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鬆散的故事,我企圖把他們串在一起,如你所見它意味不明,4023字】
自誕生以來,Yves便以天為蓋,地為席;倒也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父母那代如此,祖父母那代亦如此,自然而然的,Yves就成了森林中的住民,以林為家。Yves又將叢林之中獸類禽鳥皆類作夥伴,也就沒了孤獨感。
此刻,森精靈正拾著落枝做柴火。幾個小時前獵了鳥,正打算放在架子上吃。他席地而坐,將鳥毛一根根拔下來。
獵來的東西要物盡其用,才能對得起奪走的生命。
羽毛拿去製箭翎,肉自然是要吃,爪子也不能剩下,骨頭熬煮一番,又是一鍋湯,哪有浪費的道理。內臟也能吃,就是可惜了腸,洗不幹淨,吃不了,只好埋到地下,讓其來年滋潤一番土地。
把鳥腹剖開之後,塞進前些日子與旅行商人交易得來的香料、藥草,再架在架上,等皮烤得焦黃,自己則早已飢腸轆轆。
這是Yves的父母過去交給他的方法。精靈的一生很是漫長,高等精靈有學問可鑽,卓爾精靈有戰爭可打,森精靈和半精靈各有各的日子,只是Yves這種住在德菲卡外圍的精靈每日親密接觸大自然,沒甚麼可鑽研的,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吃甚麼,怎麼吃,如何弄得好吃”這樣的人生三大哲學之上。
Yves上次見到人,除了商人,就是來森林巡邏的樹行者了。
怎麼跟別人交流來著?Yves大口啃著鳥肉,思考著該怎麼如父母所說保有禮儀。等他吃完,一抹嘴,把剩下的肉類包裹在寬大的樹葉裡,然後跑去溪邊洗臉,末了不忘說句“我吃飽了”。然後繼續在森林中遊蕩。
Yves的父母都是住在德菲卡外圍的森精靈,原本是樹行者,孩子們也養在德菲卡之外,除去必要的交易外,很少到森林外去。
因為森精靈不可玷污樹木的緣故,不能在森林中建設樹屋,更不能造木屋。居所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橫置在巨木間的吊網。
Yves就是在那裡長大,而後度過了精靈漫長的童年。最早的記憶是在森林的土地上,以泥土做著遊戲,他利用土地的柔軟性做出粗糙的泥人。然後將他就們當做自己的父母與兄長。似乎在那時候父母極少顧慮自己,唯一出現的時間是在獵到了獵物的時候。
不過,Yves打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是會亂跑的孩子,因此也沒出現過幾次迷路在森林裡的情況,身為自己父母的森精靈似乎有著對自然本身特別的信任,又或者原本就對第二子不那麼感興趣,這點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Yves語言的能力則是在朝夕之間累積而來的,或許是因為鮮少與外人交流的緣故,說起話來總是磕磕絆絆,儘管如此,父母還是將木族語、通用語和精靈語傳授給他。
火堆燃燼了,他向那被燃燒過的落枝表達感謝,然後再三確認其是否沒了熱度。做完這些之後,他離開了。
第一次學習升火時,Yves還處在拉不開弓的年紀。
似乎那時候,Yves的兄長第一次帶回來了獵物。四人席地而坐,母親教兄長如何處理獵物,父親則與自己撿落枝。等到萬事聚齊,唯獨只剩下火堆沒有燃起時,Yves蹲坐在柴堆旁看著父親玩弄著兩塊黑色的石頭。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親問道“怎麼了,想試試嗎?來,你拿著這兩塊石頭,然後像這樣,”他比劃了一下,“多弄幾次,讓火星掉到木枝上。”
Yves拿起那兩塊石頭,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紅。他即為吃力地摩擦著兩塊石頭,儘管它們開始發燙,可仍然無法擦出半點火星,更別提點燃火堆了。
Yves求助性地向他的父親看了一眼,但男人並沒有為他完成這項任務,而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露出那樣的眼神。
他再試了數次,直到最後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猶如螢火蟲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親俯下身來吹了幾口,并叮囑他繼續添柴火。
隨後,母親和兄長拿著處理好的食材現了身。不一會兒,柴堆上的架子發出了熱騰騰的香氣,Yves的母親將雞肉分好,讓每個人拿去吃,最後,處理過的內臟給了兄長,作為他今天表現良好的獎勵。
在那之後父母便開始不停地磨礪自己與兄長在森林中存活下來的技巧,每天的訓練可以說得上是嚴苛,但是,那絕不是為了管教而管教,或是父母為了體現“愛”的下三濫手段。
以自然界的事項來比喻進行說明的話,就以母獅及其子嗣的情況來講吧:母獅會在幼獅長出爪牙之後,將其拋棄在山底,唯有能自己爬上來的獅子才會被認為有存活下去的能力。
直到今日,Yves已能理解自己的父母所做的事與母獅無異;他們明白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孩子,因而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幼獅的爪牙存活下去。那東西並非名為嚴厲的愛,而是一種要求。
要求他即使獨自一人也能在這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
*
早餐是草莓醬拌三葉草和朱槿蜜餞。
午餐是菊苣沙拉和烤熊肉。
晚餐的時候去了樹林外拿熊肉換了麵粉少許,並用高價的內臟和四肢換來了香皂,麻繩之類Yves自己難以製作的東西,因此晚飯的時候吃的比較豐盛,仿製著人類旅行商人的食譜,做了肉類混在麵團再進行烤製的麵食。
吃起來不是那麼好吃,原本就有幾分乾柴又帶著韌勁的熊肉裹在麵粉里,味道並不好。或許下次將湯汁放進去再烤製能得到更好的效果吧。
除卻這麵食外,也像人類的旅者學了醃製肉類的方法。這樣的話即使是盛夏,也能將肉類多保存一陣了。
Yves對這些傳授給自己知識的人,僅能做的便是以學到的東西製作成能夠報答大家的禮品,再送回給那些人。
如此這般的交易關係持續進行著。要說方便的話,也確實方便。畢竟捕到大獵物的時候,Yves也不可能一個人將獵物全部吃掉。原本,Yves與森林外的人就維持著一種處於微妙平衡的互惠互利關係。
另外,作為獵人,看到能有人吃掉自己捕獵來的東西,本身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即使是原本不認識的人,通過食物也能立刻連接成為相熟的朋友。
Yves所熟識的旅人Gilert先生最初也是這麼認識的。
