,叔叔阿姨归来时绝不会忽视的场所,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夏侯婉没了看书的心思,干脆合起书页。
年幼的少女不能独自出远门,能做的唯有去花店买来一束纯白,静静放置在曾经的家门外。
房子暂由阿姨保管,待她成年才能转回她名下。
只是,若是去修仙,这栋房子即便归还也没什么意义了。
拿出始终带在身上的钥匙,夏侯婉走进房屋,反手关上门。叔叔阿姨似乎有雇人定期打扫,房内很是干净,没有想象中那般布满灰尘。
每间房的布置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一丝更改,没有任何挪动。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人不在了而已。
过了这么久,夏侯婉已经能够平静面对。
窗外便是街道,即便不是高峰期仍有车辆不断往来,令她心中烦躁不已。
用力关上窗,仿佛这样,那些厌恶的画面便会自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现。
碰撞,剧痛,火焰,刺鼻的汽油味,以及,那一瞬间,将她推出“地狱”的双手。
夏侯婉陡然醒来。
日暮时分,夕阳西下。
她独自卧在旧屋的沙发上,做了个短暂却又漫长的梦。
是时候,回家了。
房门开了又关,橘色的暖光逐渐暗沉,彻底寂静。
再不复曾经的欢笑温暖。
如夏侯婉所料,叔叔阿姨看到那张奇妙的录取通知书——他们看时纸鹤再一次变幻模样,待他们读完又变回纸鹤——脸上都显出不赞同。
修仙,亦或仙这一存在本身,都是被现代社会的人怀疑的。
只是这神奇的录取通知书、安静躺在茶几的纸鹤,却明明白白诉说着这一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
叔叔阿姨对视良久,才由阿姨代为表示:“你的人生由你决定。”
他们失去了儿子,收养了失去父母的夏侯婉,却不代表他们可以左右她的人生。他们在同一天前往同一座山,分别祭拜不同的墓,而后交换,再次祭拜。
一年又一年的祭拜,对已逝之人的怀念已永远刻在心间。他们注定无法成为平凡普通的父母,她注定无法成为平凡普通的女儿。
那场车祸夺走了一切。
那毫无疑问是现代科技文明的产物,为生活提供便利亦是毋庸置疑。
只是在特定的时刻,同样也能成为夺命之物。
发生的概率是多少,撞上他们的概率是多少,带来死亡的概率是多少,让他们死亡的概率又是多少。
极低的数字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夏侯婉一度陷入绝望。
那样的灾难,那样的痛苦,她重要的人们全部承受了,并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而她,却没有任何损失。
只是一些惊吓而已,与永远闭上眼,再无睁开之日的人们比起来,不算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终究还要活下去。
只是……如何活,以怎样的态度活,这是生者可以掌控的。
人的生死究竟由何决定,天命是否存在,人之所以为人,又是为何。
她想要知道,想要洞悉这背后的奥秘。
不知道也无所谓,至少,要抓住可能性。
抓住可能洞悉天命的机会。
至于抓住之后究竟做什么,是否真的问天,那时再说吧。
小孩子的决定总是率性而为,她可还没成年呢。
夏侯婉露出笑容,眼眸闪烁光芒。
“我想加入蜀山修仙学院!”
不求长生,但求问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