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回信来得很快,纸张皱皱巴巴的:
“虽然难以置信,奥尔什方正是我此前与你说起的那位友人。他误饮龙血后受了重伤,虽无性命之忧,但也昏迷不醒。听你的描述,你见到的恐怕是伊修加德受灵灾影响前的情况。于里昂热对星象与梦境颇有研究,我已请他提供帮助,相信回信不日便会到你手中。”
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船只要等,回信要等,连光的回复也只是叫她继续“等”。
难得的休息日,却只让人感觉闲得发慌。
“砰——”
陆淮被师姐一招打倒在地,茫然地躺在道场中央,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你不专心。”
女子不轻不重地用剑鞘敲了敲她的肩胛骨,语气懒洋洋的:“自己起来哈,我可没下重手,别想着讹我钱。”
见陆淮一动不动,女子半蹲下身子,手掌撑地,歪着身子挡住了刺眼的日光。
“那我该干什么去呢?”陆淮声音低得像叹息,“师姐,我能想到的只有练剑,可我现在连练剑也没法专心顺手了。优秀的人应该像钟表的齿轮,精准又严丝合缝……可没人告诉我,要做到这点会这么累。”
女子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烦你这种半吊子。累了就休息呗,泡个温泉再配上点儿小酒,别提多快活了!我就什么都不想。我只相信我手里的剑,也只需要相信我手里的剑——它会是最快的,它也就是天底下最快的!”
说着,她“啪”地把剑往肩上一扛,挑眉:“走,师姐带你泡温泉去,你请客。”
陆淮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翻身坐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有时候,真羡慕你这种无牵无挂的傻子。”
“我耳朵可尖得很呢。”女子撇撇嘴,眼底却带着笑意,“看在你请客的份上,就放过你吧。”
望海楼的招待热情地把两人引到一处私汤,泉水从岩缝隙间汩汩涌出,氤氲的白雾与竹影交织,远远望去,仿佛云烟缭绕的仙乡。
“哇——”师姐先脱了木屐,迫不及待地卷起裤脚踩进浅滩, “果然舒服啊……我就说嘛,练不动就泡温泉,气血通了练剑才快,懂了不?”
陆淮换好浴衣,慢吞吞地踏入泉池。热流立刻包裹住疲惫的四肢,她忍不住闭上眼,仰头靠在湿滑的岩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都没问就直接带你到私泉啊,你在这儿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呸,别打岔,点酒。”师姐笑嘻嘻地戳了戳她的额角, “不过你要喝多了吐在池子里,可别怪我揍你。”
“不会不会……”陆淮声音闷在水汽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我可舍不得浪费酒。”
清酒入喉,米香混着蒸汽漫上来,人也跟着飘了三分。
“师姐,”陆淮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竹林上空影影绰绰的日光,“你说人的魂魄要是离了身体,会去哪儿啊?”
师姐啧舌,“喝这么点就醉了?确实不该给伤员喝酒。”
“就是……梦见了个人……”陆淮顿了顿,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酒杯,“我从没见过他,却好像掉进他梦里了。”
师姐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当心是山里的狐仙勾魂——不过你这样子,估计勾了也嫌你烦。”
“我就是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陆淮笑着摇头,抬起酒盏:“不说了,干了。”
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泉雾蒸腾,天地安静,仿佛这世上所有纷乱与噩梦,都暂时被隔在了这一池热气之外。
企划三期预计于7.11日晚开始报名!本期同二期一致,采取先报名后制作人设的方式。
所有玩家位仍为先到先得。
正式企划书将于近日发出!
