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大概需要花十五分钟左右阅读 (刚才搜了一下正常人的阅读速度,陷入沉默)
*擅自和很多角色互动,一些部分没有征求亲妈的意愿,如果有ooc的部分请告知
*事情发生在中秋之前,所以中秋应该还会有个小短篇
*这回还是有后记,所以其实不是十分钟就能阅读完(你怎么又是这句话)
*前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0996/
*索引: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4075/
江点在蜂回心目里转型很快,在他不知不觉之间就收获了一个小迷弟,等到他真切注意到蜂回的时候,对方已经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头了。
说来也惭愧,蜂回这人认人太专一,三年过去最熟络除了陆铭之外,其他的只能是看眼熟一个模样,名字还是习惯都不清楚,开学典礼还没开始,之前出了事情,其实不少人互相认识的并未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到了主校区之后都在互相找伴,人流多是往礼堂那边倾泻,蜂回傻乎乎跟在江点后面,也是认识了一些人。
“三年级的?”安静走在江点旁边,往身后瞅了一眼,蜂回自告奋勇,他对这位前辈带着同样的尊敬,熊孩子的本质都在盲目崇拜下刷刷的掉,活像是一个狗腿子:“蜂回!现在是符宗四年级。”
作为江点跟班,这位符宗前辈在蜂回眼里是光环全开,闪闪发光的要命,简直就是这辈子的最佳偶像,就看见对方一摆头,朝安静看了眼,冷声道:“刚才在路上收的也是符宗的,正好可以‘指导’一下。”
蜂回也跟着点头:“是呀是呀!”边说,目光又往旁边安静身上看“学长是……?”
没等安静自我介绍,江点停下脚步,让蜂回站定,一只手臂打开推向在一边张开嘴的安静:“他叫安静,也是符宗的,实力比我差。”
“江点——”安静没把同辈这不成气候的介绍放在心里,他又重新做了一次,朝蜂回伸出手道:“既然你是符宗的人了,以后有不懂的、有困难可以找我,谁欺负你了你就去找江学长,明白了吗?”
蜂回点头:“知道了!”
江点冷哼,追加了一句“你就跟老妈子一样的。”安静听了,耸肩不反驳。
周围的人都堆积在礼堂周围,来得早的人已经找到位置坐下来,蜂回个头实在太小,一般时候他真不喜欢待在人流多的场合中,及时学校提供的座位能够让所有学生都能入座,但混乱是不会很快变得有序,他光顾着挤开那些人流,江点和安静的身影就远了,毫不客气的,蜂回又去找其他人的身影,贝家的两个兄弟,还有姜阳前辈。
他眼前纷乱的都是各色衣服,大部分学生都换上了校服,更难分辨,蜂回沿着人流逆向往外钻,手往前面拨开一位位身板,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陆铭,蜂回仰起头,他又匆忙顺着人流往前挤,陆铭的声音在更靠近舞台的方向,他可能已经找到了座位,蜂回身子往前探,陆铭又叫了一声,蜂回的脑袋伸的更厉害,好不容易从人流中挣脱,在最临近礼堂的一侧座位边左顾右盼,身后的人群开始稀疏,陆铭却没有再叫蜂回的名字。
演讲要开始了,蜂回看大部分人都已经找到了位置,他一时慌张又混乱,直直往座位最外侧快步奔去,他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新生,前辈,那些人也看在着还站着没找到座位的他。
他还在找陆铭坐在哪里,脚步不敢加快太多,一排一排的找,从发型再到服饰,台上已经响起了麦克风试音的吱呀声,他不得不暂时先找个座位坐下来,听着来自剑宗的老师做开学演讲。
其实没听进去多少,蜂回低头捻着手指腹,他刚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抽出符箓的时候被划伤了一道口子,倒不是很痛,血也没出多少,就是皮肤上开了一条细小的缝,这种微不足道的伤口蜂回从不在意,今天可能是因为太寂寞了,才会琢磨着手指玩。
把玩一会就失去了兴趣,蜂回抬起头,又去看前排每一位背影,试图把陆铭从人群里找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圈下来,酷似陆铭模样的找到两三个,又让蜂回不太确定到底哪一位才是他要找的正主,可那三人身边都坐着人,即使蜂回想要坐在陆铭旁边,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掏出手机,低着头打开屏保,却看见陆铭主动给自己发了短信:“你在哪里?我在医务室帮忙,一会晚饭一起去食堂吃。”
蜂回又重新抬起头看那三个他反复确认的方位,上面坐的人就再也没有一个和陆铭相像的。
他再低头打字:“你怎么也去帮忙了?”
陆铭没有回复了,看起来的确很忙,之前那条短信发过来也很久,在神游的蜂回却一直没注意到。
想到也是,下了马车之后两人就分道扬镳,蜂回一门心思往礼堂钻,又跟着一直得意洋洋到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的江点插科打诨,是自己忘记陆铭在先,怎么刚才还会埋怨陆铭没有给自己留位置。
这是蜂回自己的错,他心思想的又多又杂,总会斟酌多余的事情,估计刚才那两声呼喊也是他凭空萌生的幻想。
如果不是呢?
蜂回突然觉得怪,如果是别人叫他的名字呢?为什么他总是把事情和陆铭搭边上?这两个问题怎么品都觉得如同咀蜡,又干又涩,尝不出半点深究之后得到的喜悦,他就等着台上的老师结束发言,停下思考。
礼堂的舞台两侧的音响突然轰鸣,聒噪的音乐充斥整个礼堂。
“?!”
“那、那是张老师?!”
开学典礼之后,新生都跟着老师去熟悉校园了,像蜂回这种老生都有别的打算:去自个山头埋在寝室里连上网线继续online生活的,还是去找老师讨教积攒一个暑假问题的都有。蜂回一是对电子产品的感冒程度不高,而是刚刚分宗门,暑假作业就因为课业调整而简化,再以他的修为,还真不需要这么急匆匆去缠着符宗那位刚才在舞台上跳舞尽兴的张老师询问问题。
蜂回匆忙赶到食堂,周围不少人都在往食堂里走,还有一些从食堂中走出来的人在抱怨——说是研究院的柳老师在食堂捣乱。他看见陆铭在门口戴着耳机听音乐,拇指拨动屏幕,再往前几步,走到陆铭面前摇晃手掌,对方的目光从手机挪到蜂回脸上。
“在听什么歌呢?”蜂回好奇的拿下陆铭一侧耳机,塞到耳朵里,因为耳机线不够长,陆铭在对方听音乐的时候微微弯腰,蜂回发现对方的举动,听了三五秒就把耳机还回去:“还是古典乐?你不听一些流行歌吗?”
