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4022 发布时间:9/4 21:42
这段有点长,既然企划主说延期一周,那隼篇下次再发咯XD窝去肝秋活……
◇津岛洋三篇◇
从那以后,我就时常约隼去喝酒。酒,不知何时就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喝酒的人,看着豪饮者,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人不可貌相,酒量也不可貌相。喝清酒,再喝啤酒,然后喝清酒,如此反复,却还不见醉的迹象,啊啊,那些被他饮下的液体都去了哪里呢?是变成了血液的一部分吗?我常常想,说不定我的身体里的大部分血液都是由酒构成的,所以我才会如此地与酒亲近。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在学校里也喜欢涂一些滑稽的漫画给同学看,逗他们发笑。然而我最擅长的其实是油画,比起风景画来又更擅长肖像画。现在,我正是靠着画画来维持生活——说是维持生活,也不尽然,更确切地说,叫做“换取酒资”。我犹如憧憬中的工薪族(salaryman)一般每日通勤——早晨九点背着画夹去公园写生,下午三点则下班休息(基本就是去酒场消耗掉比画一天能赚到的多得多的钱)。话说回来,酒可真是个魔物。
我也想过戒酒,可是时机总不能成熟。有的时候刚刚下定决定摔掉酒杯,就收到了朋友一起去喝酒的邀请,要拒绝别人,对我来说比戒酒还要难上千百倍;有的时候散着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酒场门口,若不向老板打声招呼就忽然不来,也不太礼貌……总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两三杯下腹,七分醉上头了。
但是,请相信我。我从未为了享乐而喝过一杯酒。我之所以每日比电车还要准时地出现在酒桌上,是因为我一次也没有忘记为他人服务的使命。酒能使人健谈,能让言语变得轻松。我常常在席间滔滔不绝地讲着笑话,仿佛在表演落语,一团欢乐气氛。而我的心中却绝不轻松,宛如是一生悬命的马拉松奔跑,又像是抢救着危急病人的医者,在与死神作着殊死的搏斗。
“搏斗”,我想说这是一个十分贴切的词。第一个创造出它的人类,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我一直在“搏斗”,有时是和自己,有时是和所谓的世人、思想的敌人、还有女人。隼也很擅长“搏斗”,而且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那种。隼的职业是商人,所谓商人,是一种最擅长与金钱打交道的族类。他有着天赋的精明头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理智地做出最经济实惠的选择。自从我和隼认识了之后,我就能放心大胆地把钱交给隼,让他带我去玩乐或者买东西,再也不用担心上当受骗,反正他总能让每一块钱发挥最大的效用,讨价还价的本领也令我叹为观止。我的“搏斗”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倒不如说一败涂地,就像幼童去和彪形大汉玩相扑,结果是必输无疑。即使如此,我还是常常不得不站在彪形大汉的阴影下,带着连自己的影子也将被吞没的恐惧,却只能发出哀蚊一般弱不可闻的叫声。 咕咚!就被打下了地狱。地狱一定特别浅,从上面掉下去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早晨,我在公园写生的时候,遇见了简小姐。那个时候的简小姐,穿着一条蓝绿色的长裙,褶皱间如同藏了碧波万顷。她那只属于异人的红发,此刻正安静地绾着,被压在一顶精巧的、蓝紫色的帽子里。我该如何描述简小姐的模样呢?我想,最合适的语句应该是,那是一道恰好可以入画的风景。
我像位绅士一样和她打了招呼,询问能否为她画像。简小姐虽然有些害羞,还是答应了,并且似乎对绘画艺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让她站在喷泉边,做出微一回头的姿态。然后,我拿起画笔,迅速地画了起来。
这幅画是这样的:微笑回眸的简小姐捧着一束盛放的百合花。简小姐见了,稍稍有些惊讶的样子。
“可是,这附近并没有百合花啊?”
“是没有。不过,我觉得百合花的纯洁非常适合小姐,既然没有办法将鲜花送美人的话,那便只好送给画中人了。”
简小姐的脸颊透出一点点绯红。她仔细地欣赏着画布上的百合花,似乎非常中意的样子。
“谢谢。我很喜欢这幅画,可以把它卖给我吗?”