因為在路上恰巧遇到了對方,便以烤兔肉作為欣賞Gilert先生美麗的辭賦詩歌的報答。於是,就這麼簡單地因為了對方的詩和兔肉連接在了一起,成為朋友。
Yves私下認為這種關係可說是非常美妙。儘管其純粹屹立於物質至上,真摯卻從未輸給過任何其他友情。以Gilert先生的話來說:“烤兔肉比這個結巴所能表達的任何一句話都更要真情實感……你別再和我說話,我怕被傳染,我還是要賣唱的。”
除卻Gilert先生外,Yves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巡林客啊,住在城郊的居民啊,偶爾也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對他來說朋友就是能夠第二次相見的人。無論來自五湖四海何方,只要能見到第二次,便是朋友。
精靈原本漫長的生命因為這種行為,無意識地被加快了。
他第一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看起來與自己相差不大,相處得十分融洽。第二次遇到Gilert先生時,不過是幾天後,他又跟對方分享了食物。Gilert唱了一曲,調子優雅卻又節奏輕快,儘管Yves聽不懂那曲子的意思,卻仍覺得高興。
第三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的額上已生出了第一道溝壑。男人攜帶著妻小,穿過那樹林,Yves看到那女人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孩子,小腹卻仍然鼓起,有個身材已顯現出苗條風韻的少女嬉笑著撥弄著手鼓,一邊舞蹈著向前行進。Yves挽留了他們,并為他們準備了食物;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又出發了。少女臨別之時編織著花環,將其獻給了自己的母親,那風韻猶存的夫人笑著,與她的丈夫帶著他們的表演前往下一個城市。
第四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他對Yves唱了首歌。歌聲婉轉,可又透著哀傷。Yves靜靜地聽著那歌聲。
“其實我……聽不大懂……你、你唱的……的意思。”Yves向著那位友人說道。
“這是通用語,只不過是方言,你聽起來就吃力了吧。”
“……是、是嗎。”Yves點了點頭,將做好的食物遞給了對方。吟遊詩人笑著接下了食物,大口吃了起來。
他們沒有第五次相遇。那之後有個吟遊詩人打扮的少女找來了森林,推說著要送給Yves一隻鳥哨,只說那是Gilert先生做的,再沒其他,隨後,她又撥弄著手鼓,一邊唱著一邊走了。
Yves在櫸樹下吹響了鳥哨。那聲音完全不像任何一種他知道的鳥,尖銳又圓滑,只需輕輕一吐氣便能聽到在林間響徹時有如鳴叫的笛聲。
唯獨這次聽懂了。
*
父母是在食物最為稀缺的冬季突然離開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有一天父親對自己說有冒險的必要,於是便帶著母親離開了森林。這對如今的Yves來說,倒不算特別難理解的事。
對冒險者來說,孩子勢必會成為旅途上的累贅,更何況是成長期漫長的精靈。而且,Yves也清楚父母是在明白過來孩子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時候才離開了森林,那時候,Yves與兄長已經可以在森林中捕獵些動物了。
Yves並不覺得那兩個人殘酷,只是對為人父母這一點太過自信,又對自己的孩子太過自豪。不是很難理解。
實際上應當說是很好的父母,孩子們需要的東西,又或者他們原本就覺得即使孩子需要的東西,也不能輕易地給出去吧。
Yves記憶中父母的臉和名字都已經模糊,只記得男人似乎有著非常壯實的手臂,女人則善於處理食物,或許是反過來吧,可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兩個人幾乎是突然間從自己的生命裡抹去了一樣,甚至有時候他會誕生出那兩個人從未出現過的錯覺。
兄長則是當他們倆都可以獨自進行打獵的時候離去的。對於那個人的離去,Yves並不感到意外。自己的哥哥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要去尋找父母的打算,只是沒有過問自己的意思,便匆匆離開了。
那三個人都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而後自說自話地離開。親情並非血濃於水,一旦沒了聯繫,會忘卻得比誰都快。仿佛是要在自己周身用遺忘作為一層甲殼似的,從那以後再沒有其他情感能傷到人了。
僅僅如此而已。
Yves將摘好的果實放入口袋中,然後吹響了鳥哨。明明不似任何一種鳥的聲音,卻偶爾能聽到林間有鳥在共鳴,到底是自己對森林的學識淺陋呢,還是鳥哨確實生動呢,就不得而知了。
他再度吹動起鳥哨,林間,金秋的風飛竄著掠過樹林低處,在空曠的樹木之間撩動著奇特的樂曲,樹葉互相摩挲著,發出綿軟又清脆的聲響。他以弓弦做為樂器,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等待這這陣涼爽的風過去,好讓他聽見獵物的足音。太陽與往日無異,絲綢般的光線透過林子,輕柔地揮灑在岩石與土地上。Yves看著這一切,在高處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陣風。
他聽到遠處的溪水潺流敲擊在岩石上的聲音,鬆軟潮濕的土地上早已有了獸類踏出來的足印,生命的源頭就在此處。
他試圖將那種欣喜壓制到無,可唇角已經下意識地上翹。隨後,樹林猛地一陣搖擺,從那之中蹦出一隻鮮活的獸物,小心謹慎地張望著四周,而後,向著溪水那處奔了過去——
樹冠之中閃過一道銀光,在那之前幾秒,樹冠之中發出了弓弦清脆的聲響。隨後,那隻動物便被弓箭貫穿了身體。
Yves從樹上跳了下來,開始盤算起今天該吃什麼。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
今日的左城也像平时那样有些喧闹。少女靠在窗户边,出神的望着街道上的人群。看上去有些松软的帽子正戴在她的头上,遮住了本应向别人展示的头发。
“……呼。”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呼吸声吓了她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顶上那让人安心的质量消失的感觉。少女迅速转过身,把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师父!”