陆铭的回答比较两可:“我喜欢听这些。”
像足了老干部,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蜂回会产生被对方当成小孩子对待的错觉,大部分时候是蜂回自己先觉得陆铭太老成。
“刚才张老师在舞台上跳舞呢!”蜂回比划着,把话题往正常方向引导,和人一起排队打菜“估计刚才亦老头下场之后看见张老师这么跳,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肯定有人偷偷录像了,倒时候我发给你看看?”
蜂回打了两份肉,陆铭打了一份蔬菜。
他又说话了:“一会你还要回去帮忙吗?晚上还要收拾寝室,会不会太累了?你才刚刚升到医宗去……”
陆铭打了一份鱼香肉丝,看在后头滔滔不绝的蜂回:“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男孩支吾一下,跟着打了一份鱼香肉丝。
坐在餐桌上时,陆铭先开口,他一手端着饭碗,刚才救助的过程中发生一些事情,心情显得低落,可能是想分享这些不快,但要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变成其他客套话:“医宗的山头离符宗挺远的。”
蜂回点头,把饭菜塞嘴里,咀嚼着回答:“不过走地脉都还是很快的,你要是不方便走,以后我多去看你就行了。”
两个人又安静吃饭一会,蜂回嚼着米饭,是要把里面的淀粉都给吃出味道来。
他没忍住:“陆铭,咱们俩是朋友吧?”
当然是了,蜂回心里面和陆铭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这下他也不能解释清楚那股揪心的怪异感觉从何而来,还有刚才那些因为陆铭不在身边的胡思乱想也是。陆铭就像是一团火光,寻着暖热而不能触碰,蜂回的下场很明显,引火烧身,从手掌一直顺着血管攀爬到心窝去的痛,拥抱一团火焰,谁会这么傻?
蜂回手指捻着筷子的手收紧,陆铭看蜂回不再吃饭,疑惑的小声叫蜂回的名字,这才把思绪游离的蜂回拉扯回来。
“啊。”
“怎么了?”陆铭更疑惑。
“没什么,继续吃吧,之前不是问你了吗,一会还要回去帮忙吗?”
灰绿头发的人低下头,端起盛着汤的碗:“不了,一会跟你一起回寝室整理。”说完把剩余的汤汁送入口中。
“算哪方面的?”
“唔、运势吧。”蜂回自个也搞不懂这种算卦的东西,主要是来去要背的内容太多,所以去相宗的人蜂回是佩服的,彻底的文科生,他自个就是背不来这些天干地支,才避开的远远。
结果现在还要是靠着算卦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只能说蜂回对这事情真的把握不大,心虚的很。
相宗的前辈看了眼蜂回“咱俩也有缘分,这卦我就算是送你的。”
蜂回瞅着相宗这位前辈觉得面熟,对方手里捻着三枚外圆内方的铜钱,落在两人面前。
他的目光追着铜钱,停在上面的文字,算卦的技巧蜂回也懂一些,前辈算的比他更快,咂嘴摇头,就把铜钱收起来。
“是山泽损卦,蜂师弟,看来你最近不是很走运啊。”
山高水深之象,以德报怨之意。
蜂回自个眉头皱起:“再算算?”
“哎,这可不行了。”学长摆了摆手,挑眉“这东西本来信不信就随你,哪还有再算一卦的道理,你要是不信就当做是风吹耳,算卦嘛,可不是用来讨人欢喜的东西。”
听学长一番言论,蜂回瘪嘴:“那你给我剖析剖析?一会我请你去驭宗吃好吃的。”
“江点那家伙顺来的鸡?那算了吧!”一听是驭宗的玩意,学长摇头“你们这帮符宗的就是趁火打劫,白浪费了顾老师这么一好心肠。”
听到江点学长的名声牌打得太狠了,居然是隔着山头都传了个遍,蜂回支吾一会:“那我带你去体宗看美女?”
“你这小子真是被江点带坏了吧!”
“呸呸呸……”蜂回发现自己嘴瓢了,赶忙把话题导向正轨去:“学长你快给我剖析一下。”
面前的人乐的不可开交,“还学长?我叫啥你真不知道?”蜂回还傻乎乎点头,那人都快笑出声了“你是真傻还是记性差?我叫周川,四周的周,海纳百川的川,我就比你高了一届而已,你不面熟我,我还面熟你呢。”
说完这些话之后的周川更乐的是蜂回的身高,他拽着人一起站起来,蜂回扎了一头高辫,也才到锁骨而已:“你倒是三年一点都没变,头发颜色这么跳,好多人都认识你,没想到你这人是够专一的,跟那个……和你同级的那位是不是老相好了?叫我算卦,其实想算婚恋吧?”
蜂回先被人身高鄙视了一圈,还谈了一些不该谈的话,火气腾腾往上爬,狠踩周川一脚,怒吼:“你是不是想让我把雷符塞你嘴里才乐意给我解卦啊?!”小个头的学弟暴跳如雷,因为生气连着身体也都在跟着蹦跶,一头蓝色的乱毛一并跳跃。周川的笑声只是压抑一些,对这个学弟满是玩味,也不知道是真戳到了蜂回的痛处,顺着话柄往下说。
“行行,我帮你解卦……真不用算婚恋?”
“不用!……”蜂回同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强硬让自己冷静下来,咳嗽两声“周学长,你要是再这么折腾我,小心我去把沙学姐叫过来,跟他说你在这里乱给学妹摸骨算命!”
这话是戳到周川的软肋,他咽气,两人重新坐回石凳,他把衣摆一撩,运动鞋踩在另一个石凳顶上,竖起三根手指。
“山高水深,各得其所,因损得益之象。”收起一根手指。
“现况诸事不顺,有破财之象,虽先损失,但后反而得益,因祸得福。”周川再收起食指,最后只留一个大拇指向上直指凉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的拇指也着收起来,握成拳头,在面前若有所思的学弟面前晃了晃,拳风不大,摆个架势而已。
他说完这三句,心里还是觉得痒痒,这位学弟的修为比他还高,天赋是有,怎么还会担心修为上的问题。蜀山这么大,吃喝不愁,即使山下有仇人也不会抓着一个毛头小子胡莽的闯到山上去找他算账,经商?找人?真的不是婚恋,难不成家中出事?
赶紧把想要打探清楚的欲望撇个干净,周川又一想,忽然皱眉怪笑:“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吧?还叫我报名字,我也是信你的邪了,连沙学姐你都能搬出来,是我真小瞧你的记性了。”
蜂回听面前人戳穿了自己的谎言,也是得意哼笑:“商人财不外露,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被你摸个清楚,这不是快要中秋了?我到时候送你一盒肉馅月饼尝尝鲜,你不爱吃也能送给别人当个伴手礼,就当是这卦的报酬?”
