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考伊拿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蓬,即使如此,她也仍被强光刺激得闭上了右边的眼睛。
——她眯着眼,看见大块大块的颜色。
脚下是金黄,近乎蒸腾的金黄;太阳底下的部分因为过于强烈的日照而呈现出一种褪色的白;更远处是蓝色,没有云层遮挡,阳光的利剑就从那里投下。
四人小队正在麦克莱福特绿洲补充物资,接下来就要往博克斯沙漠深处行进,探索连冒险者也鲜少涉足的险地。
“好了,吃也吃过,喝也喝过,该干活了!”
新的一天从阿曼德的催促开始。
自被异乡称为“除夕”的那一天算起,他们已在都市的旅馆中休息了五天。那是很愉快的五天,或许是需要在一个锅里涮菜的火锅拉近了队友之间的联系,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话题可聊;再加上贸易都市中推出的庙会活动,盛放着各地特产的小推车按照划定的席位整齐排列,带着异乡气息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本身就对这类手工艺品颇有兴趣的雕金学徒,她整日泡在街市上,每天回到房间时都会露出介于“学到了”和“钱包好痛”之间的复杂表情。
“的确,”巴加克·铁尘转转胳膊,“再不动身体都要锈了。”
曼殊没说话,只是意图明显地弯弯嘴角,又轻轻“哼”一下。
“你俩真的……”
“啊,好啊!去哪里?”麦考伊赶忙打断,“我昨天也拿到新法杖了!”
“……总之,还是以探索为主。”阿曼德回答。
“嗯……可不可以不要去地下城……?”
麦考伊合起手,稍稍歪着脑袋看向队友。她对在上个任务中遭遇的暗夜女巫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窥探人心、操纵幻境,还弄丢了法杖(可贵!)。而且,那个人……
阿曼德像是早就考虑到这种状况,说:“这次我们换个地方,放心好了,这次绝对够亮够阳光。”
于是他们简单收拾一番,传送到一个边陲城市,又跟随商队来到麦克莱福特绿洲,准备在这里进行行动前最后的补给。麦克莱福特还算有些规模,往来交流的人虽然有些少,但需求固定,足够吸引商队。四人告别商队,他们准备按照商人的建议换上适合在沙漠中行走的服饰,再加上必须保障水的补给,因此离正式出发还有些时间。阿曼德提议大家四处逛逛,巴加克说这里几步就走完了逛个啥啊,曼殊反驳矮人的确是不懂风情,麦考伊已经控制不住地往贩卖矿石首饰的小摊旁飘。
根据同他们交涉的商人介绍,在沙漠据绿洲不远的地方有个淘金者的聚集地,他们同绿洲这边的人谈好了交易,居民们把住处和物资提供给他们,他们回报金钱和零碎不要的宝石边角料。边角料来自成色不好的矿石虫,多半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失手打碎的晶体——那些淘金者就靠捕猎矿石虫生活。不过他们也只在绿洲附近活动,不会太过深入沙漠腹地,因此也提供不上更多信息。
阿曼德叹一口气,一方面,他以为这里有的是铁矿或者铜矿;另一方面,他实在有些难受,平时保养得当的毛皮并不能很好的适应炎热干燥的气候。之前一直裹在铠甲里的铁尘也不好过,他解下头盔,呼出一口热气。衣服很快到手,三人几乎立刻就进了换衣间。等麦考伊从杆子上搭着布的简易换衣间里出来时,他俩正一人抱着一个冰镇椰子降温。
“曼殊去准备了。”阿曼德注意到麦考伊带着疑惑的眼神,“说让我们休息一下。”
哦,麦考伊点点头。
曼殊身上穿着的旅装本就带着炎热地区的风格,她对应该准备什么样的物资应该也十分熟悉。“从肤色来看就知道应该交给她”,矮人嘟囔。
麦考伊瞟一眼身后,说:“那我就去逛逛啦!”
两位成年男性坐在树荫下,胡乱点头表示已经知道,连手都懒得抬。雕金学徒也没在意,她很快凑去撑着遮阳布坐在凉席上的商贩们那里,最后她移动到绿洲的中心。那是月牙状的清澈湖泊,岸旁种着些耐旱的植物以巩固沙土,雪山融水顺着山坡形成河流,河流渗入沙地变为地下水,绿洲的湖泊便靠着地下水的补充避免干涸。
“听我说一个故事,
这故事让赤金的心裂开,
让石人也流泪!”
有吟游诗人在湖边唱歌,她弹拨怀中的琉特琴:
“那是不远也不近的一个日子,
天上挂着太阳,
光芒刺痛人眼;
……”
麦考伊站着听了一会儿,很快露出生吃一个酸涩柠檬般的复杂表情。这故事说的是一个淘金人(真正的淘金)被卡在山洞里,有人发现这件事,把这地方变成一个人文景点,靠贩卖喂食用的材料和四周旅馆的住宿钱发了财,为了维持奇观,他还拼命给可怜人续命,等他良心发现打算真正救人时,可怜人死了。
平心而论,诗人的嗓音虽不如更多女性所表现出的那样高亢清澈,能够被称之为如风铃相碰般清脆或美玉相击,可那略显低沉的舒缓嗓音十分适合述说故事,是能引人入迷的声音。但是……
什么故事啊!
诗人唱完了,她还把四周的沉默和麦考伊的扭曲表情当作掌声,模仿着戏剧人员谢幕那样抬起手,再弯一下上身。
“……”麦考伊也没说话。
“好了,走吧?再玩他又要说你了。”
说话的是刚起身的金发男人,他似乎从开始起就坐在树荫下,不过在他出声前麦考伊一直没发现他。可能是观察不够仔细吧?见习法师想。
诗人很快跟着男人走了。
她起身的时候,兜帽下露出一律银色的头发。
“沙洛。”
恰巧曼殊也喊她。
“就来——”
麦考伊走向自己的队友。
如阿曼德和铁尘所想,曼殊的应对相当熟练。精灵租来骆驼,又在骆驼驼峰间的褡裢上装上了足够的水囊。她拿出一个指南针,这小东西经过炼金术特殊处理,经过校准后指向设定的目的地,等校对结束,他们便离开绿洲,向博克斯沙漠深处行进。
一路上很安静,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四人手上拿着炭笔与用于记录的纸张,准备等探索结束后再将各自的发现汇总成报告。他们写了些东西,接着麦考伊发现什么似的,她离开骆驼,跑向一块裸露在地面的岩石。
那看起来是一株植物,由蓝紫色的椭球状茎和看起来略微干枯的叶片组成。见习法师好奇地凑近,甚至打算伸出手摸一摸。
有什么东西动起来。
沙子略微下陷,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来。
——是几只覆有壁膜的肉质触须。
麦考伊感到小腿一阵疼痛。触须两旁排布着锐利倒刺,它们擦过见习法师的小腿,麦考伊打算施法,却连法杖都没力气抬起,只怕是倒刺中含有某种带有麻痹效果的毒素。几只触手缠住她的小腿,打算就这样将她拽进地底。
“小姑娘!”
阿曼德甩出自己的扳手,曼殊一剑劈下,阻止了拟态怪物的动作;巴加克双手持锤,一下将它锤出土地。也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看清了怪物的全貌:先前看见的蓝紫色球茎和叶片不过是伪装,球茎正下方长着一张布满尖刺的嘴,嘴旁一圈则生长着刚才袭击麦考伊的触手。
“包里,蓝色的……”
阿曼德动作很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见习法师一直背着的布挎包,从一个小袋子里取出一块蓝色晶石。他按照闲聊时说过的方法,将储存有冰魔法的晶体掷向魔物,那闪着光的小东西碰到触须便迸开,一串冰棱刺出来,冒着寒气的冰面从接触点开始迅速攀爬,片刻间就将怪物冻上,顺便还制造了小型冰壁。
“方便保存呜呜呜……”
麦考伊发出肉痛的声音。
“……不过倒凉快了很多。”巴加克感叹。
按照阿曼德的推测,这怪物应该是以储水植物作为拟态,等猎物靠近后再用触须麻痹他们,并将被麻痹后动弹不得的猎物拖进沙中,慢慢进食。曼殊为麦考伊施展了解除异常状态的神术,他们没有休息太久,矮人抡起重锤打破先前战斗中制造的大面冰块,然后将含有怪物的那部分装进袋子系在骆驼后。
一行人就这样回到麦克莱福特绿洲。
“哦,是瓜皮兽嘛——”租借骆驼的小哥说。
“竟然就叫瓜皮……”
“把头剖开,里面的东西可是很好吃呢——”深色皮肤的小哥露出回忆的神情,他本就眯着的眼睛直接变成了缝。
“淋上糖浆或者泡在椰浆里和水果一起吃,相当不错哦——”
听着他懒散拖沓的语调,麦考伊也忍不住怠惰起来:“那么在哪里可以买到呢——”
“湖水椰子树下右手边第一家,是我家店哦——”
家族产业啊!
“刚好叔叔也钓了不少沙鱼,可以配烤鱼呢——”
这算强买强卖吗?