尽管用手去遮掩,但是少女的手显然没有那么大——可以看见的是,之前被帽子遮掩住的头发,是一片本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银白色。那片银白如同群山上的雪一般,从上到下侵蚀着少女的发丝。也许在未来的一小段日子里,少女的发色就会彻底化作银白,再也没有办法用其他东西遮掩了吧。
“怎么了?”
精灵稍微笑了一下,把帽子抱在怀里。在少女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和她一起站在了窗边。
“雪伦,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隐藏的。”
“……很奇怪的,真的。”雪伦这么说道,不自在地用手去摸了摸发梢。精灵只是微笑。
“这就像这座城市,雪伦。”精灵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们面前的窗户,“白色的城市。”
“啊……这么一说,‘绿林故都’这个词的语感,非常……”好像是出神了一般,雪伦把手从发梢上放下来。精灵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那是只有雪伦才能理解的魅力吧?”
“我也很想和别人分享的。”
雪伦小声地念着,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帽子。她伸手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半是强迫的拿了回来,小心地戴正。
“在家里的话,不戴也没什么关系吧?”精灵笑着说,然后向着屋内走去,亚麻色的长发随着她一起轻轻摇动。她把水壶放在火上,然后对着雪伦摇了摇手指。
“如果时间够的话,回来喝下午茶吧。”
“嗯。”
雪伦笑了出来,然后向着背朝着自己的精灵摆了摆手,从家门走了出去。
精灵和少女的小屋,安在属于珂宁的造物们的城市——菲薇艾诺中。对于体型更大的人来说,木质的屋顶也许有些低矮,但是对于两位住民而言,垂下翠绿的常青藤,摆放着各种植物的家很有森林的氛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沉浸于某些事物的雪伦自不必说,精灵也对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
——而屋外,就是与菲薇艾诺的静谧氛围稍有偏差的左城。不管是这座城市中最多的精灵,妖精,还是来自城外的人类,甚至叽叽喳喳的侏儒,都能从街上找到。
穿着旅行者般朴素,却有着出自精灵之手的纤细气息的上衣的少女,现在正走在街道上。她的外衣有些像披风,下摆摇到了洁白的一小截大腿边——由长过膝盖的靴子和短裤组成的空档。像这样散发着属于女孩子的活力的雪伦身上,却有着稍微有些不合常理的装饰。
那是两只枯枝。枯枝仿佛是少女的配剑一般,被好好的别在那件衣服的腰部上。尽管枯枝的颜色不容易被直接看到,但是雪伦也稍微有些难为情,尽量用上衣遮住了它们。
那很像装大人的小孩。站在月河的旁边,喊着自己发明的招式,用粗糙的树枝代替冰冷的铁剑的小孩子——由雪伦做出这些事情的话,就不免让人有些想发笑了。
名为“正午”的优雅弧顶把前方的天穹分作两半。雪伦稍微眯起眼睛,仰望着那里——也许精致的弧顶和白色的城市确实有着值得让人称赞的美,但是像是少女这般展露出像是仰望梦境一般的神态的人,恐怕是少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雪伦再次向前走了起来。正午的弧顶慢慢地到达了她的上方,然后向后拉远,而那道“午夜”也随之接近,直到少女穿过整个商区。
精灵们的居住所如同往常一样安静而优雅。雪伦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从“黎明”的下方越过。菲薇艾诺四周的森林一样的,要将思维也浸在其中的绿色,在少女的周围蔓延了开来——这是“东花园”。
几乎穿越了整个菲薇艾诺。
雪伦在公园寻找到了能让人暂且休息的长椅,调整好腰间枯枝的位置后坐了下来。出发时还悬挂在天顶的太阳,现在已经划过了大半个天空,几乎就要坠落至地平线。因为一时兴起而来到远在城市对面的西花园,看上去是没法赶回去喝下午茶了——不如说,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少女如此想到。不过既然是自家师父,那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一定吧。
东花园内的公园,有一个比其他地方稍高的平台。少女的鞋子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沿着公园内的小路向着高处走去。从那座平台,可以越过王宫区的建筑,看到坠落时的夕阳——尽管也可以直接待在西花园,但是雪伦似乎对这边的氛围情有独钟。
菲薇艾诺周围围绕着森林“奥伯”,城市内的植被覆盖也很广——位于城市两侧的“东花园”和“西花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绿色占据了。拜此所赐,这里的气温一直非常温和,从左城一直走到东花园的雪伦除了稍微有些疲累外,并没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高台的地面和城市一样,是由白云岩建筑成的。防止游人掉落的栏杆用木质的细柱支撑,虽然非常典雅而精致,但是不免会让人产生一些“靠上去的话,说不定会跌下去”的错觉。
只是,一向没有什么人的高台,今天却被人先占了位置。
从没有见过的精灵少女正靠在栏杆上,对着手中的白色花束喃喃自语。夕阳从她束好的头发间穿过,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雪伦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菲薇艾诺中平凡又平静的一幕。
“……?”