“我吃甜的月饼啊。”周川摆手“不过是蜂学弟的好意,我怎么能不收下呢?”
小个头的学弟留下一句还有课要上,先离开了亭子,相宗的人还在亭子里再坐着玩会手机,把手机中的备忘录给关掉。
刚才现翻的解卦,学弟应该没发现吧?
九月的日子过得挺快,因为中秋有放假,潜意识里其实就已经把九月的日子划到中秋那天为结束,蜂回上课总是心不在焉,他不仅得算是九月份的日子,偶尔他还要算着噩梦是什么时候来的。
从开学那次的噩梦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蜂回这毛病就怕是复发的太频繁,其实也无迹可寻,有时候两个月才会来一次,有时候每天晚上都在噩梦缠身,这和饮食作息心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是人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人过来给他捅一刀子,这郁闷事说给别人听就觉得太过滑稽,自己不去提防着又会被折磨的寝食难安。
进了符宗,换寝室,认识新同学,这些熟悉环境的事情半个星期不到都做的差不多,这届符宗来的人比较多,但剑宗才是大热门才对——一直都是,只要是个世家出身的,很多还是乐意看自己的孩子走最传统的以剑修身的道。
宗门之间为了学生数比较平衡,大热门的标准就很高,越冷门的门槛就会相对放低,但蜂回自己在选择的时候第一个划掉的就是剑宗,理由无他,就是他第一次用剑的时候发现那把剑凭自己一米四身高的臂长怎么也出不了鞘,马上就断绝了去剑宗的念头。
事后陆铭有劝过他说剑修不一定要用这种正统的长剑,匕首,软剑等等也可以使用,但蜂回就咽不下这口气,导致恨屋及乌,连着剑宗的老师一起讨厌,私底下就叫老师为亦老头子。
到了符宗之后,对于其他宗门之间的事情因为隔开了山头,逐渐就容易不挂念,以前和同辈之间聊天的微信群也逐渐冷清下来,大家肯定也是有了全新的交际圈,蜂回也是,惊恐的想起在医宗的陆铭时,他猛地抬头从符宗的鸡棚里探出头。
不对啊?!
自己来符宗不是喂鸡的啊!
蜂回最近有些疯魔了,跟在江点后面,被对方当枪杆指哪打哪,见谁咬谁去了,这麻烦,学业不怕,但是陆铭怎么就忘了。
他把沾着稻谷壳的手给洗干净,手上挂着的水珠全蹭在外套上,今天正好没课,江点高年级蜂回他不清楚,总之这么好一个日子,这么可以就被人拽到鸡棚去喂鸡了?
“去医宗的地脉……去医宗的地脉在山那头!得赶紧去!”
符宗的路也被蜂回摸透了,他快步往目的地去,连跑带蹦的,远处看到的就是一头乱动的蓝毛,给自己贴了一张神行符,先钻到校舍旁边去。
体宗的人还带晨跑,绕着各个山头打转,想想都觉得累,蜂回避开体宗的大部队,自个又多个心眼,看见一抹棕发,脚步放慢,就看着贝正从旁边跑过去,互相只是给个眼神,蜂回摆摆手,贝正继续往前跑。
体宗的人身材都有贝学长这么好吗?蜂回看自个小身板,体宗和艺宗是蜂回当初划掉的第二梯队,说是术业有专攻,蜂回的天赋明显不在这两项上。
不过符宗里也有很多前辈的身材挺不错的,蜂回点点头,那些学长年纪越大,羞耻心跟着就全掉光了,在寝室里没几个穿着上衣的,恨不得就想展示自己身材如何,蜂回的寝室和前辈们错开楼层,也曾经看见有学长把外套丢到窗外去,又裸着上半身下楼捡衣服的。
都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在干什么。
蜂回想起碰到周川时他对江点的评价,自个不知不觉之间也对江点有了这种刻板印象,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帅气的部分全都被霸道任性模样全占据了,跟着他各个宗门之间串门,不打招呼地顺东西,被人拦下就一顿棒揍,久而久之,蜂回潜意识里就觉得以江点为代表的符宗高年级都是这个德行。
忽然,蜂回在体宗的人群之中看见一个杵在人群外面的拐杖,跟着一起随人流移动。
“怪人……”他嘀咕一下,还多瞟了那人一眼,又是一位面熟的学长,那人似乎也注意到自己,今天主要目的不是和每一位认识的学长搭讪,而是去找陆铭,蜂回自个又匆匆跑开,往地脉方向去跑。
“带个拐的,我以前哪里见过啊……”蜂回小声继续犯唠叨,就抓着人的样貌去想,那人还带着口罩,脸上遮的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就觉得面熟,真是思绪都被江点带糊涂。
怕是脸盲症又来了,见谁都面熟,之前那位姜阳前辈蜂回倒是没有再看到了,要是下次有空去术宗,也去见个面打声招呼?要是趁着中秋去,还能送点月饼。
蜂回催动地脉,往医宗走,刚探出头,就看着医宗地脉点周围静悄悄的,没几个人用。
他有些担忧陆铭这边是不是还在上课,信息不断被相隔的距离抽丝剥茧,他甚至不知道陆铭在哪个教室上课,好在每个山头大体布局都很相似,顺着操场往教学楼里走。四年级的教室静悄悄,他偷偷探出头看教室里,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医宗过分安静了,搞得蜂回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去,等到大家都下课的时候再来找陆铭,再去找找,蜂回跑出教学楼,心想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找到陆铭,就顺着教学楼往医务室走。医宗的医务室是整个山头规模最大的,合着也是一座小楼房,内科到外科,不说包治百病,但是为了教学和贯彻医者救治的信条,搞得就很像个医院——中式的,蜂回走进去灌鼻而来全是中药的气味。
比酒精味更魔性,蜂回捏着鼻子往里面逛,自己穿着校服和那些医宗的学生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是一头蓝发太明显了,正打算一个一个诊室的找过来,后面的陆铭盯着这个背影实在眼熟的很,这么小的个头,在整个蜀山里找也是别致。
“蜂回?”
小个头转过身,陆铭就看清的确是蜂回,他收起课本,朝着蜂回那边走:“你怎么过来了?”
蜂回一听就明白了陆铭话里的意思,他是纠结又别扭:“过来学习一下,我跟着你一起上课吧?”
