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年间,传有名琴“鸣萤”。
萤者,夜间方能得光,无声无息。而“鸣萤”,附于三弦之上,光随声动,声随影形。然则几经战乱辗转,已然不知去处。有收藏者,乐者,开重金但求一见,依然不得其讯。约二十年前,有花街女子,一手三弦技艺,音绝一方,手中所持,正是“鸣萤”。只可惜花街大火一场,红颜枯骨,丝弦断绝,音色连同美人,一并葬于火中。
——不过,终究也只是传闻而已。
响秋
当下应是秋景。
丈量世界和时间的方式,其实并不需要依靠眼睛。
每日的黄昏时分,他会从睡梦中醒来,距离自己门外约摸七十步的地方,会有小贩在兜售编织的玩具。竹节的摩擦声和尚且活着的竹子硬度相当,一不小心就会伤了手。小贩是个小姑娘,扎到手时总会有低低的呼声。若是有几声咳嗽声,那表明今日是姑娘的爷爷在做。长年浸于此道的手艺人做的又快又好,买的人多,人声便会吵些。但如果有雨声,人声便会散去,而咳嗽声和偶尔的惊呼声,也会一同消失不见。过些时候雨停了,出门的时候就要小心些,步子落下时有叶子干枯筋脉断开的细微声响,则是地面,风吹动时泛起轻微涟漪声,便是积水。而迎面的脚步如果短促细碎,那就需躲开些,避免他脚下带出的泥水溅上自己的衣物。他慢慢行走其中,身周的响动不会被步幅影响,声音重重叠叠,一层带过一层,宛如对话。
佐和出云总是一边行走,一边接收世界的低语。
今日的秋意似乎比以往更重了些。
于他而言,红叶是干枯叶片落地的声响,和人们口中的夏日将尽的颜色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即便在屋内,风刮过窗棂的动静也比往日明晰。不久就有雨水淅沥,窗外的声音渐小,慢慢被雨声掩盖。
“出云先生是不喜欢雨天吗?”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在雨天,很多声音都听不清,多少会有点不安心。”
“没关系的,即便今晚过后便是百夜之时,这房间已经点了许多蜡烛,哪怕像之前近畿那般,也是不怕的。”
空气中浮动的脂粉气夹杂着少许棉线烧焦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火星噼啪声响。或许因为下雨,天气比以往更冷了些,蜡烛虽点的多,但还好不算太热,只是移动腾挪间要格外留意。出云将自己的羽织紧了紧,避免带到不必要的火星。
“出云先生看起来比以往要拘谨些呢。”有名妇人的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慢慢地在他手中放下一杯茶,确认他拿稳后才离手。茶是旧茶,但七分热的茶水正刚刚好,茶香散开,冲散了蜡烛燃烧的味道。
“双目不能视物之人,对无形之物,总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哎呀……妾身之前失言了,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他摇摇头,示意无事,捧起手中的茶杯低头品了一口,“我才该谢妈妈的茶。”
出云对自己的双眼其实并无任何不满。自他初有人识时,就是从声音开始认知这个世界。接着是触觉,每当有体温覆盖自己时,下方胴的音调便会有微妙的变化。他对自己如何拥有这人形躯体的记忆其实不甚清晰,只是自有一日起,他便从乐器变为奏者。
他手中的三味线与他在拥有人形躯体后接触过的任何一把琴都不同,音色也与自己记忆中的略有偏差。记忆里,该是花街,该是这把三味线,歌舞升平,皆是使人沉沦的靡靡之音。而他拨下的每个音节,都带着哑意,仔细辨认过去,近乎呜咽。有人却偏偏喜欢,看上了这个音色,邀他住于自己家中,不求毫厘,只求他每晚为他表演一曲。闲暇无事时,又给他介绍了樱屋的工作,来教这里的艺妓三味线技艺。
他虽然感激,但其实并不擅于教导——不如说,他至今也并不擅长言语。他本是三味线上的天神,有人拨动他,才会发出声音;有人尝试与他交流,他才能做出回应。不过好在花街柳巷之地,最不缺的便是能说会道之人,一问一答间,倒也相安无事,故此也就顺顺当当地一路做了下去。
不过偶尔他也会想,如果他能看见,记忆中的情景从何而来,或许就不会令他如此困惑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廊道的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步幅很小,却略显沉闷,想必是手里捧着重物。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听着脚步声渐渐离近,约莫还有五步左右的时候,他起身准备拉开房门,想着为这经过的不便之人搭一把手,不想刚拉过隔扇,就有一股力道撞上胸口,一个不稳便直接跌倒了,地面的震动引发了更大的声响,放置三味线的琴架似乎倒了下来。手上传来的热意有些烫人,想必是打翻了适才的茶水。
倒是可惜了那杯茶,他想。
“哎呀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直接撞上了出云先生?”紧随其后的脚步声是方才上茶的妇人,压在身上的力道很快就离去,随后便是整理衣物的窸窣声响。对方的头上想必是带着簪子,还有坠子垂下来,晃动间能听到轻微的碰撞声。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收进羽织的袖子擦干水渍,摸索着站起身来,抢先向对方行了一礼。“不怪小春小姐,是在下不好,门开的急了些。”
“不不不,都是小春的错,才撞到出云先生……咦,我们见过吗?”
“没有,不过方才妈妈向我描述过你,我虽看不到,但听来,应该也差不多了。”他拿起地上的茶杯,直接递给了一旁伫立的妇人。“茶被我弄洒了,还要麻烦妈妈帮我收拾下。”
“那个……出云先生的手,没事吧?”
“没事。”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稍微扯动了下嘴角——曾经有人教过他,这个表情可以让紧张的人安下心来,虽然他无从得知究竟是何种模样。不过听到对面慢慢松了口气的声音,想必还是起了效用。
“啊,那就好,刚才看到您似乎被茶水泼到,还有些担心……我去帮您把三味线拿过来!”
小春的脚步声很快远了又近了,在将琴捧好递给他时,无意间手指相搭,而人类皮肤的温热触感依旧灼人。
——在有簪子晃动的声响时,总会有这样的体温覆住他。
不过他的失神也只有一瞬,他抬起头,再次对着对面模糊的气息扯动嘴角,“初次见面,小春小姐,在下佐和出云,从今日起,就由在下来负责教导您……”
话音没能落下,黑幕悄然而至。
“……三味线。”
最后的音节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大风中,一同被吞噬的还有房屋里所有燃着的灯火。
出云偶尔也会觉得,人类太过依靠双眼所看见的事物。
远处的乐声戛然而止,随之传来的一同有茶杯落在地上粉碎的声音。隔扇拉开后的脚步声混做一团,有不知所措的哭泣声,惊恐的尖叫声,和尚且还算冷静的妇人的声音。“我们已经开始逐屋点燃熄灭的烛火,还请客人们不要惊慌!”