“说起鱼,婶婶还烤了馕——”
“……来都来了。”阿曼德说。
他们按照小哥的指引,买齐了做饭的材料,接着按照听来的方法,先将瓜皮兽头部靠上的位置,也就是球茎状的部分,横切一刀,小心地掏出里面的内脏和支撑用的透明骨头;接着将刀片滑入内壁边缘,沿着内壁滑一圈,尽量完整地取出里面透明的胶冻状部分。阿曼德将这部分平滑地分割成可以一口吞掉的块状,又将它们塞回还留有汁液的球状茎里,再往里加入一些水果块;接着,他取来糖浆和骆驼奶(小哥倾情推荐),淋在里头,直到小块略微浮起。
“烤鱼也快了。”巴加克说。
矮人站在一旁,细心地转动串着鱼的枯枝。鱼被认真处理过,去掉内脏和血合;两边鱼腹都划了三个口子,盐和当地特产的辛香料均匀地洒在上面,与刀口处冒出的油花融在一起。巴加克对火候的掌握十分精准,他取下鱼,拿小刀割下鱼肉,示意其他人分食。
麦考伊学着曼殊的样子,撕下部分馕,把切碎的洋葱裹在烤得恰好的馕中,再拿馕包裹冒着香的鱼肉。她一口咬下去。
“呜!”
洋葱的刺激和调味料的浓香首先冲上来,鱼肉的柔软和其中渗出的油脂让吃到嘴里的食物不至于干柴,在咀嚼的过程中,鱼肉的甜味也逐渐呈现,进一步丰富了口感。阿曼德也很满意今天首次尝试的怪物——瓜皮兽与水果拌在一起的甜品捞:胶冻状部分相当有弹性,牙齿能感受到些微的阻力又不会像过老的蔬菜一样完全嚼不动,这为食用添加了许多乐趣;胶东本身没有味道但糖浆和干燥炎热地区出产的水果相当甜美,是非常自然的味道,而且由于先前的攻击和运输方式,整个甜品仿佛冰镇过,很好地滋润了不怎么适应沙漠气候的身体。
四人用过愉快的一餐。
“要再待几天吗?”巴加克问。
“先回去吧,”阿曼德回答,“把剩下的部分给交了,免得时间太久直接腐坏。”
巴加克点点头,他们基本在沙漠中过了整个白天,现在有些疲惫。
曼殊也说:“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他们后天就动身。”
她的话没有说完:趁商队继续和当地的淘金客交易的时候,还可以去沙漠中探索一番。
麦考伊已然倒在床上。
还好这趟报酬够多,她想。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吃到了,自制的!
End.
"静一静!"台上神职者打扮的人大声喊着,还不忘用他那根夸张又华丽的杖子重重地敲了敲地。
未享用早餐就赶来的人咬了一口面包,牵着孩子的妇女伸出根本挡不住视线的手加快脚步,最靠近台子的卫兵将长长的枪杆横拿,人群俞往前挤就变得俞来庞大。
几只黑色的鸟拍着翅膀飞来,停在了最近的树枝头上。
神职者一边把帽子扶正一边拿杖子连着敲了好几下地板,大声的喊着一旁拿着火把的卫兵的名字。那卫兵愣了几秒,紧绷着身子抬头看了眼散发的女性,然后抖着手,颤颤巍巍地将火把扔进十字架下面堆着的稻草堆里。而后欢呼声自人群里四处而起,伴着浓烟,伴着神职者低沉的嗓音,滚滚地升上了灰色的天空。
面包屑悄悄地落在地上,人群叫嚣的声音仍然没有被压下,不知从何起的风又开始呜呜地往这边吹。高挂在一旁的狼的头滴着血又打着转,被捆绑固定在十字架上的,被吹得头发散乱的女性突然抬起头来,灰色的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过长的黑色发丝缕缕垂下。
她的目光从散乱的流海里勉强地往外望,在烟中近乎睁不开的眼里写满疲惫,却又在看到人群里的某一个方向时闪着自豪的光。她在粗糙的稻草绳里挣扎了几下,毛糙的边缘将她破损的衣下的皮肤磨得更碎,那副无法被掩盖的精致五官沾满血迹,布满灰尘与烟燎痕迹的面孔抽动了一下嘴角,竭力地吐出声嘶、沙哑的声音,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她笑着说——
别害怕…
……
…
“……好热…。”躺在沙发里的奥萝拉一睁开眼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自己身上的大量的尾巴毛给甩到一边,又随手拽了一下其中的几根,愤愤地喊道:“喂。”
“又做噩梦了?”他应声转过头来,手里正熟练地削着苹果的匕首也没停下。
“梦到火。”
“我也偶尔会梦见。果然忘不掉这些,是吧?”
“从没听你提过。”
“因为我记性没你那么好嘛。”
“……”奥萝拉裹着毯子往沙发角落里蜷了蜷,“狗脑袋。”
“至少也请说成是狼脑袋吧。”
普拉维斯边说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奥萝拉。后者从毯子里伸出手,提着苹果的芯接了过来。但她正准备咬一口的时候,忽然皱了眉头,再次凑近苹果嗅了嗅。
“给我等一下、你这白痴,我不是说过不要用你那把匕首去削任何水果吗?”
普拉维斯一把接住了飞来的苹果,解释道:“你的那把水果刀上全是草药的味道……”
“那也比满是野兽的腥味和臭味要更能入口。”
“啊、那奥萝拉你可以变成猫。”
“哈啊?想毒死我的话请用更直接快捷的方式。就算你不嫌麻烦可我会嫌麻烦啊?”
他把“我会削皮去核的”这句话连带着没嚼几次的苹果果肉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要问为什么,因为他看见妹妹的视线正不动声色地往塞草药的柜子里面看。而被木质的隔间隔开,平时就不常打开过的那几个抽屉里,有几株能用来替换配方,但味道很苦很苦的草药静静地躺在里面。
所谓人在屋檐下。尽管严格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屋檐,也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人。说来,若非他希望奥萝拉能做些特殊的药物,那把水果刀上也不会染上多种药物特有的,那种胡乱的糅杂在一堆的复杂味道……亦或说,这味道经过时间的洗礼,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具有巨量的存在感。
当然,比起这个,奥萝拉肯定更关心那个。
他咔擦咔擦的把带着腥味的苹果啃到剩下一个细核,然后拿起了茶几上草药味的刀。
“对了,奥萝拉。桌上的信……”
“我知道。”
“也是呢。”
茶几上的果篮里,仅剩的最后一个苹果小而青涩。普拉维斯拿起青色的果实思索了会儿,他抬头问道:“这个苹果闻起来有点酸。你真的要吃吗?”
“别废话了。”被问话的魔女头也不回的走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啪地关了门。远超自己平时所用的力道导致的巨响,跟这响声后的沉默,鲜明地让她连丝毫为自己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她低了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好会儿,随后就像握着什么东西一样紧紧地收拢来。
迁怒……这是迁怒。普拉维斯先不提,至少门是无辜的。她这么想着,将手按在心口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从窗外流进来的光将木质地板分割出条形的阴影,当她走进其中时,弯折的光与影又扭曲地攀爬到她的身上。少部分暖感与初春的寒风同时降临,她快步地去关了窗、把反扣也摁得严严实实,又把最边上窗帘拉得哗啦的响。鞋跟踩在木质地板的清脆声迸裂般的响个不停,直到做完这一切,让这个房间变得再也容不下哪怕一点点光线后,方才彻底地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呢。她恍惚地拉着窗帘的一角,又恍惚地开始反问自己。
“我在干什么啊……”
奥萝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收回了拉着窗帘的手,转身向衣柜走去。
要说锋利程度的话,仅用于日常生活的水果刀具自然比不上用来搏命的尖锐匕首。普拉维斯皱着眉头,将青苹果拿到离自己最远的距离,用那把刀刃边缘甚至还有些绿色汁液的水果刀一点一点地把青涩的果皮削下来。不管怎么说,现在才去怀疑这枚果实没有熟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根本就显而易见。但在已经询问过意见然后被当事人默认的情况,他也只能乖乖地在这里削酸苹果而已。
“该出发了。”普拉维斯跟青苹果斗智斗勇的时间里,奥萝拉已经换上晚礼服、整理好仪容,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房间,指尖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小瓶。
“现在就喝。”她说着走到还在削苹果的普拉维斯身边,把玻璃小瓶噔地放在了茶几上。
“稍等。”手里咔嚓地将苹果一分为二的普拉维斯情不自禁地又往后仰了一下,毫无疑问,有时候过强的某个技能会反而妨碍到你,虽说他完全没想到竟是现在。
然后两人拿东西的手交叉了一下,一方从另一方手里拿了两块苹果,另一方则放下了水果刀,顺便拿起了那一小瓶晶绿色的液体。
他随手用拇指拨开了小木塞,然后抬了头,将里面的内容物一饮而尽。
“不酸吗?”奥萝拉倒也没抬头,只是有些无语地问道。
“…总比……总比苦好。”普拉维斯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皱起眉,又忽然在视野的最边缘看见奥萝拉完全没在思考地啃了口苹果,喉间不禁吞咽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不酸吗?”