他顺着陆铭的目光往里面看去,还有几位医宗的前辈从里面走出来,手上的血迹都还没洗干净,抹着纸巾紧锁眉头,背对着蜂回往更远处走去。刚才陆铭也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蜂回注意到学长之后再回头看向陆铭,对方也看着自己,气氛是有些尴尬。
在医宗学习的东西终归是和符宗不一样,蜂回低头摆着脚,用脚底来回蹭地板,他先讪笑:“哎呀,符宗的鸡棚还没喂完,一会点哥又要教训我了,那什么,有事情手机联系吧!我先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蜂回抬手和陆铭别过,快步又跑出了医务大楼,转过头,看见陆铭若有所失的还在看着他,心突然咚咚响得厉害。
他又往大楼里跑,紧紧抓住陆铭的手腕,大吼道:“中秋的灯会要一起看!别忘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陆铭反应,还在因为心跳鼓动做事仓皇,自个迈开步伐,真跑的没影。
陆铭摸着手腕,男孩激动起来连身体都是滚烫,即使人离开,残存在手腕上的余温还没完全散去。
“快要中秋了啊。”陆铭复述着,仰面看大楼外才刚刚透出熟红的枫叶,把清晨朦胧的如同晚霞。
蜂回后来看见安静,是因为他给老师送作业的时候,对方正好被交出去罚站,合着江点一起。
他是听安静这么说的,但是蜂回只看到安静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江点不见踪影。
“他啊,应该是去别的地方找乐子玩了。”安静站在门口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气场很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门口监察什么,蜂回想这件事要是和江点扯上,就不是什么好事,八成是抄作业结果被张老师发现了,还有两成就是江点又看谁不顺眼揍了人一顿。安静在门口也只是无聊的玩手机,蜂回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去,回来的时候安学长还在门口站着,他比划着手,指着走廊过道:“学长,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蜂回和安静往后山头走去,以前的前辈在后山种了不少树,按照时间算下来,树的年龄可能都要比蜂回还大,下午的烈日还挺灼人,两个坐在树荫底下,手里还握着安静给他从食堂买来的烤串吃。
他对安学长没有江点那么熟悉,见的面更少,江点太出众,符宗对外的印象跟着一起横,趾高气扬的性子更是让人难接近,修为又好,做了坏事就只好让张老师教训,其他人头疼江点,不得不常常搬张老师出山,偶尔看见江应前辈,也会跟着退避三分。
“要是江点干了坏事,就叫老张过来教训他。”这是安静原话,他也损江点的厉害,两人同级这么久,哪还会像蜂回一样横看成岭。
“开学那次你和江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安静确认一遍,蜂回点头,顺着把当时的情况略微概括,不由自主还是美化了后来才出手的几位前辈。
听的人也是能懂话里哪些地方注水了哪些地方略过,蜂回说完之后,握紧拳头,把烤串攥紧,懊恼着:“要是我能再厉害一些,学长也用不着出场。”
“后来听说,修为和我差不多的人都能做到以一挑三,就我一个人还应付不过来。”
事后诸葛亮,那天的事情太深刻,蜂回在写符的时候总能想起当日的惊险,最开始的一剑要是再刺入偏一点,直可以刺穿到蜂回或者陆铭,但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求别人的帮助——明显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
他也有找过借口:可能是因为一车上他的修为偏低、也可能是敌袭的太突然,之前从未做过这种心理准备。再怎么找借口,越是凸显自己当时的懦弱,懊恼和愧疚就容易让蜂回分心。他太爱剖析一件事情,把事情反复咀嚼,这真的不是好习惯。
“你受伤了?”安静没多揣摩小孩子的心思“最后江点都出来帮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摇头,手却又开始捻着指腹,那块破开的皮早就好的差不多,但总觉得什么东西还刺着那块地方,用指甲来回压那块伤痕附近,把吃完的烤串放在一边,继续说:“我没受伤,点哥……江学长后来其实帮的也不是很多,都是另一位术宗的学长打头阵,开光初期。“
“你也快到开光的境界了,”安静能看得出来蜂回的天赋,他自己怎么说都有点羡慕,但是每一个境界之间跨越的都是巨大沟壑,蜂回也有可能一直迈不过这个坎。
这是心境问题,蜂回现在不在修为上有很多困恼,阻碍他的就是这种怯懦的心理,走火入魔的修仙者不在少数,但现在在学校里,那些野路子的修仙方式本来应该都杜绝干净,已经很少出现有这种问题,开学时的敌袭一下子给浸泡在学校中学习的蜂回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
要跨过这种障碍,按照蜂回往常的思路绝对会钻进死胡同中,他心底里接受不了自己懦弱的本质,才会寻求前辈的开导。
“真的没受伤?”安静看着蜂回的拇指一直在捻食指和中指的指节,那块地方常常用来捻着符纸,到了安静这个年级的时候,很多人手指这两个地方都长出老茧,有点像是职业毛病,有些人为了指节美观,还会私底下偷偷把茧给磨掉。
蜂回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松开手,那块地方被他用食指磨得发红,有些羞耻的把手背到身后去。
“有点,小伤。”蜂回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他没有告诉陆铭这件事,就是怕对方担心,现在陆铭作为医宗的人,他更怕多了一层医宗的外壳,陆铭对他的关心会更多。
对于安静这种前辈,符箓上使用的缺陷对方更能洞悉,蜂回实话实说:“是雷符使用的时候炸了一下,被电到了。”
烧伤在深色皮肤上看不太明显,电伤只是在蜂回的皮肤上留一个烧熟的小洞,蜂回自个也不在意,就是那个时候有点痛,之后跟那些划伤一样,好得很快,疤痕也不见踪影。
这个教训明显不是因为雷符的不稳定,而是当时蜂回的心境就已经开始慌乱了,筑基后期的实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又在众多前辈的注视下对战,自然当成实战经验少才会败下阵来。
“不痛吗?”安静明显问的不是关于肉体上的疼痛。
蜂回没回答,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拿着吃完的烤串竹签,调整好状态,大声抱怨:“静哥,我还没吃饱!你怎么跟点哥一样抠门,我要吃烤全羊、烤乳猪、烤乳鸽……”
蓝发的男孩开始报起菜名,拽着安静往食堂走,发誓要把安静的饭卡吃空掉。
蜂回再遇到姜阳是临近中秋的时候,做了噩梦的蜂回蓬头乱发的在符宗寝室里瞎转悠,像贞子一样晃荡,是吓到不少起夜的同宗,蜂回大概逛完整个寝室没找到陆铭,才混沌的想起对方在医宗。
意识不清时真不能用地脉,蜂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道自己摔到哪里去了,停在山中间的路边,月亮开始逐渐浑圆,但比起中秋肯定还差些,明月把山路照亮,蜂回两腿不听使唤,就往着树林里钻。
他撞到了人,好巧不巧是姜阳,蜂回犯了脸盲,一时半会叫不出人的名字,嘴里念叨的只有陆铭。
连拖鞋都不知道被蜂回踹到那里去,现在他光着脚在走路,姜阳看对方情况不对,以为是有魔怔,又听到怀里的人拽着衣服,哭得更大声了。
蜂回认出姜阳了,对方也在他的噩梦里出现——蜂回寡不敌众,黑衣人将车厢里的众人绞杀干净,等到蜂回注意到车厢里的情况时,一片血海。
“都怪我、都怪我太弱了!”男孩一边哭一边懊恼,眼泪鼻涕往姜阳身上抹,本来是出来散心的术宗学长知道看夜色是看不成了,把这个小鬼捞起来,朝山道边最近的亭子走去。
真是哭得不成样子,姜阳腹诽,即使对情况不知情,把这种人丢在山路中间,良心过意不去。
“你哪里弱了,说说吧。”
把人放在凉亭边的长椅上,姜阳揉着太阳穴,他对小孩子没处发泄的劲十分佩服——一路下来蜂回都在稀里糊涂的哭喊啜泣,也没见脱水和嗓子哑。
蜂回哽咽一下,才想起来面前的人叫什么,之前做完噩梦,他突然有些怕:“你、你不是鬼吧?”