“那个……请问小春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同于屋外的混乱,除去风声的余烬和,房屋里一片寂静。他又出声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任何回答。他伸出手探向前方,本以为小春在混乱中也一并离去,却不想伸出手就碰到簪子的穗子。他有些惊讶,身子向前探了探,手指碰到了少女的头发。少女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指尖却传来接连不断的颤抖。风声停止后,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被压抑住的惊惶就全落在了出云的耳内。他试图像之前一样牵动嘴角,却发现此次似乎失去了效用。
“小春小姐,请问是像近畿一般停电了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只有垂下的穗子细碎的碰撞声始终没有停下来。
——我很怕黑,不过,睁开眼睛看到你,就会觉得安心些。
——你若是会说话就好了,我将曲子弹与你,你便能懂。
记忆里的话语依旧模糊,但他依稀还记得当时那双熟悉的手失却了常日的温度,带着微微的颤抖碰触他,很轻,碰到就会离去,无数次地重复着触碰他,一直到天明,他才被放归原位。
他沉默了片刻,放松了之前始终紧绷的精神,拿过手边的撥,轻轻拨动起了手中的三味线。
光随声动。
声随影形。
细小的萤火般的光芒落在小春因为害怕蜷缩着的身体前,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只是那光芒太过微弱,转瞬即逝,但很快又会亮起,随着平缓的曲调,像是水纹一般,扩散至房间的边缘处就会逐渐消失,然而在中心的地方,光是冷的,琴是冷的,即使伸出手试图触碰,指尖的触感依旧是一片冰凉。
唯有三味线奏出的曲调带有少许暖意。
象征秋种的曲意并非只有日益冷却下去的气温和地上的残枝败柳,秋色像火,红得连成一片,比粉色的樱花来的还要热烈。映入曲调里全变成了上挑的音节,勾起的多是过往旧日回忆,时而欣慰,时而悲伤。
“不用怕黑哦。”他说。
面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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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感谢燃娘借我这么一个姑娘!我努力了希望没有自我放飞的太过(……
出云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不是人,所以才会尝试掩盖一些东西
其它的慢慢讲吧,我真是太咸了对不起(
总之还是欢迎互动x
可恶的小情侣
和谁买讨论一晚上这对感觉到好怪异,不过这含蓄的恋爱方式也是没谁了
(因为太含蓄八成看不太懂)
诸君,我宣布我进入恋爱届
不知不觉写了近3000的废话
虽然是舞会却一直在扯和吃,要完
最后恭喜我全部打卡结束,欢天喜地欢天喜地
——
两人靠在舞会边拿着几碟点心。Lacus漫不经心地插着蛋糕,Havsis时不时瞟她。
“为什么他们总看我呢?”Lacus望着远方的人群喃喃说道。
Havisi沉默着。
“……大概……”他低声说,“因为面具吧……”
正如他所说。即使Lacus的面具已经扣在了头边露出了脸,认认真真地嚼着蛋糕,但不管怎么说,从进场到现在,从热带雨林区带回来的那一副面具实在是太……与舞会整体气氛不符,吸引了众多人的眼光。
而迟钝的某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状况,仍然一脸无事地吃着的样子真是令人敬佩。
Lacus有些得意洋洋:“虽然很‘贵’,不过果然很受欢迎对吧?”
“嗯……应该。”
Lacus没有察觉到Havsis的敷衍,继续一本正经地吃着蛋糕。她抬起头看向大厅中旋转的人们(而后方望着她的人纷纷避开了视线),面色不改地凝视着。
“我不会跳舞啊。”
“来之前忘记教你了。”
“之前有过作家访谈会,我后来溜掉了就是因为不会跳舞。”她说,“早知道就不偷懒让你教我了。”
Havsis往下侧过头,Lacus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边的面具都变得端正起来。
“你很想跳?”
“倒不是。只是旅程少了不少乐趣吧?如果有一个会跳舞的姑娘跟着你,大概你就能快快乐乐地在这里唱歌三天三夜,转到和星星一个频率都说不定。”
“也许。”Havsis说,“可惜可惜,没有如果。”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不嫌弃我。”
在舞会的小角落,Lacus把碟子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没被反映过来就被吞没在空气的音乐声中。舞会响起的稍有古典意味的钢琴声同平日她赶稿时候听的很有相似性,她一直散漫的注意力不可思议地开始集中起来,而也开始习惯性犯困了。
Havsis察觉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嫌弃你?”
“唔。明明年长两岁之类。”
“这点无所谓吧。也许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时间比较长,无所谓的比较多。”
“从未不满过?”
“一两次不满倒不是会让我从你身边离开的程度。”Havsis委婉地说,“我更习惯在你身边。只是习惯。只是因为这样,大概。”
身边穿着一副深海色的家伙,靠在墙上,保持着一张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脸,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得Havisi有点心痒痒地焦躁起来。
“唔。”她应了一声后,不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
“我成年了。”Lacus突然说。
“我知道。”
“不仅如此,并且成年多年。”
“还比我年长两岁?”
Lacus微微地点点头。
Havsis把糕点放进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
“前几日说过小羊的话题吧?”
他观察到Lacus的表情瞬间颤动了一下,又迅速地转换成了皱眉。
“……嗯。”
“结局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Lacus伸手捻了一块Havsis盘子里的糕点,后者不太高兴地盯着她的手套表示抗议。“我说到哪了?”她口齿不清地问。
“Mary的三只小羊,一只在湖底的彩虹石子,一只在天空上的美味冰淇淋,最后一只没有出路……大概。”
“唔。没有出路是错误的。”
“失误失误。”
“重新整理一下。”她说,“Mary有三只小羊。”
“是的。”
“最后一只小羊,是最喜欢Mary的。所以它一直没有走,一直没有离开过Mary的身边。”
Havsis也把碟子放好,抱着胸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可是Mary一样很喜欢其他的小羊,所以就离开了原先住着的小山坡去寻找其他的小羊了。Mary找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到。最后即使她一个人坐在冬天暖暖的阳光下的摇椅上摇晃着,还是满脑子想着小羊的事。
“所以最后一只小羊为了Mary,用自己的羊毛和神换来了其他的小羊的位置。
“小羊来到了湖边,大喊着:‘你可真是漂亮啊——!’,彩虹的小羊在湖底听到这一句话,痛哭起来。泪水热乎乎地融化了镜子的湖。
“它来到了湖面。全世界都看到了如此美丽的石头。‘真漂亮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啊!’小羊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话,大哭着。于是全世界洋洋洒洒下起了三日的太阳雨,出现了环绕世界一周的彩虹。”
Lacus打了一个哈欠。
“……第三只小羊来到了世界上最高的山顶,对着天空,嚼了两口云。对着天上的小羊大喊:‘你可真好吃啊——!’,冰淇淋的小羊听到这一句话,痛哭起来。泪水热乎乎地将自己融化了。
“它变成了云。在彩虹的小羊的哭声中,就这么飘落了。那一片太阳雨的雨水,每一滴都是它的一部分。每一个吃过雨水的人都会说:‘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小羊终于听到这一句话,大哭着。于是在世界的尽头,它在那里欢快地唱着歌。
“疲惫不已的第三只小羊终于回到了Mary的小山坡。‘对不起,我一个都没能够给你带回来。’它说,‘希望你能闭上眼,我现在已经光秃秃的并不好看了。’
“‘那倒无所谓,我的眼睛早就花了,看不到你。’
“‘谢谢。’小羊说。”
Lacus停住了。
Havsis抬起眼看她。
“……然后?”
