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前篇《日下无新事·晴空照常》的世界观。虽然像超人一样但大家都是普通人。
有警察有法律,但为了剧情发展一切都很合理,不要在意太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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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一切都挺魔幻的。
毕竟我只是放学之后来银行存个钱,怎么会这么巧,遇到了抢劫犯?
伏熙动了动左胳膊,上臂被身后的女同学死死握住,好似在松开后就会被一股吸力扯进黑洞。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都挣了挣,让自己好受点。
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只是人家穿着的校服和自己是一样的,又刚好前后脚进入这条小街,才被当做是同伴被抓到了一起。
两名抢劫犯用口罩和墨镜遮住了面孔,鸭舌帽和卫衣兜帽叠加,将发丝也完全藏起,手中的折叠刀抵在他的背后,刀尖透过单薄的外套和衬衫接触皮肤,些许刺挠的疼痛让他想抬手挥开刀子。
小街的中段有一处死胡同,胡同很深,常年不见光,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电灯不分昼夜地亮着。
抢劫犯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伏熙左右脚一绊,险些摔倒,扶着墙边的水管“嘶”了一声,被女孩手忙脚乱地扶起。
身为准大学生,伏熙没有带书的习惯,身上的家当都在一只不大的单肩包里,而女同学更是只有一个很小的斜挎包。将包交出后,趁抢劫犯们检查内容时,他终于能做一件想做许久的事了——他用食指点点女孩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说道:“请问,你能松开我了吗?”
女孩慌忙松了手,双目还紧急盯着胡同口的两个抢劫犯。
这时,负责监视他们的抢劫犯大喝一声,折叠刀在空中晃来晃去:“在说什么呢!闭嘴!”
女孩躲到他身后,小声询问他有没有办法。伏熙耸了耸肩,面对刀子也毫无反应的样子似乎激怒了对方,但对方也没再做什么,似乎也不想多生事端。
伏熙揉了揉隐隐发痛的上臂,双手自然地往外套口袋里放。
感谢学校,他们的制服在一众水桶服中非常好看,偏西装的版型和软硬适宜的布料都深的他心。在他一番心灵手巧的改造之后,它不仅足够适合自己,还多了一个不易被看出来的内袋。
现在,伏熙多了一副扑克牌。
“喂!银行卡密码报出来!”抢劫犯又开始大吼大叫,折叠刀也开始乱动,而伏熙还没打开扑克牌牌盖。
于是他开口报了一串数字。女孩紧随其后。
抢劫犯们又开始商量如何取钱。
伏熙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臂,让女孩注意自己,接着头颅微侧,压低声音:“你松开我的衣服,但不要被他们发现。等会如果刀子掉在地上,你就去捡起来,不管是扔还是藏,不要被他们拿到。能做到吗?”
语毕,伏熙恢复先前的姿态,并等待女孩的回复。他用的语速很快,又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正怀疑女孩是否听清楚自己的话语时,背后传来的微小拉力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呼吸声。
她在做深呼吸。
伏熙并不着急,他已经用拇指顶开了扑克牌的牌盖,并且摸出了四五张牌,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他有信心掀翻这两个人。
“好的。”女孩仍然躲在他背后,几次深呼吸后,已经站稳了双腿,提起了精神。她在抢劫犯看不到的地方用手腕上的发绳绑起了自己过肩的长发,将恐惧压在心底。
伏熙看不到她的样子,否则他就会惊讶于她的冷静和专注。但他听得到声音,哪怕只是气音,这两个字里也透着十足的坚定。
“准备好。”伏熙用这句话让自己和女孩都绷直了神经。
抢劫犯似乎也已经商量完毕,其中一人晃了晃手腕,折叠刀刀尖指着伏熙:“你过来,和他一起去银行。老实点,演得好就放你走!”
