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斋
评论:随意
穿过两侧拥挤的目光,倾盆大雨浇湿了短衫。长而弯曲的小路直通山上,一座隆起的小丘盖满了长草。回家吗?再等等。厌恶和鄙夷令人挪不开眼,密密麻麻如芒刺背。逃命一样往家跑,网状的运动鞋湿个通透。
回来了?怎么又不打伞!看不见路?哈,快进来,喝碗姜汤。从单开门的冰箱里取出两颗新鲜姜头。一定要喝。被风吹了感冒。六边形网格地砖,头悬的老式灯泡被分成一个一个小块,左手一个贴着烧鸡花样的微波炉,它对面是个四方大个儿洗衣机。让她歇歇,我做给你。微蓝的亮光照得房间通明。窗户没开,碗橱原封不动关着。没吃过我做的吧。不锈钢盆盛满了水,两颗生姜清澈地翻滚。我哪儿也不去,现在可有时间天天晚上陪着。脸腮上两团红晕,头发剩了两缕,右手两根长毛搭被子一样盖在头顶,光洁的高额亮得晃眼。回来以后不找他们,他们也不来,就在家陪着你奶奶。看电视!还能做什么。高耸的颧骨托着黑镜框,笑起来露出被中华熏黄的假牙,口气中一股冰凉的、呛人的香味。双手从盆子里拿出来,用掌跟推眼镜,十根手指耷拉着,白里透红向下滴水。红糖20克,生姜4片,葱白3段。我那些同学倒是想来,但来了看谁。嗨,跟你说话多切了一片。多吃点姜,尤其是夏天。现在没人打扰,我可开心了。你躲开点儿上屋里坐着,别站灶台跟前儿。
怎么哭了?不想去啊。来,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瘦了。问我好不好?哈,我肯定没变。精神矍铄,身体倍儿棒。就是戴了这口假牙吃不出味。对,一直穿着这件,奶奶给做的,暖和。带拉链的姜黄色套头毛衣,拉片是个圆环儿,工装蓝的围裙上沾满了面粉。现在的模样真好。碗橱上三个馒头、一条糖醋鱼、三块炸茄饼、一碟凉拌菜。一双筷子,香菜三分。别哭啊。什么事这么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别跪地上,太凉了膝盖受不了。是累啦?去沙发睡会儿,姜汤煮好了我叫你。什么都记不住?没关系,书就该多看两遍。还是因为没有我过目不忘的能力?好,不笑不笑。我有那么多学生也及不上你一个。呦呦轻点轻点,我腰不行。老啦。
触感很柔软,脸碰脸暖烘烘的,腮侧鼓鼓囊囊塞了棉花,脖颈的皮肤下饱胀着塞满稻草。你终于找到喜欢的啦?好,这不容易,比我强。路不好走,但要往前,别回头。怕什么,我算过啦。嚎啕的嘴角向下撇,微蓝的光里听不见声。只是我再也帮不了你啦。
哎呀我的锅!真笨,煮姜汤也能糊锅。老啦,老啦……砂锅开始冒泡,浓黑的汤撞到碗边儿过渡成泛光的深红。喝完汤就该走了。
长而弯曲的小路狭窄得仅够一双脚,三人并排,却整整齐齐走出一条两米宽的大路。白色衣衫,黑色短发,垂头,无人交谈,一个模子刻出来,向着前头不知道什么地方浩浩荡荡地走。队伍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也望不到尾巴。倾斜着,拐了弯,不拒绝什么人离去,不拒绝什么人归来。
不过还有话。湛蓝的眼眸调皮地眨了眨,两个脑袋跟着队伍缓缓挪动,又凑在一起像是合伙密谋什么。我有个心愿,帮我找个上有群山下有楼梯的地方。找到之后呢?眼眸浑浊但依然在笑。你可以踮脚向前看,也可以摇摇晃晃找个地方歇着。不必走那么快。虽然队伍不会等,但可以随时加入。被无数人簇拥着往前,交握的手分离了:理所应当,没有拒绝,只有顺从,只有向前。
我忘记有没有告别了。
碧绿的绒草踩上去像雨后的苔藓,柔软不滑,极舒服。两个人既不回头,也不呼唤,分道扬镳向着两个方向去了。隆起的小丘长草不尽,打理的人跟不上新生的速度:风化、侵蚀、恣意生长。源源不断的人加入长队,路过一个又一个小丘,不闻旁人的事,一门心思盯着脚下的路。往前的始终往前,留下的始终留下。
就这么看着。交叉着手搁在身前。看着。
就这么走着。摇晃着手垂在身侧。走着。
我还想照老年间的规矩,再喊喊:
“四角儿的跟夫,本家赏钱一百二十吊!”