本月关键字/出题人
1 六字金贴 / 橙子
2 污染 / 烟落
3 兔八哥 / 米琪雅
4 旋转木马 / 椎野
截止时间:7月31日晚21:00
宫女有一个于她而言并不太实用的能力。
她能感知到死亡。
这个能力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财富,毕竟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死亡是永恒的归宿,因此大部分时间,她看到的都是混沌。死人长眠于地底,一切归于无的混沌。大部分时间她看到的人也是如此——每张脸上都笼罩着连绵不断的雨。若一个人快要死了,笼罩着的雨反而少了,逐渐露出明晰的轮廓。
她若在其他地方,倒可以当个算命的,用这个能力赚一笔小财,但保不齐会被人揍一顿,谁也不想知道自己快死了。可她偏偏是一位宫女,在小得不能再小的王朝,守着一位孱弱得不能再孱弱的小皇帝。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毕竟她没有什么别的能力,算不上聪明,也说不上灵巧,只有一终日双被雨雾笼罩的忧郁的眼睛。
宫女第一次看见母亲孱弱的笑容时,母亲躺在重重珠帘的背后,枯槁的手甚至无力掀起珠帘。她轻咳一声,示意宫女往前一步。宫女的眉眼睫毛痒痒的,那是母亲隔着珠帘抚摸她,像一滴雨落上去。在珠帘的缝隙间,她拼凑着看清了母亲的脸。那横亘了一生的雨终于停了。母亲叹息道:“你是一个命苦的孩子,生来同别人不一样。”的确如此,宫女被阴湿的雨浸泡,人也如雨中的苇草一般纤弱而敏感,整日惶惶不可终日。死亡是吹向她眼里的沙粒,她的双眼常常被硌出泪水。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对着月亮哭泣——那是她为数不多能看清的事物。梨一般小而薄的月亮,莹润的月亮,缺了一角的月亮……它始终高悬在天空,温柔地回应着每一个人的注视。母亲比她想象中要瘦小,眼睛却像月亮。
“你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你遇到了一位心软的皇帝。这世间心软的人可不多。”正是这位心软的小皇帝将宫女病重的母亲接了过来,母女二人拥有了短暂的团圆。小皇帝虽说是皇帝,但他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皇帝,一是他太过纤丽孱弱(这对皇帝而言并非好事),二来他的国度更是小到不能称为“国度”(这对皇帝而言也并非好事,但幸好他并不图什么青史留名),只有一小块地,前三里后三里。只有三个人,小皇帝宫女和她的母亲。在宫女的母亲下葬后的第三天,小皇帝对宫女说:“你出去走走吧。”层层华服压在小皇帝的身上,他连说话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怎么能行呢?没有我,谁来服侍您穿衣?没有我,谁来服侍您洗漱?没有我,谁来帮您准备一日三餐?”宫女将皇帝视作自己的弟弟,她走了,面前这个小孩恐怕会被冠冕压折头。这是大不敬的事,但谁让这是个国度不像国度皇帝不像皇帝宫女不像宫女的地方呢?
“我的身体太过虚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我想让你当我的眼睛,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宫女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淅淅沥沥的雨里闪过小皇帝苍白的眼睛。再一看,又被雨雾遮住了。
宫女踏上了旅途。
她并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她忘记问小皇帝何时才能回去,唉,糊涂。她就这么一边琢磨着一边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像蒲公英随风而去。当她回头望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她试图往回走,可是总是会去到新的地方。她找人买了一份地图,可是她所在的国度太小了,小到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识。那双忧郁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很快,她的眼泪汇成漩涡。慢慢地,又变成细流,蜿蜒向前。她顺着自己的眼泪走,希冀泪水会将自己带回家乡。
在细流的尽头,宫女见到了一张人脸。这么形容到不是说她遇见鬼怪或者妖魔,毕竟这并不是什么精怪故事,而是她实在是很久很久没看过清晰的活着的会动的脸庞了,嵌在身体上显得格外奇异,以至于她见到时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你好没礼貌。”人脸开口(宫女没有问他的名字,我们只好以人脸作为代称了)。没等宫女开口,人脸又道:“你要去哪里?”
“我想要回我的国度。”
“你的国度?”人脸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你是说,你的国度?”
宫女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位宫女,小皇帝还在那里等着我回去告诉他一些好玩的事情。”
“那你知道了哪些好玩的事情?”
宫女怔住了,一路上她忙着哭泣,无暇顾及周围发生的一切。无论是旷蓝的天还是萋萋的草,无论是莽莽的沙还是巍巍的山,无论是柔嫩的柳叶还是傲霜的红梅,无论是飞过秋雁还是啼鸣的夏蝉,无论是围着篝火跳舞的他乡客,还是吴侬软语的酿酒人,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脚下的路来得更让她专注。
人脸叹了口气道:“你跟我走吧。正好我要回家,你也要回家。”
“可我们要怎么回去?我找不到路了。”
“登楼。”
“等楼?”