“你说,为什么第三只小羊一定要帮Mary这么做呢?”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明明什么也得不到。”
“……因为习惯?”
Lacus不满地瞥了他一眼,Havsis松了一口气,耸耸肩。
“出路呢?”
“没有出路。”Lacus说,“世界到处都没有出路。所以第三只小羊不得不依赖她吗?但是它做的这些只能成为奉献一般的行为究竟意味什么?”
“这是幸福……大概。”Havsis小声地说。
“不明白。小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到Mary的身边……幸福?因为它全心全意地期待着幸福的降临吗?”
“是。你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吗?”
Lacus一愣,抬起头看到Havsis面无表情,垂下去摇了摇。
“我从未谈过恋爱。”
Havsis静静地听着,盯着地板不说话。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会死吗?爱是怎么样的东西呢?恋爱之后才能死……是这么一回事没错吧?不清楚啊……”
她合上眼,叹着气。轻轻把头侧过,靠在Havsis的脖子边平静地呼吸着,传来温度。几缕头发滑在他的领口。Havsis犹豫了一会,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足有三秒,才默默地收回去。
“我是相当不可理喻的人吧?我想保持这不可理喻作为天赋而一直活下去。……很麻烦吧?纵使如此,我仍然成年、并这么继续活着、活着,永远地比你大出了两年的间隔。我想你还是不必在此停留。唉。我说此话或许不大合理,但我们之间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卡在里头呢?我从未了解过这一点。”
“或许你不了解也无所谓。”Havsis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怎么可以不了解呢?和他人无关,与工作无关,我单纯地想要了解此事。”Lacus说,“你大可全部告诉我,让我发挥年长者的能力去帮助你。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的。我对于你来说,为何没有遭受你的离别呢?不管是哪个女人,大概都会被我气死吧。”
Havsis听罢,笑出了声。
“这倒是千真万确。”
“唉。真希望可以像故事那样得到幸福快乐的结尾……”
Lacus的声音愈来愈小,含糊不清的话被Havsis轻轻环住,直至变为呼吸声。他抱着Lacus沉睡的身体有好一会,靠在墙边,调整了姿势。打算悄悄离开舞会。
古典乐开始变调了。Lacus半梦半醒地眨着眼,再一次打了一个哈欠,往Havsis的臂弯靠去。人群在身后变远边淡,嘈杂的谈话声与音乐声逐渐平静,唯有灯光不变维持着暖黄色。
Havsis望着她的脸,走回房间。路过窗边,他注视到外深沉的夜色,一片寂静。看似无星的夜晚正布满着整片天空营造着自由的声调,在长时间的凝视中呈现它真实的繁星满夜。多么安静啊。他想。世界好像都凝固于此了。怎么会有这样迟钝的东西存在呢?虽然幸福就是这么一回事,可不是嘛。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那么,结局用‘小羊坠入了爱河’为结尾,如何?”
他轻轻地说,但Lacus睡着了。
2700+,具体字数不准确
网迷之挂了折腾到现在
写的不是很尽兴真的不会写鬼故事啦(X
===
她纵马前行,可宽厚的佩尔什马不听她的催促,只是顺着自己的节奏前行。疏于修剪的距毛在雪地上拖曳着,挽具在它皮毛上留下的印痕依然清晰可辨。刚刚落下的新雪在马蹄下碎裂,她穿过冻土,偏离了霜雪小径,钻进了雪地松的森林。
同后来流传的故事一样,我们的骑手有着亚麻色的短发,布满雀斑的脸颊和满心的急切,她的眼睛在雪地反光下闪闪发亮,带着极其不合她身材的战斧和短弓与马匹在雪原上赶路。杜达拉把手往皮毛斗篷里藏了藏,这借来的挽马性子太过冷静迟钝,马镫的位置也只能让她勉强踩住。在那事之后,大人们总告诫她不要进赖兀特山下的松林——据说有诡异的怪物出没,在靠近松林的这一侧山体也遍布裂隙和洞穴,据说栖息着雪地矮人和两足怪,后者可以用四分钟剥下标准成年男性的面皮而无法被人察觉。
女孩儿的脸颊泛着冻伤的红色,佩尔什马身侧的铁钩上挂着新鲜的血食——一匹刚步入青年的泰加被穿过下颌挂搭在马背上,眼睛里插着铸铁的短箭,血水顺着骄傲的长角滴落冰冻成细细的冰凌。年轻的猎手带着她年幼的猎物走在归家的道路上,日光慌乱苍白,薄云遮住整片天空。杜达拉隔着厚厚的手套攥紧缰绳,她是向来不相信神鬼魑魅,或者说,同每个不甘于在这片冰原上挣扎存活的人们一样,他们相信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武器所不能击中的:鲜血、顽强和坚韧会像地底深处川流不息的火焰一般恒燃不熄。
佩尔什把蹄下的霰雪踩成薄冰,在碎石小道上犹豫不前。杜达拉不得不翻身下马,拉扯着缰绳催促着它向前。或许是复杂错落的地势让老马产生了犹豫,也可能是太过寂静的森林中松针相碰的动静着实有些悚人,总之这马儿原地踱着徘徊,低下头呼出的白雾几乎簌簌的冰结成明亮的星尘。年轻的猎手安抚着老马,就算是以人的脚程来说,穿过森林也比绕过山脊路途更短;杜达拉抚摸着冻硬了的泰加尸体,这血食够母亲与年幼的胞弟暖和饱足的过上好一阵子……有了一个猎手的家庭,再也不会被当作整个聚落的累赘而接受救济。
女孩儿牵着马踏进雪松林。
在靠近外围的地方,她见到了一个残破的营地。说是营地都太过赞扬,交错的枯枝在低矮的雪松枝丫上堆叠,因为反复的冰冻和水气的散失而变得脆弱不堪。年轻的猎手在树下的空地踩了踩,猜测这里曾经有过一个营火。她能看出这些痕迹充满着些许她不熟悉的细致,毕竟在这样的地方成长,你不能指望孩子们能周全的行事——看看,粗枝中编着细长的干草,还勾连着干燥的苔藓,几乎像是个打算长居的鸟巢。
不难想象,这大约是个姑娘。佩尔什不满的嚼着猎手的短发,被女孩拉着扯开了。据大人们说这片森林里的补给小屋早就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坍塌了,连着石砌的炉子都毁了个干净。不过就算是刚下了新雪,也只是堆积在松叶上不见跌落。就此看来,若不是之前下过能够抹去所有痕迹的暴雪,就是真的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从小小的遗迹来看,显然是后者。
杜达拉正在偏离小路。
被霜雪冻得淡青的枝叶扫过她的头顶,枯死的干枝不自然的折断,斜插在雪间;小小的断崖上鸟巢的残片,岩缝中遍布着亮晶晶但毫无价值的铁片、锡纸和在风雨下已经脏污的首饰残骸。或许这里曾经住过只贪婪的乌鸦,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已经离开了此处。断崖的石面残留着奇怪的冰冻痕迹,猎手以指尖触之,冻硬而发脆的石头纷纷脱落下来。