伏熙作犹豫状,眉头蹙起,挣了挣手臂,女孩配合地装作被轻轻拽了下的样子。他一步一步走,板鞋踩在一小滩水渍上,发出些微声音。
折叠刀离他很久,又并未对准他,伏熙装作很紧张的样子,似乎是个刚成年的崽子在强装镇定,在错开刀尖时,抢劫犯看也没看他,目光钉在女孩身上。
伏虺忽地上前一步,脚下的水渍溅出一圈水滴,沾湿了周围的地面。这一步跨进了抢劫犯的攻击范围,但伏虺没给他挥刀的机会,右手臂夹住他持刀的腕部,左手五指弯曲,掌根猛击抢劫犯的肘部,随着令人牙酸头痛的骨骼错位声响起的还有此人痛苦的哀嚎,折叠刀也就此送开。
这还没完,伏熙将他反曲的手臂一甩,脚下后退半步,又是一个垫步上前,一拳打在他的下颌,直接揍中了“人类关机键”,这人当场就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喂!”另一人在后方大叫一声,手中的刀子挥动,却碍于同伴的身体无法给伏熙造成伤害。
距离这人自然倒下还有一秒的时间,伏熙侧移半步,藏于袖口的扑克牌已经来到指间。牌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拇指扣住牌心,无名指和小指抵住另一面,只见他手腕内收,手臂甩出,薄薄的扑克牌仿佛瞬间消失,而在作为目标的抢劫犯眼里,却是一张牌直奔眼睛而来!
他本能地闭上双眼,收缩脖子和肩膀,折叠刀也无法挥动,下一秒,又立刻睁开了眼睛。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伏熙三步并作两步,毫不畏惧地伸手抓住了他持刀的手。抢劫犯抬起左手挥拳要打,然而右手手腕一阵刺痛让他心生恐惧。
伏熙已经抓住机会,从他指间的缝隙中扣出了折叠刀,他立刻后退,躲开了抢劫犯挥出的左拳。
抢在此人开口前,伏熙便用折叠刀对准了他,声音森冷,目光阴暗:“我能用飞牌扎你眼睛,也敢用刀子飞你脑袋。”
抢劫犯闻言停下了前冲的脚步,双目在胡同里四处乱逛,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抗的手段。但既然都走投无路来抢劫了,必然也有那么一股狠劲在身上。
与其被送警,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就反杀了呢!
伏熙一看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做出应对,似乎看不出他眼里的决绝。实际上,现在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已成定居。
抢劫犯迈开的脚步还未落下,就被脖子上传来的冰凉感扎破了胆——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他身后,而先前被他同伴持有的另一把折叠刀,现在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还压得死紧!已经压迫到了他正常的呼吸!
“不准动……敢动,我就让你见见血……”身后的女孩用柔软的气音说道,毫无攻击性的语气配上极具攻击性的行为和语言,巨大的割裂感叫人心生怪异。
而好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折叠刀的刀锋压得更紧了点,他已经感受到皮肤被割裂的感觉了,压迫处有潮湿感传来,正顺着皮肤缓慢下滑。
伏熙表情不变,他只看到一些泥水从折叠刀与皮肤的相接处滑下。女孩持刀的手十分干净,指尖也没有染上水渍的痕迹。
真厉害。伏熙在心里夸奖道,嘴上却配合地诈唬他:“轻点,已经出血了。弄死他我们可拿不到奖金。”
见此人彻底不敢动弹,伏熙上前,慢条斯理地用刀子从他上衣上割下一条布带,折叠刀给了女孩,她立刻把刀尖对准了抢劫犯的后腹部,十分上道。
左右拉扯了一下,见弹性不错,伏熙和女孩换了位置,刀子在抢劫犯脖子上滚了半圈,吓得他股战而栗,老老实实地将双手绕后,被捆起了手臂。
又扯了条布,伏熙分别在用两头捆在他两个脚腕上,这才放心地让女孩放下刀子,接着两人又联手将另外一个也捆起来。
伏熙摘掉了抢劫犯们的伪装,特意揪着两人往水管方向晃了晃,平和地向女孩说道:“麻烦你报一下警。我的手机正在录像。”
不稍片刻,警笛响起,并且飞速向此处靠近。
做完笔录处理完事件,两人分别打过招呼。
伏熙在会面室见到了女孩的家属,意外的是个熟人,没想到自己的同班同学是这女孩的哥哥。
在分别前两人正式做了自我介绍,他们互相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握。
“伏熙。很高兴认识你。”伏熙对站在女孩身后安静观看的男性点了点头:“夏哥好。”
“夏溦霖。谢谢你配合我。这是我哥哥,夏遥旭。”女孩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才将疑惑的视线转去后方,“你们两个认识?”
