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上演武台前,维塔拉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她的舞会礼服崭新、鲜亮、昂贵。不同于她的绝大部分同族,金发的吸血鬼有记忆的大半时间里,在财政上显得格外拮据,时不时落到身无分文的境地。
但这种微小的迟疑很快被抛之脑后,即使是人类豢养来互相撕咬比斗的猛兽,不管打到最后它们是没了头还是断了脚,在入场时也得光鲜亮丽,那么穿上自己最贵重的衣服去演武必然也有同样的道理。反正教会应该不允许有伤风化的事情出现吧,维塔拉想,至少不会沦落到没有衣服穿。
她走上场,观战区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观众们保持了礼貌的克制,于是现在的场景和过去的残像仿佛同一个圈里吹出的两个泡泡,成型的同时就不再重叠,轻巧地飞走了。
那个时候的观众是什么样子?她搜肠刮肚,偏偏只回忆起一个面色涨红的醉汉,狂吼着把手里的酒瓶掷出去,差点砸到她的头。
啊,可恨的人,红裙子的舞者恶毒地揣测:或许就是因为被打过脑袋,我才记性那么差,连为什么以前会去角斗场都想不起来。
但今天的观众们都很温柔,对手看上去也很有礼貌,像一位文质彬彬的医生。黑斯廷斯•道尔顿,维塔拉对这位对手毫无了解,只知道是个教会猎人。不怕光的教会猎人会喜欢看日出和日落吗?维塔拉其实很想问问,她喜欢在日落后去触摸洛卡沙漠还未凉透的沙子,那里有太阳的温度。
道尔顿正在行礼,她一边猜测这是哪个年代的礼节,一边学着对面的黑斯廷斯的动作向各人致意,直起身来后轻轻地掂了掂脚,比将要战斗的快乐更快到来的是一种让骨头都在发痒的焦灼。
……为什么?金发的舞者不明白,毫无道理的渴望攥住了她……胜利,她的身体狂热地渴求这一样东西。
“这根本没道理!”她叫道,收获了不少疑惑和惊诧的目光。
但算了,我从不讲道理。
维塔拉想。
道尔顿先生的面貌看上去到了有家庭的年纪,扎着浅棕色的长发,戴着单片眼镜,维塔拉猜测他是那种太阳在午夜升起来都不会动一根眉毛的类型。鲜血色的尖刺车轮在他右臂逐渐成型,并开始徐徐旋转,展露出狰狞的全貌来。
少见且凶残的武器,攻守兼备,但并不是不可战胜。她露出一个笑容,下一刻已如离弦之箭般越过了半场,借着冲击力狠狠蹬在了轮面上,发出闷闷地“咚”一声,这声音让她微微兴奋起来。但黑斯廷斯只是稍微调整了重心,纹丝不动地防住了这次冲击。
虽然看起来消瘦,但相当有力量。那么或许还欠缺一些灵活。
她踩着这轮面空翻落地,避过袭来的锐利尖刺,脚步不停地拉扯出一个向右的滑步,靠近了黑斯廷斯没有被盾覆盖住的那半身。脚跟使力,试图突破围拦。
……有的时候维塔拉也觉得经验丰富的猎人非常讨厌,她的前路上挡上了一只快速旋转的车轮,对方算好了方向,等着金发的吸血鬼撞上来。
尖刺扎进她的左上半身,带着旋转划拉出更大更恐怖的撕裂伤,几乎切开了那块地方,一度让维塔拉觉得左边的手已经不存在了。
明明是血液构成的武器,但真的撞上去的时候,仿佛是什么机械造物一般,通过骨头传导来激烈的噪音,让她的脑袋嗡嗡发响。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意识因为前所未有的疼痛变得空白,但维塔拉能活到现在都没被猎人们变成一剂良药,光靠她不大灵光的脑袋可不行。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欺身上前,血刺更深地扎进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声音,咯咯地被卡在了骨架之间,与此同时,差点离体的左手电光石火间掰住了一根尖刺,死死地卡住了整个车轮的运转。而右手则在黑斯廷斯的猎枪举起之前就向他一掌打去。
舞者的右手完好无损,连指甲都剪得整齐圆润,但在即将触到对手身体的那一刻,手背指根处如毒蛇吐信般,骤然弹刺出五根血红色的巨大利爪,直接穿进了黑斯廷斯的腹部。
可惜不是胸口,在喷涌的鲜血中维塔拉感到一丝遗憾,她伸展开手指,继而用力抓握,在腹腔里切断了什么组织,爪子在肋骨上估计都留下了划痕。
金发吸血鬼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也差不多算是半个血人,没比道尔顿先生好到哪里去。一击即中,她迅速抽回右手,免得被黑斯廷斯直接砍断在肚子里,但大半的刀锋依旧断裂在其中。
血从裂开的伤口流淌出去,黑斯廷斯一言不发地将武器变换成了巨剑,他个头很高,力气奇大,但对于个头小的维塔拉来说倒比车轮轻松些,她甚至有空扶了扶自己惨不忍睹的左肩膀,企图让它们粘连在一起。
她稍微有一点儿不习惯,沉默的对手和屏息的观众,并不是哪里不好,但像一部默剧,让她感觉到冷——也可能是她流了太多血。