姜阳挑眉,强忍吐槽的欲望:“是鬼又怎么样,你半夜跑出来,不就是为了撞鬼吗?”
这话说得让蜂回有些糊涂:“这里不是医宗?”
“这里是术宗。”
得,走错了。
姜阳想起这小鬼是用符的,但还真没想过对方已经是四年级,有些惯性思维,以为对方是从主峰要跑到医宗去找陆铭,还想着要把人送回去。
“你去找陆铭?”蜂回听到姜阳的询问,点了点头,夜晚的温度已经有些降下来,不同于夏天的凉爽,秋意送来的晚风更加澈骨,他只穿着睡衣就出门,现在冻得哆嗦,把自己连着头发一起抱住,缩成一团。
“陆铭是你的前辈?”姜阳解开外套丢给人,蜂回愣了愣,还是比较迅速将衣服穿起来,对方的校服比蜂回大好几个码,套上之后手都没法从袖口里伸出来,松松垮垮,蜂回穿好之后,又把自己缩成一团——膝盖曲起把腿塞进校服里,也显得充裕。
他做好这些动作,眼泪掉的差不多,和前辈一句一句搭话,逐渐从噩梦里脱出来:“不是,他和我同届……”
姜阳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你四年级,去了符宗?”
男孩又点头,他扬起脑袋,右侧的刘海也被头发胡乱撩开,两只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姜阳看,蜂回面相不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是凶神恶煞,这回含着眼泪,还是柔化了几分:“姜前辈呢,是术宗的吗?”
“术宗九年级。”姜阳也想起两人除了在车厢里互相面熟之外,就没有别的交集,他开学典礼时和尚尚贝正那帮哥们插科打诨去了,要不是今天凑巧碰到,彼此可能就没什么缘分再相遇。
挺不凑巧的,做噩梦的蜂回就像是拖油瓶的小屁孩,换谁都难受得了半夜被拽着鬼哭狼嚎。姜阳算了下,要是和陆铭是同届,刚遇到人时念叨着陆铭的名字,估计以前做噩梦都是靠陆铭那孩子撑过来,不过究竟怎么会把做噩梦当成习惯,姜阳也想不通。
“姜学长的修为……嗝,比点哥差一些哎。”蜂回把两位同届的前辈放到一起比较,哭多了突然是打个冷嗝,说话也不过大脑,语气里竟然还学着江点的蛮横,再谈到自己时,就没有十足底气这么说话:“但是比起我,还是很强,不过为什么,大家都不最先跑出去击退敌人啊…”
“你不是可以应付的过来吗?”姜阳被蜂回的问题绕晕,那一车的人除了陆铭之外,实力都在黑衣人之上,派谁出去都一样,即使受伤,医宗的人也会即使进行救助,说来更像是学校给出的考验,和他年级差不多的几位自然都是如此觉得,才会继续打牌无动于衷。
刺入车厢的一剑是给姜阳众人提了个醒,但最先动身的还是蜂回,不等姜阳出声阻止,蜂回就已经跑出车厢应战。
——陆铭,你别下来。
这是出自本能的保护,即使用肉躯承受所有伤害,也不愿意让被保护的人出手。
姜阳有点头大,蜂回的修为足够,为什么还会做出如此自杀式的判断方式,玉石俱碎?
“你可是筑基后期,对付那些家伙,绰绰有余。”术宗的前辈再强调一遍。
蜂回把脑袋埋在臂怀里,鼻子有些酸。
“但是我还是没有击退他们,我失败了。”男孩苦涩地说。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不是你修为有水分,”姜阳嘲笑蜂回的滑稽模样“你自己低估了自己的实力,所以体现出来的是你心中认为的水准,那剑都插到车厢里了,你还跟自己玩谦虚?要把命玩进去啊?”
被数落的男孩不服气,他想反驳,姜阳制止蜂回说话,接着道:“不要把所有的过失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去,蜂回,我问你,你到底为了什么而修仙?”
男孩张着嘴,没有回答,他转过头,看天上并不圆满的月亮,此时又被飘来的云遮住了不少,只从云层里透着一些月光。
姜阳没得到回答,他也不需要蜂回回答,打了个哈欠,是有些困,明天照理来说还要上课,今天跟这个小鬼头扯东扯西谈了这么久,差点都要忘了回去睡觉。
“清醒点了吗?要我把你送到符宗去?”
蜂回听出姜阳在下逐客令,自个把衣服拉链拉开,要将外套还给对方,姜阳握住蜂回的手:“衣服下次还也行,反正你知道我在哪里了,快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明天迟到了也不能怪自己,懂?”
他重新把拉链给人拉上,将裹着外套的蜂回从凉亭里拉起来,把人送到地脉附近,姜阳还在打着哈欠,等蜂回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姜阳低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能再睡两个小时,剩余的睡眠就在课堂上补回来吧。
后记一下:
这回写的很碎片化,原因是不像每天日子都要写,更多围绕着蜂回对自己实力的不确定和很暧昧的感情之间徘徊,读完全文可能会显得有些苦涩,没有糖吃,糖应该在下一篇。
周川那部分短篇很临时起意,之前看了周川亲妈的《雷山》突然觉得“哇居然还可以写这种梗实在是太棒了”,很心动,山泽损卦甚至都是当时直接算出来的,想了想和蜂回实在契合,直接用上。但是这回用了算卦的梗,以后就难见到了(叹息*)
这次最担心ooc的角色是安静,与安静亲妈是讨论过一些,但是完全拿捏不准角色属性,于是把他定位成蜂回的人生导师(加粮仓),负责喂饱蜂回就对了,养蜂回在这章体现的不是很明显,以后可能还会点到安静在各个方面给蜂回的帮助(鞠躬*)十分感谢安静亲妈!