“对,登楼。我曾听无数诗人说过,登上高楼,凭栏远眺,就能看到家乡的方向。顺着那儿走,就能回家。”
人脸不知道,诗人的话是最不靠谱的。他们用最真的心说最假的话。他们口里最妙的酒是最寡淡的水,最近的距离是最远月亮。
“我们要登上哪一座楼?”天底下那么多楼。
人脸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幅破了的地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圆圈,一些被涂黑了,一些没有。
“天下的高楼再多,也有走完的时候。”人脸已经走了九万九千七百公里,登上八千八百六十座楼。还剩下多少楼,他没数,也从不去数。他只是沉默地登楼,下楼,就跟宫女自顾自流着泪往前走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二人才相遇。
宫女随着人脸一起走。
他们登上天底下最繁华的楼,被人当作乞丐赶了出来。他们登上荒山破庙外两尺高的败楼,被老鼠追得滋哇滋哇叫。他们翻山越岭蹚河渡海,登上人际罕至处的石楼,和早已成白骨的将士度过了不太美妙的一晚。他们手里地图上的楼越来越少。他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
终于,夕阳西下时,芳草萋萋处,他们来到了地图上的最后一处楼。
人脸已经不复年轻。
残阳似血,将他的身影拉成一柄斜刀。
“上去吗?”宫女轻声问。
人脸沉默。他望着眼前的楼,它静谧,它古朴,它在斜阳的余晖中默默地默默。它看上去与天底下其他的楼没有什么别的不同。
许久后。人脸颤颤巍巍地抬起脚,慢慢地慢慢地落脚。一步。一步。一步。每一步,天都黑一点,直到他的身影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
宫女并没有随着一起。她在楼下等,等了许久,人脸没有下来。
宫女也没有上去。
她又照着地图走了一遍,记下沿途的故事。
等到宫女晚年的时候,她终于怀着平和的心情登上这座高楼。
那天天气很好。天蓝得透明,阳光温柔极了,微风吹皱湖面。
楼上没有尸骨,什么都没有。
宫女凭栏远眺。柳絮飘摇,扬花纷飞,又是一年春天。她既没有看见人脸口中的“那个地方”,也没有看见她心里的那个地方。
宫女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的第二天,那个小小的王朝就已灭亡。
“你终于来了。”
“是啊,我终于来了。”
夜晚,高楼上,母亲,小皇帝和人脸围坐一起,听宫女讲述一路上发生的事。人脸听到兴味浓时,忍不住引吭高歌。母亲在一旁鼓掌。小皇帝也穿着轻便的白衣,忍不住小声应和着。这位忧郁的不幸的宫女终于冲破了阴雨,在生与死的交界找到了落足之地。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笑语
观前提示:不是真的节选啦因为我就写了这一段。虽说是音乐剧的形式但本人文化程度有限,翻译英语什么的就靠大家脑补啦。
你不知道我为了凑1k5硬憋了多少()
————正文————
(前情提要:孔克赛尔刑场独白后,被卫教刽子手斩首示众)
第三幕,第一场
(出场角色:法拉文锡)
大雨滂沱,雷声轰鸣,法拉文锡自左上场,在舞台中央跪地,掩面而泣。
法拉文锡:结束了,一切都完了。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灯灭,伴奏起。低沉地)夜啊,你已迟来
我该如何倾诉这不幸
悔恨的噩梦纠缠我
未曾想这会是结局
也许命运早已分明
雨总汇入波涛深海
烈火也终熄灭成灰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背景中,灯光亮起,从远处的教堂转移到法拉文锡处)天穹之上从没有公平可言
高高在上的,怯懦的太阳,你在害怕吗?
你将人间的太阳熄灭
绝无仅有的太阳
无人比祂更夺目!
这就是你的目的?
囚众人于光辉的牢笼!
(伴奏逐渐激昂)
自视甚高的,残暴的太阳,你的恐惧我已洞晓
人们的太阳远比你更好
诞生在荒野
成长于波涛
就像每个
在你座下苦苦挣扎的人
人们的太阳不来自山巅
与我们出发
总停下扶起
你无视的
在你身后声声哀求的人
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些你不在意,不关心的人
举起火炬
会让我们的太阳
比你更加光芒万丈
你其实知道的
但你那丑陋的,狭隘的内心
拒绝接受
被人所爱的太阳
嫉妒让你扼杀人们的太阳!
(音乐渐弱,人声独唱,悲痛地)
可你不知道啊,
你杀了我的挚友,我的理想
我新世界的希望,我的一切
明日总会来临
凶手照常升起周而复始
而我的心却在今夜破碎
与陨落的太阳一起……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我的结局吗?孔克赛尔,你的灵魂能否听见……我该怎么拯救受苦的人民。
(音乐重新响起,法拉文锡站起来,坚定地)
(唱)不,不,不!希望的余烬尚未冷却;
不,不,不!这不是自怨自艾之时;
不,不,不!一定有方法可以做到——
就像康克拉斯亚耳,不灭的英雄
复仇的火焰将祂带回
孔克塞尔,我将——
亲自点燃!
