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天清早,肆皆无在小镇中醒来时。
她看见窗外的阳光投进窗户,清早的风从窗户的间隙里吹了进来,伴随着雀鸟的鸣唱和草木的气息,将她整个人从沉睡中唤醒。
“唔……呼啊……”
躺在房间一侧床上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倦怠感从鼻腔向外散去,她吸了吸鼻子,翻过身,外头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睑落在眼球上,她又呜咽一声,这才睁开眼睛、探寻着身外的世界。
——一个不大的房间。
占地很小的一户型,陈设也只有最简单的,床在房间的最里侧,侧卧着一眼就能够看到窗户。
肆皆无想起来了——不,应该还是说认知到了更为恰当吧——这里是希尔镇第三区的公寓,这样的“认知”一下子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在这里醒来,说明这里的建筑在昨夜受到破坏……她随着小镇每日恢复的建筑一起在这里醒来,被他们称为“归来”……她起身,揉了揉眼睛,走向窗边。
窗外,希尔镇的景色在她眼前一刹铺开——
这是座以白色为主题的镇子,这会儿清早的阳光正毫不吝啬地铺洒在建筑物白色的墙上,墙体似乎因此而笼上了一层的柔光,绿荫和大块青石穿梭其间,让一切的色彩看起来不再单一。
而视线的最远端——在这里的西南方,一座仿佛哥特式教堂的建筑物,说是“仿佛”,是因为这座教堂里没有任何圣物,没有十字架,也没有基督像,不过尽管如此,那里仍被镇里的居民称为“圣堂”。
……现在它也正沐浴在阳光下,被阳光覆盖、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清早的阳光让它无比的美丽,带着神圣的质感,仿佛从亘古开始便伫立于此般。
“啊……”
肆皆无发出了小声的惊叹。
这一瞬间新的认知忽然跃进了她的脑海,她伸手摁住了自己的小臂,在那里,用中文刺青着黑色的“肆”字。
那就是她的圣痕。
——而她,生来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镇的。
因为这里建筑于封印之上,因为这里是封住无底洞的盖子。
生活在这里的人身上的某处必定有那样的印记——以某种形式的数字为形态的黑色刺青,他们的“圣印”。
他们是“圣印者”。
是守护这个封印的节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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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伯多禄学院。
这所镇里唯一的学校聚集了小镇里大部分的居民——或许是由于接连不断的战斗的缘故,这里青年人的比率相当的高。
而适龄的少年少女们都会被安排进这个学院,即便生与死在这个小镇里反反复复、学业本身毫无意义,但他们依然进行着这样的“日常”。
“……这次正巧,所有归来的圣印者都在读书的年龄段。”
当肆皆无走进教室时,这句话仿佛又回响在她耳边。
那是先前镇子里首位的圣印者艾因(EIN)告诉她的事,那位女性在镇中负责统筹所有圣印者的生活。
“不过你也知道,我们镇的资源一向很有限。”不知因何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对她说道,“所以我只能把你安排回原来的班级,没关系吧?”
——以一模一样的姿态回归原处的少女。
她进入班级时四周传来了轻微惊叹的声音,她垂了垂眼,没有回应任何欣喜或者呼唤。
过去的人生并不属于归来的人,相似的面容会让人联想起过去,但现在在这里的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肆皆无走向教室的角落,那里的百合花刚刚被从其中取出,还放在桌面,那时他们这些归来的人可以选择的位置,小镇里每天都有归来的人,学校里每天都有“转学”的学生……这里的学生都已经习惯有陌生的面容出现在班上。
可肆皆无的面容并不“陌生”,她的身后传来了期待的目光,可少女只是沉默。
相同的面容只会唤醒伤口的疼痛,她什么慰藉也无法给予,故而,少女也只能沉默。
而沉默什么都无法带来。
.