女孩侧过头来,看着雪伦。雪伦眨了眨眼,也走到高台边,和女孩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着下方的景色。
“很抱歉,打扰到你了。”看上去有着很想说出的话——即使对初次见面的人搭话会有些怪异,但是雪伦却忍不住开口了,“刚才的氛围很棒哦。”
“……什么?”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花束。雪伦注意到,她完全没有顾虑似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托付在了那看上去有些脆弱的栏杆上——还真是奇怪的精灵。
“你靠在这里,在夕阳下手拿着花束,那样的气氛非常……嗯……让人感动?”雪伦眯起一只眼睛,望向白色的城市,“因为你自己看不见,所以我很想说出来……如果让你困扰了的话,抱歉。”
“……”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靠在栏杆上。稍微一会儿之后,她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有些失礼。”
这话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味道,雪伦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
“啊,嗯……这个,我是雪伦•阿卡夏。”
“……很有趣的姓氏。”
女孩说道。出乎雪伦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像是一般的礼节那样,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回应,反而给出了非常奇怪的回答——少女一下子觉得有些不敢再待在她旁边。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远处的夕阳向着地平线坠落而下。王宫区的建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没有办法看见夕阳落进由森林组成的线的画面——那恐怕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精灵女孩无精打采地看着那里,手中的白色花束因为微风而轻轻摇摆。但雪伦却仿佛屏息了一般,看着被建筑遮挡了大半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直到夕阳完全被遮住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连自己现在正把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偏过头,用疑惑的神态看着雪伦的侧脸。少女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的“啊”了一声之后,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一点栏杆。
“觉得很漂亮?”
女孩问道,有些小的声音中夹杂的是淡淡的好奇心。雪伦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眯起一只眼睛。
“是啊……夕阳被遮挡了一半,从那里渗出的光芒,还有那样的白色建筑,被透过的云朵,以及那道弧顶……”雪伦说着,看上去有些害羞,“那是很难以言说的氛围……很难以言说,但是很美丽。”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刚才的画面。终于,从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无聊的感性。”她评价。
这句话的声音落下,雪伦似乎愣住了——但是片刻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很可爱哦。”
雪伦点了点头,女孩则相当不满地皱眉。
“德菲卡世界在多元宇宙中,只是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已。你和我都是这世界中渺小的尘埃,有什么资格笑对方?”精灵女孩有些愤愤地念着,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雪伦对于精灵的一贯认识,让她睁大了眼睛,“至于那样的场景,只是广阔中的海洋里的一小朵浪花,到底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然后转过身,背靠在了栏杆上。雪伦有点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总觉得你明白很多东西呢……我,并没有想那么多。”雪伦看了看自己所依靠着的纤细的栏杆,“重要的不是‘现在’吗?现在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人类、精灵,还有所有的生命被神创造的缘故,也许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景色无人知晓吧?”
“‘现在’吗。”女孩撇了撇嘴,“生命只是一种绝症而已,因为所有人都会死去,无药可医。”
她的回答让雪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这两人又在做什么呢?
在东花园中偶然地遇见,偶然地搭上了话题,偶然地说起了莫名其妙的思想。雪伦只好对这件事一笑置之——
“……呼。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不过,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用鞋子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带着那束白色的花转过身来——
花瓣被抖落。散落的白色在晚风中流动,如同盛开在空中的雪。雪伦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屏息,没有注意到离开的精灵女孩。那女孩用属于精灵的,没有声音的脚步后退了几步,把手放到腰后——拔出了细剑。
钢铁的轻响把雪伦从沉思中惊醒,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女孩身上带着武器。雪伦下意识地把手按到腰间,却只抓住了枯枝。
“你那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吗?”女孩非常认真地问道。她面对着因为这句话而脸红的雪伦,剑尖非常礼貌地指着脚前的地面,“我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我不希望让‘故事’开始。但是,你可以先叫我希兰。”
自称希兰的精灵女孩如是说。她稍微把剑尖提起一点。
“虽然非常失礼,但是我希望能和你交手。有一些事情,我想明白。”
女孩的身形端正,持剑的姿势也很完美——想必有和长辈学习过剑术。雪伦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虎口上薄薄的茧,现在找借口摆脱恐怕也没有用处了。
为什么,我要和初次认识的女孩子交手?雪伦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能把腰间两侧的枯枝拔出来,做好战斗前的准备。
看精灵女孩的语气和神态,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所幸即使是在东公园内,这个公园的高台也算是鲜有人至的地方,应该不会引起恐慌——这只是好的一部分而已。
“不会因为那是树枝就放水的。”希兰简单地说,稍微抬起头,以便能和雪伦的视线对上,“开始吧。”
她抬起剑。
在下一刻,雪伦的发丝被风吹起。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寒冷的剑锋从那里擦过,把她的帽子带到了地上。希兰毫不停歇地收剑回身,向少女横斩过来。
在这个时候,如果手中持的是和女孩一样的钢剑,雪伦本可以用那把剑挡住横斩,再用右手反击——只是手上拿的是没有办法挡住钢剑的枯枝,雪伦只能有些狼狈地向后躲开。只是出乎希兰意料的是,少女居然如同挥剑一般挥动了那把枯枝,狠狠地砍在了钢剑的侧面。
木质物体和金属之间传来短促的撞击声,希兰握着的剑产生了些许的偏斜。这是战斗之中,双方互交出一式的情况,应当先收剑调整位置——不过,雪伦左手上持着的枯枝却从另一边挥来,击向希兰的手臂。
精灵的敏捷起到了作用。希兰稍微有些勉强地做了个后跳的动作,避开了这一击。这之后,少女和女孩又再次对立。
“……去捡起帽子也没问题。”
看到雪伦那有些委屈的表情,就算是女孩也有点过意不去。对方的头发已经有一半化作了雪白——也许是疾病的原因。想要遮掩住,别人却让那头发暴露在视线中,想必是很难受的事吧。
“不了……”雪伦重新把枯枝举起来,“总觉得你会在那个时候攻过来……”
“……”希兰没有反驳,只是再次扬起剑,“为什么要用那种武器?”