“一百二十吊!”
宿草春风,纸钱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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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他活着,是梦里的我早就深信不疑的事实。很长时间我搞不明白,究竟是我送他走,还是他送我走?梦里时又是我召他归来,还是他召我归去?
【网站没有字体设置,文又不适合用引号。我不喜欢拘泥于常规。所以随意看吧】
摸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前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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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雨水,如银丝般在夜中编织出雨幕,自乌云中垂下,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其中。原本就呈现着灰色调的街道越发阴沉,只有街边粉白色玫瑰在这雨夜中静静地绽放。
雨可以冲淡很多东西,砖缝中的污渍、花瓣上的尘土、剑刃上的鲜血……
披着斗篷,身材瘦高的青年,独自在这无人的街道中前行。细密的雨水将他的帽子与斗篷濡成更深的黑色,鲜血顺着他长剑的剑尖滑落,坠入地面,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拉斯特很讨厌下雨。
不提空气中弥漫的雨水与泥巴味道,这细密的雨水将衣物都浸透了,贴在他的身上,又黏又潮。而这样的雨夜,是并没有什么人类乐意出门的,整条街道静得像是死了,只余下雨水带来的沙沙声响。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甩掉手中长剑上的雨水,收入剑鞘中,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拖这体质的福,刚才手臂上受的伤已经将近愈合,雨水轻轻地舔着那道有些泛白的伤痕,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下去。而他的脑中,也开始胡乱地想起一些东西……熟悉的男人或是女人的面庞,噪杂的絮语声,剑锋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光芒……那时的他,还是个会因为听到表扬而满心欢喜的年龄。那似乎是更往前的模糊记忆,就像被浸透在雨水中,偶尔搅拌一下就会浮现上来。
记不清了。
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就像是要将这些破碎的记忆远远甩在身后似的。
而前方朦胧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就像是在夜风中飘扬的薄纱,飞过层叠的雨幕,轻柔地抚过了他的耳边。
拉斯特不由得怔了一下,向那曲子飘来的方向投去目光。他对乐器并不熟悉,但此时,这支混着雨声的婉转乐曲却牵引着他的步伐,领着他向那声音的来源追去。
街道边的玫瑰在雨中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芬芳,铁栏杆被雨水冲刷,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前方的街道上虽覆着雨水,但此时却逐渐镀上了一层滑腻的银色,是乌云逐渐褪去,勾月散下华光。那琴曲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仿佛在轻柔地诉说着什么凄美的故事。
拉斯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过这支曲子,但那可能是更久远的记忆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似乎并不总是如此美妙,在漫长的生命中,它们经常会被刻意地美化,就像是个善于伪装的骗子。
但现在,他只记得自己在阳光下行走,那温暖的光芒环抱着他,就像是最亲密的朋友。记忆中轻快的曲子与嘈杂的笑声混成一团,举杯时白色的酒沫溢出杯子……
而如今,他循着婉转凄美的琴曲,孤身一人走在这条灰暗小街中,周围只有大朵大朵粉白色的玫瑰静静地在雨中盛开。
当月牙完全地从乌云后显露出来,降下银白色的月晖时,他在一栋街边的房屋下停住脚步,仰头向上望去。
“好美……”他不由得感叹。
此时雨幕散开,原本响亮的琴声骤然停止。那站在窗边演奏的青年将手中琴弓放下,略有些惊讶地端详着这个站在窗下的陌生人,月光斜照在他的身上,将他那头与玫瑰同色的长卷发也染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但这年轻的演奏者只是远远望向拉斯特一眼,便又将琴弓搭上了琴弦,继续在这黑夜中演奏自己的乐曲。
那悠扬的乐曲在夜中回荡,拉斯特又深深地向那扇窗户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这场雨已经停歇了,街道边的玫瑰花上宛如串着透明的珍珠,可它脆弱的花瓣承载不了太多的雨露,只得顺势跌落到地面,浮在泥泞的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