夏遥旭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似乎十分困倦。
伏熙见怪不怪,解释道:“是的,同学关系。出生月份问题,我本来该和你同一届的,家里让先上了。”
夏溦霖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
马路对面,一辆车按了按喇叭,伏熙扭头瞥了眼,认出是自己家的车,于是冲着夏家兄妹低头欠身:“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夏溦霖也微微弯腰,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手臂向后去拉自己的哥哥:“好的,下次见。”
……
关上车门,伏熙系好安全带,扭头对驾驶座上的人说道:“你怎么有空跑一趟,我以为这个点你在睡觉。”
“怎么对哥哥说话的!”伏虺战术后仰,接着流畅地发动车子:“我的好弟弟反杀两名劫匪,这不得亲自迎接一下。”
伏熙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收获了路口的一个红灯,以及哥哥的掌声。
“说起来,你不是去银行存钱的吗?存了吗?”
绿灯亮了,伏虺把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继续开车。然而这个问题把处变不惊的伏熙给问愣了:
“啊”
“你忘了。”
“我忘了。”
伏虺和他同时开了口,接着,车中就陷入了一种微妙难言的沉默。
过了一个转弯,伏虺笑着问:“明天去?”
伏熙笔直的腰背总算软下来,他往下瘫了点,倚靠在座位上,懊恼地吐出一口叹息:
“明天去……”
风青昀小时候是最爱随着母亲去寺庙的。
小时候哥哥身体一向不大好,母亲经常带着他去庙里礼佛,每一次小风青昀都跪在蒲团上学着母亲的样子虔诚的向神明祈愿。
从第一次踏进这个寺庙,他祈祷了千千万万次,千千万万次祈祷只为一个心愿。
母亲见他有学有样的跪在蒲团上,像大人一样闭着双眼双手合十的祈祷,不由的笑出了声宠溺的拍了拍他的头。
“我们小乖许了什么愿呀?”她这样问道。
感受到头顶温热,小风青昀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希望家里人平平安安,哥哥快点好起来。”
但这一熨帖的回答却并没有等来母亲的夸赞,周围陡然变得寂静起来。
嘀嗒,嘀嗒。
小风青昀没有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只能听见水滴一滴滴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娘?”小风青昀变得惴惴不安,空气中原本弥漫的香火味也逐渐变成了更粘稠腥气的味道。
他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慌张的想身边摸索,他摸到了蒲团,却摸到了蒲团边那坨软软的东西。
“娘!”他不由得哭喊出来,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只张开了左眼。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被血色浸湿的鹅黄色衣裳。
小风青昀慢慢的将视线往上移,他看见了被扯断的项链,看见了他娘死不瞑目的头颅,看见了……他娘眼眶里那双不属于她的淡粉色眼睛。
风青昀猛然睁眼,眼前是一轮惨白的圆月,他抬手按住了早已失明却还是会隐隐作痛的右眼框。
居然睡着了。他淡淡的想。
风青昀坐在坟头发了会儿呆,甩甩脑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刚刚执行完悬赏把人胡乱打包塞在乱葬岗某个不知名的坟坑里,没走几步便因为体力不支晕倒了。
衣服的下摆早已被血水浸湿,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上面粘着野草和沙砾。
风青昀烦躁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捡起掉在一旁的面具戴在脸上。
还是得早点找地方休息吧,他看向远处翻腾的黑云,抬脚向东南方向跑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找到了。
只见不远处,有一破败的庙宇静静的矗立在林间。
他快步走到了寺庙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面前那道大门。
风青昀想起来了刚刚的梦,蒲团,血泊,淡粉色的眼睛……
眼看情绪隐约又要失控,风青昀及时停住了他的思考,稳了稳心神,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
门慢悠悠的敞开,惨白的月光透过门缝直直的照射在庙中央那座弥勒佛的身上。
风青昀站在门口,直直的和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四目相对。