女孩儿把石屑托在掌里,不过它们很快的化作更小的碎屑,与刚刚下起的雪混在一起,只是灰白的一撮——猎手的呼吸都能将它们扰乱。
这有些……不太自然。
生在雪地里的孩子是不会认错雪的。而这些,比雪更加轻盈、更加脆弱,在呼吸间就消弭殆尽,像是草木在熏黑了的炉子里反复灼烧后,发白的余烬。佩尔什不安的打着响鼻,抖落在它鬃毛上灰白的碎片。断崖上剥落的是灰烬,松叶间堆积的是灰烬,在这片狭小松林之中,从天际跌落的、沿着风回旋漂泊的也是灰烬。石头像是营火中烘烤的松木,衬在现实之间的是焦黑的发白的灰。
杜达拉似乎正在做梦。这座森林像是被大火彻彻底底的席卷过之后,又被凝固起时间来的遗迹。在她这个外来人的作用下开始分崩离析碎裂殆尽。灰烬的雪下的愈加猛烈,她应当难以呼吸的:可这些东西消却了存在感,仿佛害怕打扰别人,只是遮蔽女孩儿的视线。那些从树上剥落的灰烬冰冷的堆积在地面上,苍白的、枝叶开阔的树木从里面生长出来——在枝桠之间拥挤着探出来的是失却了颜色的鹿角,带着抽象的、闪烁着的冷硬线条,无限的朝着天空探去。
猎手攥紧缰绳。但那可靠的编织物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消失殆尽,只留下她掌心里一点碎裂的灰烬。就算是燃烧也应当有热度,有过程,可这就像是直接诞生出来的孤寂和冰冷一般,混沌的降生、受洗。佩尔什不见踪影,这或许是知觉者的幻梦境;杜达拉想要尖叫着跑开,声音却被这周遭的一切吞噬干净,她的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地上铺满的是未烧尽的纸张:发黄的、发白的、带着残缺徽记的;廉价的、贵重的,上面填满了涂改的墨迹,斜向侧边的字迹被擦过,满是模糊不清的水渍,带着焦黄的、污黑的灼烧痕迹,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到发脆,簌簌哭泣。
纸上的长句蜿蜒着折叠着从枝头如蛇悬挂,鲁特琴弹奏间寂静的嗡鸣着颤抖,弦与弦之间在靠近、分离与诀别。在阔叶的森林间渗透出来的池塘泛着蓝色、紫色和翠色的耀光,水泊间立着块黑色的巨石,石缝间生出白色的花朵来,被落下的衣袍遮个正着。灰色的卷发被严谨的整理,别在耳后;长长的羽饰指向天空,而鲁特琴琴弦尽断,如尸体般伏在她的膝上。
年轻的猎手掩住自己的口,不知是担心呼叫惊扰了潜在的凶兽,还是担心呼吸扰动了这些脆弱的幻境。这名灰发的吟游诗人视寒冷如无物,在有着最旺炉火的房间里都会感到寒意的单薄衣物覆盖在她的身上,就连磷光也未能染上色彩。
她没有在演奏诗篇,只是与这些残章一同等待。
“我在……等人。”她说,“这次不会被抛下了……不会了。一切就要好起来了。”
诗人的声音细弱的像是灰烬。晦暗的悲苦凝结成的水泊汩汩的响着,枝桠间的鹿角探究的朝这里延展,相互交叠着如牢笼一般把白色的天空切成碎片。
“我有了朋友。”
她在……可能只是风声。
“……有了在意的人。”
黑色的泪水顺着女孩儿的脸颊滴落着,玻璃似的眼珠被污染了,浑浊得看不清神色。灰色的诗人双手掩住脸,污黑的泪水从指缝里延伸出来,化成甲虫啃食着她白暂的手指。
显露出的是依旧洁白的骨骼。
“可是我走不开、走不开……我本以为……”
污黑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襟。明亮的甲虫流淌着,折出渡鸦黑羽般奇异的色泽。像是墨汁,蜿蜒爬行的黑色发出鸟翼般的沙沙声,涂改着长诗上悬挂的文字——犹疑不定,小心翼翼。被取走了色彩的诗人像是灰烬似的放弃了,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儿,或者悄无声息的在黑色的巨石上铺陈着,被风一卷就已碎裂。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就像每一个讲个不够乖巧的孩子听的故事一样,最终回到聚落中的只有满身覆盖着雪的佩尔什马。宽厚稳重的老挽马背着被冻硬的小泰加,而年轻的猎手未曾归来;而当人们剖开泰加的胸腔,原本应当是心脏的地方只有一小撮冰冷的灰烬。
【(下)已經發過了】
【手腦協調Chapter.3 ( part one)】
縫紉機運轉的聲音聽久了還是會很催眠,科蓋特握著鉛筆的手一下放鬆一下又握緊,腦中思考的數字也變得模糊。“你好了沒啊。”桌子另一邊的斯提克抱怨道,一邊扯下手中的布料,將線剪斷。“要不是你這個蠢蛋把抽屜給淹了才不需要重新做,紙很貴的你知不知道。”
科蓋特稍稍低下頭,這的確是他的錯,可是他覺得自己是無法再繼續畫下去了,一夜沒睡,現在就連拿尺的手都穩不住。“斯提克——”他輕聲喚者,明明知道會換來的只有責罵,“擋片……我忘記怎麼做了……”接著便是哈欠和嘆息。
“可以再笨一點。”斯提克停了腳,站起身將新的衣服折好和其他的放在一起,他並沒有打算去幫旁邊的人的意思,卻伸手用力往對方後腦打下去。“別弄了,看你線都歪了,浪費時間。”
科蓋特應了一聲,扔下手裡的東西,緩緩爬上床,縮進被子裡的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全身忽然放鬆了,本來強迫着保持專注的意識也逐漸散開,身邊的床墊一沉,他想是斯特克踩上床了,背景隱約嘈雜的說話聲,也不知道是他們的鄰居還是鄰居的電視——街上似乎也比平時熱鬧許多。
他沒有很驚訝,畢竟最近關於解藥的事情是鬧得沸沸揚揚,於是他就任憑自己下沉,擁抱久違的夢境。
四周彷彿被雲朵包裹,眼前過於明亮而導致什麼都看不清楚,他伸手,斯提克不在身邊,只有一個既遙遠又靠近的身形,他跟著一直走,一直走,也沒有路,沒有目的。
“什麼?”抽象的光影中的那人忽然回頭驚叫道,“真的假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腳下一晃。
天崩地裂。
科蓋特從尖叫中驚醒,喉嚨有些疼,明明剛才沒有做噩夢,為何恐懼要在此時縈繞在他腦中?瞄了下窗口已經是中午,夕陽從窄小的巷口轉進來,又像是發現自己走錯了一樣停在半路,將光影切割。他遏止住自己,抬頭一看是斯提克跨過自己,貼在牆邊聽對面漏出的消息,臉上和自己一般驚愕。
卻是充滿了喜悅和興奮的那種。
“騙人……”科蓋特開口,雖然知道那個滿溢在心裡的快樂並不會欺騙自己,慌忙地想要起身卻被眼前的斯提克踢倒,他按著前胸,可是再難過的疼痛也比不過心中的無力,他試圖撥開踩在身上的腳,那重量令他有點承受不住,臉上的眼淚卻是為了別件事情而流。“騙人的——告訴我是騙人的……”
斯提克笑了起來,“是啊,就是騙人的。”他向下看,連興奮都無法掩埋之中的嘲諷,“都是你在做夢,不過我可是醒著,一直都清醒無比。我贏了啊!科蓋特,我早就說過了,沒有任何理由解藥不會上市,哭啊!哭啊!去趴在那三位紡車前的夫人膝上,我從沒有見到你的哭顏還這麼開心過!”