(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舞台暗下)
第三幕,第二场
(出场人物:夜魔、法拉文锡、孔克赛尔、奈索斯、众鬼怪、众幽灵)
深渊之下,妖魔鬼怪的巢穴,天空昏暗,地面焦黑,枯死的树木上满被铁链吊死的骷髅,两个鬼怪正在争吵打斗,其余鬼怪正在欢呼。突然间闪电照亮舞台,夜魔吹响了鬼哨,尖啸声随着低沉可怕的音乐隆隆响起。众鬼怪纷纷逃离避让,但打斗的鬼怪并未注意。夜魔登场,头戴猫头鹰的面具,身披秃鹫的羽毛,手持白骨的权杖,自台左上场。
夜魔(法拉文锡):你们在胡闹什么!
鬼怪甲&鬼怪乙:对不起,尊敬的……
夜魔(法拉文锡):跪下!(鬼怪立即下跪道歉)听好了!你们这群不洁肮脏的生物,为什么还不来迎接你们的万恶之主,万鬼之王——(挥动羽毛披风)夜魔在此!
鬼怪甲:对不起,尊敬的夜魔大人。我们愿意接受惩罚,请您赎罪!
夜魔(法拉文锡):如果想要获得宽恕,你们必须回答吾的问题——死去的人类将被带往何处?
鬼怪乙:尊敬的夜魔大人,人类一旦死去,他们的记忆就会被抹去,他们的灵魂就会被投入北方的冥湖之中永远无法浮起,由蝠妖奈索斯看守,它聪明非凡,耳听八方,没人能从它手下偷走哪怕一个灵魂。
(鬼怪下场)
夜魔(法拉文锡):(沉思地)什么恶魔在我面前都不堪一击,但让我担心的却另有其事……
(灯光暗,夜魔下,奈索斯上,警觉地四处张望)
奈索斯:安静!你们这些吵闹的家伙,奈索斯能听见一切。而我现在就能听见,有可疑的脚步再向我靠近——来者何人!
夜魔(法拉文锡):奈索斯,就是这样向你的王,夜魔问好的?
奈索斯:夜魔大人?您怎么来了?(怀疑地竖耳)您听起来有些……不同以往。
夜魔(法拉文锡):真是无礼,奈索斯。连吾的声音都生疏了?
奈索斯:无意冒犯,夜魔陛下,我已独自在这看守冥湖太久。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你不需要太过殷切,吾只需要一个东西——一个人类的灵魂。
奈索斯:人类的灵魂?从冥湖里?但是,为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你胆敢质疑吾?
奈索斯:怎么会呢?(怀疑地围着夜魔转了一圈)我只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危,冥湖的湖水含有剧毒,足以杀死任意一个妄图挑战死亡的权威的生灵。我从诞生起就被赋予了看守冥湖的职责,却也不敢妄自触碰湖水。夜魔陛下,即使您是我们当中最强的那个,我也不禁担心: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呢?
夜魔(法拉文锡):吾有必须要做的使命。这点你无需多言,吾自有考量。
奈索斯:陛下,您也知道,死者的灵魂不应该离开冥湖,即使有人将他们带走,也无法复原失去的记忆。
夜魔(法拉文锡):吾知道,那又如何?
奈索斯:当然,陛下,毕竟您并非那些幻想复活亡者的无知人类。只不过,我有一个可能有些冒犯的请求……
夜魔(法拉文锡):好大的胆子!你想要什么?
奈索斯:一个考验,我的陛下,我的职责是阻止任何人扰乱死亡的宁静,因此想要进入冥湖的人必须答上我的三个问题——任何人。
夜魔(法拉文锡):难道吾是那种刻意刁难的王吗?这可算不上什么,说吧,什么问题。吾的智慧足以解答一切。
(音乐低沉,氛围紧张)
奈索斯:第一题,最巧夺天工的兜网和最足智多谋的猎手为什么抓不上最小的鱼苗。
夜魔(法拉文锡):因为网是蛛网,猎手是蜘蛛,任凭你天罗地网,也动不了湖中的鱼儿。
奈索斯:第二题,我是从不起风的湖面,尽管凝望我吧,最终你也只会看见真实的自己,我是谁?