“师父说,成年前不能拿那么危险的道具……”
希兰叹息了一声,然后平举自己的剑。她绿色的眼眸像是湖光一样闪烁,然后归于沉寂。
随后——
那寒意再次袭来,雪伦的反应并不慢,在那一刻就侧过了身——即使如此,衣领也被剑刃划破了一小段。在少女为这决死般的一剑吃惊的时候,希兰已经用力把剑挥出了大圆,让动作完美的衔接了起来——
第二剑!
剑刃如同流星一般,向着雪伦袭击而来。少女非常清楚,自己即使是拿着真正的武器,也会在和希兰的对战中落入下风,而现在的树枝,更是只能让她不断躲避,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每当剑刃的破风声袭来时,少女都只能用枯枝卡住剑身,然后努力把它偏开。平心而论,希兰的剑术不是特别优秀,从稍显生涩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出她缺乏与人练习的经验。唯有一点,这一点是雪伦无法做到,也无法相信为什么对方能做到的——
希兰的每一剑,都仿佛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剑一般。
没有退路,没有保留,没有后手。连对手的反击都不去考虑的,“绝境”的剑。
这是希兰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小的地方。她挥出的每一剑都有莫大的破绽,但是在如同烈枪一般的攻势之下,即使看到破绽也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将对手压制致死——恐怕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剑术吧。
那是,不该存在的。
无法存在的。
有谁会在悬崖边缘行走时不注意自己是否会掉落?
有谁在击打障碍物的时候不考虑自己受到的伤害?
有谁能,放弃生命来战斗?或者说,甚至连接下来的战斗都放弃了的,将一切都放弃来挥出每一剑?
雪伦苦苦地防守着,希兰只是再次挥剑,然后又是无比凌厉的一刺——这是很难用武器挡下的一击,枯枝更会被直接切断。而如同用枯枝挥击侧面,所需要的巨大力量毫无疑问会把这枝树枝给破坏。
但是,雪伦却把那只手上的枯枝放掉了。
“……?!”
少女用手掌猛地一拍拍剑身,希兰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女孩根本没有料到,雪伦能够这么准确的击开高速刺击的剑——那是就练习剑术的时间而言,希兰远不及雪伦的缘故。
希兰向后退去,重新站好。雪伦拍了拍发红的手,微微蹲下身捡起了枯枝。
“那样挥剑,可是不行的。”
少女认真地说,希兰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灵,雪伦只能在内心苦笑。
“我平时,不需要和别人战斗。”
“我的意思是,那样子身体会受不了的。”
雪伦纠正道。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像之前一样,举起手中的剑。
“再次向你道歉,我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起攻击。”希兰说,绿色的眼眸里却有着比“歉意”更加深的感情,“但是,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夕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雪伦无端地想起有关东花园的轶闻——晚上在这里行走时,可能会听见珂宁的琴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想早些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交手……但是,希兰的眼神,让她有种无法对此弃之不顾的感觉。
两人挥动剑和枯枝接近。希兰的每一击依旧如同决死,风声在东花园的夜晚中作响。雪伦用两只手的枯枝和希兰的剑周旋着,好几次险些被留下伤口。
这根本——不叫练习。只因为希兰单方面的攻击,就完全不是练习的等级。但少女却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是双巧手吗?”
希兰在挥剑的空隙中问道,雪伦知道这不是她想问的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也许这只是临时想到的,也许这只是因为希兰不愿意那么快就切入正题——
“是。”她防守的很艰难,只能简短地回答希兰,“怎么了?”
希兰没有回答。少女和精灵的女孩在夜晚中舞动,月光塔的塔顶,长明灯也渐渐亮起,在白色的城市中宛若更遥远的天穹中的耀眼星光。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景色很漂亮?”下一个疑问句从少女的口中吐出,雪伦用枯枝击在剑刃的侧面,向前挥动来推开希兰的攻击。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仿佛念着诗似的,希兰步步逼近般问着雪伦,剑锋如同不断坠落的星辰。“明明那些终究会在未来消失,为什么还要去看?为什么还要去感受?记住那一刻不就好了?闭上眼睛不就好了?我从不相信未来,我只相信现在,你也知道的吧?你也明白的吧?你知道最美的、最耀眼的都是现在吧?为什么还会那样看着世界,露出那种表情?”
“我从不相信未来!”
女孩近乎叫喊地说出这句话,用力挥下一剑。雪伦狼狈地侧身,左手的枯枝被削去了一截。
“也没错。”雪伦苦笑着说,“你也没错。”
她知道,自己和希兰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相似之处,也有某种致命性的不同之处。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了解这一点,希兰才冒失地向她发起了交手的邀请——从希兰的剑中能知道她的想法,那么从雪伦的剑中也能看出少女的想法吧。
“不相信未来”的剑。
不会再有未来的剑。
“但是我……相信未来。”雪伦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从侧脸滑落的汗珠。尽管是一副有些弱势的样子,她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相信未来。”
希兰的剑顿了一下,于是雪伦用两只枯枝,交错地反击了起来。大概是持续挥出这样的剑消耗了体力,希兰居然只能被动地防守了起来。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少女重复着这些,枯枝又被钢剑削去一截,“正因为它们会消失,所以才会去喜欢——”
“——即使‘浪花’在‘海洋’里消失,潮水却永不停歇,不是吗?”