“……”被问到的那个人难得地深深皱起眉头,连咀嚼的动作都停缓了好几秒,她皱眉皱到双眼都闭上的程度,然后很明显地逼迫着自己将没有完全咀嚼的果肉吞下去,摇头道:“总比血味好。”
“也是呢。”
“走吧。”她说着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回茶几上。
“……也是呢。”
两人都皱着眉头出了门。
普拉维斯刚刚喝下的药物也正好在这时生了效,于是一人一狗一扫帚就这么飞上天了。
魔女集会性质的魔女之夜,其本质是大魔女的考验。路途上要经历许多危险之地,能带着使魔平安如期且衣冠得体地到达者方能入宴——她至今也把母亲这般的悉心教导(很显然是随口说的)牢记于心。总之先将高度调到自己能接受的极限为止,然后提速提至不会导致什么事故的边缘界限,也不管高处的风刮得脸生痛。
“汪汪、汪汪汪——”
“……?”
虽说听不懂,但总觉得能明白他的意思。她无论如何都想搞明白的事,今晚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她语气坚定地回应道:“我没关系。”
“汪汪汪汪!!”
啊,看来完全搞错意思了。总之普拉维斯就先放后面不管,她如此想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帽子。
“……”
“……”
后面那只狗在半途上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在耳边猎猎作响的风以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忍不住往后看了眼,所幸某个麻烦程度翻倍的画面没有如她所愿地呈现,她只看见狗用四条腿紧紧地抱着扫帚尾部,耳朵,尾巴都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地乱摆。
“你没死吧?”她问。
“……”
看来没死。奥萝拉压根就不想确认似的,在普拉维斯回话之前就转回了头。毕竟,危险可不会每次都在她准备好的时候降临——就算现在的天上还没看见过其他的扫帚并行也依然如此。
就如同要验证她这个想法一般,她不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立刻降了速,临时改变目的地,飞入山中的森林。
“对了、我记得这附近……”
她抬手用指尖在面前点出一些迅速消散的光点,魔力于透明的墙上引起波纹般的波动过后,一阵璀璨的微弱星光一闪而过,虽然不难想象这种障眼法可能就出自于某位擅长幻术的魔女之手,但无论奥萝拉还是普拉维斯都没想到,这之后竟是一颗巨大的树,而这颗树也别有洞天。
她急忙推开树干上的门进去,又如风般带上了门。还没进去的普拉维斯倒也老实,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坐在门口,甩了甩身子,把身上本来就被风吹得七倒八歪的毛甩得更乱。
“普拉维斯!”
直到他听见树屋里的唤声,方才用爪子把门推出一条小缝,然后扭着狗身钻了进去,顺便用尾巴轻轻地关了身后的门。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魔女前所未有地露出些完全没有温度的表情来,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在下坠。她已经换回了常服,手指指着晚礼服的裙角,正要继续责问些什么,却又忽然泄了气,她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又开始啃起了早就决定改掉这个习惯的指甲。
至于普拉维斯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再回话,他多少带些不安地看着沉默地啃着指甲的奥萝拉。说实话,与其组织一些根本不会被这种状态的奥萝拉听进去的狡辩,不如去找些酸甜度正合适的新鲜水果要来得更快。也正因为理解这一点,无法就这么脱离现场的他才少见地放弃了思考。
奥萝拉的表情虽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冷静得有些反常。普拉维斯心中警钟大响,若说被被猎枪追赶,被猎人抓住之类的事尚还能明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善于隐藏的魔女向来不给他猜测的机会,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下究竟在打着什么恶魔算盘,毫无疑问,未知来源的未知的事正因为未知而神秘得令人恐惧。
普拉维斯在这时候深刻的理解了不会说话的狗在面对数落与责问时的心情。所幸这种状态也不会持续太久,奥萝拉调制的这种半吊子的变化药剂脆弱又短时。
然后沉默状态的奥萝拉终于对他数列出的数个建议中的一个有了回应:“……你去吗?”
“反正肯定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
“嗯。太危险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奥萝拉看起来太像小孩子,说不定会被什么人……”
“?”
他条件反射地改了口:“奥萝拉如果限制自己的魔力,不管面对谁都毫无办法吧?总之你绝对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倒也有些道理。”她不置可否地换了个坐姿,“但是,普拉维斯的耳朵跟尾巴太碍事了。”
“也是呢。”
“……”
奥萝拉看了看桌上的晚礼服,又将视线转到普拉维斯身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嗯。而且大概…六点左右会失效。注意点。”
“灰姑娘的一半?!”
“少废话。我可不擅长这种花里胡哨的魔法,能坚持到六点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这样……”
“那么,早去早回噢。”
奥萝拉坐在树墩木椅上挥了手,甚至还顺便在空中随便点划了几下,在这种地方花了些她平时用得很省的魔力,隔空将木门为他打开了,然后面色愉快地跟普拉维斯道别。
“……知道了。”
他无奈地,小心翼翼地抱着晚礼服,出门前最后再望了奥萝拉一眼。至少,讪笑也属于笑容的一种,他如此安慰自己。
戴上点缀着鲜花的帽子来遮住耳朵,又穿上有着裙撑的裙子以掩盖尾巴。以女性标准盛装打扮后的普拉维斯,不出预料地看起来与奥萝拉极其地相似。
他在森林中小心的穿梭,尽全力地让手里抱着的晚礼服不沾到哪怕一片落下的枯叶。至于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似乎严格来说属于奥萝拉的魔力,据说没有脆弱到让他寸步难行的程度。他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疲惫地跨过了不知道多少树木枝芽的阻拦,终于找到一条有车轮印的大道。
确认道路两头都暂时没有其他人后,他从树林里跳了出来,然后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尽量放松身体地往轮印的前进方向走。
但他走得再慢,也无法抹灭“一个在车道上独自行动的盛装打扮的女性”很奇怪这件事。他的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晃过一些诸如“跟家人走散”,“妹妹太任性”,“在锻炼身体”之类的借口。
果不其然,想在这种有大量车轮印大道上避免遇到人根本不可能。他压在帽子下的双耳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下,然后停下脚步、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一辆福特t型车在靠近他的时候缓慢地减了速,然后就这么停在了他面前。
普拉维斯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小姐……啊不,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士。”一位身穿燕尾服的年轻男性下了车,而他用的语言竟然是法语。
“贵安,先生。”迫于扑面而来的礼仪气息,普拉维斯不得不空出只手稍微提了一下裙边,动作幅度极小地“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原本就显得中性,在刻意尖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就更加难辨,至少面前的这位绅士就完全没有分辨出来。
“你…您……您真是美丽动人。”
这位男士面部僵硬地笑着,他向前靠了一步,正想去拉起普拉维斯的手,普拉维斯却又正好收回去抱着礼服,他伸出去的双手就这么停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滞了三四秒后才收回来。
“谢谢……?”
至今为止接触过的女性,母亲会夸张地反应过度,奥萝拉对此根本就当耳边风,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事,不太确定正常女性被夸奖的时候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
“请容许我向您提问……您为何会,孤身一人,在大道上行走呢?”
“!”被瞬间问到了点上,他心里一惊。
“我…跟家人走散……”几乎没有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真是悲惨……请允许我向您提供帮助。”压根就不怀疑的脑子里也缺了根筋。
普拉维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陌生人上了车。
“能请您说说详细情况吗?”车内的这位热情的男士急切地发问,满脸都写着想了解更多的刨根问底。
“主要是因为妹妹的任性。……”
“原来您有妹妹,想必也与您一样美丽动人吧。”
“是呢。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面容,不论怎么打扮都很可爱。”他自然地接过了话题,“而且,本身是个不擅长表达的孩子,经常会造成误会……”
男士沉吟了片刻,应道:“您看样子不讨厌令妹。”
“啊,对。这次我其实也只是锻……”普拉维斯条件反射般地顿了一顿,然后吞咽了一下,继道:“……缎带稍微有些坏掉了,礼服上的,所以要去小镇上的服装铺。”
“嗯。”对方点了点头,丝毫没在意他颇为不自然的改口,“为了帮助您联系上您的家人,请问您的……家族名?”
“奥……”
“奥?”
“奥萝拉。”
“真是个如您一般抢夺人心的动人名字。”
“……”
没救了。不论他还是自己,都各种意义上的没救了。
“等到达镇内,我会先带您去服饰店,然后想办法帮助您联系到您的家人。”
虽然普拉维斯的心里塞满了愧疚与不安,但他必须承认这个男人既好用又方便,连奥萝拉提前准备好的财物都完全没有一点点的出场机会。他不仅顺利地找人修补好了礼服,甚至还被邀请去一看就很昂贵的西餐厅。
“真、真是抱歉,我必须在六点之前回去,请问现在……?”他小心翼翼地打探时间。
“现在是五点三十二。”
“……!抱歉,先生,我得走了。”
“这样的话,请务必让我的车送您回去,另外,作为不能共进晚餐的替代,请将我车中的那瓶红酒带走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普拉维斯说的是实话。
“您的笑容就够了。”
“……”
普拉维斯在上车前最后朝他强颜欢笑了一次。
一旁的老执事走上前来,鞠了一躬,道:“少爷。您有些太过于信任她了。”
身穿燕尾服的男性望着车远去的方向,摇头道:“就算她有什么问题,一位女性又能怎么能加害于我呢。”
“……”
“就算她的裙里藏着刀,我也愿意为这份美丽买单。”
“…………。”
望着一脸陶醉的主人,执事完全没能回话。
“少爷,您问过她的名字吗?”