“你不該相信他們的,你知道你不該這麼做——”科蓋特嗚咽著,臉因為呼吸困難而變得蒼白,“是誰在做夢呢,你可以指著我的臉說我可笑,但等那些政客知道你們都愚蠢地蒙上眼了,就輪到他們在你墳上起舞啦——我親耳聽見的,電視上那位女士怎麼會突然改變呢?那些可都是自私的人!”他喘息,“說不定她只是為了自己呢!她怎麼可能是獨胞胎——說不定她的雙生要死了,才這麼急著將全部的人推進深坑!你有曾聽起那藥是怎麼運作的?還要帶來什麼樣的副作用?我們並不很健康,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我又怎麼知道是——那你又怎麼知道不是?要換作是你也會這麼做的,你會的!”
斯提克沒有回答,他沒有理由要去為這事辯論,畢竟他和科蓋特都只是在憑空猜測,不過科蓋特說的並不是完全不可相信,這人有時候就是會說出一些莫名有理的話——要是他為了自己一定也會採取一樣的決定,雖然並不情願,可是這世上不會有人比科蓋特更了解自己。
就因為我會。
他緩緩地抬腳,讓底下的人有機會喘息,科蓋特翻了身蜷縮起來,滿臉痛苦。“斯提克,我……”科蓋特小聲地說,“拜託,不要現在……再等等吧,等第一批人有了結果……”
“不要。”斯提克打斷科蓋特,殘忍而果決,後者轉頭,一副哀求的眼神——這只讓斯提克更加生氣。為什麼總是一副被欺負的樣子啊,他在心裡抱怨道,明知道自己只會被激怒,但此時就連怒氣也沒有辦法牽動他一分一毫。“我啊——從有意識以來就在期待著這一天。”他緩緩在科蓋特旁邊跪坐下,“你說的沒錯,科蓋特,‘我的影子,我的半身’——關於我你是一點都沒有說錯,正因為如此,無論再大的風險,我都願意承受,而你,從未在我的考慮之中!就算要把全世界的人踢下深淵來換取解藥我都會一口答應。走吧,我們先將貨物送去店裡,然後立刻趕去醫院。”
“不要這樣,相信我,真的……”
“相信你?你也就是個滿口謊言的傢伙。”斯提克笑,順手抓起枕頭朝科蓋特臉上按下去,後者驚愕地試圖掙脫,卻只是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揮著手,像是要抓取什麼東西,哭喊被蒙在布料之下,他卻沒有要放手的意思。“不管你高不高興都得跟我來一趟,否則我就把你揍到答應為止。”他等待,直到那手逐漸變得無力,哭聲也幾乎聽不見了,斯提克才把枕頭扔在一邊,打量著意識有些不清的科蓋特。
“對不起……對不起……”
他躺下,因為對方的窒息而暈眩,他將頭靠在科蓋特身上,肋骨下方的凹陷處,那些細細的骨頭正為了貪婪的呼吸急促起落,可是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讓斯提克後悔為什麼不下手重一些——要是手裡有解藥的話他可能會的,自己還是個未成年所以也不用擔心坐牢,這皮膚底下的器官也多多少少有些問題,和自己相同的身體自己都能感覺得到——他能想到逃脫的方法太多了。
為什麼你不消失呢?為什麼不反擊,然後一氣之下摔門就走呢?
科蓋特輕聲啜泣,“如果分開的話,會有壞事發生的。”
又來了。斯提克對這種說法一直是嗤之以鼻,“誰跟你說的?”
“紡車前的三位夫人。”
“扯淡去吧你。”斯提克伸手打了一下科蓋特的下巴,後者悶哼一聲,不再回嘴。斯提克爬起來跳下床,去包地上做好的衣服,“走了。”他命令。
科蓋特一路都很安靜,安靜地奇怪,可是斯提克知道他在那裡,他們之間彷彿有條線牽著,在無人的巷弄裡更是強烈。科蓋特的不快他也感覺得到,雖說是不快但終究是些小小的悲傷,哀求着“可憐我”——科蓋特可以輕易的在情緒上作假,這讓他變成更惡劣的一個人——斯提克很早以前就懂了,每一滴眼淚都是一個謊言,就如同他每一個答案。
推開店門的時候門框上的鈴鐺並沒有響,那從他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是個壞掉的門鈴,幫巷口的小破店分擔一些修改和訂單是他們從不負責任的家長手上繼過來的小工作,他們甚至不能算是臨時工,薪資沒法支持生活可是勉強能做點補貼。
或者說,是為了解藥在存錢。
斯提克將手中的東西扔在櫃檯上,“錢。”他伸出手,稍稍動了動手指。
“這麼急,是要拿去幹什麼啊。”桌後方的人低頭看了他一眼,隨便地翻了翻衣服檢查成品,“別跟我說你們也要步上父母的後塵。”
“對,就是要拿去買毒的。”斯提克不耐煩地回答,“隨便啦。”
“科蓋特看起來很傷心,又打——被打了?”
“得了,他整天都是這個樣子,嚶嚶哀哀,嚶嚶哀哀。”對你們倒是很有用,他在心裡說道。“噁心。”
“你們再這樣下去會被社會團體關注的,沒準要被收容。到時候你們想不分開都很困難了。”
門外的科蓋特這時朝這個方向瞄了瞄。
“唉你怎麼不管管自己的事?”斯提克不耐煩地看對方數錢,故意放大音量,“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別的監護人,你天天帶著不同的情人回來,也不見你怕被妻子發現啊,下一個會是紅髮的?還是黑髮的呀?”
櫃檯後的人愣了一下,慌忙俯下身要斯提克閉嘴,一邊將錢塞在他手裡,“要不是你們比我那工讀生勤奮,我早就把你們攆出去。”
斯提克笑起來,將錢收在口袋裡。“我告訴你,能跟那傢伙分開我是求之不得,可惜沒有人能做得到了——除了我自己!等我申請到解藥,你就再也看不到我們一起出現了。”
“解藥?”對方抬起眉毛,“我很懷疑,你們才多大?十一?十二歲?”