她想要更热烈的,更说不上来的某些东西,那些在她虚空记忆里残存的,令人战栗的热情掌声和惨叫,人死掉时的怒吼和哀叫,带血金币撒了一地的叮叮当当。
是鞋跟敲击地板,是舞裙旋转,是劣质的酒气和昏黄的灯,是她的笑声。
“我懂了。”她喃喃自语,在对手身侧左躲右闪,甚至抽空对道尔顿笑了笑,接着嵌在他身体里的断刃裂解成无数尖刀般的碎片,把已经受了重创的腹部再次绞得一塌糊涂。
而黑斯廷斯的动作只是稍微滞了滞,他舍去了巨剑,再度拿出了枪。
身体的伤势让这位先生的准头有些不足,但他依旧有着冷静分析战况的头脑,大范围杀伤性子弹正好该用在此处。
后面的记忆稍有些模糊,她只记得她的哪只手被打断了飞了出去,而她以伤换伤用了一个傻气的冲拳捶到了道尔顿的胸口,把站立不稳的他打出了界外。
胜利属于维塔拉!
谁对她念的只言片语突然从记忆的迷雾里闪过,是个男人的声音:“As the deer panteth for the water.So my soul longeth after victory.”
她歪了歪头,对这种充满无聊化用的垃圾记忆嗤之以鼻,转而盘算起了别的。
我赢了,我理应得到战利品。
而维塔拉很饿。
她恢复很快,即使受了这种伤,现在也能一摇三晃地走路,伤口甚至微微发痒,有了些许愈合的迹象,看来找到自己丢失的手刻不容缓,但在这之前——
“黑斯廷斯先生,我可以咬你吗?作为——奖励。”她拖长了音对道尔顿说。
对面的男性看起来伤势很重,但依旧保持了站立的姿势,他点了点头。
她踮起脚来,狎昵地摸了摸后者的脖子,感受到手下躯体的僵硬,又觉得有意思起来。
于是她在大尝了一口教会猎人的血后,不仅舔了舔自己咬出来的伤口,甚至还把脸上的血污偷偷蹭了道尔顿一脖子。
被占了便宜的教会猎人先生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无措。
“嗯?你说我最喜欢的舞吗?”演武之后的某个日子,她在和她的新朋友法加纳聊天。
是掌声、踢踏、呼喊,是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名无状的喜悦、愤怒和痛苦。
维塔拉金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神秘地笑了一下。
“是弗拉明戈。”
文/杏子红
评论:随意
涉及人物、背景基本都是杜撰。
Le Rayon Vert
“如此不可思议的颜色,究竟是怎么调制出来的?”
“很抱歉,但我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年轻人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他垂下眼,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也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产。”
.1.
阿列克谢·秋列涅夫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独一无二的颜料。
“简直像是疯了!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不管不顾!他的儿子高烧在床上一个星期,你猜他怎么说?他根本不知道儿子生过病,只抱怨妻子每天送饭太晚了!”萨科维奇一家的房东叶列娜·伊万诺娃太太抱怨着。
她是个战士遗孀,儿子也在十年前的战争中牺牲,自此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和寂寞丝毫没有腐蚀这位可敬的老人的意志,她将国家奖赏丈夫和儿子的二层小楼的第二层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对外出租,为贫穷的家庭提供容身之处。秋列涅夫一家人就是三年前入住的幸运家庭,伊万诺娃太太非常喜欢秋列涅娃太太,盛赞她“卓娅是一位坚毅的女性,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女战士”,他们的小儿子安德烈·秋列涅夫也很得伊万诺娃太太的喜爱。这非常合情合理——安德烈·秋列涅夫继承了母亲卓娅·秋列涅娃太太的美貌,小小年纪就能看出美男子的雏形。但是对于阿列克谢·秋列涅夫,伊万诺娃太太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这真是我见过最古怪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卓娅,我绝对不会容许他进入我的房子!”