“啊。”
“啊。”
……
另一方面,被车送回了那条靠着森林的大道上的普拉维斯,跟司机解释了好几遍“自己的家人一定会来接自己”,方才让司机停在了路边。
然后他确认车已经走远,两边道路也被没有任何声音行进之后,撩起裙摆,取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将身上一切会阻碍跑动的部分一一剔除。归途自然不需要再用到这些碍事的物什,更何况他还要抱着修补过后的礼服和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一见钟情的男人送的红酒,这两种稍微松懈一下就会全局崩盘的易碎品,无论如何都要安全地运回树屋才行。
高跟鞋之类的就随便丢在路边,等到六点的时候其自然会消散,现在他的最紧急任务莫过于尽可能快地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去,才能不至于变成赤身裸体地在森林里面狂奔的诡异景象。
被时间毫不留情地追赶,好不容易回到树屋的普拉维斯喘着粗气,就像在逃离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迅速地带上了门。
“……我再也不去了。”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呼吸调整好后如此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就祈祷明年你的爪子可以安分点吧。总之,发生什么了?”
普拉维斯一五一十地把从大道开始的事一直讲到他坐上回来的t型车。
奥萝拉越听越无语:“以后该叫你辛德瑞拉吗?”
“请务必不要。”
“辛德瑞拉。”
“……这个怎么办?”他指了指跟晚礼服一起放在桌上的礼品红酒。
“至于这个……”奥萝拉提起红酒,饶有兴致地把玩了几下,点头道:“…带上。”
毕竟,那瓶酒里的液体,就跟某位魔女的发色一样鲜红夺目。
所有魔女都聚集在一个地方的魔女之夜,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很壮观。形色魔女与风格迥异的使魔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每次都会让奥萝拉惊叹于世界之大。
不过今晚自己的目的相当明确,奥萝拉一直在等合适的时间。
她先让普拉维斯在会场的一角找到布着单色花边桌布的空小桌,然后让他抱着未开封的酒瓶站在桌边,将标签的一方面向会场。虽然不保证那位会被这种与之如出一辙的深红色所吸引与否,但总归会成为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
等到场中的某位红发的魔女偶然间地注意到角落的空桌,奥萝拉站在背对着会场的椅边,提起裙边,朝那位的方向行了一礼。
远处的斯卡莱特眯了眯眼睛。普拉维斯因另一位魔女的到来而抱着酒退到了墙边,前来赴宴的魔女则理所当然地坐下、然后端起酒杯。
“是为我准备的吗?”她毫不怀疑地问道。
“除了您,想来也没谁能驾驭得住这样的红色了。”话罢,奥萝拉这才入了座。
“呵呵呵……”斯卡莱特低沉地笑了几声,拇指在玻璃杯上轻轻地来回磨挲,手肘抵在桌上,相当自然地将之端到身侧。
在她左侧的身着正装的狼人使魔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往这边看,仍是先朝她行了一礼,而后“啵”地拔出了软木塞。首先为红发魔女呈上的酒液,仿佛折出的一缕光线、在杯中澎湃地搅动出漩涡,最后又恰到好处地停滞,于离杯沿边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平静地闪着红光;她将高脚杯端回自己身前,本该清澈的深红宝石被再次渲染,更深层的颜色在透明的弧面里摇荡出轻微的涟漪。
她的视线刺眼地投了过来,似笑非笑道:“来看看你想问些什么。”
“您认识我的母亲。”奥萝拉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压低了些,仅仅看向对方杯中逐渐减少的液体。
短暂的沉默后,她将酒杯放回桌面上。
“没错,奥萝拉。你不像你的母亲那样'纯粹'。”
“……?”
“啊、原来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您在说什么……”
她看向旁边站得笔直,至今也一言未发地为她添酒的狼人使魔,笑道:“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好懂呢。”
“……”
“你恨我们没有救你母亲?”
叮,叮。她杯里的冰块把杯子撞得清脆的响,两个魔女之间忽然沉默的氛围温度仿佛为此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抱着酒瓶静候在一旁的普拉维斯有些坐立不安地悄悄看向了正在沉默地大口喝酒的奥萝拉,尽量把刚刚稍微有点夹起来的尾巴给重新提起,走上前去为两位魔女重新斟酒。
“……就算您想,估计也来不及了。”奥萝拉托着对她的手来说有些偏大的高脚杯,将里面的液体不断地晃荡。因酒精而变得有些红润的面色就跟她现在的思维一样被控制得乱七八糟,她缓慢地,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更何况,您有自己的,考量。”
“嗯——”
魔女顿了一顿,呼吸间便完成的思考结果,似乎不存在什么否认的情况。于是她眨了下眼,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红酒。
“物竞天择适用于每一个物种,不是吗。”
尽管斯卡莱特的面上还挂着一贯从容的笑容,但语气却平淡得就像在陈述什么众所周知的事实。原本应该转到反问的尾音也像是忽然没了性质一样,变得平缓又肯定。
“……”
奥萝拉没再接话,她盯着自己的高脚杯愣神,手忽然失了力地一抖,其中的液体便如波涛般汹涌,狠狠地拍到杯沿,再带出一阵极其微小的水滴声。她将杯子换了手,又将自己右手背沾上的酒液舔尽,然后正准备再将手背抬高到头顶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什么,慢慢地又收了回来。
她自诩并非不胜酒力的类型,但再抬起视线时,却恰好迎上了对方评判打量的目光。
“…祝您愉快,斯卡莱特女士(Lady Scarlet)。”她重新举起了酒杯。
“你还能喝?”
“不。”
斯卡莱特看了眼旁边狼人使魔抱着的酒瓶里的余量,片刻后方才心领神会地举起酒杯:“干杯。”
“我果然还是讨厌您。”
酒杯相碰之时,奥萝拉言简意赅的补了一句。
“哼嗯——?我倒是不讨厌你这么坦率。”她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放在了自己的右侧。
“又或者说不坦率?毕竟,我本以为你会更失礼来着。”
“我不想死。”
“我可是很大度的。”
“干杯在先罢了。”
“不是因为干杯,而是因为酒还不错。”
话罢,她起了身,随性地朝奥萝拉摆了下手便算作是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呼……”
红发的魔女离席后,奥萝拉终于如获释重地松了口气。
“……普拉维斯。”
“是。”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们派系的领袖。”
“…能看出来。”
“收一下你的尾巴。”
“……”普拉维斯这才如梦惊醒般往后看了眼,“……明白了。”
“……”
尽管各方面来说都算有收获,但奥萝拉还是闷闷不乐地看着桌面,独自将杯中最后的酒液一饮而尽。
作者:语谖
方礼一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直到下午两点多,薛晴才满面春色的回来。她穿着一双簇新的棕色坡跟皮靴,左耳上戴了个造型挺夸张的耳环,长长的金色流苏一直垂到肩膀,在她那一头紫色长发里显得分外惹眼。
“哟,薛晴!好久不见!”方礼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洋洋地打招呼,像极了一只刚刚睡醒的猫。
“好久不见,听说你昨天带了个新男人回来?419?”薛晴甩了下头发,将金色流苏特地露了出来,脸上露出得意而暧昧的笑。第九大道没有秘密,来来往往全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中。这里的人都知道方礼是个向男人出卖身体的小白脸,但总有那些大胆的女孩子不介意这些,打算偷个腥什么的。薛晴并非其中最有野心的,但她也不放过现成的机会。
“没,是个朋友,我俩没那种关系。”方礼解释道,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你呢?听说你最近没少气你爸妈啊。”
“还能有什么,老样子。”薛晴翻了个白眼,“要是也有人愿意包养我就好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转了一下,“唉,你还别说,我可能不久就真要发达啦。”
“哦?”方礼挑起一侧眉毛,努力压抑自己的兴趣。
“你知道那个吗?就那个教。我不好说它的名字。”薛晴趁机凑了过去,挨着方礼坐下,一只手趁机扒在方礼的肩膀上,在方礼耳边吹气,“就是那个,你应该听说吧,能够让教徒进化的,那个。他们不让我们在会堂之外的地方说他们的名字,但是告诉你没关系。”她凑过去说了些什么,嘴唇几乎吻上方礼的耳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晚上带你过去看看,只带你一个。”
“不是周四吗?”方礼问道,“你还以为你这是什么秘密呐,来叔知道了,其他人都知道了。”
“嗨,我这不是,今天被看中,高升了吗。”薛晴抬起左脚,炫耀地晃了晃,“看,新鞋子!他们给买的。”
“一双鞋就给你骗走啦!”方礼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暗自回想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露馅的可能。在一双坡跟皮靴里藏窃听器,可有太多种办法了。
“那你呢?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跟着他。”薛晴问道,“那个包养你的老男人真的有钱的话,根本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方礼笑了一下:“别说我了,我有我的原因。你今天晚上带我过去呗,我也看看,你们到底被什么给迷上了。”
“好啦,那就说定啦。晚上七点半,咱们还在这里见。”薛晴高兴地站起来,向方礼甩了个飞吻,一蹦一跳地走了。
“不错啊,有男人包养,还和小姑娘勾勾搭搭。”周炎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走出来,揶揄地说。
“哦呀,你这是吃醋了?”方礼笑眯眯地问。
“怎么可能。”周炎坐到方礼旁边,和他隔了点距离,“怎么样,打听到你想要的了吗?”