“沒時間跟你討論這些。”斯提克回答,“我們認識一個醫生,他會幫我們的。”他跑到門邊,一邊喃喃自語着像在跟自己確認,“總會有辦法。”
他摸了下口袋裡的刀片。
科蓋特看他走出去也沒有說什麼,他必定是聽見裡面的對話了,只是假裝沒有在關注。斯提克叫他跟隨,他也乖乖地跟在身後,小巷逐漸變成大道,車水馬龍,讓他有點喘不過氣。
每一個人口中,都是解藥上市的消息。
他們竄過人群,偷偷溜上公車,又在到站時偷偷溜下,沒有人看見兩個小孩子逃票,所有人都專注在手裡的手機上。“CH-B2的上市消息震驚大眾,新任局長喬安娜的態度轉變也招來外界許多疑惑和批評……”
“各大醫院已經開始在重症患者身上使用解藥,預計在一周後便能見到效果……”
“醫院外一早就大排長龍,都是等待申請CH-B2的民眾……”
都與我無關。斯提克每一步都向著醫院大門,聚集的人之多新聞倒是描述得很準確,科蓋特緊跟著,每近一點都讓科蓋特更緊繃,卻不敢阻止斯提克的步伐。
然後科蓋特倒吸一口氣停了下來,斯提克生氣地回頭,“你幹什麼,繼續走啊,還想再被我打一頓嗎?”科蓋特因為緊張而放大的瞳孔卻不是指著斯提克身上,而是越過了他的肩膀,落在人群後方的一點上——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
“有什麼好怕的,”斯提克上前拉科蓋特的手,往他腦門上就是一巴掌,“給我過來啊。”
科蓋特回過神,小聲道歉,卻還是勉強遲疑地被斯提克拉走。
“快跑,警察要——”科蓋特聽起來莫名其妙的低語還未結束,他指的那人就已經擋在了面前,穿了警察制服的人一副要找麻煩的樣子,斯提克並不在意警察,反正這些遵守規章的人對他們並沒有什麼威脅,頂多是請去喝茶,做點家庭調查和訓話。
“哈,又是你啊小鬼。”那警察說,“偷了我的錢包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斯提克瞥了眼身邊的人,帶著警告的意味,說著“你回去就完了”。而科蓋特仍是那副熟悉的樣子,像是嚇到了一樣退到自己背後,然後鎮定下來。“我可沒有偷你的錢包,證據呢?”
騙子,騙子,騙子。斯提克可以感覺到那脆弱無助之下的坏笑,嘴角揚着,眼神銳利如劍。
“你不承認也隨便你,反正我今天是不會放你進去的。”
斯提克皺了皺眉頭。這可不行,他對自己說。“大庭廣眾之下和小孩子過不去要不要臉?”他回答,“我一叫你可就成壞人啦!”
警察冷笑一聲,他看見他的名牌上寫了阿斯路德。
“喂,另一個小鬼。”對方又轉向斯提克,“你們來是為了CH-B2來的吧?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的mahina斷絕關係?”
“是又怎麼樣?這又與你何干?”
“哈……果然如此。”阿斯路德看向科蓋特,“和我上次說的一樣,你真的被你的la拋棄了呢,果然是太過討人厭了吧,連你的la都不要你了呢小鬼。
“啊對了順便,帶上你爸媽再過來吧小屁孩,沒有監護人的未成年人不給用,這個可不是我瞎編的。”
斯提克的眼神稍微越過那警察的肩膀,打量醫院門口越發長的隊伍。麻煩。他心裡咒罵科蓋特要招上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警察,他可以回去再教訓科蓋特——不過科蓋特這麼努力地讓自己厭煩何嘗不是為了那些懲罰?那人甚至都能將“厭惡”讀作“關懷”,沒有什麼他是做不出來的。
“父母?”斯提克哼了哼,“早就不知道爛在哪裡了,或許你好心點游過那條悲慘的河就能替我們見到他們了,說不定還能向他們告狀呢!”
“陌生人,你的嘲笑是向著誰呢?低下頭好好看看吧,孤身一人站在這裡,還要將怒氣發現到無辜者身上的那個到底是誰?”斯提克又看了科蓋特一眼。
就擋吧,陌生人,用惱怒作為盾牌和刀劍,科蓋特顫抖的呼吸這樣說,做個稱職的警官,堅守你的職位。
故意的,這傢伙是故意的。
“走了,讓他和可憐的自己做伴吧,”斯提克扯了扯科蓋特的袖子,示意要讓他跟隨,可是後者沒有立刻起步,“除非聽到醫生親口拒絕,否則我是不會就這麼回去的。”
“至少被拋棄的那個不是我,是我主動拋棄了他。”阿斯路德說著又擋在他們面前,斯提克感到煩躁湧上心頭,也知道科蓋特必定是抓到最讓那人傷心的事了。“你們死不死心回不回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反正作為站崗的警察,我是不會讓你們進去的。”
那醫院還真是得了個忠誠的寵物。斯提克本想立刻回嘴,可是科蓋特卻已經開口,“好心的大哥哥知趣點吧,我們天天來,難道你也天天守著?”科蓋特說,壓低音量彷彿說的是個秘密,“這是?你家?還是什麼更重要的地方?或許你下次過去就能遇見有趣的新朋友啦。”
斯提克聽見那唇齒間說的卻是別的意圖——帶我們走,生氣了嗎?害怕了嗎?帶我們回警局,一切都會變好的。
“有趣的朋友當然是越多越好。倒是你,威脅警察?就不怕被抓?”
“我們才十二歲,要是你找得到能供我們吃飯的牢我可真感謝你。”斯提克回答,每次他拿年齡來做擋箭牌都異常有效,接著他向科蓋特伸出手。我已經不想拖下去了,他這麼想,你失敗了。
科蓋特也明白這手勢什麼意思,他垂下眼,落敗者的喪氣,他抬起手臂,放在斯提克手中。
我早就說過,總會有辦法的。斯提克笑,刀片夾在他指尖冰冷至極,他將手拿出口袋,下一秒刀片便順著科蓋特的皮膚劃過,留下鮮紅的軌跡。斯提克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叫。
“放我們進去吧警察先生!我的mahina快要失血過多致死了!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痛苦在我身上蔓延!”
他感受周圍的目光,和警察的無奈。啊——陌生人,陌生人,他在心裡說道,還在等待着什麼呢?需要更多的觀眾嗎?踏起你的步伐,你們都已經輸了。
彷彿回應了斯提克的期望,對方祛了一聲,讓出路,“我等著你們哭著出來的樣子。”
溫熱的觸感沿著指尖流動,充滿了皮膚和指甲之間的縫隙,本來或許不該流這麼多的,但是斯提克握得很緊而且並不是會止血的那種,很痛,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煎熬,這也是他的血,只是來自不同的血管。刀片藏在口袋裡面,科蓋特一句話都沒有抱怨——他在哭泣,他總是在哭泣。
斯提克看著周圍的醫護人員小跑過來關懷,心裡只覺得有些可笑,臉上還是裝出一副擔心的樣子——他怎麼不會呢?“他會沒事嗎?”他看向自己的手,還帶著點顫抖,彷彿他在害怕。
“好久沒看到你們了。放心吧,傷口不是很嚴重。”護士親切地拍拍他的背,把他帶向科蓋特的方向。
如果一定要让奇诺娅选,她宁愿死在白雪覆盖的荒原而不是眼前这个逼仄的火场,在麻痹中陷入沉眠远比皮肤被灼烧来得宁静。他们现在站在燃烧的谷仓中间,浓烟使吟游诗人的视线一片模糊,她被熏出了眼泪,高个子的阿维德肯定感受更糟。火舌舔上房梁,咯吱咯吱的声响预示着那根长木头即将垮塌。
一阵不同的声音传来,冒险者们顺着发出的源头看去,谷仓一侧的木板被撬开,一个对于锡里昂来说非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快出来!”