该报复回来的就报复回来,我说的就是你13!(恶狠狠地*)
作为天降……咳,前辈的姜阳其实从现在才算是刚刚和蜂回认识熟,蜂回今天还是没有辜负噩梦狂魔的称号。
那么阅读到这里的你也辛苦了——!(再鞠躬*)e站的排版比本人自己的排版要好,真的。写到最后出现很多累赘的语病,这很正常,大概懂一下意思就好,就好……
那么我们下章再见!
“先生还当真是个体面人。”
白先生一从小巷子里出来,迎面就看到相泽泪从边儿上出现,眼瞅着直直的就要快步着撞了过来,却硬生生的在人面前停下了。只见往日里眉间带笑眼角上翘泛着水光的姑娘,如今却是一副生硬的面孔,抬着头望着白先生。
“也是。不管怎么想那张灯结彩和人花前月下的灯会,先生这般人物都该和其他人家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过着,而不是和我这个小丫头。”相泽泪语气薄的像是初春雪未融的时候湖面那层冰,只稍稍憋不住,满腔的带着活气的怨就要破开冰面浮出来了。但少女的声音动听得很,怕是那薄冰碎裂成的破片,尝起来都能有丝丝的甜味。少女的眼睛也是如此,纵然话中带着愤愤和不解,被那一双微微挑起的眼睛一瞧见,语气里都多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但先生您未免太不厚道了,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叫我去了那灯会,您没能来就不必说了,到了地方见到的却还是其他人——您这真是太不厚道了。”
“相小姐说的是,这是白某疏忽了。”白先生听罢露出了如往常那样的笑,其中有几分真假不得而知,但白先生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怕是他能这么样的低了头,都能算是福气了。
“所以——”
“但相小姐还请别太生气……那天你见到的——姑且算是白某家里人罢。”白先生像是知道少女要问什么一样,先开口打断了问话,也没在意相泽泪破功后那微微有些不满的脸“他是个好孩子,还请相小姐别太责怪了。”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叨叨的——”
“这次是白某愧对了小姐,作为道歉,还请小姐收下这个。”
相泽泪微微低下了头,能看见白先生从袖子里伸出来的腕子一如袖子那般白的发光,而同样白的像是要化为虚无的手上则安安静静的有着一个白色的香囊。
相泽泪紧紧盯着看了许久,随后竟是笑了,语气中还有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讥讽“白先生是当真不懂女人心,我虽自是知道自己在你眼里不算成熟,但好歹你也从没见过女子用这么素净的香囊吧。”
“白某未曾自负到这个地步……相小姐不喜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还是希望小姐您收下。”白先生语气未变,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只是用那双黑的不可思议的眼睛盯着相泽泪“我只是觉得,白色很适合您。”
这会儿说是要生气,也气不起来了。相泽泪近乎是刻意的强迫自己状似随意的接过那香囊,香囊上虽说是一片纯白,但细细看去有极其精美的暗纹绣在其上,藤蔓与花卉交错在一起,还有些说不上名头的纹样,连气味都不是寻常少女喜爱的带着暖意的味道,隐约的香气之中有点淡雅的意思。
这东西更像是白先生的。相泽泪只这样一想,就回忆起自己原来那个香囊里面还有一枚棋子“……你把这东西给我,那我是不是还得把你留在我这的还给你?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
“相小姐自是不必担心,那枚棋子的话,早就已经回到这了。”白先生刻意忽视了后一个问题,单单是笑着,那递出香囊的手翻转了一番之后,一枚黑色的棋子赫然出现在手心。
那棋子还带着丝隐约的香味,分明是留在相泽泪那的那一枚。
“你——”
“白某送的香囊里也有一枚棋子。”白先生收回手,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摩挲着自己的扇子“棋自是从白某爱用的那副棋里取出来的,算作是一点心意吧。”
“……”
白先生还真是从不回答那些尖锐的问题啊。相泽泪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有些微落寞的表情,但随着相泽泪愈是想,愈忍不住生气起来,那脸上落寞的表情也带着一丝少女的娇俏,变为了明显的不服气。
“白先生还真是自信,将自己整副棋里的棋送给了我。”相泽泪说出来的话似是夸赞,但语气里带着讥讽“若是白先生总归需要那一枚棋,却独独缺了那一枚,那该如何是好。”
“白某未曾想过——”
“别再那样酸唧唧的称呼自己了,没意思。”相泽泪哼了一声,将给外人看的小姐姿态卸的一干二净,此时只留了个眉目婉转的少女躯壳在这“先生你若是真的缺了这一枚,该怎么办?”
“白某——”白先生话未说完却又一顿,随后笑了笑,再度开口“说实话,若不是相小姐提起,我还没想过这件事。倒不如说……我认为自己并不会用到这一枚棋。”
“哦?先生还真是有自信啊……”
“那是当然。”白先生轻声答道,随后又用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神盯着相泽泪上下打量着,视线最后停留在少女的裙子上。
相泽泪确实是为了少女那爱美的心思,为了好看并没有选那厚重又累赘的服式,所以对于现在的气候而言,相泽泪穿的略显单薄。于是白先生解下了自己和衣服同色的白披风盖在了相泽泪的身上“……相小姐不是说了我棋艺应当不错吗,那既然是相小姐说的,自然得有点自信了。”将披风好好给相泽泪穿上后,白先生自然而然的替少女拂去了些微的褶皱,和善的开了口“相小姐还是好好穿着,别冷到了。”
也不知是真的因少女的羞涩,还是说纯粹是看到那个白先生做出这样的动作感到不适而已,相泽泪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眼神只是在看着别处,手好像还在捏着那个香囊。
“若是相小姐还生气的话,不如我陪小姐您在这苏州逛一逛吧,难得来到了这儿。”白先生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先生的话里居然隐约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相泽泪也是难得来到苏州这地,而游玩途中居然在暂且歇息的住处收到了白先生的信,那信一如之前那样简洁的毫不讲道理。相泽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愿意赴约,明明因为之前灯会的事情自己生气的不行,但这次——说实话,相泽泪自然是不想来的,但想到白先生那个性子,总觉得不来,亏的反而是自己。
相泽泪甚至懒得去想白先生为什么会在苏州这件事,反正问了白先生也不会答罢。
“这儿可是苏州,白先生。您又有想法了?”