少顷,风青昀嗤笑一声关上了门,随手撕下血迹斑斑的下衣摆,飞身蒙在了佛头上。
他早就不信了。
入夜,风雷大作。
睡在佛像身后的风青昀被雷声惊醒,好似有所感应,他戴上面具直起身从佛像后悄悄探出头,紧盯着前面的木门,只见厚重的木门吱呀从外缓缓打开,一个带着兜帽的走了进来,看身形是个男人。
滴嗒,嘀嗒。
落地的水声清晰的响彻在寺庙里。
嘀嗒,嘀嗒。
风青昀屏住呼吸,他紧贴这佛像的后背,目光死死的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只见男人低头深深叹了口气,低头拍了拍身上被雨浸湿的衣服,几缕发尾带粉的白发幽幽的从斗笠里掉了出来。
风青昀瞳孔瞬间缩小,他紧紧地盯着男人的动作,呼吸快要停滞了。
梦里的鬼怪总算来到了现实,准备在这座破庙处理最后一桩怨报。
风青昀紧紧攥紧手心,指甲深深扣进血肉里。
好疼……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谁?!”此时,斗笠男人突然抬头望向佛像身后,两人隔着面具与薄纱对视了。
那人的声音和风青昀朦胧记忆中那个声音交叠融合在一起,虽然这个声音更成熟甚至有些沙哑,但还是让风青昀感到一阵恍惚,他脑海里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理智被那道声音一下子割开了。
那人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
没等他做出反应,斗笠男人就率先出手,只见寒光一闪,一枚暗器便闪到风青昀眼前。
彼时风青昀早已失去理智,满脑子都是想着铲除面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梦魇,他利落的抽出双刀,将暗器挡了回去,然后疾冲到男人面前。
“我去!”
风镜堂被这一幕吓的后退了几步,本来来乱葬岗搬个尸碰上雷雨天就够倒霉了,怎料想佛像后面还藏着一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风镜堂快速扫视了一下此人的装扮,身材瘦小,衣服凌乱沾满血渍,让他感觉熟悉且不安的怪异面具……
他估摸自己是遇见哪个杀手执行任务了,听说暗阁杀手大都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因此手上的回击更加卖力,刀刀向着对方的命脉抽去。
此时庙外电闪雷鸣,将一切厮杀隔断在庙中,黑云翻腾的更加厉害了,似乎暗示一场更大的雨即将来袭。
突然,一击闪电精准无比的冲破破庙的砖瓦,落在了庙内干燥的杂草堆上,瞬间泛起阵阵火苗。
火……风青昀的余光扫了燃起的星火,想起了记忆中那晚的大火,耳旁又响起起了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
点点红光印在斗笠人的白纱上,透过红光与白纱,风青昀仿佛又看见了那张杂糅着母亲和哥哥的脸庞。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风青昀用力挥舞着双刀,眼睛冒出血丝,像一只绝望的困兽挥舞着双爪,他似乎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去砍除困扰了他多年的鬼魅。
一时间两人交手数个回合,风镜堂心中暗道不妙,这杀手看起来年纪不大,力量非比寻常,双方身上均是因为对方而留下的伤口,血如同雨水一般一滴滴向下蜿蜒滴落。
风镜堂有些体力不支,一时不察佩剑便被那人挑飞,还没等他做出反击就被人用蛮力撞倒在地,摔的眼冒金星。
下一秒,他头顶的斗笠便被掀翻在地。
借着庙中逐渐燃起的火光,风青昀总算是看清了面纱下的这张脸。
不对……怎么会是…………
他愣在了原地,浑身好似脱了力一般。
那困扰了他多年不断变换的梦魇在一瞬间便固了形态,彼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属于哥哥的那张完整且健康的脸庞。
即使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风青昀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哪怕这张脸对不上任何一张他曾经臆想过的哥哥健康时的面容。
…………
风镜堂被掀翻在地时心里感觉凉凉的,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却见那人突然双腿一软跪在了他的身上不动了。
眼看火势要变大,风镜堂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被烧死,诡异的大火和形似腐烂的人皮面具让他感到十分不安,于是他强打起精神,准备尝试以理服人。
“兄弟?你想干啥?”风镜堂歪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眼看这火要大了要不咱俩先休战,然后你把面具摘了咱们好好说说话救救火,这样怪瘆人的哈。”
先把面具取下来再说,不然一会儿这人不得被烟熏死,风镜堂心里边嘀咕边说:“你不说话我默认了?”