每当此时,卓娅·秋列涅娃都会握住伊万诺娃太太的手,用那双坚毅的蓝眼睛注视着她,温柔劝慰:“很感谢您的照顾,伊万诺娃太太。但阿列克谢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她有一双很美丽的蓝眼睛,如同冬日的贝加尔湖泊。伊万诺娃太太对此只能抱以叹息:“总归他是你的丈夫。最起码,他该对安德烈更关心一些。”
安德烈·秋列涅夫对此抱有相同的意见。
.2.
在安德烈·秋列涅夫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总是不断地使用酒精和雪茄,这使他的精神始终处于极度亢奋和疲惫下的被迫亢奋这两种状态之中。他几乎没有见到过父亲走出那间画室。那间画室的房门如同一堵横贯柏林的墙,将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人分隔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中。他们鲜少有机会见面,即使见面也多是匆匆一瞥,安德烈·秋列涅夫受到母亲的指派去给父亲送饭,而久未见到儿子的父亲吝啬于给予儿子过多的眼神。
“他会把房门打开一道细缝,让我把食物递给他,然后飞快地关上房门。”被热衷八卦故事的三流小报记者采访时,安德烈·秋列涅夫如此回答。
他苦笑道:“有时候我真怀疑,在父亲眼里,我和母亲是不是一种疫病,而他的那些画作和颜料才是他需要保护的家人。说真的,我一度恨过他,现在也无法原谅他。我恨他对我的漠视,但是更恨他对母亲的无动于衷和无止境的索取。可是母亲她……她似乎毫不在意。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愿意为艺术牺牲!”
安德烈·秋列涅夫自嘲地笑了。这个笑容也被如实记录进《莫斯科今日晨报》的特别专栏里,附以标题《本世纪最为杰出的艺术家阿列克谢·秋列涅夫不为人知的家庭故事:艺术才是他真正的家庭》。
而对此,卓娅·秋列涅娃有不同的看法。
.3.
卓娅·秋列涅娃曾经拥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姓氏,谢罗夫。她出生于著名画家瓦伦丁·阿历克塞诺维奇·谢罗夫的旁支家族,从小就受到艺术气氛的熏陶。在这类艺术世家,因为追求艺术而忽视妻子儿女的故事屡见不鲜,卓娅·秋列涅娃和她的母亲也没能成为例外。她从小就很少见到父亲,他“不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画室里,就是在参加艺术家们的聚会”。
“我曾经想让父亲带我一起去,但是他从来没有答应过我,只会让我待在家里,却带着弟弟出入画廊宴会。”卓娅·秋列涅娃如湖泊般美丽的蓝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即使已阔别数十年,也能轻易从其中窥见一个小女孩最热切天真的情感。
但这种情感随即被另一种情感取代。
“他说我‘不懂艺术’,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他和他最喜欢的儿子,我的弟弟,画了一辈子画,也没有任何一幅被人记住。他们永远是最平凡庸碌的画家。而我的丈夫,阿列克谢·秋列涅夫,他是个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天才!哈,我不懂艺术!”
这位大半生都表现得温柔贤淑,果敢坚毅的女性撇下嘴角,高昂的头颅和鼻腔中溢出的冷哼无不显示着她的轻蔑。很显然,从艺术的角度,她取得了面对父亲和弟弟的绝对胜利。而当有人问到她的家庭,她却又换了一副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坚定,蓝眼睛中流露出理解和宽慰。
她说:“家庭和艺术,你只能选一个。这是显而易见的。你不可能期盼两样都得到,那你只会一无所有。如果你出生于和我一样的家庭,我是说,谢罗夫家族,你也会对此深信不疑。”
值得一提的是,在三流小报刊登了她的这段话后,有评论家盛赞秋列涅娃夫人是个慧眼识珠的艺术投资者,但同时也有人提出质疑:“既然她从小受到艺术熏陶,为什么不自己从事艺术创作?”