夜魔(法拉文锡):再大的风也无法在镜面上掀起波澜,而人们从中看见自己。
奈索斯:陛下,您的智慧令人惊叹,但我还有第三个问题。他有着狼的尖牙,狐的狡诈,鹰的利爪,蝙蝠的耳朵——他是谁?
夜魔(法拉文锡):(上下打量奈索斯)如果这就是你的问题,那我已经解答完了。
奈索斯:什么?陛下,但是您没有回答……
夜魔(法拉文锡):答案不就是你吗,奈索斯!你的牙齿比狼更利,你的狡猾胜过狐狸,你的爪力远超飞鹰,最后,有什么能逃过你的耳朵?
奈索斯:哦,陛下,我为我的行为道歉,您答对了所有问题,既然如此,我已没有阻拦您的理由,但还请小心,没人知道接触冥湖水后会发生什么。
夜魔(法拉文锡):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了。
(夜魔自高台一跃而下,音乐响起,灯光变化成不详的绿色。幽灵登场,排成一排,茫然地来回踱步,孔克塞尔就在其中。)
幽灵众:(唱)
一步,两步,
这是早已决定的道路
出生,死亡,
无人能偏离这条轨道
日月轮转多少天?
纷乱战事何时休?
亲人眼泪几时尽?
已经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只有空洞的幽灵
永无止境地徘徊
一切记忆都消散
法拉文锡:(摘下面具,唱)
你在哪?我的挚友
我为你而来
死亡无法阻止我们相聚
无法阻挡你的回归
我的挚友
人们需要你
我们的世界笼罩在夜幕
等待我们的太阳归来
(孔克塞尔混在人群中,法拉文锡接近时就会被其他幽灵冲开,无法接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幽灵毫无反应地继续徘徊)
众幽灵:(唱)
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被生者遗忘,被自己遗忘
只有空洞的幽灵
在终结之处徘徊
不停歇直到永远
法拉文锡:(唱)
你是所有人的希望
你是新世界的蓝图
孔克塞尔,求你看看我
再看看你最爱的人们
听啊,他们无助的祈求
合:
无人铭记,无人关心
是那冷酷命运
弃我们而远去
(幽灵:只有空洞的幽灵)
你不是空洞的幽灵
(幽灵:没有出路的囚笼)
我会为你打开囚笼
(幽灵:日复一日的徘徊)
不再随着队列徘徊
(幽灵:直到一切都消散)
我不会让火焰消散
(幽灵:无人铭记)
我仍铭记
(幽灵:无人关心)
众人关心
(幽灵:遗忘了自我的一切)
回忆起来,求你了!
(幽灵:空空荡荡的幽灵)
我正身处汪洋
(幽灵:死亡就是那汪洋)
冻彻心脏的水
(幽灵:冥湖的水)
正在蚕食我的体温
(幽灵:会吞噬所有生命!)
孔克塞尔啊!我的挚友
(幽灵:尽管呼救吧,
没有人能救你
我们无能为力
只因我们早已……)
(法拉文锡无力地跪下,孔克塞尔从幽灵中走到他的身后)
孔克塞尔:(唱)死去,
是我们的结局
记忆是生命赠予死亡的礼物
灵魂是包装礼物的容器
从诞生
至死亡
遥远的路途
是我们唯一的命运
外来者,为什么?
不过是空洞的幽灵
不过是弃置的容器
你在执着什么呢?
法拉文锡:(抬头)孔克塞尔!是你吗?
孔克塞尔:不是。
(唱)我是空洞的幽灵
永无止境地徘徊
一切记忆已消散
法拉文锡:不,不,孔克塞尔,康塞尔·山鲁佐德!你比我们都强大,你不能遗忘一切。和我离开这,我的朋友,活人的世界还需要你。
孔克塞尔:没人比死亡更强大,也没有灵魂能逃离冥湖。
法拉文锡:我可以带你离开!
孔克塞尔:凭什么?
法拉文锡:凭我与夜魔做了交易!
(灯光照向舞台上方,法拉文锡的剪影出现,带上鬼哨面具,吹响夜魔的曲调)
法拉文锡:夜的化身,万鬼之王,请聆听我的祈求。
(绿色的鬼火亮起,夜魔的剪影出现)
夜魔:何人在此召唤吾?是你,往返阴阳两界的拉蛾人,报上名来。
法拉文锡: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陛下,请您听一听我的祈求。我的挚友孔克塞尔,他是革命的先锋,理想的灯火,人间的太阳,他不该如此死去,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把他带回人间,完成未竟的使命——创造一个没有仇恨,没有压迫的世界。
夜魔:吾乃鬼怪之王,非人类之王,拉蛾人,你可否知道与吾交易的代价为何?