仿佛不甘心一般,希兰向前倾身,猛地挥出一剑。猝不及防之下,雪伦手中的枯枝被斩落一半。她收剑回身,准备再刺出剑锋时——
“雪伦。”
如同月光般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在交手的双方不由得愣了一下,向后分开。有着亚麻色长发的精灵穿过夜晚的黑暗,慢慢进入两人的视线。她提着小包裹,背后也背着用布包住的长条物体。
“猜到你会来东花园的。”精灵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很晚了,不过下午茶的点心还在哦。”
“师、师父……?”
“今天是十五岁生日。忘了吗?”精灵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雪伦愣了一会,才发出惊呼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只顾着看其他东西,把自己忘了。白发很好看哦。”
从左城出发,几乎穿过半个城市——
精灵把点心放到地上,然后优雅地解下布绳。她一边把布解开,一边对着雪伦和暂时沉默着的希兰说着聊天般柔和的话语。
“不用理我,先把你们的事处理好吧?我在这里等你哦。那里的小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啊,对了。”
她终于完全解开了那层布。在希兰和雪伦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值钱,精灵把它们掷了过去,雪伦慌张地接住,差点弄掉在地上。
“这是……”
在她手上的,是一对双剑。
银色的剑鞘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雕刻,却有着优美的线条,非常有那位师父的风格。似乎是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剑鞘没有反射亮眼的光线,比起一般的银色要黯淡一些。
雪伦小心翼翼地把两把剑都拔出来,把剑鞘置于脚边。两把剑的颜色都是精致的银色,却在剑身的中心有一道鲜红色的线条,从剑尖贯穿到剑锷。
尽管两把剑的重量一致,形态上却不尽相同——左边的长剑的剑锋异常锋利,仿佛能透过钢铁看到对面。而雪伦右手上的长剑,处在其中一侧中间部分,没有应有的剑锋——代替它存在的是一小段略有厚度的钝刃,也许是用来挡住武器,或钝击物体吧……少女试着挥动两把剑,立刻传来了悦耳的破风声,连武器的重量都轻盈的不可思议。
“师父……!”
“生日礼物,生日礼物。”精灵用手指在嘴前点了点,“不要惊扰这里的景色哦。”
“……”
希兰深深叹了口气。她和刚刚听从师父的话,安静下来的雪伦对视——对方深色的眼眸中,也许栖息着比寂静更美丽的光吧……这样想着,她今晚最后一次,扬起手中的剑。
无需谁宣布,两人以微妙的默契向着对方接近。希兰最初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只是单纯的,在最后分出胜负而已——而希兰最大的优势,就是还不熟悉自己武器的雪伦。
我没有错。
不相信未来的自己,并没有错。
希兰这么想着。她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雪伦也没有错。有时候,对于世界的回答未必存在错解,无论是决定性的相同点也好,致命性的不同点也好,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自己的意义——而那对于希兰来说,对于这位精灵女孩来说——
就是,那样的意思。
“哈啊——!!”
剑锋由左上划到右下,在夜晚的风中产生了明亮的半月。雪伦右手的长剑,被这一剑简单的击飞,旋转着飞到空中——
——就这样吗?
少女轻轻侧身,雪白的长发在夜晚的月光下散开,她用脚踩了一下地面,踏着希兰这一剑的空档,旋转挥剑!
清脆的交错声。左手的剑被希兰漂亮地接住,但是当雪伦彻底转过身来的一刻,女孩就知道,这场也许能称作是“决斗”的交手,到此结束。
少女的右手上,拿着刚才被击飞的长剑。
第二声轻鸣。希兰的剑终于被从手中击落,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以微妙地默契微笑。雪伦转身拾起那两把剑鞘,好好地把剑收了进去——而希兰默默地走到旁边,把自己的剑重新放好。
“嗯……”雪伦回头看了看希兰,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瞬,“……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不必了。”
希兰只是这么说,重新站起身。
“我读过白桦树皮编成的书,也读过以浅黄色的羊皮纸写就的故事。”希兰说,有些像自言自语,“故事中最美丽,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部分,永远是‘相遇’……一切都是败笔,一切的一切都是败笔。故事有序章就已经足够,后日谈永远不会到来也无所谓。和冒险、或者和幻想失之交臂也没有关系,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仿佛舞台剧一般说完这些,希兰转过头,和少女对视。
“我,从不相信未来。永别了,雪伦•阿卡夏。遇见你很开心。”
她淡淡地说,向着代表“午夜”的弧顶走去。雪伦有些苦恼的闭上一只眼睛,看了看身上有些破损的衣服。
“我倒是,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少女喃喃地说,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精灵笑着走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点心。
“虽然有点晚,不过喝下午茶吧。”她稍稍捋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雪伦,不打算戴那顶帽子了吗?”
雪伦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下自己的头发,她把那顶帽子抱在怀里,确实没有戴上的意思。
“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精灵只是轻笑。
“那么,说到这些……你想给那两把剑,起个名字吗?”