提出质疑的这位读者是名女性。她的名字在数十年后同样广为人知,与阿列克谢·秋列涅夫在国立艺术博物馆中并排而立。当然,她现在籍籍无名,还只是个刚开始接受系统训练的艺术系学生,她的提问自然也没有传达到秋列涅娃夫人的耳中。因此,秋列涅娃夫人得以保持了她在艺术领域的胜利姿态。
.4.
阿列克谢·秋列涅夫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独一无二的颜料。
在二十世纪,颜料对于艺术创作仍然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许多画家之所以在艺术领域拥有一席之地,并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的艺术造诣有多么优秀,有时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制造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颜料。这些颜料大多甫一问世便震惊艺术界,与它们的制造者一同名声大噪,千金难求。在此之后,他们只需要在每一幅画作上大块地涂抹那昂贵的颜料,就能使其成为传世之作。
相较于评判标准不一的艺术水平,想要在艺术领域出名,制作出一款独一无二的颜料显然是更为快捷有效的方法。这也是秋列涅娃夫人的父亲和弟弟终其一生都在尝试的方法,而随着她嫁给阿列克谢·秋列涅夫,她的丈夫也受其指点,成为她的父亲和弟弟的朝圣路上的同行者。只是阿列克谢·秋列涅夫比起他们要更幸运——这是艺术评论界的普遍看法,但秋列涅娃夫人对此嗤之以鼻,她坚持这是艺术天赋的作用。
每一条道路都有其必将付出的代价,制作颜料的代价便是颜料中的有毒物质常常会在日以继夜的侵蚀下要了画家本人的命。秋列涅娃夫人的父亲就是因此而死,她的弟弟在四十岁停止了这项危险的活动,但仍然没能活到六十岁。阿列克谢·秋列涅夫对此当然也有清晰的认知,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事比起为艺术献身更有意义——我就是艺术本身!”
婚后阿列克谢·秋列涅夫便耗费大量的精力和金钱在研究制作全新的颜料上。他有着清晰的目标,声称自己曾在幼时的梦中见过一位女神,这位女神身披如水如雾的青绿色希腊式长袍,头戴桂冠,用伏尔加河水为他施洗,开始了他的艺术生命。从此他就对这抹青绿念念不忘,那是现有的所有颜料都无法调制出的绝妙的颜色,任何人只要看到这抹颜色,就会被触及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最幽微的伤痕,并会被轻柔地治愈——而这种力量足以使任何人落泪。
他尝试过不下千百种材质,甚至曾经试图切下自己皮肤上无色的角质层,只为平衡过于浓烈的颜色。但更多的时候,他采用昂贵的材料,从青金石到宝石,再到钻石,都曾被他切割研磨。秋列涅娃太太为此不得不卖掉了他们的结婚戒指,那是他们仅剩的值钱物品,但这仍然不够,她又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卖了二十块。她白天是洗衣房女工,晚上则做缝纫工作,即使日夜劳碌,他们的家庭依旧捉襟见肘。或许比起阿列克谢·秋列涅夫本人,她才是更为期盼他能够早日取得成功的人。
.5.
上帝对秋列涅夫一家是仁慈的。在阿列克谢·秋列涅夫四十岁那年,他终于取得了成功,研制出了他梦中那抹青绿。据见过的人说,那的确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仅有可能存在于幻想中的颜色。
阿列克谢·秋列涅夫亲吻着他梦中的青绿,死在它诞生的时刻,用自己的死亡为它施洗。而他留下的仅存的遗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青绿色颜料,则使他的遗孀一夜暴富。
起初,人们期待着这位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能够留下传承者,但他们很快发现,不但秋列涅娃太太本人对绘画工作浅尝辄止,安德烈·秋列涅夫也对艺术敬而远之。这固然是艺术界的遗憾,但或许对当事人来说,并非如此。
至少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在国立艺术博物馆中观赏这抹独一无二的青绿色,体验极为短暂的艺术家的梦境之旅。
因企划玩家反应希望延长四章截止线,且经过讨论群投票后显示需延长的人数不少,因此现将四章截止时间延长一周,因此新调整的四章时间长度为:
7月21日12时——8月7日12时
其余不变,请玩家看准截止时间打卡,预祝最终打卡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