法拉文锡:我愿付出我的一切,只求他能重获生命。
(灯光回到舞台,法拉文锡将面具递给孔克塞尔)
法拉文锡:戴上它,你将得到夜魔的庇佑,离开冥湖后,往上去吧,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孔克塞尔:你是,我的挚友?
法拉文锡:你的挚友,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
孔克塞尔:可我忘了你的一切,活着的一切,我只是个空壳。
法拉文锡:我相信你的为人,死亡拿走你的记忆,却永远无法改变你。
孔克塞尔:那你呢?
法拉文锡:你快走,我有办法。
孔克塞尔:(戴上面具,犹豫地握住法拉文锡的手)没有幽灵能拒绝复生的机会,你将这个机会给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法拉文锡:去吧!我的理想就是你的理想,我的愿望源自你的愿望,我们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压迫,没有侵略的幸福的世界!(撤开手,孔克塞尔开始升空)
孔克塞尔:(唱)
徘徊即刻结束
我将重获新生
记忆依然空荡
心却充盈火焰
法拉文锡,
我的良药,
这是你我之间的羁绊吗?
我虽毫无记忆
也感到心在渴望
再靠近些,给我一个拥抱吧。
法拉文锡,
请陪伴我的左右
让我们回到地上
法拉文锡:对不起,孔克塞尔。
(绿火燃起,夜魔和法拉文锡的剪影倒映着)
夜魔:等价交换!一命换一命,法拉文锡·萨特·山鲁佐德,你的灵魂是吾所见之中最强大的,但你也无法接触到那些死者。而且想要死者复生,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活着的灵魂代替他。即便如此,死亡从他们身上取走的记忆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永远的空洞,他也许再也不会是你记忆中的人。你可愿意?
法拉文锡:我甘之如饴,我也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坚持自我。
夜魔:法拉文锡,你的忠诚令吾动容,吾可以赠予你吾之披风,它能在鬼怪的地盘里保护你,你的鬼哨面具代表吾之身份,所有人都会为你让道。你可以代替他留在这里,在吾身边,作为交换,我会让那个人复活。
法拉文锡:这就是我要的全部了,陛下。
(灯光回到舞台,真正的夜魔登场)
夜魔:(唱)
回去吧,升起吧
法拉文锡的太阳
他的心血使你重燃
你的生命因他再续
命运的代价已被偿还
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孔克塞尔
不要辜负他的付出
过去已无影无踪
莫再执着于残念
你的未来触手可及
再不要放开。
孔克塞尔:(唱)
法拉文锡
我的挚友
我的蜡烛由你点燃
也将为你照亮人间
合:
再见了,死亡之地
陨落的太阳从未死去
它在幽暗之地沉眠
衔火种的雄鸡来临
点燃那熄灭的太阳
它回来了
它升起了!
那复生的太阳啊!
(大火燃起,孔克塞尔自火焰中现身)
孔克塞尔:我,孔克塞尔,已归来人间!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我仍然不时地想起那座小屋。即使它早于二十年前就已烧作灰烬,沉进泥土,即便它与我并无太大的干系,它的影像仍如幽灵般漂浮在我生活的间隙里,连带周遭的景色也一同记忆犹新。
孩提时,我常到家附近的山坡上消磨时光。那是一片极宽阔的绿地,生满羊茅草、三叶草和马齿苋,如同一片被抬升起一头的绿色绒毯,自村落聚居处平缓向上,直至那圆钝的、脊背似的坡顶。我常与其他孩子一起在山坡上疯跑,追逐野兔,去灌木丛里采刺李和熊莓。那栋小屋就坐落在坡顶最高处,经常作为我们赛跑的终点。
我们都对那座小屋怀着浓烈的好奇心。它占据了一个孩子所能想象的最好的地界:从屋前向下望去,绿地一览无余,雏菊宛如绿色天空上的星辰,村落则像一堆小积木似的洒在山脚下,将父母、学校及一切使人不畅快的东西远远地隔在那一头;而从屋后望向山坡另一侧,森林无边无际,数以万计的枝叶在风中波动起伏,溪流就藏在这一片绿海底下,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屋子本身建造得极其漂亮,外墙仔细地上过漆,每片木板都刨得不见一丝瑕疵。然而,那坚固平整的屋顶,我们从未见过款式的信箱和门铃,石砖砌成的台阶上铺着的织花地毯,全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出于顽皮,我们曾轮流上去敲过门,也没有人回应。显然,这里无人居住。到底是谁建造了这样完美的一座小屋,却将它废弃在这里?我们叽叽咕咕地讨论着。