“不胜荣幸。小姐喜欢的话,就赠给小姐好了。”我毫不犹豫地说。
“哎呀,那样怎么……”简小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津岛先生是以作画为生的吧?给您报酬是应该的,况且,我认为这幅作品有这样的价值。”
刹那间,我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眼前的这位娇小的女性,是第一位说我的画有价值的人。虽然我也给杂志连载过漫画,可不知不觉之间,我总是在拼命地迎合着、讨好着编辑,仿佛不那样做就会被冷冷地一脚踢开一般。汗流浃背的服务。我还曾经为了钱,去复制过春画,在酒和药物的麻痹下,做着令人作呕的工作,然后在终日后悔和自暴自弃中把赚来的钱转手又换来了酒和药物。啊啊,真是悲惨,目不忍视!
可是,一种奇妙的自尊在我心中作祟,既然我说了要送,怎么好意思再收钱呢。尽管我最近经济上吃紧得很,几乎是从喉咙里伸出手的程度的需要钱。
简小姐像是读懂了人心似的,又开口说道:“如果津岛先生坚持送给我的话,至少让我请您去喝一杯吧。今天晚上您有时间吗?”
我本来是可以彻底拒绝的,可是,一来我不擅长拒绝女人,二来我不擅长拒绝酒——莫不如说,我正是被它打动了。那个时候,我还对简小姐怀有莫名的感激之心,我甚至感到四肢发轻,如同踩在云里雾里。我第一次明白了“期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它能使时间变得更慢、更慢,但不是在痛苦中煎熬。如果说从我诞生以来,有哪段时间是真正感到轻松、毫不痛苦的,那一定是和简小姐在一起度过的时间。
我答应了。并且步履轻快地回了房间。假如我能够预知到,那种轻快的来源并不是简小姐或者是某种被称作“期待”之物,而是因为我正在坠向地狱的途中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
夜晚如约而至。
出现在酒场的简小姐换上了晚礼服,不再掩饰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比起白天似乎更加美丽。说是单纯的美丽也不尽然,换言之,淑女,并非酒场里美丽的女招待,而是像社交场里的名媛,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气质。
简小姐点了红酒,我点了威士忌。正当我们准备举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了。
“呦,洋三,好久不见啊。”
是隼。他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就很自然地加入了我们。
“隼先生,晚上好。”简小姐依然非常优雅。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和隼一起喝酒了,可是觉得如此的“违和感”还是第一次。说不清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我微微地忧心起来。也许,这是一种危机察知能力吧。
酒过几巡,隼忽然在桌子下捅了捅我,然后站起来对简小姐说:“不好意思,我要去一趟洗手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愚钝如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连忙站起来说:“我也去,我也去。”就追着隼跑到了没人的走廊上。
隼的眼角漾着笑意:“洋三君,你挺厉害的嘛。才几天没见,身边就有女人围着。看来你的魅力不小。”
虽然隼是笑着、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的,我却感觉他的目光正将我看穿。唯独被隼这样取笑,我感到异常的羞耻。我偏过脸,小声争辩着:“不,没有这种事……”
“玩弄女人的恶魔,可是会下地狱的哦!”隼留下一句话,就丢下我去了洗手间。我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席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竟记不清楚了。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人就是如此奇怪,明知道酒杯也不可能给予救赎,还是寄希望于一醉消千愁,可我偏偏又是不容易喝醉的人,仿佛是命运开的大玩笑一般。越是喝酒,我越是加倍地意识到自己的清醒,那清醒的意识在变本加厉地磨损着纤细的神经,发出咯咯吱吱的骇人的声响。那可怕的声响令人疯狂。
终于到了酒会结束的时候,简小姐起身去结账,隼却忽然站起来,抢了几步,将简小姐拦了下来,又露出了他商人的微笑。
“简小姐请留步。交给洋三去买单就好。”隼朝我使着眼色,故意用责怪似的口气对我说道,“洋三君,难道你要让这位小姐替你买单吗?”