方礼抬起头看着天空,这里的人都不富裕,能利用的都被利用了,空间也不例外。原本湛蓝的天空被晾衣绳和上面的旧衣服分割成了无数碎片。“算是吧。”方礼低声说,“那丫头说让我晚上和她出去,还不知道真是条线索,还是她约我的借口。”
“你的那封信,我给付鸣音了。”周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来一根?”见方礼摆手拒绝,他拿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到晚上还有点时间,你打算干什么?”
“等着。”方礼眨眨眼睛,“现在上面盯得太紧,我不好动作。”他低下头,一双墨色的眼睛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我等得够久了,不差这点时间。”
下午的阳光亮得刺眼,街道上空无一人,人们不是在家里午休,就是已经开始了工作。即使偶尔有闲人,也都避开了灼热的阳光,寻一个阴凉处窝着休憩。只有周炎和方礼两个人,枯坐在阳光下,任由阳光炙烤他们的身体。
我就不该多事。付鸣音内心第一百次这么想。
他正站在今天的地37个集装箱面前,看着码头的管理员吆喝着让人打开它。
我就不该来,这样我就不会遇到周炎,也不会被卷进这个莫名其妙的事件被迫检验集装箱的货。付鸣音面无表情地看着装满了帕丁顿熊布偶的集装箱,他脚边的那只缉毒犬友好地蹭了蹭他的腿。付鸣音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您看,这箱货也是正常的。”码头管理以一种过分殷勤的语气说。
我当然知道。付鸣音叹了口气,象征性地拍了拍狗的头:“去,检查一番。”
☆娄宿三即白羊座α
☆写,写不动了ry 那就先卡了吧(……
☆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玩猫.jpg
行李箱想必是造得很早,没装哪怕一个滚轮,把手也老旧得很,此刻由一双细瘦的小手提着,行将朽木的零部件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来访的旅行者,光天化日之下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眉眼精致,有点雌雄莫辩的意思。祂倒是不担心老古董会毁于自己气力不足,放任木制箱体一次又一次险险地掠过地表,走,走,停在一栋老洋房的后院外头,像是被池中锦鲤吸引了注意力。
塘里的鱼乃血肉之躯,百年时光尚不足以这个族群进化或是变异,如今的它们也只顾着甩动尾巴,搅起一池波光粼粼。日光忽地刺进祂那洋红色的眼瞳里,器灵便连眼睛都闭上了,仿佛闭着眼睛观景也能算是一种雅兴。匣就这样津津有味地消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好心路人看不下去,过来和祂搭话,这下祂就得空出两只手了,放下箱子,先指指自己的嘴巴,食指交叠比个叉,再指指自己摊开的掌心。好心人是真的有副热心肠,这个戴眼镜的小伙毫无防备地把右手交给祂,叫祂一时没忍住弯了弯眼角,轻轻地在上头一笔一划地写字:【望物归原主。】
然后祂递出一个烧毁了大半的樱纹布面御守,放进意识稍稍模糊了几分的年轻人手里,这就再度提起箱子、打算走人了——如果没有那小学徒的师傅正好找过来的话。
王嘉轩是正儿八经的文物修复专家,一毕业就投身事业,在上博干了小十来年,快搭上了年龄的三分之一,以至于染了点职业病,手不得闲,上班捏泥下班揉面,“小王煎饼”一度攀上该区小众点评首位。虽说论清净师资历,他也就自己这一代,家底还没有一指深,但带个半生不熟的倒霉小伙,四舍五入倒也能当一个半人使。时江其人,着实天赋异禀,明镜蒙尘的物件不来招惹他,他也能凭自己本事上赶着给人家送菜,作死如信手拈来且浑然不自知。要不是老王去年捡他捡得及时,他早就成个久寻不着的失踪人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魑魅魍魉横行的街头了。
好消息是这一次并没有严重到性命攸关,小江就是被兜头下了一层朦胧的暗示,抹干净就没事了。王嘉轩一手拽着自家弟子,一手拎小猫似地拎起小箱子(和祂手里的箱子),回到外观看起来和老洋房无异的徒然堂里。匣识时务地未做任何抵抗,四肢全都安分地悬在半空,只拿眼珠子到处乱瞟。建筑物内部空间的实际大小出乎了祂的意料,用于迷惑无关人士的阵法也设置得精妙,再加上——祂果然找到几只“眼睛”,在天花板的角落,半球体外壳里头,铜线和金属片正不知疲倦地运作着。这些个玩意儿,光看构成成分或许很接近祂所擅长的领域,然而它必然是个费电且科学的主儿,业务范围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综上所述,这座工坊技术卓越、堪称完美,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破绽,可做突破口的备选项又超纲了。匣还没想出接下来要怎么个所以然来,揪着祂的(没那么老的)老师傅已经放开了祂,祂便顺势而为,悄没声地落到地上,站稳、背挺直了,不忘冲这家古董店的主人小姐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最终,匣被罚手工抄写五十遍《器灵安全知识教育》最新修订版。惩戒如此之轻,首要原因是祂确实干净,毫无浊化的征兆,没有恶意,也没做坏事,真的只是过来上交一趟别人的遗失物,拿人类的经典比喻来说,就是特意前来“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当然,用的手段多少试探了下所谓器灵不可危害人类的边界,但受害者本人强烈表示希望宽大处理。
“这孩子就是不太懂。” 以时江现在的年纪,得翻上一倍,才算差不多够上对方所背负的历史的零头;他理智上不是不理解,只是仍要这么说,“至今为止祂都是断断续续地醒来睡去的,不清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也很正常……希望缪小姐能够给祂一个学习的机会。”
难为这倒霉孩子全须全尾地长到十九岁,想把他包进小笼的狂百器没遇上十个也有八个了,一颗心还是单纯真挚得很,愿意向陌生而非人的存在释出善意。王嘉轩拍了拍他的后背——时江的脑袋实在太高了,他得稍稍踮脚才能摸到。至于缪小姐那停留在约莫十七岁的身高,就更不用说了,且她为人温文尔雅,断不会在人前失了礼数。可该叮嘱的还是要讲两句,话到了嘴边刚要说出口,她突然转过头,恰好看到孩童模样的器灵将手指从颈间锁孔中抽回来。小箱子白皙的指尖留了一圈更白的浅痕,像是外力作用于远比其坚硬的物品上留下的,轻轻一搓便恢复了原样。祂回望过来,眼睛里一汪洋红无辜得快滴水。
匣无论如何都说不了话,那么刚刚那声嘶力竭的“打开!”,就不会是祂发出的声响。
旅行箱在徒然堂滞留了一个星期,在此期间,祂没能跟着店员学会怎么修电脑,但是总算懂了如何查询国内最大搜索引擎,收获了许多可以但不必要的知识。毫无节制地上网冲浪害祂头晕眼花、眼球酸涩胀痛,只好依依不舍地闭起眼睛,拿好这万恶的电子产品,扶着墙壁往大堂方向慢悠悠地摸过去。祂有问题想要请教缪小姐。
方CC在早些时候敲开了正确的门,焉知非福地成了被徒然堂正式招待的客人,此时正研究着大厅内的装潢,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耳朵边先炸开了小空的惊呼,这才发现自己戴着智能腕表的那只手,被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捉住了。来人直直地把腕表凑到自己面前,眼睛里头甚至泛起了点血光。匣自己也察觉到了异状,狠狠地闭上眼睛,但又准确而熟练地在残疾人士辅助软件里盲打起来。【这是你做的吗?你是】语音播到一半就被祂手动掐掉,没有脾气地用平缓的电子音念下一句,【死者复活已经实现了吗?】
“是我做的。没有。” 程序真正的开发者基本没上过台前,哪里见过这么热情的阵仗,按着提问顺序僵硬地回答完,背书似地讲下去,“‘风之电话亭’只能用来模拟死者,并非让人死而复生,但它能给人们带来真实的安慰。”【所以是假的?】“不完全是。”【我不明白。】
小箱子还拽着人家一条胳膊,但即便是单手操作,祂的动作也很利索,把一篇介绍产品的推文拉到前台亮给对方看,不明白得很是理直气壮。在祂的时代,魔法与巫术的黄金年代,有女巫以血浇灌人造精灵,同样有天资上棋差一着的炼金术士去当弗兰肯斯坦,用尸骸缝合怪物。但从没有谁能唤回已逝之人,躯壳、精神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独立且完整的灵魂。可这个明明全都具备了呀。】祂想道,没有打出来。
九年义务教育加高等学院深造,方CC自然不可能凭空猜到这等怪力乱神,倒是光看页面排版,他就知道这是哪篇文章,毕竟里头有一个人设欺诈的李肖樊羽,令他不想也得印象深刻。这个满腹苦劳的男人隐隐感到一种将来会伴随他很久的头疼:“但是……”
“大姐姐——” 小空想甜的时候嘴有十分甜,看匣长得好看,直接上十二分甜,把方CC腻得没声了, “我确实是被他创造出来的!除了我之外他做了好多,但都没有我这么活灵活现!我厉害吧!!” 【很厉害。】匣为表诚恳,同一句话又毫无起伏地复读了三遍,然后祂转向头还大着的方CC,继续祂不讲道理的狂轰乱炸:【他说的我明白了,你说的我不明白。你能复活百年之前的人吗?】
严谨来说,若是要追溯到实际存在的先祖,那这个过程便会稍稍触及伦理,即存在冒犯到人家的生物学后裔的风险,有被提出诉讼的隐患,然而在思及这些顾虑之前,方CC一反犹犹豫豫的态度,可以说是给出了他自进门以来最为坚定的一个回答:“能做。”
【好。】匣无声地笑起来,还是没放开他,只回过头,向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海棠窗前、静静地旁观他们闹腾的缪小姐点头示意,【我想跟这个人契约。】
“在此之前,应该有很多事情要事先告知这位先生,让他了解清楚,对不对?” 缪小姐可不管小箱子两眼放光、一副恨不能直接把人拐出门的迫切姿态,温婉贤淑地伸出手指弹了祂的脑壳,把祂从方CC手上摘了下来,放在边上罚祂站,“您好,欢迎来到徒然堂,我是店主‘缪’。”
二零六五年,网友还是会在注册账户时跳过用户须知,方CC替互联网公司打工,又时常被李肖樊羽塞一些,灰色需求,当然是不会快进到直接在契约书上签名。他一条一条地读过去,大部分内容和缪小姐的说明完全符合,唯有契约中的第七条——按理说这是由匣,刚刚成为他新项目的构想人的孩子提出的——写着有点奇怪的要求:【如果出现了能够将匣打开的存在,则契约无条件终止。】
“不是到我做出——” 他回想了一下那个有点拗口的外语名, “洛斯塔·格罗夫纳为止吗?”