说完,风镜堂就慢慢伸出手见他没有其余的动作,便轻轻的取下面前人的面具。
“轰!”
庙外的一声惊闪在一瞬间就将庙里照的雪亮,以至于风镜堂在那一瞬间便清晰的看见了风青昀那张惨白的面容以及那只布满血丝亮的出奇的眼睛。
随着闪电的消失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被闪电击出的窟窿将庙里燃起的火苗浇灭。
冰凉的雨水溅在风镜堂的手背上,他手的一抖手中的面具也随之掉落,声音在寂静的大殿清晰可闻。
一时间相顾无言,只能听见庙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呼风声。
风镜堂彻底呆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这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面容,愣愣的看着风青昀早已瞎了的右眼,他喃喃喊道:“……小昀…?”
风青昀用滚烫的目光死死钳住风镜堂的面容,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颤抖的指尖轻轻落在风镜堂的脖颈上。
温热的,跳动的。
风青昀的七情六欲随着雨水回到了人间,落在了寺庙的破砖烂瓦上,他无助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无数委屈与怨恨堵在喉咙里,最后化作思念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见他开哭,风镜堂猛然回过神来,不顾后腰还在流血的伤口挣扎着直起上半身,手足无措地开始胡言乱语的安慰。
怎么会是他呢?风镜堂想道,看着怀中的半大少年,整个人恍惚极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安慰间,他透过风青昀瘦削的肩膀向庙中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风青昀蒙在佛头的布条被风镜堂带进来的风吹歪了,露出一只慈悲目。
彼时,那只眼睛正怜悯的注视着兄弟二人。
又是一个阴雨天,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总是让风青昀勾起一些难堪的回忆。
风青昀斜倚在窗户旁,听着廊下几个武林盟弟子闲聊。
“这几日的雨下的也忒大了,听外面的弟兄说城外有好几处村庄都被淹了”
“这几日城主应该要放人进来,你们那边也要多注意点,别把不三不四的人放进来了。”
梅雨季吗,风青昀感受着脸上湿湿的触感,心中升起一阵的烦闷,他不知道,更烦闷的还在后面……
———
风青昀面无表情的端着粥,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颤颤巍巍的抬头,手迟迟不敢抬起来。
盯。
盯。
“哇……”小姑娘被风青昀盯的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娘亲……害怕……”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你给我就好”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女儿的头,“她怕生你别在意……”
“……”风青昀没说话,默默的把粥塞到女人的手里,然后他往后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已经没人了。
后面忙着搬粥的人看见这一幕马上呼喊起来“谁把风青昀放在这里的!”
“快把他请回去!”
“这几天第几个了,他旁边内兄弟都快忙死了…”
又一阵吵闹声响起,风青昀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一群人推了回去。
“风兄弟真不好意思,盟主大人说了:'他煞气太重,这几天已经吓哭四个小孩两个大人了,还是去后勤扫地吧!',所以这边你就不用来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学着盟主娇蛮的语气,听着便让风青昀头疼不已。
“帮”了几天忙的风青昀总算是又有了空闲,本来想着去找风镜堂消磨一下时间,就又收到了暗阁的来信。
真是一天也闲不下来……他打扮了一翻,戴上面具,深夜来到了鬼市的入口。
说是鬼市其实一点也不鬼,除去跳井那段,再走几步便豁然开朗,整条街道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就是大多数人都带着面具,空洞洞的黑色眼眶显的有几分诡异。
“小朋友……”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青昀转过头,只见一个盖着斗篷的老者坐在一个杂物摊上向他招手,“别看了就是你。”
虽然风青昀不懂,但是看他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还是过去了。
“小伙子你也是为了那东西来的吗?”
“那东西是什么?”
“就是那个”
“哪个?”
“那个”
“哪个?”