“诶?师父没有起吗?”雪伦眨了眨眼,精灵只是稍微敲了敲她的头。
“命名权就交给你了。”
“……嗯……”雪伦有些为难的思考着,把两把剑好好的安置在原先枯枝待着的位置,“怎么说呢,我想要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一个更美丽的瞬间,那个时候,珂宁一定会把灵感赠予给我。”
这个答案,似乎在精灵的意料之内。
“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呢。”她微笑着说。
属于雪伦和希兰的故事,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之中连一瞬间都没有办法占据,而且永远不会再度开始。同样因为现在而感动,却不是同样相信未来的两人,在故事的序章就宣告了终结。
也许少女给自己的双剑命名那一刻,就在不远的将来吧——那对于雪伦来说,说不定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她的物语开始的钟声。
这之后一年,黑发的精灵女孩为了前往月河而穿过了左城。来到酒馆中买些面包补充体力的精灵女孩,却看到了穿着有些像披风的外衣,膝盖和短裤之间露出一截洁白大腿的少女。她面对着公告栏,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那头已经彻底化为雪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
“嗯……”
她伸手去触碰公告栏。
在喧闹的酒馆中,没有人发现一位少女的消失。曾自称为希兰的精灵女孩淡漠地扫了扫那里,从老板手中接过面包。
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只是代表着——
有一个人的故事,开始了。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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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窝是虚子=w=
希兰的名字取自托尔金的精灵语,意思是“新月”。嗯……希兰和精灵师父,都是我自家的角色w
前段时间捏完角色之后突然决定不参企,有些不愉快的我就写了雪伦的短篇……现代背景。
没想到世事变迁窝又回来了!于是这篇里雪伦和希兰的互动,框架实际上就来自那片两千多字的短篇啦。
双剑是普通的武器!只是质量好而已!
总计字数-8753
侏儒的一生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制造意外,制造意外和制造更多的意外
如果泰迪•波克泰亚先生知道他的一句气话被意外误解的帕克当做座右铭并严格执行了下去,大概会活活气出狂犬病。
波克泰亚
麦迪•波克泰亚。这位憨厚老实的狗妖精本来应该在魔法试验区边缘的小杂货铺里憨厚老实地过完他的一生——事实上他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至少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半点,和魔法试验区中心那群疯子侏儒扯上关系的想法。
他走在夜晚的后街,那是他开的小零件店后一块用于放置废弃的材料和道具——绝大多数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的奇怪玩意儿——的小街道。那晚天气似乎不错,微风拂过让人多少忘却夏季或是塔那边爆发的熔岩的炎热,天上的星星看的蛮清楚,对于多多拉而言大概会是个不错的夜晚;这么看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店里有不少齿轮放在阴暗的角落快生锈了可以拿出来擦拭一下。狗妖精晃悠着他的尾巴,计划着结束了普通的今天后如何度过普通的明天。
一只侏儒出现在这个后街其实算不上什么不可思议,毕竟这里的不少废品都有废物利用的可能性。所以尽管视线边缘闪过侏儒的身影也不值得惊讶,哪怕是被放在箱子里的不足三岁的全身赤裸的侏儒也……
泰迪先生脑海中突然蹦出了“所谓狗妖精是不是祖先总是日了狗了才衍生出的种族”这样古老的哲学思考。
年幼的侏儒仍在卖力地吮吸着手中不知哪弄到的秘银管。
帕斯提帕克
“你家地下是不是住了一窝老鼠喵?”
泰迪捂着额头为顾客装好一袋铁钉,尽量以平常心婉拒了顾客义务捕鼠的愿望并尽可能快地把那只眼里闪烁着兴奋和好奇的猫妖精推搡出店门。
“帕克!你安静点!”
他忍不住想这几年里这句话他到底喊了几万次。
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老实的狗妖精最终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放着一个婴儿在废墟中自生自灭。泰迪把婴儿捡回来,抢走他嘴里的管子;给他洗了个澡,抢走他嘴里的齿轮;又从衣柜里挑了几件勉强合身的妖精的衣服,再抢走他准备塞嘴里的改锥并把房间里所有能被他摸到的小玩意儿收好。至于名字,虽说考虑到是侏儒选了一个还算“啰嗦”的单词…大概只有帕克自己会用全程自我介绍就是了。
几年的相处里帕克确实给泰迪的生活带来了活力,店铺的地下室——那个存放着各类零件和金属的小仓库迅速被帕克占领。在一开始,泰迪觉得一个拿着各式各样小玩意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孩子实在是可爱,然而不出几年再面对帕克房间里隔三差五飞出来的怪异机械和那异想天开的脑子,帕克只想找点定心丸。
不管怎么说,不到20的孩子脑子里只有这些机械…这实在太怪异了。
“帕克!你安静点!”泰迪端着餐盘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旋转跳跃躲避着手掌大小的小车的来回冲撞。“收拾好你的'伟大发明',吃饭了!”
多多拉
帕克觉得他的世界是零散的。
他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眼里的世界,就是一堆零散的,灰色的零件。
总之缺了些什么。
缺少部件的机械,并不一定就无法运转。他的外表看上去正常的像是刚刚出厂的成品,可是他明白,能够正确运作的原因仅仅是没有遇到需要那个零件的事件。
“多多拉还没下来,去把她叫下来吃饭。”
晚餐结束后,耳边几乎是惯例般响起了泰迪的要求。
多多拉,名义上是泰迪的女儿,实际却是一只换生灵——帕克曾笑话父亲的两个子嗣都不是亲生的,然后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揍。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多多拉就像是帕克的反面,沉默寡言无存在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像个幽灵一般静悄悄坐到饭桌前——更多时候是忘记这回事——吃完又静悄悄翻回屋顶。多多拉唯一的兴趣就是坐在屋顶看天,一看能看一整天。
帕克实在搞不明白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浪费生命是为了什么。这世界应该有更多有意义的,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等着你去发掘去展开。…比如为了不被锅铲扣到脸上抓紧时间去把人叫下来。
从材料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条爬上屋顶的梯子,直通一个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雨保暖安居的小帐篷,那就是多多拉的领地。帕克站在梯子的正中央,从背后抽出一根晾衣杆长短的金属臂反复叩打着天台上的帐篷。姑且一提,这个把几根金属棍焊在一起顶端接上一个布包的“发明”可以节约下每天叫姐姐吃饭时爬楼梯的时间,是帕克引以为豪的伟大发明之一。
“…你在干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让帕克差点摔了下去。
多多拉站在梯子下面,手里端着餐盘,随着晚风轻轻晃悠着尾巴,悠闲地将饭菜送入口中,仰头看向空中单手握住梯子,耍杂技一般挥舞着有自己两三倍高的棍子的侏儒。
当然,任何一间房子都会设计用于爬上天花板的天窗,泰迪的小店也不例外,更何况狗妖精娇小的身躯本身也不适合爬梯子……毫无疑问这个梯子本身也是帕克制造,因为从天窗上屋顶又麻烦又绕。帕克觉得他做的事情是那么合情合理逻辑缜密,一切都如同齿轮一般精密地契合在一起,两点一线直达目标。然而这并不能应付多多拉,这个毫无逻辑的换生灵女孩每天的行为都如同在嘲笑精密的帕斯提帕克——不成章法,却总是把帕克耍得团团转。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天窗爬了下去而帕克则一个人冲着空帐篷挥舞棍棒——活像个小丑。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为什么有了这个梯子还要从天窗下来?为什么就不能正点出现在餐桌前?为什么总是这么一副呆愣的恼人样子?为什么总要给我添麻烦?为什么你拿叉子的时候握得这么靠后?为什么这块牛排整整一分20秒也不见你吃下去?”