“我……”我从椅子上弹起来,脑袋忽然嗡嗡作响。那一刻我仿佛身不由己地上前拦住了简小姐,“我、我来付。”
说着,我就打开了钱包,向里面看了一眼。瞬间,我的酒意全消。
里面只剩下三个硬币了,估计连换一小瓶啤酒都不够。
我呆立在当场,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屈辱感涌遍全身。简小姐只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还是我来付吧。”就转身离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感到我将永远失去这份还没有萌芽便已经死亡的恋情。我已是残兵败将,今后即使还能见到简小姐,也只能落荒而逃。那一次被蛰痛的伤口,再也不会愈合了,它在每个深夜,沉默着流血。
我一个人坐在仙游馆里,望着墙上的字迹出神。月光照在墙上,我没有丝毫睡意。“玩弄女人的恶魔,可是会下地狱的哦!”那句话不知为何,不断地回响在我的耳边。不,我没有玩弄女人,但是,地狱……地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小的时候,乳母越野常常带我去寺庙,给我看《地狱极乐图》。图上有人正被烈火灼烧,有人身陷血之池、刀之山,惨叫之声几乎透过图纸传来。越野恐吓我说,如果做了不道德的事,死后就会被投入地狱受苦。可是,到如今,地狱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什么是痛苦。
(死去的人如何告诉活人地狱的痛苦?活着的人有谁见过地狱的景象?这是借用了人类的想象,而想象源正是现实。)
(所谓的地狱,难道不就是人世间吗?)
无法忍受了。太过于痛苦了。我捂着几乎窒息的胸口,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止痛的药剂。没有,没有,还是没有,这种药会致人上瘾,所以格外难搞。但是我不能没有它。我把所有的东西胡乱扔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在将我的身躯扯得四分五裂。我几乎发狂,用头撞击着柜子,又用胃去顶住桌角,突然,哗啦一声,我把桌子上的金鱼缸碰了下来,碎在了地上。玻璃变成了一块一块长满了尖角的碎片,反射着月的寒光,而金鱼黏在地板上,在徒劳地挣扎着。
正像此时的我。我忽然静了下来,目光落在墙上的字迹上,一个念头突兀地挤进了我的脑海,那如同的某种启示、灵光闪现,我想起了那段文字的后续是:
我この恨を懐いて煩悶、終に死を決するに至る。
——这不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吗。怎么可能会忘记。
砰砰砰。
我仿佛才刚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意识到有人刚才一直在剧烈地砸着我的房门。正当我打算有所响应的时候,一声巨响,房门已经被对面砸开了。
是津岛隼。
他的脸上还带着睡眠被打扰以及久无人应的愤怒,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似乎就变成了一种担忧和惊慌的神色。房间里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了许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踏着混乱不堪的物品走了进来,在我旁边蹲下身,问道:“你……没事吧?”
“……”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后缩了一下,眼泪就止不住地又流了出来。
注:文中用的那段“墙上的文字”是藤村操的《巌頭之感》,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百度:)仔细观察的话,生田斗真版的《人间失格》电影中仙游馆的走廊上就写着《巌頭之感》。
金眸的夜明神并不讨厌黑暗。
不过到底也称不上喜欢,相较于畏惧黑暗的人类来说,被称作萤者的他们,对长达一百日的长夜的感情可能要更加复杂一些。
“流殿?”
从一旁传来少女绵软的轻唤。那是既无瑕,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唤声,是无法视物的姬君声音。
流微微偏过头,看向长廊的一侧——身穿着繁复单衣的姬君正面带笑容跪坐在那里。
原身是从天边划过的流星,连名字都只是敷衍的直接取了原身的一部分,对待这样底细不明、某一日突然同灾难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萤者,雅却毫无芥蒂的将之收留了下来。
不知世事的姬君,纯洁无垢的大家闺秀。这么想着的夜明神,却一时无法拒绝少女单纯的好意,就此在偌大的府邸中停留下来。
人类是脆弱且易逝的生物。流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今后也不打算改变这个观点。在长夜中长久的获得人形,他非但不感到如何欣喜,反而生出了些许烦躁。
流星的结局应该是在天空中燃烧殆尽,而绝非被困在此——
“……流殿?”