【不是。不完全是。】而祂直接抄袭对方先前的回答,不做详细的解释,就巴巴地看他,【你不签名吗?】
方CC不动声色地看回去,仔细打量祂,说冰雕玉琢就夸张了,但匣的容貌胜在自然天成,有种未出尘世的懵懂,让人怎么看祂,怎么不觉得祂能有什么坏心思。最多就是祂不懂,没人教过。那就算了吧!老实的程序员自行合计了一下,这次是器灵有求在先,那多半不会中途跑路,而且要真的做出来了,技术也可以应用在他自己的产品上。代码存在自己的脑子里,匣也卷不走,他最多亏点钱,那就算了吧!方CC把自己的本名签上去。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方CC就开始后悔。缪小姐跟他把消费者权益掰扯明晰,箱子却没有这个自觉把自己的特性说明清楚。车子好不容易堵到自家门口,祂已经迅速地长高了约三十厘米,两条长腿嫌没地方放,搁到了后排座位摆着的本体上,高跟鞋跟在尺寸变大了两码的箱子上咚咚地敲。
【我没有性别。】祂后知后觉地跟小空纠正,用的是智能腕表内置搭载的同一款辅助软件,合成电子音也是同一个,【你喊我姐姐是不对的。】
“美女就是美女!” 电话亭义正言辞,“美女还分性别吗!”
“要吵进屋再吵。” 方CC累了,困了,饿了,“劳烦移下尊驾,我要锁车了。”
古董箱被随便地闲置在储物柜最顶层,和常见北欧风格(也就是说简约蓝白两色)的智能家居面面相觑,以免每天变大变小地挤坏了东西。匣不必与笨重的那个自己白首不相离,开开心心地解放了双手,到家第一天就先算着风水方位,在墙面地板上刻了好几道鬼画符……嘘,小点声,方CC还没发现呢。当然,发现了也没辙,俩熊孩子一个是他甲方,光在那坐着就像是在催进度,一个是他祖宗,掌握了他从银行卡到付款宝的全部支付方式。他想管也管不住他们。
“我需要尽可能多的数据……”一看到匣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发生变化,方CC就知道祂这是没听懂了,“就是和洛斯塔有关的东西……一九二五年……比如说她的相片?”【我没有。我有她的笔记和书。】“可以,能用,就是要这一类的东西,知道多少就给我多少。”【我应该写在哪里?】“你用手指头往终端上戳吧,就那块板子。”【没有问题。】“等等,如果是笔记,那还需要结合对应的原文分析她的思考方式……你知道怎么换笔刷吗?”【比耍?】“呃,小空。”
故意沉默到现在的电子幽灵,应声投影出来一个鼻子翘到天上去的六岁小孩:“哼~~~”“……好吧,清明节法定假期,我带你们出去踏青。”“好耶!!”【好耶!!】“所以东西早点给我。”方CC下达完任务,准备回屋去任劳任怨地远程加班,刚要走,匣长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一个完整流程,慢悠悠地补充道:【虽然没有相片,但我知道洛斯塔长什么样子。】“……她不是在你意识成型前就过世了?”【但我知道。】“也行。”程序员放弃深入思考,中止当前进程、空出CPU去回忆到家前框架搭到了哪里,“我找个软件,你来还原,不懂的地方问小空。”“我们要去植物园看樱花!!”“好,看,看大把的。”
书房兼工作室偶尔兼卧房的门颤颤巍巍地关上了,匣和投影小空为胜利击掌。一具身体没有影子,一具身体就是影子,只是模拟互动功能运作良好,啪地发出一声轻响,祂们便笑得很快活。
匣长得再像个人,祂也缺乏食欲、不需要睡觉,大部分生理需求直接划掉,尤其是在与方CC契约之后,祂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和,能源……?很少感到疲累,那确实就理论层面而言,不论是什么技术祂都能学会,并灵活地运用起来。方CC有那么几次想到,要是李肖樊羽等一干资本家发现了器灵这笔资源,职场内卷便没有人类的一席之地了。只不过,照这么说,唯一值得可惜的就是小箱子在用眼上多有不便。时隔百余年的笔迹,祂能轻松愉快、完全且彻底地复制字母间距、下笔轻重等等人眼难辨的细节,然而祂不能长时间地面对屏幕。等数据收集进行到了还原样貌的时候,祂干脆看都不看了,执着于摸着黑来勾勒描摹逝者的脸。也的确给祂磨出了一张端正秀丽的女性面孔,能用,方CC也就没质疑,他不管那么多,满足用户的需求排在第一位。
第一版洛斯塔·格罗夫纳的建设工时总计耗费十七天,以成熟的流水线人工智能搭建体系的实时市场标准而言,这速度慢得已经足够拖没两轮融资了。方CC从个人的角度评析了一下数据匹配结果:聪明的女人,享年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遣词造语多用严谨的书面语,即接受过所属年代的良好教育;但还是存在局限性和封建成分,她看的全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古书;有着理性而效率的思考方式,这让她在做出一些决策时的态度堪称无情;根据笔迹习惯可判断出有隐疾,可能在右眼。此外,他觉得她还有些孤独,提交上来的全部书面数据里,她没有提到过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不论如何,这就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接下来的调整,就要根据甲方反馈继续挑战极限。“如果你准备好了。”他对小箱子说,语调到底还是有点紧张,“我就启动了。”
洛斯塔·格罗夫纳如同黑蝶一般翩然出现,漆黑的裙裾层层叠叠,勉强能够看到纤细白皙的脚踝藏在织物的阴影下。她的乌发长度及腰,到了发尾反而有些自然卷,五官肤色具备亚洲人种特征,尤其是眼角上扬的弧度,瞳仁却是碧绿碧绿的,即便嘴边挂上了笑容,眼里也没有笑意。“我的名字是洛斯塔·格罗夫纳。”预设让她只与需要她的那个存在问好,“很高兴认识你。”
而匣只是缓缓、缓缓地摇了摇头。祂没有做出失望的表情——就好像祂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过似的——仅仅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有条不紊地用软件发声:【这不是洛斯塔。】
“你觉得哪些地方需要完善?”【说的话不对。】“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个不对。】“……那这样吧。”方CC经验丰富、情绪十分稳定,“现在的这个是我们系统数据库中匹配度最高的虚拟人格,我会在这个基础上再手动修改几个版本,你再验收看看。其他的地方没有问题吗?”【我不太清楚。脸和身体没有问题。】“啊,嗯,好,行。”
倒不如直说他做的地方都不行。方CC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毕竟匣可能连恶意是什么都不明白。然而当他在此之后的发挥也不尽如甲方意……这就有点难捱了,就算是他也难免在反复碰壁后垂头丧气,正当一鼓作气的耐心和毅力开始经受考验的节点,李肖樊羽上门来耍他玩儿了。
小箱子那不时奇诡地迟钝一下的脑袋,也很快理解了这个有空没空上来坐坐的家伙,一旦出现基本上就没有好事。祂曾认真问过小空:【这个人是坏人吗?】“不是。”【这也不算坏人吗?】“嗯。”小空耸耸肩,“至少方CC说他不是。”【那】电子音顿了顿,【那样也好。】“为什么呀?”【他这样也不算坏人的话,洛斯塔肯定也不是坏人。芙洛丽亚是个好人,我不想她的爱人是个坏人。】“谁呀?”【帮我编头发的人。】
这是匣第一次提及过去。倒不是祂刻意隐瞒,主要是从没人问过,祂又不方便宣之于口,就只有沉默一直拦在百余年的时光之前。当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久,祂多则几十年、少也要十几年才会醒过来一次,每次又不会长过一年,说他才和人类的青少年差不多年纪,也算不夸张。器灵把自己头上一圈细细固定住的麻花辫展示给小空的摄像头看:【每次我醒来,她都会帮我编头发,说这是她唯一会的编发,也是她最喜欢的。她每次编完都很开心的样子,所以我也喜欢上了。】
如果有谁旁听这段对话,哪怕是一心只读编程语言的方CC,听到这里也该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了。要是再进阶一点,换个清净师,或者在清净师之中都算尤其特别的某一支,可能在祂提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提高了警惕。然而,唯一听到了这些话的是小空,电话亭并不在乎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从摩登时代延续至今的噩梦。“你说的——”匣转过终端,把具体的名字和其中文翻译亮给小空看,于是他这次念得字正腔圆,“‘芙洛丽亚’。她是你的‘妈妈’吗?”