“秘宝行了吧!”老头被气的吼了出来,原本故作暗哑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一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老头尴尬的低头摸了摸嗓子,又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我算的准不准?”
“哦。”
“哦什么哦,我这有条消息你要不要?50两一条。”
风青昀摸了摸口袋的荷包,应该只有十两,于是他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欸,你别走啊,我还可以打折,”老头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赶紧伸手拦了拦。
“我没钱。”
“这样,你有多少,我给你便宜点就是了。”
“十两。”
………
虽然老头没说话,但风青昀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寻常,于是继续转身。
“欸!算了!十两就十两!今天开门红,给你便宜点!”老头心想这小子还挺会砍价,真是深藏不露,有点也是赚点。
“……好吧。”风青昀将手中的荷包扔给他,老头颠了颠也没看就塞进口袋里,谁十两还会动手脚。
风青昀抬头示意他可以说了,只见老头压低帽沿,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牛家铁匠铺。”
“就这?”
“就这。”老头撇了撇嘴,十两还要什么山珍海味能给你就不错了。
风青昀低头思索了片刻,虽然说了和没说一样,但起码有一个可以探查的地方,他礼貌的向老人道谢,转身走入人群中,打算去找一下暗阁的线人。
老头见他离开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便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老头,干啥呢?”如果风青昀在一定会认出来,那人的便是暗阁的线人之一,“有人反映说西边街的线人不在原地。”
老头笑了笑“赚点外快,”说着便把荷包掏出来,抛着玩“五个字骗了个傻子十两呢。”
面具人无所谓的摆摆手,“你懂分寸就好,赶紧给我回去。”
老头怯了一声,转身收摊,一边走一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
?!
“死小子!!里面居然只有五两?!”
老头绝倒,今天真是遇见高手了。
此时的风青昀回到客栈,便遇见了买酒回来的风镜堂,“欸,昨天在你兜里拿了五两买酒,等我我拿来还你。”
“没事的哥哥。”风青昀摇摇头,突然低头连打了两个喷嚏。
“诶呦这是咋了”风镜堂赶紧围上来嘘寒问暖,风青昀也是逐渐沉溺在关系里,什么五两早就抛之脑后了。
当柯利弗·因奎敲响工坊厚重的大门时,推门迎接他的是柠檬挞的香味,还有奶油那甜腻的味道。格拉斯·弗洛格一手托着刚烤好的甜点,一手握着门把手,那张如贝壳一样无机制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格拉斯抬眼看了柯利弗一眼,向房间内的方向撇了撇嘴,熟练地端着盘子、跨过地上的杂物,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这被各种仪器排布得像迷宫一样空间内。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柯利弗从背包里拿出一枚被油纸包装好的小包裹,微笑着问房间的另一位主人。而被点到名的阿纳斯塔夏·库努尔则看了看自己手中散发着略带焦苦味的物质,又看了看柯利弗手中的礼物,爽朗地回答:
“怎——么——会——呢——?”
阿纳斯塔夏同柯利弗解释,他和格拉斯正要找崔迪斯做这次甜品大赛的裁判,毕竟说到春日节,就该是时令水果与鲜花还有美味的蛋糕不是吗?格拉斯认为融合了柠檬皮与香草的清香的蛋白挞最能表现春天,而阿纳斯塔夏则选择了加入树莓果和红茶的乳酪来庆祝这个节日——虽然很遗憾,他对魔法那不甚精湛的掌控力影响了他在厨艺这一领域的发挥。
“居然,有朋友,要找崔迪斯,一起庆祝,好欣慰啊——”
阿纳斯塔夏试图把柯利弗迎进来,随后他的头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凶手还十分贴心地注意祸不及斯梯尔直奔阿纳斯塔夏的额头。崔迪斯·弗里德没好气地瞪了阿纳斯塔夏一眼,冷漠地说:
“我可不记得你是我老妈。而且一大早把屋子弄得乌烟瘴气是几个意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拿糖和香料用我的炉子烤出会动的东西!?”