面对身前的一片沉默,雅稍稍歪了歪脑袋,再度启唇唤了一声。
这一次她听到了一声轻声的叹息。
“你……有什么愿望吗?”
对方难得的开口向她询问,但这问题却让雅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
夜明神安静的注视着少女还带着稚嫩的秀丽面庞,微微眯起金眸,眼角一抹红影微微上挑。
“愿望……吗?”
轻轻抿唇思考了片刻,少女眨了眨毫无焦距的双眼,缓缓说道,“没有呢……”
“什么都没有吗?”
这是流未预料到的回答。这样无欲的人类真的存在吗?曾被多数的人仰望,倾听了多数的人的愿望,如果说真的有这样的人类的话……
夜明神的视线落在了少女无神的棕色双目上。
“……也不希望能看到这世界吗。”
他平静的吐出了饱含着某种残忍情感的话语。
“……”
但雅却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小小的摇了摇头。
“虽然很想,但是现在的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她微微垂下眸,眼睫轻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个朦胧的笑容,然后抬起眼反问起夜明神来,“比起我的愿望,流殿呢?流殿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
夜明神一时语塞。
他沉默了片刻,无言的将视线从姬君身上转开,仰头看向了深蓝色的夜空。
如果说他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一定就在那里。
*
身为医生的里恩初次见到金眸的夜明神,是在城中的河川边。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是经由熟人的介绍和指点,里恩不免对于这少见的流星的夜明神充满兴味,以至于一见到对方,就立刻按耐不住扑了上去——
“请实现我的愿望——嘤!!”
“啪——”
他飞扑的势头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拍了下来。
“痛痛痛痛……”
揉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夜明神抿着唇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双手环在胸前,脑后的一缕长发奇异的飘动着落回了原处——刚才抽在他脸上的,似乎就是这根小辫子……
不过一旦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里恩顿时顾不上其他,一溜烟爬了起来,双眼放光握紧双拳:“流桑……是流桑没错吧!”
对方皱了皱眉,虽然没有答话,但是姑且也没有否认。
英法混血儿倍觉鼓舞,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我想请流桑实现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ほう。”
金眸的夜明神终于给出了回音,头一次正视面前的少年,“什么愿望。”
他语调淡淡的问道。
里恩毫不犹豫的立刻答道:“请让我长高二十厘米!!求你了!!”
“……”
对方沉默了片刻,上下将少年打量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
“我拒绝。”
这句话如同巨石一般砸在了里恩的头顶上。
“流桑!!你不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吗!区区二十厘米!!”他几乎是飙着泪想要扑倒对方身上,但是一看到对方蠢蠢欲动的小辫子,立刻又自觉地退了回来,“拜托了!我只是想长高而已……!虽然我还在生长期但是同龄的BOYS都已经长成铁塔了呜哇啊啊啊啊——”
“……啧。”
夜明神咂了咂舌,有些头痛的扶额叹了口气。
他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满脸不快的眯了眯眼,慢吞吞的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到底还是改了主意收了回来,转而围巾的一头自己动了起来,在金发少年的脑袋上拍了两下。
少年突然停止了恳求,满眼不可思议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四肢肉眼可见的延展伸长——一直到达了他可以基本平视面前的夜明神的程度。
他的愿望实现了。
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真的立刻就实现了。
“流桑——!!”
里恩感动的目送着夜明神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对方沉默的身姿这一刻显得格外高大,飘扬的围巾格外帅气,沉稳的步伐格外可靠,这种发酵的感慨情绪一直持续到……咳,一直持续到远去的夜明神脚下一顿平地一个跟头,一头摔进一边的河川为止。
里恩:目瞪口呆.jpg
流:…………果然不应该心软的……
这是一个平常运气很好但是帮助别人实现愿望的话幸运值就会一down千里的流星的故事。
*
顺便一提,因为化为人形的关系,实现愿望的能力被大大消弱了。里恩的身高第二天就回复了原来的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