所以,肆皆无避开了。
圣伯多禄学院的庭院一向是午休的好去处,对肆皆无来说也不例外。
她近乎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凭借着声音找到了僻静的角度独自坐下。
“呼……”
石制的回廊被藤蔓掩盖,青翠的枝叶盖住了外头的阳光。
肆皆无坐在回廊一侧的石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四周青草的气息让她瞬间安心了下来。
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少女是仔细勘察了这点才选择了这里的,虽然圣伯多禄学院的庭院一向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但并不多的学生让这个足以媲美小公园的庭院并不能被完全占据。
“……”可是到了这里,她又该做什么呢?
肆皆无不知道,她盯着地面上的石子出神,外头的鸟鸣声清脆,飞鸟们似乎也很中意这块安静的地方。
“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预计,再过十分钟,从这里返回教学楼将无法赶上下午第一堂课开课。”
一个声音忽然插进了她的叹息声中。
“咦咦?抱歉我马上回——呃?”
——不对。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慌忙抬头。
声音的来向上有着黑色短发的少年对她露出微笑,他黑色的左眼闪烁着歉意:“抱歉,吓到你了吗?”
“啊?不,没、没有……”
而他的右眼——则是一只红色的电子眼。
第十三位的圣印者。
注视着那只红色的眼睛,肆皆无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猛地收紧了。
“因为看到你很沮丧,所以忍不住出声了……抱歉。”而那少年再次道了歉。
——是为了让她不再沮丧吗?
意识到这点的肆皆无再度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个……呃、谢谢……”
她不擅长面对他人的善意……不,应该说是单纯地不擅长应对他人吧?话语声中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紧张。
为了缓解这份紧张,肆皆无急忙转换了话题:“你好像、不是这里的学生吧?”
因为少年身上并没有穿着校服。
他正穿着由『古蛇』之翼和『大罪』碎块混织而成的衣物——即便是白天,他的这副模样也像是要立刻出阵迎战兽群一般。
“是的。”少年轻轻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
“找人……谁?”
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在三天前就已经离世了,我不希望给她的后继者带来麻烦。”
“是吗……也对。”
肆皆无想她理解那感受。
“你和那个人的关系一定不错吧?”她问道,“甚至现在还来找她……”
“不错吗?”这形容词让少年一愣,“不,并不会。”
随即——他的面容上又出现了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有着透明的质感,在从绿叶透下的斑驳阳光间不甚真切。
肆皆无觉得自己眼底似乎有着某种残像,和他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只是……她曾经带回了我们的希望,『七印』,我一直想对她说声‘谢谢’,还有……”
阳光下透明的残像仿佛能在更遥远的深处激起什么涟漪,肆皆无忽然觉得,对方似乎透过她、看见了什么。
“还有?”
“……还有‘抱歉’,我最后没能保护她。”
“——”
呼吸好像凝固了。
肆皆无觉得四周好像有风,轻轻地掠过了石制的长廊。
“我想……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吧。”
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话语说出口了。
眼前的少年瞪大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毕竟你已经把她的‘希望’安全地带回了希尔,不是吗?”
——『七印』。
从出现开始希尔镇就在这个怪诞的轮回中不断重复着生与死的旋律,而『七印』
唯有将『七印』收集并且解放才能离开这个轮回。
少年讶异地看向她,紧接着——又笑了。
他的面容上,似乎除了“笑”以外什么神情都不会有。
“希望如此吧。”他说,“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肆借无忽地又陷入了慌张中。
“不不,没有什么好谢的……!”她慌忙地摇着头,“那、那个……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是……?”
她怀着半分期待望向那少年,连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
而身为机械的少年并没有犹豫和思考,回答这样的问题原本就是他的义务之一:“NO.XIII。”他说,“我是第十三位的圣印者。”
.