“说来也是巧合……我之前也陪另一位姑娘来过这儿。”白先生瞅见相泽泪脸上又露出那种混杂了不满和嗤笑的表情,不赶不急的解释道“并不是相小姐您想的那样,只是寻常事物罢了。”
“你以为我想的是什么样呀。”相泽泪扭过脸不再看着白先生,但手却悄悄攥紧了白先生披上的披风,然而终究是耐不住好奇,眼神悄悄的转了回来。半晌后见白先生只是笑着并没有答话,又叹了口气把脸扭了回来“可你连和我再下盘棋都不愿意了。”
“……白某有些自身的原因——”
“你又这样称呼自己了。”相泽泪将那复杂的表情洗了去,脸上带着温和纯然的宁静“那我先把你这道歉收着,逛逛的事儿也暂且放着吧。”
白先生点了点头,看着相泽泪叹了口气,只是与那之前稍显无奈的叹气不同,这次是带着轻松的情绪,那双眼睛里闪着水灵的光“但……我要是想起来要去逛着,你可不能推脱!”
有笑声。
相泽泪自见到白先生开始,第一次听见他笑出了声来,那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居然变得真挚了,但很快那声音就停了下来,似只有短短一瞬——那确实只有一瞬。
“那我可等着相小姐了。”
天好像更冷了,初雪梦一样的飘了下来。相泽泪抬起头,雪映入了少女的眼睛里,闪着白色的光。而此时白先生好像说了些什么,那话还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白色的……”
“你说什么?”
相泽泪抬起头看向白先生,白先生好像没注意到视线,只是望着天空出了神。半晌后才像是自嘲一样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
相泽泪心想自己或许是累了,连看这神秘的家伙都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怕不是错觉,也或许是因为拿了人家的东西总有点心思在吧。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都太过诡谲,可能真的是累了。
“相小姐。”
相泽泪循声看去,白先生视线并不在少女的身上,却是望着远远的地方。是该冷起来的天气了,但天明明带着些晴朗的感觉,唯独白先生看着的那街道浓雾散不开,相泽泪只好不解的继续看着白先生,等着一个解释。
“……那雾里似乎有个有趣的店呢。”
相泽泪依旧是云里雾里,只是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白先生的视线,牢牢地盯着那片雾。雪依旧在下着,但不知为何站在白先生的身边,纵然是披着衣裳,却依旧能感受到不同往日的刺骨到令人心颤的寒冷。但就算是如此视线依旧无法逃离开,只能牢牢的盯着,白先生的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毒物一样,深深的烙印在了脑海。
他开口了,声音却不在身边,好像隔着很远很远,远到逐渐淡了气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白先生如同来的时候那样,只稍一会便无声息的不见了,但那声音还留着,让相泽泪不由得紧握了白色的香囊,直到握的痛了,直到能感觉到那香囊里形似棋子的东西。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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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裡。』——摘自 村上春树 《舞!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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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的例假,八咫空照例来到市区公园。
这公园在这城市裡起码有二十年了,八咫空在工作之馀偶尔会拎一袋麵包到那坐上一整天,与公园裡成群的鸽子们为伍,那些白鸽子与灰鸽子们就像饿坏的孩童般,成群结队抢食从天而降的麵包屑,咕噜咕噜啄食每块散发淡淡小麦香的淀粉製品,偶尔还会有几隻特别霸道,想利用身形优势抢去其馀同类的粮食。
不过好在八咫空并非善类,他惯于在这些鸽子们得意洋洋时来个狠瞪,或许是同为鸟类,那群鸽子们虽然贪吃,但在这足以吓坏孩子们、让小朋友做上一星期恶梦的眼神下,没有一隻鸽子敢动用那近乎淼小的勇气继续当个恶霸继续抢食。说来也妙,鸽子这生物竟被人们喻为和平象徵,但牠们的所作所为却与寻常人类没什么差异,牠们拥有慾望、遵从本能,看似无害实则贪婪无餍,只要有食物的地方,便能听见那耳熟能详的咕噜声与翅膀拍动声。
这让他想起了,住在同栋公寓的长谷川健太,曾以生涩的文笔将观察鸽子的结果写成一份胡乱的暑期自由报告——小鸽子们圆圆的脑袋上张着豆丁大的眼,像对红宝石闪闪发亮,牠们总是探头探脑寻找食物,东张张、西望望,不停寻找粮食来源,背上的羽毛层层迭迭,像扇子一样整齐排列,牠们固定清晨出来寻找食物,翅膀啪啪作响,就像群合作无间的好孩子,值得我们每个人效彷学习。
是的,这正是一篇值得得到双花丸的好作文,撇除长谷川健太是隻开朗乐观又向上的罗威那小犬,以及这个犬族男孩傻呵呵的脑袋瓜的话,这确实是篇好文章。八咫空仍然记得当长谷川健太拿着被评为佳作的作文簿急驰奔回公寓的模样,也记得那日长谷川家的晚餐正是难得的汉堡排与炸鸡块,一家人和乐融融享用美食,那画面简直与电视广告上常出现的温馨晚餐没有两样。
人类实在是种微妙又迥异的生物。
因为一群鸽子、一篇小学三年级生写的作文,这个家庭就这样换得一个和平无事的夜晚,虽然这对八咫空影响不大,但每每想起这事时,他仍无法从中理解人类的想法与感情。
撕成块状的过期麵包自八咫空的指缝间直线掉落,聚集于脚边的鸽群依旧聒噪,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八咫空几乎错认自己也是一隻家鸽,特别肥胖的那种。
年仅二十五岁的青年此时抬眸,天空仍是蔚蓝无垠,但鸽子振翅所掉落的羽毛逐渐将他的视线隐没,过多的羽毛宛如漫天飞雪旋转浮盪,转眼地上已是一片厚厚的灰烬。
彷彿在短短数秒内,世界下了场髒污满盈的浊雨,静谧、死寂的。
也于此同时,一张未完成的素描画悄然滑落至八咫空的脚边。
他不动声色捡起那张画纸,眯着双眼仔细观察画裡的种种细节。画中的男人神色淡漠,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捧撕碎的麵包屑,从裡到外的漆黑与他身旁的鸽子们形成清晰对比,虽然是幅尚未完成的画,但仍然能感觉到作画者的细心观察与认真专注。
是幅非常不错的素描画,他心想。
只是不知道这幅画的主人究竟是谁,就这么将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拿在手中,貌似是件有点尴尬的事啊。八咫空试图环视四周一圈,想从这幅画的笔触与线条寻找出这位陌生作者的身影。
