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兰斯洛特正和一帮人笑闹着,他举着酒杯却很少喝酒。
门口出现了穿着纯黑色套装的人,他环顾店内,目光定格在站得很高的兰斯洛特身上,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喧闹的人群,各色的香水味也没能隐藏狼的气息,兰斯洛特闻到了,并立即判断出那是自己母亲一边派来的人,仿佛夹带着暴风雪的狼的气味,正是他母亲那一族的味道,那种味道将他裹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没有人注意到兰斯洛特的异样,他笑着和“朋友们”说了要去厕所,一边示意那个穿黑西装的人跟他走,便径自带着人出了后门,也不管小巷的墙壁干净与否,大大咧咧往上一靠,等黑西装一出来,就开门见山问他来意。
“老夫人下个月大寿。”
“有我什么事?”兰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了一只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他仰起头,慢慢地把烟雾吐出去,在黑西装开口之前,兰斯洛特继续说:“眼不见心不烦,她老人家不看到我不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对于兰斯洛特来说,他的外婆,那头老雪狼几乎包揽了他童年的全部噩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真正的“狼外婆”。
“老夫人有令,您这次必须回去。”
那人只是不急不慢地说,虽说用了恭敬的词语,态度上却没有丝毫的恭顺,而兰斯洛特对此习以为常,要是母亲那边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他才会觉得不习惯。
“反正就是用蛮力也要带我回去就是了,”兰斯洛特再次吐了一个眼圈,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烟圈被路灯氤上一圈昏黄的光边,然后将它吹散:“那一开始就不用通知我,在哪个拐角处打晕拖走不就好了……啊,都不需要打晕,反正我也反抗不了你们。”
对兰斯洛特的话不置可否,黑衣人继续说道:
“老夫人吩咐,到时请务必盛装出席,寿宴当天也是您的订婚宴。”
“订婚?!”兰斯洛特无法再维持镇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封建家长包办婚姻这一套?我求求她老人家别对我这个弱鸡那么上心好吗?”一脚踹上了身边的空罐子,兰斯洛特用力地将手上的烟头摔在地上,金属罐撞击的回声被空旷的巷子扩大到有些刺耳,不远处传来了流浪猫狗受惊的叫声。
“我只负责传达命令。”
“那现在你传达到了,哪来的回哪去。”兰斯洛特摆摆手,而黑衣人甚至连道别都吝惜,一跃便离开了小巷。
“妈妈没有教过你走的时候要说‘拜拜’吗?”兰斯洛特嘟哝着,他抬头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巷道让他忍不住寒噤,冰冷的感觉顺着尾椎向上蛇行,不好的记忆叫嚣着要涌上来,他立即打开门回到热闹的夜店里,嘈杂的音乐,乱舞的人群,陆离的灯光,这些都让他感到一点一点地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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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份的摸鱼
严格来说Ryan也算是改造人……?
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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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看到十二岁的自已正站在河岸边,迎着西斜的太阳,沐浴在傍晚的余晖中。此时他的脸仍是完好的,左边的眼睛还没有瞎掉,身上也没有烙上去的印文,所有的一切都是充满着未来和希望。熠熠发出金光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缓慢地、不停息地流去,他的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也随即变得扭曲破碎。瑞恩听到了母亲呼唤他的名字,可回过头来时只看到了在落日中的核废墟。
他在光陆怪离的梦中千百次见过那样的光景。
在大多数时候,准确的来说,是在瑞恩脑筋不太好使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来来去去回荡着一些早就听过无数遍的话,那些字眼大多数出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姐姐亚历克丝。她是天赐之女,百年一遇的天才,如果将来由她来登上皇位,帝国的未来就充满了希望。
没有人知道向来自持身份、姿态无时不刻优雅端庄的亚历克丝总喜欢在暗地里咬着牙,从齿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侮辱人的词,劈头盖脸往她的亲缘者身上砸。诸如“没用的废物”、“低贱的下等人”、“杂种”之类的话,瑞恩从小到大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当他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同样是亚历克丝的咒骂。