他们没有犹豫,当下便伏下身子捂住口鼻。他们刚从被火焰包裹的谷仓逃出来,那里的房顶就不堪重负地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巨响塌了。奇诺娅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眼即将变成废墟的谷仓,接着将手搭在剑柄上,仔细观察着那个救他们出来的蒙面人。
“斯万?”锡里昂发问了,作为卷宗学者,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更何况他为了死去的朋友缠着今天决斗的冠军很说了会儿话。
“我不是他,”被点到名字的蒙面人当即否定了锡里昂的说法,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趁还没有被发现,你们快离开这里。”
“可你是谁?你们真的长得很像!”高等精灵此刻将自己尚未成年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就像缠住斯万一样缠住这个蒙面人,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是不肯走的了。
为了尽量拖住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握着剑的吟游诗人开口了:“至少让我们知道该向谁道谢。”
“不需要道谢,”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会透露一丁点儿自己的信息,他冷淡地回应,“只是无辜者的血,能少流一点是一点。”
“而我们已经被卷进来了。”奇诺娅偏了偏头,示意对方看向正在燃烧崩塌的谷仓。
“趁现在脱离此事还为时不晚。”
“那可不行!”锡里昂已经顾不得可能存在的危险了,他跨步上前扯住蒙面人的袖子,甚至还摇了摇,“我们正在追查杀死一个朋友的凶手,绝不可能半路退出!”
阿维德耸了耸肩,年轻的精灵大概会始终记着他的朋友。如果未出意外,说不定他们会互相通信,交流彼此的生活,人类少年迟早要长大,他会结婚生子,会衰老死亡,而那时候,锡里昂也会对生命有更深刻的理解,精灵会学会接受事实。可现在不同,他们的友情还在成长,红头发的莱纳是他在旅途中交到的第一个同龄友人,人类突然的离世在精灵的记忆中留下一个印记,锡里昂忘不掉了。
“现在离开,他们会认为你们已死。”蒙面人说着拉开了锡里昂的手,“快走,否则等查看的人到了,你们就无法离开了。”
“等一等!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锡里昂已经顾不得音量的大小了,幸好他们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你对这群人知道多少?他们为什么弄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是想要发起战争吗?”
像是配合他的问题,阿维德走上前,他挡住了蒙面人的去路。
“…这不是你们这样的平民该参与进来的。”他的脚步顿住了,锡里昂似乎说到了点子上。
“我们不是平民!”锡里昂抬头挺胸,看得出他很为自己的身份自豪,“我们是——冒险者!”
如果不是时机和场合不对,奇诺娅会抬起手为这个回答鼓掌。
“如果你们真想掺和这件事…”蒙面人绕过阿维德,“就去找城市卫队吧。”
“可我们是外来人!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锡里昂再次扑上前抓住了蒙面人的袖子,“不管你是谁,你都是知情者,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
应该说还好有锡里昂在,通常来讲,未成年会更为直接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就像直线射击一样,不留下供人躲闪的余地。如果让阿维德,奇诺娅,埃奎拉或是阿尔泰来交流,阿维德还好说,吟游诗人和盗贼大概会将对话扩展到三倍以上,还伴随着许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
可未成年也有不方便的一点——
“因为你还小,”蒙面人看了一眼锡里昂,“你还没成年吧。”
趁卷宗学者张口结舌的片刻,他拍掉精灵的手,走掉了。
“我虽然生理上还没有成年,但实力上可是已经比成年德鲁伊都要强了的!”锡里昂就没想过放弃,“老师都这么亲口跟我说了!虽然他不太靠谱…但这方面肯定没错!”
话到这里,对方反倒不再出言反驳。他看了会儿锡里昂,就在奇诺娅以为事情就要有转机的时候,蒙面人忽然使着一把匕首向学者刺去。阿维德凭着极快的反应上前一步,他伸出手应该是想夺去以锡里昂为目标的匕首,他的预判落空了。就在下个瞬间,匕首被收回,而蒙面人的身影已经闪到了几步之外。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怎么发生的,奇诺娅完全没看清。
就在锡里昂准备使用缠绕术扯住对方远去的脚步时,他们听见远处有马蹄声正向这边靠近。
等到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到蒙面人身上时,他已经连影子都没了。
“快走,否则等查看的人来了,你们就无法离开。”
对方的警告再次回响在耳边,阿尔泰四处看了看,发现路边有一些枝丫茂密的树木可供躲藏。
“先上树。”阿维德简短地说。
爬树对于精灵来说是如同呼吸一般轻松的事,他们生长在树林中,甚至还会有一两位“树朋友”。锡里昂和奇诺娅很快便藏身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现在正是黄昏时刻,光与暗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清,这对他们很有利。阿维德凭借着长手长脚很快也在一棵树的主干部分安好身,埃奎拉也在灵活的阿尔泰的帮助下成功隐藏起自己。
趁着埃奎拉上树的空隙,锡里昂很是活跃:“我们有两个弓箭手,实在不行就直接狙了他们!”阿维德想起卷宗学者在谷仓里的身手,不禁出声:“你也算弓箭手啊……你还是打雷吧。”
锡里昂看起来很想为自己的弓术挽回一些名誉,他张口想反驳些什么,正是这个时候,奇诺娅难得严厉地瞪了眼未成年精灵,他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埃奎拉刚藏好,那群骑着马的人就停在了燃烧的谷仓前。他们的装束和谷仓里那群人差不多,可以肯定是同一个组织的。
“你确定他们逃不出来?”其中一个人问道,他不太放心。
另外一个人回答:“这样的大火,门又拴住了,插翅难逃。”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阿维德和锡里昂又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内容大概是“打不打”“射人还是射马”“只有三个人,可以打”一类,奇诺娅一边冷静地盯着锡里昂一边分出注意去听那些人的对话,由于注意力分散,她没怎么听清。而另一边的阿尔泰和埃奎拉则听得很清楚,接下来还会有另外几个人过来和这群人汇合,计划就要进行到下一步。
阿尔泰暗暗记下了克罗这个名字。
听到还有后援会来,锡里昂彻底安静下来。
过来一会儿,又有五个人从城市那边过来了。
“碍事的人除掉了吗?”其中一个人问道——他赫然就是之前救冒险者们的那个人,所以他急着要走。
“现在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计划了,好好准备吧,几天后就是总攻了。”
他们说完就离开了,并且很小心地掩盖了行踪,绑在马尾后面的竹条将脚印扫掉了。阿尔泰很快跟上了他们,最后还是因为步行与骑马的差距被甩掉。
在确定那群蒙面人不会回来之后,冒险者们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他们需要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们还是去找城市卫队吧。”锡里昂说,他认为听一听那个蒙面人的建议也许会有帮助。
阿维德点了点头,现在线索实在不多:“那我们就走吧。”
“等等,”奇诺娅叫住了已经准备出发的队友,“我们需要演一下。”
“演一下?”北地战士问。
“你和锡里昂还有埃奎拉已经在卫队露过面了。”在遗都呆了两年的吟游诗人解释,“我和阿尔泰去比较好。”
“……我因为有点担心城市卫队会有内鬼,”锡里昂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们几个去过的就躲在外面好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起该以怎样的理由进入卫队:
“就用这位先生救了不小心听到什么的路过女士这种理由如何?”奇诺娅拍了拍阿尔泰的肩,换来对方的一声叹息:
“可你为什么要待在一个废弃的谷仓里呢,这位小姐?”