有一天,在我的伙伴们都不能出门的时候,我实在无聊,独自一人去山坡上游荡。当时刚下过连日暴雨,天却还是阴沉沉的,草叶绿得发光,几乎浮在脚底下。我漫无目的地闲逛,感受微弱的雨丝刺着我的脸和手,脑海里想起那座小屋的事,思索它是否被施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诅咒,或者干脆是精灵和鬼魂的居所。不知不觉地,我竟已漫步到屋前,而与寻常不同的是,钻进鼻腔的除森林与泥土的气息外,还多了一股前所未闻的刺鼻气味,既闷又厚,像是鼻子被人堵了棉花。我抬起头,见小屋的门大开着,屋旁立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正举着一只白色塑料桶,将透明液体往外墙上泼洒。
当时我家尚没有自己的拖拉机,因此我不认识他手里的是什么;然而,当他举起火把来的时候,我是认得的。“喂!放火的坏蛋!”我大喊道。
那人猛地转过头来,好像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小崽子?”他扬扬手里的火把,也冲我喊道。
“我说你是放火的坏蛋,”我又喊,“你凭什么烧人家的屋子?”
他刚那副心虚似的模样使我进一步肯定:此人必是个纵火犯无疑。因此,当他熄灭掉火把冲我走过来时,我内心又突然忐忑起来,不知该不该逃跑。
“别害怕,小孩儿,”他边靠近边说,我这才发现他长着一双柔和又沮丧的蓝眼睛,戴着和我外祖父一样的圆帽,脸上的皱纹远比想象中多得多。“别害怕,这屋子就是我建的。这就是我家的房子。”
我对此半信半疑,但他从裤兜里掏出橘子糖给我吃,我也就笑纳了。那糖纸又旧又皱,好像泡过水,糖的味道倒是不赖。他自己也剥开一颗送进嘴里,招呼我一起去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将就坐吧,”他说,“就剩这儿还没洒上汽油了,免得一会烧了你的屁股。”
就是在这里,他对我讲了这座小屋的故事。
“我在另一座山头上,曾经望见你们来敲我家的屋门,”他温和地、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何不在这里住,诚然,这个问题我以前还有答案,现在却连自己也不确定了。我很希望能有人听我讲一讲这整件事,即使你一定听不明白,也很快就会忘记。
“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听从长辈的劝告,拼命地工作而节俭地生活,最终存下一笔钱,用以建造这栋房子。我不种地,因而挑选了远离山脚的地段,这里清净、美丽、宜人,兼具两片区域的好处。建造它耗费了我大量的心力。我找了许多人来做设计,开工时,我又极为挑剔,对任何一点不合要求的地方都难以忍受,最后干脆自己学了手艺,去刨木板、打门窗。每样陈设都由我精挑细选,毫不夸张地说,这屋子从外面看有多漂亮,屋内就要再漂亮一百倍。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不会有更好的了。我是真心打算在这住一辈子的。
“新家落成,我躺在床上,望着崭新的一切,无数种对于未来的幻想涌上心头。我将在这里娶妻、生子,每天早上出去做工,傍晚回来,像森林中的动物一样一家子依偎在一起。我可以打理菜园,种花,和妻儿一起在绿地上野餐,去溪流里捕捉鳟鱼。我可以养鸡和牛,有吃不完的鸡蛋和喝不完的牛奶。凭这处房产,我很快就真的讨到了老婆,比天底下任何人都更爱我,也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毛茸茸的小脑瓜,跟你们这帮小崽子差不多。我拿糖块跟他当赌注的时候,他跑得比你们还疯哩。
“我的梦想接二连三地实现,与此同时,一项隐忧却悄无声息地埋藏进我的心底。你曾听大人讲起过山火吗?起初只是阳光凑巧点燃了落叶,再之后是灌木丛和枯枝,最终引燃活树的枝条,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可以将整片山头烧红得如同地狱一样。人往往是拥有后才害怕失去,自打听人讲过山火后,我再也没有了以往轻松的心境。早上和傍晚回家时,我总要望一眼屋后的丛林,生怕将火苗漏看作朝阳或晚霞的反光。夜里睡觉时,我时而半夜惊醒,总是梦见火焰点燃了牛圈的围栏,或者梦见怀里搂着的妻儿给关在着火的窗户里面。
“我站在屋后,像平常一样俯瞰森林时,只觉得那千万片在太阳下闪耀着金光的叶子都是树木的眼睛,在风中此起彼伏,不怀好意地瞪视着我的居所。随便其中哪片上有一颗露珠,就足以被当作透镜,引燃周遭的一切,包括它自己,使我所爱的在燃烧中走向毁灭。