后来,每当肆皆无回想这个时刻,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时站在石制长廊下的她并不身处于那时,而是站在了某种间隙中。
在过去与未来的间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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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几天里她没有再见到那个少年,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战场。
小镇和她的日常都一如既往,她觉得她已经渐渐地融入了新生活之中。
三天后,圣伯多禄学院。
肆皆无坐在座位上利用清早上课前的空隙时间温习着今天的功课,摊开的课本上是今天要上的课文内容。
她想利用清早的闲暇时间好好地把课文先看上一遍——
“好啦,别害羞。”
可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的嘈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但、但是——”
前面一个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他们的班主任的。
而后面那个……?
很快,门被推开了。
他们那个有着完全不像老师甚至不像是个成年人的娃娃脸的老师探进头来。
“啊啦,小肆你已经来了啊?”她笑眯眯地说道,“这样正好!”
她一把把身后的人拉进教室。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同学了!”
“咦……?”
肆皆无愣住。
因为被推进教室的人,正是NO.XIII。
箱庭曲
Raise是阿斯菲尔德的创世之神。
为什么这么决定了呢?
因为当他诞生时,这个空间还是一片混沌。
很黑,很暗,很绝望。双目所见的都是空虚,一片希望都不曾看见。
当时的神,也并没有做为“第一个意识”而存在的自觉。
只是在这片空间中,漫无目的的游荡。
渐渐地,游荡也变得无聊。
没有形体的神明。“最初的意识”,想要变得有趣。
[不如来做一些什么吧。]
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拥有那种力量。
它“想”要一个能够有些意思的东西。
[啊,就这样吧。首先让这里不要黑暗。然后再分出一片空间。]
[然后再出现这个,还有那个。]
渐渐地,名为“世界”的大体,就在他的手里诞生了。
“那么,神的名字是怎么诞生的?”
“神原本是没有名字,也没有性别的。”
它看着这个世界,觉得很满意。
有正常规律的光芒和夜幕,有流动的物体和静止的物体。
它暂时地满意了。
不过有一天开始,它忽然觉得不够。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安静了。虽然自己也不会说话。
如果有和我一样的意识体就好了。它这么想着,创造出了人类。
并且根据人类的样子幻化了身体。
“神的模样是怎样的?”
“没有人知道。不过据说是和鲜血一样的,炙热的红。”
神明感到自己终于满足到一个极限了。
不过它还是不开心。因为人类看不见自己,也不会和自己交流。
就算是自己创造的生物,并且还创造了交流的方式。
它依旧是孤独一个。
它感觉到孤独,甚至想要毁灭阿斯菲尔德。
[如果有一个什么陪我就好了。]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一开始时只是一团光芒,和自己不同,拥有温暖的颜色。
但是触及上去,却能感觉到人类所说的“冰冷”。
[这个是?]不明白的神,向里面输入了自己的“意识”。
于是光团发出了更加璀璨的光芒,渐渐成为了和它一样的“什么”。
“那他的模样是怎样的?”
“大概是和温暖的外表不同,拥有着冷静的意识。”
神感到了“意外”。这大概是这个空间内,自己的唯一一个同类。
[人类是怎么称呼的?]
它在自己的意识内搜索着,想到了“兄弟”这个名词。
[就是它了!]
于是,神明在这一刻拥有了“弟弟”。
它,现在应该是他的神明,发现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并不是相同的。
如果自己是像被人类那样所称呼的创世神。
那么他就是诞生于人类之上的,意识与组织的集合体。
于是神将弟弟称呼为秩序之神。
时间慢慢地过去,秩序之神也拥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识。
[哥哥,我们有“名字”吗?]
有一天,他这么询问了神。
[名字?]
神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神明们拥有了“名字”。
创世神将自己取名为Raise,而秩序神将自己取名为Brant。
[人类真是厉害。]
[那当然,因为是我所创造的物种。]
[哥哥真是不要脸啊。]
Raise打心眼里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自豪。
不仅仅是因为阿斯菲尔德。
也不仅仅是因为人类。
[Brant。]
他(它),打心眼里感谢有Brant的存在。
而这就是这位神最初,最开始的,与弟弟的一些故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