奇诺娅也想起了这不合常理的地方:“要点有两条,必须要包含‘过几天有人要搞个大新闻’,和‘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弟弟……”锡里昂在看到阿维德的眼神后慌忙摆了摆手,说明自己并不是真的有个弟弟,“我的弟弟早上出门去,差不多一天都没有回来了,他常去城郊的一个废弃谷仓玩,所以我就去那里找他但在我靠近的时候,发现谷仓已经被烧掉了……这个怎么样?”
“挺上道呀,小兄弟!”阿尔泰不正经地笑起来,阿维德暗自摇头,想着这事要是让未成年精灵那个操心过多的保护人知道大概不太妙。
在进入城市卫队所在的建筑之前,奇诺娅先找了家二手店买了一件披肩。看得出原来的使用者十分爱惜它,尽管洗得已经有些褪色,这件披肩依旧显得干净整洁,摸上去也十分柔软。
这下子,吟游诗人看起来可真像位生活拮据、节俭持家的普通市民了。
奇诺娅和阿尔泰一起走进了那建筑,在通报之后,女诗人被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里询问状况。
“你说你的弟弟失踪了?”负责询问的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他眼角带着细细的皱纹,应该已经到中年了,他旁边还坐着位拿着纸笔的人,应该是来记录的。
“是的,先生,”诗人,现在是着急找和自己相依为命亲人的姐姐了,“我回家之后发现那孩子还没回来,就到郊外那个谷仓去找,可谁知道那个谷仓已经被烧掉了……”
说到这里,奇诺娅绞紧了身上的披肩,她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请您先等一等,女士,我们这就去核实情况。”
那位卫队队员站起来,他走到房间外对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杯热水。
“您先喝杯水冷静一下。”他将水杯递给奇诺娅,奇诺娅接下了,她只是象征性地抿了几口,就将木质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有一阵风恰好吹过,树枝被带着刮擦在外墙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忧心忡忡的姐姐被这刺耳惊吓,她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那位城市卫队的队员——他介绍自己叫金——金伸出双手微微向下压,他试着安抚这位受惊的女士:“您坐下吧,有了消息我们会让您知道的。”
“抱歉……我只是有点儿……”奇诺娅也为自己的神经质感到不好意思,她露出一个带着点抱歉的笑,然后抓起杯子喝光了里面的水。
好在他们没有等太久,不然奇诺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查看的人带回来一条好消息,说谷仓里面没有小孩子的尸体。
金对脸色苍白的诗人说:“太好了,你弟弟应该没事。”
“感谢……”诗人蠕动着嘴唇,她整个人松懈下来,“感谢神明……”
她看起来仍然忧心忡忡,她抓着自己的长裙,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还有什么问题吗,女士?”金问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犹豫着开口了。
“什么?”
“弟弟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相信……我以为那只是小孩子为了获取注意而编造的谎话,”奇诺娅没有立刻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卫队队员,她先做了点铺垫,“毕竟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努力工作…可能是我最近忽略他了…”
金没有插话,作为一个有经验的队员,他懂得什么时候该打断对方的话而什么时候不应该。
“他前几天跟我说,就在那个谷仓里,堆着很多东西,就是一些……对了,一些肥料、土壤……啊,还有木炭。他听吟游诗人说起过,那些东西混合起来有可能产生爆炸,他尝试了,却只是烧了起来,我为这事还训了他一顿。”
金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不停写着东西的人也停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
“他还跟我说他听到有些人说什么过几天就动手,按计划进行什么的…”奇诺娅停了片刻,她抿紧嘴唇好不容易有些恢复的脸色又变得苍白,“现在想一想…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要是,要是我没有忽略他,好好听他说话……!”
女诗人讲不下去了,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轻轻的啜泣。
“看起来是……”“…劫匪的巢穴…”金和那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金再次向奇诺娅提问:“令弟为什么要一直去那里。”
“可能是觉得好玩吧……”奇诺娅想尽量把事情说圆,免得对方产生些不必要的怀疑,“我们都是没有依靠的人,而我又要工作,他一般都会在外面玩到晚上再回去。”
“小姐,虽然我们很感谢你提供的情报,但你必须明白,既然你们相依为命,照顾好弟弟就是你的责任。”解释的句子听在对方耳里就变成了为自己开脱,金严肃起来。
“是…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更注意他的…!要是他这次能回来…我…我…”奇诺娅咬紧牙关,似乎是不愿意多流一滴泪。
就在奇诺娅兜着圈子将情报传递给城市卫队时,阿尔泰也没闲着。卫队的值班表就钉在墙上,上面做了些记号,看起来一目了然。在等着诗人的时候,阿尔泰已经看了一遍表格的内容,他并没有找到一个叫做克罗的人。经验丰富的游荡者叫住一个坐在休息区调整的队员,他挠了挠头,看起来很淳朴:“哎呀,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您知道卫队里有一个叫克罗的人吗?”
“克罗……你找他做什么?”那个人扫了一眼阿尔泰,似乎在作判断。
“之前有个叫克罗的,自称是城市卫队队员,碰到困难需要帮助,然后里头那位小姐,喏,就刚刚来那个,”阿尔泰呶了呶嘴,“脑子有点直,还真信了,说也不听,还借了不少东西呢!可我不信,总觉得那是个骗子。”
“……卫队里没有这么个人,”在思索了一阵之后,对方这样回答,他叹了口气,“以后还是提醒那位女士小心一些吧。”
“哎,谢谢了,我就说嘛!”阿尔泰道了谢,又蹭回角落里坐着。
在等了一阵子之后,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敲了敲被用作接待室的房间的门。
“喂,你好了没——?”
“抱歉,这位女士要在这里留一阵子。”金站起来,他双手撑着桌子,“还有些事情需要详细询问。”
奇诺娅回头看了一眼阿尔泰,示意一切顺利。
“那个叫克罗的大概找不到了,”明白诗人无法轻易脱身,阿尔泰干脆不去插手,“欠你的钱如果能还,你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奇诺娅摇了摇头,说:“不管怎样,以后我都要多陪着弟弟。”
“哎,那你自己注意一点啊,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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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欠诺基亚和阿尔泰两座奥斯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