勾勒于义大利水彩纸上的线条相当柔和,不像男性画家常使用的粗犷力道,从这两点来推测,作画者或许是名女性——秉弃肯定句,使用带有半可能性的假设,既能避开猜错性别后造成的尴尬,也能有更合理的推断。就在他这么想时,一道轻快的步伐声传入了他的耳畔。
轻飘飘、不具规律性的小跑步声像极了等待奖励的孩童,八咫空曾从零碎记忆裡窥见相似的鸟族幼童满怀兴奋之情跑过身侧,可这声音远比他认知的更为急促,重量也轻了许多,以一种明确的形象比喻就好比是刚学会振翅的雏鸟,急欲飞向天际,每个动作都充满懵懂与寄望。
他转过身,任凭微风蜷乱鬓髮。
一抹清澈的湖水蓝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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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非常抱歉!」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鸟族女性轻抚起伏不定的胸口,额间沁着点点汗珠,湖水蓝的髮丝随着她的小跑步凌乱飞舞,很明显她是一路循着飞散的画纸跑过来的。
「很抱歉擅自把你画下来了,作为赔礼,送你几颗糖果吧!」
少女莞尔说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她伸出的掌渐渐扩散开来,从八咫空的视角能清楚看见好几颗色彩鲜艳的糖球静静躺于她的掌心,简单的造型令他想起巷口那间小杂货店贩卖的零嘴,年迈的老婆婆总会像这样把店裡多馀的糖果分给邻近孩子们。
『……糖果?』
不同于常人的交谈,黑髮青年在女孩好奇的目光下掏出手机,指尖快速穿梭于键盘间,尔后表情冷漠地将萤幕显示于女孩眼前,作为口头叙述的替代方案。
「是打工店裡所做的水果糖喔!味道还不错!」
女孩笑意盈盈的解释着,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指尖对着指尖,轻轻一拍:「啊、因为擅自画来下了……你大概会因此而困扰吧?」
变化丰富的神情与措词,八咫空无法想像世上有谁会讨厌这样的女孩子,标准的少女、带着寻常可见的笑容,连性格都宛如轻飘飘的棉絮般柔软。
就彷彿是那种随处可见、又乐意助人的好女孩,有着相当普通的可爱,也具备相当普通的礼貌与迷煳。
是那种容易交到朋友的类型吧。
『不必道歉。也不是第一次了。』
简短快速带过这话题后,青年继续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
『这幅画的色调很美,妳是艺大学生?』
「哇,谢谢你能喜欢!其实画画算是业馀爱好,是我自己因为兴趣而练的……嘿嘿,应该没有像那些艺大学生们那么厉害啦!」
女孩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诡异的对话方式,那带点傻劲的笑容让八咫空几乎以为他并不是跟正常人对话,他下意识微微挑起了眉,所幸这女孩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在八咫空淡漠谛视这女孩片刻后,手机萤幕上出现了新的句子。
『妳常来这?』
「嗯!打工结束后有空都会来这坐坐,你呢?」
点点头回应眼前的青年,女孩脸颊旁的小翅膀正上下拍动着。
『工作的关係,平常没多少时间来这。我是名调酒师。』
确实,调酒师这工作多半是日夜颠倒,排休的日子也通常用来补眠或是製作新品,扣除零零总总的时间后能到这公园熘撘的时间确实不多。
「原来如此!调酒师听起来好厉害呢!」
是难得一见的由衷赞叹,标准、制式化,且从语气就能感受到对方从内心散发出的敬佩与好奇。八咫空猜测若是今天站在女孩面前的是名普通的可丽饼小贩,她或许也会以同样的语气给予这句赞赏吧。
『还行,只是将酒水溷合,唯一的缺点,就是工作地点有些问题。』
至此八咫空微微蹙眉,灿金的眼闪过一丝尴尬,这实在是个微妙的问题,假设今天他的工作地点是某间位于精华地段的高级饭店,这或许还是个能当作閒聊的话题,然而不幸的是他只是某间牛郎店的调酒师,当初为何成为这间店的员工就暂且不提——重要的是,该怎样将发言权抛回给这隻好奇无限的蓝鸟小姐。快动动你的脑袋吧八咫空,你可是渡鸦,是鸟类中最擅欺瞒的飞禽啊。
输给本能可是远比当着一千名陌生民众被甩还惨啊,伪善的渡鸦先生。
八咫空将手放置背后,当蓝鸟小姐问及原因时他便如实回应;当女孩接连对牛郎店这三个字表示困惑与不解时他仍旧试图扮演好一个尽善的解惑者,清晰、简单道明这是个能以金钱换得慾望的场所,并不忘了告诫她别随意接近这场所,所做所为都与一个普通的好心人相差无几,只是整个过程他从未开口,也从未与投入任何注意力与这女孩的视线交会。
「原来这就是牛郎店啊……感觉学到了不少!谢谢您!」
小蓝鸟恍然大悟连拍着手表示钦佩,而作为唯一的回应者仅是微微点头,迅速在手机上输入剩馀不多的话:『不过,有些事不知道并不算坏事。』
『有些事不去碰触,对妳比较好。』
八咫空试图避开女孩的感谢,就像怕碰触到什么又怕碰不到似的刻意疏远,他眼帘微垂,颤抖的长睫毛下一片黯淡,心底一遍一遍重複着这句话,越来越轻,彷彿女孩周遭长满了隐形的荆棘,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穿刺殆尽。他将手裡的画纸交还给对方,内心莫名烦躁起来。
「虽然我现在可能还没办法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既然调酒师先生这样说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吧!谢谢你呀!」
微风轻柔抚过女孩湖水蓝的髮丝,她笑得十分温柔,语气洋溢天真纯粹,八咫空下意识握紧了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着,他佯装平静观察着那近乎无破绽的善意,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愤怒翻腾在胃腔裡,但他始终保持冷静,向失而復得的蓝鸟小姐礼貌性点个头,
作为今日这桩意外的最后收尾——
『嗯,我得先走了。』
『糖果,谢谢了。』
「啊、那有机会再见吧!没关係的!有机会欢迎来糖果店看看吧!」
她带着微笑目送青年离去,尔后也将东西收拾妥当,从公园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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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几个月后的某日,八咫空仍无法理解那时莫名点燃的情绪为何,他曾尝试询问自我那究竟是鄙视抑或是某种更为赤裸的感觉,但在本就空旷的记忆深渊裡,作为一个仅能容纳自我与谎言的世界中,他只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刺眼光晕严严实实封闭了他的视线,搪塞住每种能逃脱现实的可能。
他生来厌恶蔚蓝,今后,自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