在数落了一通阿纳斯塔夏之后,崔迪斯才终于意识到,门口还有一个柯利弗在那里眼巴巴地站着。他吸了口凉气,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警惕地瞪着柯利弗:
“别告诉我你也是来抓我参加什么甜品大会的。”
柯利弗歪着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的包裹塞回到了肩上挎着的背包里,迅速又矫健地一把拉上了拉链。
虽然柯利弗那份用来庆祝春天的“心意”被崔迪斯误打误撞地拆穿了——不,应该说,很遗憾未能传达出去,但作为崔迪斯学术层面的搭档,柯利弗来拜访的原因从来不会只有一项。他顺势无视了自己那块或许真的是由糖和香料组成的会动的物质,自然而然地同崔迪斯讲起了自己最近研究的新收获:
“我们最近捕获了一只死亡书记,而我想,其中的一些资料会对您有帮助。”
崔迪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早就知道即使自己拒绝,柯利弗·因奎也会找到其他协作者来进行这种有些过激的实验,但对方如此坦诚,在被拒绝后仍然选择拿着成果来拜访,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像是在对他说:“我并不介意我们之间的分歧。”
又像是在对他说:“你所坚持的那些繁文缛节毫无意义。”
无论这是一种示好亦或是挑衅,至少,那份来之不易的报告是无辜的。崔迪斯仔细阅读了这份抄写稿上的每一个字,端详着柯利弗送来的死亡书记的组织切片,随即,发出了一声像是自嘲的嗤笑:
“精彩的推论。”
他小心地把收到的礼物收好,难得坦率地同柯利弗道谢,而柯利弗则礼貌地解释:
“这是大家努力的成果。”
崔迪斯当然知道他是指什么,米拉克镇学术会,一个自图书馆衍生出来的组织。能够加入那里的人,研究方向或多或少都有些……至少,在常人眼里,不是那么安稳。自从“幽灵”默许他们的行动后,他们的研究手段就更加激进。当然,崔迪斯也曾接到过这个组织的橄榄枝,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群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侃天说地的样子,而且,同时考虑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需求实在是太费劲了,所以他便以嫌麻烦为由拒绝了,而柯利弗便因此成为了两边的纽带。
虽然不知道这个“他们”到底出力多少,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只要不需要自己扯上关系,崔迪斯并不在意自己的研究成果会被人拿来做什么:
“回礼。”他这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密封的匣子。柯利弗笑着接过来,他每次都会说崔迪斯实在是太客气了,但每次也没有真的拒绝。他打开盒子,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玻璃?”
是的,毫无疑问,那是与玻璃镇盛产的玻璃别无二致的物质。柯利弗看着那五光十色的晶簇,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而崔迪斯没有回答,只是划了根火柴为自己点了根烟。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在重叠的摩擦声中,柯利弗不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匣子中的玻璃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在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向外蔓延。崔迪斯伸手将匣子关了起来,用手捻起一块因外力而折断的晶状物,熟练地用脚尖踢开一角棉毯,隔着那坚硬又厚重的织物将剩余的碎片碾碎:
“是的,玻璃。”他回答,“由贤者之石转化的玻璃。”
说罢,他拍了拍柯利弗的肩膀,似笑非笑:
“拿去玩吧。”
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膨胀的算式几乎在一瞬间自柯利弗的脑中炸裂开来。他喃喃自语,不断念叨着各种可能性,半晌,他冲崔迪斯挥了挥手,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等我有眉目了,我会再来拜访的,弗里德先生。谢谢你的礼物,春日节快乐!”
在一声巨响后,工坊内重新归于寂静。里屋断断续续传来阿纳斯塔夏和格拉斯的说笑声,他们似乎在为如何在点心中增加惊喜而讨论不休。牛奶和糖精的香气与烟草燃烧的苦味混合在一起,让房间内的空气变得有些浑浊。崔迪斯·弗里德掐灭了手中的烟,转身推开窗户。和煦的风带着午后的阳光缓缓涌入了房间,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白色的花瓣。他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树林中,白树正舒展枝条,肆意展现生命的力量。
崔迪斯久久地凝视着这一幕宁静又温暖的画面,仿佛时间也于此刻精致。而在他的室友们呼唤他,迫不及待地让他品尝他们最新出炉的作品时,他才终于有了一丝对生命、对生活的真实感。
是啊,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