由于面部动态展现的限制,投影此时的神情甚至严肃到有些空洞。可匣对此无知无觉。【为什么?】祂单纯地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我从徒然堂那里听来,器灵这样的存在形式,是不会有父母的。她不是我的母亲。】“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匣姐姐,叫芙洛丽亚的那个人,会和你一起玩,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会爱你,对不对?那她不也,不,她就是可以被称作‘妈妈’呀?”
【要这么说。】打完字,匣轻轻地拨弄自己卷曲柔软的发梢,【洛斯塔更接近我的‘母亲’。】
毕竟祂不会一直和芙洛丽亚在一起,就比如现在,祂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正身处何方。但不论如何,洛斯塔·格罗夫纳却是一定在的。不论祂是清醒着,还是又陷入了长长、长长的昏睡,甚至在祂的意识真正成型之前,这个祂未曾谋面却熟悉的女人都在。只不过近在咫尺、触手不及,黄粱一梦也做不得。小箱子清空终端上的输入界面,想了想,难得主动换了个话题:【衣服还要换吗?】“换!来来来,匣姐姐,今天的这个角色是我们上次看的——”
平心而论,红袖添香算是比较大众款的白日梦,可俩活宝花方CC的钱给方CC添的是堵,还添得不亦乐乎。方CC平时不把匣当异性,因此放祂在家,也就放了,不会有私人空间被侵占的不适感,然而一旦小空特意把祂扮成女性,就总感觉有横空一道“金屋藏娇”贴到他脑门上,尽管心里知道得清楚,人也还是不自在——要是连在家他都呆着不自在,他还能怎么办呢?他还有哪里能去?这问题提给小空,小空不懂,提给匣,匣还要反问,光自己搂着,又头疼。苦劳人洗漱的时候把很久没剪的刘海捞起来,目测了一下发际线,重新拿起手机去清办公软件上的未读消息。他看到未定日程里有一项没什么印象的记录,在清明节,这才回忆起来还有踏青这回事。唉!答应了的事也不好糊弄过去。小空肯定记得比他清楚,若是反悔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从互联网的汪洋大海中挖出哪个年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纸片人美少女给他惊喜。他承认,他怕了。
“出门在外时不要单独行动……”“我会好好照顾匣姐姐的!!”【请放心,我会和小空结伴行动。】“我的意思是你俩都要尽可能待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清明节当天,方CC在车载系统自动锁好车门车窗后,又手动确认了一次,“不要乱跑,不要乱摸,不要吃地上捡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走……”“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啦!”【我们两个加起来已经可以退休两次半了。】“会狡辩的就是小孩子,带你们出来了就听我这个大人的。”
他们被小空催着、马不停蹄地赶往路旁栽满了花树的大道。如今自然的就是物以稀为贵的,园内的樱花都是实打实的真货,又正当花期,粉粉白白、漫天如云。方CC心下一宽,看得入迷了一两秒,就在这一两秒里,匣灵活轻巧地踏着树干跃上树梢。今日阳光明媚,祂的体型便偏向年幼的孩童,站在枝头竟然没有把花枝踩弯多少。祂眼疾手快地挑了这颗樱树上开得最好的几朵,毫不犹豫地折下来,捻在指尖,然后微微垂下头,看着树下目瞪口呆的方CC,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我看到空之电话亭的活动推送了,在今天给逝者准备鲜花是你们的习俗。】祂把花别在小空的终端的空隙里,只单独挑了一朵戴在自己的鬓边,跟方CC补充说明,【请放心,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除了你之外是不会有目击证人的,不会被骂,也不会有罚款。】
想这么多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干啊!!方CC想喊,但喊出来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被路人行注目礼,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闷得发疼,害得他腰都弯下去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么个捂胸的动作触到了什么神经,匣脸色猛地一变,祂简直是砸下来一样撞进他的怀里。再轻的人,落地的势能也不会减,撞得方CC这回是真的眼前一黑,火气也起来了。然而,在他真的不管不顾地骂出声之前,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自见面以来就一直在笑的孩子,现在一动不动地扑在他身前,是在听他的心跳。确认了他的心肺功能平安无事,那张失去了表情的惨白面孔上,才重新有了点颜色。
【不是亲手杀害的生命不能算献祭,所以不折下来就不能送给小空。】软件修成的声音语调和缓,并不能把祂的情绪恰当地表达出来,平白添了几分足以引发恐惧的失控感,【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可以吗,小空?】“我没关系的,匣姐姐,谢谢你。”电子幽灵也被吓了一大跳,被祂这么一搭话,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制作者。后者事到临头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我没、没什么大碍,但,呃,下次就不要再爬树摘花了好吗?”
匣点了点头,答应了,又一次无声无息地笑起来。祂笑起来还是那样的天真、可爱,且纯粹,在随风纷飞的落英之间,深邃得像幅工笔美人稿。摆着看还行,到底是不该把人从画里拿出来。方CC跟小空悄悄对视一眼,电子幽灵负责跑马,程序员负责闭嘴,慢腾腾地,他们走完了大道,转入小径去看附近的其他展馆,这段小小的风波,也就被他们不动声色地抛在身后了。
作者:源源汪
前承:引子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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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蓉眨了眨眼睛,困惑地反问道:“实在对不住,您方才说了什么?”
“来谢您的救命之恩。”门前站着个衣着颜色朴素但是料子一眼看上去就连魏蓉这个穷教书的都看得出来相当华贵的青年一脸平静地回答着。这理所当然的表情让魏蓉觉得是不是自己忘了什么时候在隔壁山里的小树林里救过什么小狐狸,人家现在修炼成精变身过来报恩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长得五官端正,虽说不上是貌比潘安,但细看久了确实叫人觉得怪好看的。不过气质相当清朗,不像是戏文里会魅惑人心的狐狸精。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胡思乱想。魏蓉盯着他的面容思索再三,并没有印象自己在何时替一个富家公子出过手——自己不过是一个穷教书的女先生,且先不论自己有没有救人于危难的这份高尚品德,就说自己身处的这个小村子一共就那么几户人家,今年最大的危险也就是东家的狗吓到了西家的鸡并追着它跑了三里路。难不成不是小狐狸,而是那天闯进自家院子的大公鸡吗?
魏蓉收回自己已经偏离了的想法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并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忍不住干笑道:“这位……少爷?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不当如此。”那青年皱了皱眉头,他的眼神太过清明就连眼中一点点的困惑都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约六月之前,您曾将一重伤之人送去医馆,难道不是吗?”他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指着院角的一处栅栏说道:“我记得这处缺口,木桩朽了,断了一半,六个月前就是这样的。”
魏蓉不由得尴尬了一下。这处破损不大不小,本来三五日就能修好。但是在这乡野村庄里,大家都互通底细,鸡鸣狗盗之事极少,自己一个教书的也不养鸡鸭过活,一处破损并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因此这栅栏坏了她也懒得去修,一日拖一日竟已经拖了六月有余,居然突然被一个陌生人点明了,叫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重伤之人?医馆?”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喃喃地重复了几遍那青年的话,忽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等等……”
这个词似乎触发了魏蓉的什么记忆。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片段,再看面前的人的容貌,居然隐约间在那眼眉找到了一丝熟悉感。这时魏蓉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但是看着青年端正的面容又实在不敢确定,再次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难道你是那个欠我医馆钱跑了的大胡子……?”
听了这话,青年先是稍稍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眼角一下弯起了一个弧度,笑意立刻就爬上了眉梢。这一弯倒像是春色压弯了柳枝,叫看着他的魏蓉不由得心头一颤,反应慢了半拍。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话有些不礼貌,连连摆手道起了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必介怀,我当时确实狼狈。”似乎是因为照顾魏蓉的情绪,青年面上的笑已经褪去了,但是眼中却很难藏住东西,魏蓉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两分笑意,“当日事出紧急,不告而别。今日特来拜访,拜谢救命之恩。”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打被包好的什么东西,递给了魏蓉。
“不用这么客气……哎哟!”魏蓉刚想谦虚两句以表自己施恩不望报的高尚情操,却被塞进怀里的这个布包给搞懵了。她疑惑地看看青年,想也没想就径直打开了包着的布。于是一打银票就这么露了白,把毫无防备的魏蓉吓了一大跳。她反射性地把布料按了回去,似乎多露一份这一打银票就会不翼而飞了。她抱着包裹的手都抖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银票。”青年直白地回答。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银票!魏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自然知道这是银票,我的意思是这一叠银票……是什么意思?”