骂他什么也好,总要连带着他的出身一起骂,好像在亚历克丝的眼里,这个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孤儿永远上不了台面,即使有名义上的亲属联系,也不能消去心里半点的鄙夷和芥蒂。
母亲还在的时候,亚历克丝多少会顾忌着母亲的威严,装模作样地搬出关爱兄弟的架势,这样他的日子总会好过一点。至少在被欺负的时候,也总是亚历克丝为他出头。可是现在母亲已经彻底的死了,化成了一堆没用的废铁,他这番慰藉也成了泡影。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反正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他想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干脆利落地断了和亚历克丝的任何关系,这样的话,起码他的头脑就能稍微清醒一点,不会为了想要讨好这个所谓的姐姐,被亚历克丝三言两语就教唆着去劫船、谋划大爆炸、和其他有野心的贵族做交易,又接二连三把知情人全部杀掉。后来有个命大的活了下来,差点把事情捅到母亲那边去,不得不又去灭了这人和眷族的口,扯出无穷无尽的破绽和没完没了的麻烦。
瑞恩其实不太恨亚历克丝,相反,他在某方面非常感谢和尊敬这个姐姐。亚历克丝用自己的天才头脑造福了帝国,同时也推进了帝国灭亡的步伐。恨需要心劲,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恨什么东西。但是瑞恩心中还是朦朦胧胧的有一个想法,这种想法既沉寂又炽热,仿佛即将到来的磅礴大雨,又像是在海面上荡漾的月影。
因此瑞恩在亚历克丝找到他,并命令他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的胸膛里安分守己的心脏突然在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每喘气一次,喉咙就像是灼烧般干涸疼痛,身体也忍不住不停地颤抖。下一刻,风暴般寂静就席卷了他的脑袋。
周遭的一切像是虚幻混乱了起来,好像突然有一层隔膜把他和世界分隔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方才还在蹦的惊天动地、好像要从心口一跃而出的心脏猝然没了声息,几乎要主掌他躯体的痛苦也在顷刻间退了潮。瑞恩望着他面前的亚历克丝,望着对他视若无睹的其他机器人,突然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无可奈何。
似有若无的悲伤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但他仍然感觉自己像是缺了什么。瑞恩意识到刚刚从心脏喷涌而出的情感或许是愤怒,又或许是憎恨,但这已经无关紧要。长年累月的切断频繁得就像是呼吸,谈不上厌恶,也绝非喜欢——但相比起直面憎恶已经好太多——他早已麻木,不适,却还可以忍受。
降噪器多么精准、多么实用,它使人按照基本的逻辑趋利避害,永远不会因为过剩的情感而失控。它们由此把他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善人,与此相对的,他失去了感受和表达激烈的感情的权力,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基础。这该是一件好事吗?
瑞恩愣了半晌,才扯出了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假笑,努力地把视线聚焦到亚历克丝的脸上,然后才慢慢说:“我不会再帮你了,”这话不是出自被激烈情绪冲昏的头脑,而是他本心的想法,因此也说得格外艰难。他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又慢慢地把它们吐出来,“你真是够令我恶心的,你这个贱人。”
奇怪的是,她总能让瑞恩想起母亲。亚历克丝是母亲的复制品,他们用着一样的内核,遵循着一样的逻辑行事,严格来说他们即是同一个体。可是亚历克丝和母亲一点都不像,无论是性格、思维还是外表,都没有重合的地方,亚历克丝的身上更是没有半点母亲的影子。
他很难能有和母亲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即使作为继承人,一个月与母亲的见面也是屈指可数。母亲身边总有一堆机械仆从、人类侍者,总有人在监测它,科研院的学者们更是寸步不离。这位所有人类的统治者、伟大的人工智能之母所有的零件都是由最高级的材料做成,这是帝国最引以为豪的科技结晶。
可恨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瑞恩瞪大了眼睛,过了好半晌才从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挤出两滴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他没有思考这具身体产生的眼泪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没有想起母亲的面容。他很少回忆起关于母亲的事情,自他和亚历克丝联手杀死母亲以来,他就越来越没有什么往事能够回忆,也不再有能够轻松畅快发泄自己情感的泪水了。
他始终还是人类,始终没有舍弃这副躯壳,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