帕克跳下梯子,手舞足蹈地增加气势,连珠炮般咄咄逼人。
“明天…要下雨吧。”
帕克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叫……”
泰迪的话刚开口帕克已经冲上了二楼,而等到身后传来“你今天的祷告呢?!”的呵斥时,帕克已经蹬开了天窗的开口,踩着天花板上的瓦片撞进那个简陋的小帐篷——对于帕克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干净整洁的坐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物件:一颗亮白的玻璃珠,一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骨节,一瓶手制的星星饰品,帕克制作的会在饭点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的金属小鸟……靠,还是坏的。一堆垃圾。帕克在心中如此定义。而关键的多多拉小姐……帕克从帐篷的另一边探出头,顺着他做的梯子往下看过去,少女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和他双目对视。
“嘿你这愚蠢的妖……”
“梯子…够不到”
奔三的帕克突然意识到为接近一米的自己准备的梯子对于不到50cm的豆丁来说无异于蹦极…这个神经兮兮的姐姐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想要做做扩展项目……他看着身边这乱七八糟的垃圾堆,不知为何将背后背着的机械臂展开,顺着梯子伸了下去——他的目的应该是把多多拉叫下去,帕克这么想着,这大概是第一次出于“心血来潮”这样一种冲动,选择了不符合逻辑的道路。
而这一次,多多拉抓住了机械臂的前端。
帕克现在在后悔。
他和多多拉一起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发呆看星星。
确切来说是多多拉在发呆看星星而帕克在到处翻找多多拉的藏品以期待能找到些许乐子然而最后他只能抱着那只坏了不知多久的小鸟相视苦笑——自己拉的人,跪着也要等完。
帕克总算把小鸟还原成了零件,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做的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把目光汇聚到星空中…据说星星是具有力量的,星象是最原始也是最强大的魔法阵,法师们可以通过借助群星的力量来操控魔力,运转魔法——而毫无法术天赋的帕克,只会看得昏昏欲睡。
“那颗星星,和帕克的感觉很像。”
噢我的天多多拉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哈?
“像个人偶一样。”
人偶恒星和侏儒之间除了构成元素都有碳以外还有什么联系吗?!
“飘在外面不会不舒服吗?”
你的话语更加让我不舒服啊!帕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忏悔着自己的愚蠢行动。
帕克讨厌多多拉。
因为多多拉那双眸子实在太过深邃而难以理解,撩拨着帕克的好奇心,却又激发着帕克的恐惧。帕克害怕自己的一切被如此简单地看穿,指出,粉碎他一切的思考苦恼和努力——中二期的少年总是讨厌依靠别人。
所以当多多拉如此轻易甚至不经意地戳破少年的秘密时,帕克只想到以吐槽来回避。
帕克自己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感觉。
他偶尔觉得自己提线掌控着名为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的侏儒少年,观其所看闻其所听,却不曾知其所感。以第三视角从不知何处窥视着自己,以最优选择最短路线寻找着攻略法,如同一款MMORPG。
帕克没有情感。并非不会表达表现喜怒哀乐,而是不具备感性的,情绪化的思维。
“大概是制造的时候出错了吧。”
帕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对于他的出身他也有所了解,出现一点“意外”也无可厚非。
“只是你还不会学习而已~”
多多拉摇了摇双腿,目光从未离开浩瀚星海。
“这算啥?发现美的眼睛吗?”
帕克噘着嘴,强迫自己看向早已印在脑海中的天空。
“……”
多多拉捡起机械小鸟上拆下的一枚齿轮放在腿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那个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帕克借着月光低头看向年轻女孩儿裸露的大腿——上有些锈迹的齿轮,然后伸手抓起透过齿轮的圆孔窥视着对方的眼睛。
“圆舞曲…?”
多多拉也看向齿轮的圆孔,和帕克对视。
“好啊,那么我试试看。”
帕克收起手中的齿轮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向空中投去一瞥。
“感觉会是个晴天”
帕克小声嘟囔着,多多拉则报以微笑。
尽管只是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变化,帕克觉得这个侏儒的核心添上了一枚至关重要的零件。
帕斯提帕克•多多拉•波克泰亚。他以如此的形式,记录下自身的补全。
“噢我的天!我就知道中二少年得找电波少女来治!”而老泰迪贼眉鼠眼地在天窗上露出半个脑袋,尾巴甩得活像帕克做的自动扫地机。
而多多拉那天忘了吃晚饭……算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