青年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魏蓉的意思:“我来谢恩,这些自然是报酬了。”
魏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虽然刚刚打开包袱就瞧倒了一眼,但是这银票的面值却看得真切。这一张张的,面值可都不小,而且用手捏一捏这厚度,里头少说也得有一千两吧。虽说魏蓉为了给他结清医馆的钱确实花了两个月的工钱,着实让她肉疼了许久,但是从天而降的千两银子拿着也太烫手了,心里头实在不安。
当下她就立刻把东西塞回了青年手里头。
“这我要不得。”
“为何?”
“这报酬太重了,我不能收。”
“你救人性命于危难之时,我心怀感恩想要酬谢于你,不过是一些银票,怎么就收不得?”
这家伙一脸的不解让魏蓉真是有苦说不出。
老实说,面对着这上赶着来白送的银子,你要说她一点儿都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那可是一千两银子啊,她一个穷教书的,不吃不喝干几年才能攒够这么多钱。但是拿着银票的时候,魏蓉脑子里总忍不住想到当时遇上这人时的场景,突然给这么多钱她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当时在河边见到他时,这人一身的血污,头发和胡子都结成了缕,也不知道几日没有清洗过了。他破烂脏污的衣衫上的裂痕一看就是刀剑割的,说不好就是被什么危险人物追杀而导致的,更搞不好他自己就是个危险人物。要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也就罢了,要是个官府通缉的罪犯那就糟糕了——况且就算是个侠客,说到底也是个混黑的,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啊。
当日就犹豫了许久要不要救他,生怕惹上什么大麻烦。但是后来围着这人转了八圈,还是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不想见死不救,于是将他背去了村上的小医馆里,拜托了大夫救治他。
尽管三日之后这人就不告而别连账都没付坑了自己五两银子,魏蓉确实心疼了,但是其实走后数日之后也没人再来找事儿,自己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现在看他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身衣服的料子光用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能用的,而且一出手就这么阔绰,搞不好真是做什么不法生意的,之前那次也是被人追杀所致。这一叠钱不知来处,魏蓉捏着实在觉得烫手。
她这种小人物可惹不得这种人。
“您瞧,我不过是将您送去了医馆,真的救了您命的还是大夫。”魏蓉眼神飘忽,努力地为自己找着借口,“虽说我确实替您付了医馆的钱,但也就是出了个钱,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就算当日不是我在场,便是换个人也一定是一样的做法。”她说着瞧了一眼面前的人,见这人仍旧要将钱往自己这里推,于是立刻话锋一转:“若是真的过意不去,那将五两银子还我便是,多的我可不要。”
这话让那人的手顿了一下,面庞上立刻浮现出了清晰的困惑和为难。
“这不好……”
魏蓉未免他说出更多婉拒的话,即刻打断了他:“这样吧,我再加一两。您还我六两算是酬谢,多的我是真的再不能要了。”
那人面上的困惑愈浓,估计是没见过收白送的钱还讨价还价的。然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乎再多做争论也显得过于刻意了,他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好罢。”于是招手叫来了自己的随从,从他那里拿来了六两碎银,交到了魏蓉的手里。
“多谢多谢。”魏蓉诚惶诚恐地接过了银子,原本瘪瘪的荷包一下子就被装满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再抬头去看,刚巧撞上那人略显失落的眼神,这让魏蓉忽然又有点儿不是时候的心软。要说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呢,现在魏蓉看着青年这副表情,居然觉得自己刚刚的做法有点儿不上道。说到底那些担忧也都没什么根据,这再三地推拒了,等于是在人家的热情上连泼了三四盆凉水。细想想,是有点儿不识好歹了。
“哎……”魏蓉突然招呼了一声,“这钱我收着有愧,但人总是要吃饭的。要您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请我吃顿便饭,这事儿就算了结了,您看如何?”
青年眼睛忽然亮了,立刻答道:“好。”这一瞬叫魏蓉看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居然这么一个小提议就让这青年人的情绪由低转高,还真是没有料到。
刚刚进来送碎银的随从早在马车旁候着了。青年带着魏蓉上了这架马车,随从就机敏地立刻扬起了鞭子,让马车动了起来。魏蓉也是第一次坐这样高级的座驾,又是软枕又是华饰,叫人忍不住感叹有钱人果真不愧是有钱人。刚欣赏完一圈,想起来忘了说去哪里吃更好,正准备说村口赵姐姐的小饭馆就很不错,便见那青年对着赶车的随从吩咐道:“去城中我常去的那家酒楼。”
“好叻,少爷!”随从的回答响亮又干脆。鞭子一甩,马车就飞奔了起来。魏蓉随着惯性向后靠了一下——已经多少年没坐过马车了,这车夫骤然一加速,她扶着车窗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连一句回绝的话都没说出口,魏蓉就要被马车带出村子了。
身边马车窗户上的帘子刚巧被风吹起来了,赵家姐姐的小饭馆就从外头一闪而过。
1.海洋性气候几乎不给伦敦见到晴天的机会,18年前的一个傍晚也如此被雨浸湿。终于下班了,女人心想,快步迈向归家的街道,毕竟自己年老力衰,可不想在外招惹上魔女。在拐角处她停下脚步,细心听了好一会,好像是猫叫?去看看吧。女人循声找到一个纸箱,收起伞,看清楚了箱子里的是什么后便呆立在原地——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结果还是带回来了啊,女人倚坐在床沿,轻抚孩子的头,小家伙睡得正香。她看着小家伙乌黑柔软的头发,想到,就给你起名Paula吧,哪怕不起眼,在这样的世界还是低调为好。
2.也许是因为女人所讲的故事太少,葆拉似乎对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感到好奇,尤其是女人口中几次出现的“魔女”,每提到这件事时,她总是会缠着养母问出一大串的问题。但女人却沉下头,很少作出回答。
“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的为好。”女人只是摸着葆拉的头,如此说道。
但葆拉却将女人关于魔女的只言片语牢牢的记在了心中,透过这些话语,她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于她的生活的、充满魔力的、瑰丽的世界。
“好想有一天也能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故事啊。”葆拉想着,“就从魔女开始吧。”
3.葆拉十四岁的那一年,女人去世了。
没有人告诉过葆拉,女人是因为魔女的诅咒才长年体弱,女人自己也快忘记了这件事情,一场和十四年前一样的春雨,便足以击垮她支撑了多年的身体。
在闭上眼睛之前,女人摘下了她从不离身的耳环,放在葆拉的手上:“葆拉……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她说起了重复了十四年的话。
葆拉啜泣着:“葆拉……是微小的意思……我知道妈妈你只希望我能平安……”
“是的……葆拉是微小的……但葆拉也象征着自由……”她牵起葆拉的手,第无数次抚摸起了这双熟悉的手掌。长得这么大了啊,她想到,也许真的可以改变点什么,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女人将她的孩子拥入怀中:“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葆拉。”
4.18岁的第二天,葆拉就带着女人的耳环敲响了猎魔人工会的门。
工会里有人认出了这对耳环,他带她来到女人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从书架上抽出了厚厚的一本笔记。笔记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用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着:留给葆拉。
“这本笔记你的母亲很重视,上面的魔法让我们都打不开它,我们也很好奇里面是什么呢。”女人的故人说。
女人好像早就知道葆拉最终还是会来到这里。
葆拉翻开笔记,从第一页开始看起。从几十年前开始,女人用笔记记录着一个又一个的,关于魔女的故事。在魔女垂死之际,女人聆听了她们的故事,并将它们记录了下来。故事很少有完整的,千百年的时光又如何可以靠几句话描述?这些故事像是一个个濒死的魔女所能回忆起的全部碎片。有些故事洋溢着魔女们快乐的回忆,有些故事充斥着魔女对命运的怨恨,没有一个故事是相同的。在这些故事里,魔女好像不再是魔女,仅仅只是一个个存在过的生命而已。
女人没有在笔记上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印记,仿佛她只是一个置身事外记述者罢了。
葆拉关上笔记,想起了女人沉静的双眸和她曾经描述魔女的话语。
那双眼睛好像想告诉葆拉什么,但却又不着痕迹地放弃了。
5.一年后的葆拉,已经是一个十分让人放心的情报部成员了。认识女人的人说,葆拉有一双和她母亲一样的眼睛。她的母亲的眼神让人沉静,而葆拉的眼睛却总让人感到亲切。听到这种话时,葆拉总是笑而不语的抚摸着耳垂上的耳环,依旧认真的记着她的笔记。
这天下午。葆拉一如既往的来到她兼职的咖啡馆,向来这里享受下午茶的伦敦人们提供着她最热心周到的服务。端上咖啡时,葆拉如平常一般停顿了一会,注视着顾客,问道:
“这位小姐,请问你有听说过关于魔女的传说吗?”
她耳畔的耳环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End
感谢阅读!!
这篇流水账来自葆拉的中之人和纽萝奇卡中之人两个没写过文的人断断续续的拼出来的,太拉了!我们再也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