“于是我开始砍树。这座小屋刚建成时,与森林的距离还没有你们所见到的这么远,这中间的分隔带全都是我砍伐出来的。我与儿子在树林里抓鱼时,正巧看见一根燃着的朽木,用溪水及时扑灭了,从此我更加觉得自己所作的预防是有意义的,并且一回来就挖掉了屋后残留的树桩,因为它们也可能富含树脂。我妻子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那些木材都用来给牛圈做了顶棚,顺便给她换了一台新织机。我清理掉枯叶,给房屋与森林之间的地带铺上石子,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过了一段时间,隔壁郡起了山火,有人逃难到这里来,手舞足蹈地比划那火焰的可怖,足有一棵成年杉树那么高。倘若真有那么高的话,只需被风一送便能燎着我的屋顶,况且强风也可能直接将燃着的树枝吹到这里来。这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灾祸又使我惴惴不安,我于是跑到林中去,试图从更远、更根本的地方来阻止灾难的降临,而这才算是之后一切不幸的开端。
“森林——乍看不过是树木集群,然而只有站在防火人的角度上,才能知道这其中有多么复杂,潜藏着多少危险。站在森林中,指出除脚下土壤之外的十样东西,其中有九样都是可以点燃的。我找别人学习过经验,在离家一百码的地方砍伐树木,并去除一切可燃物,就像在屋后做的那样。然而,活着的树总会落叶,树林中又到处都是草木的种子,因而每隔一两周,我还要带上干粮去检查一遍,扫除所有落叶枯枝,把新长的植物连根拔起。每次进入林中,我总会发现哪里的树没砍干净,或是看见新的危险之处,又将防火带加长或拓宽,一来二去常要花上好几天时间。常雇我的店家因此转而去找别人,我只好趁空档打些零工,拿回家的钱自然也是越来越少,因为砍去的树里能卖钱的也不太多。我所能与人聊起的也只剩下与山火有关的事。当我和人一起吃饭、交谈、工作的时候,那条不完善的防火带就盘桓在我眼前,比面前的杯子、盘子或人脸还要近,反而在林中等待天色放亮的时候,他们的面孔与声音会时而浮现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在我偶尔真正瞥向生活的几眼里,妻子的头发长长得越来越快,身上的衣裙越来越旧,儿子也愈发令我认不出来了。有次我在森林里待得格外久,回家看见信箱旁边站着一个穿粗布衬衫的半大小伙,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直到他开口叫我爸爸。当我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说起我又做了些什么,我们的家现在如何安全,他们却都木然地盯着盘里的饭菜,要么就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神情难说是憧憬还是厌烦。
“终于有一天,当我拎着半道上猎人送我的野兔,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却没人给我开门,敲窗户也没有回应。我自己的钥匙早已弄丢了,村子里也无人肯帮我开锁,还是有个建房子时的木匠认出我来,才替我叫来了锁匠。我推开门,见屋内空空如也,还以为他们到镇上去了。然而一连几天,一周,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有人回来。很快到了不得不回到森林中的时候,我在门口留了纸条,又将新钥匙藏在信箱里,再回来时,一切都原封未动,只是前院的鸡已经全都饿死,牛也给人牵走了。我才明白我大抵是遭人抛弃了吧。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了回家的理由。家仍然是我理想的家,这我不否认,在我与妻子多年的料理下,它仍然光洁如新。倒不如说,对于家的畅想才是我心中如火焰般再次燃着起来的东西。在我当时看来,这些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还没能做到让家与家人彻底安全的程度,如果我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永绝后患,自然也不用常常出门去,到时候就可以把妻儿都接回来,继续之前的生活,比之前还要更加安心。这是必要的事,我也很高兴自己这样想。”
“我开始整月整月地住在林中,支起帐篷,或睡在洞穴里。我学会了打猎,学会辨别野果和蘑菇,因此连干粮也不用怎么带了。我每隔一百码便砍伐出一条隔离带,甚至干脆开始清理整片林子的落叶,带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统一焚烧。只要想到我在山上的小屋是安全的,只要它还没有毁坏,对未来的一切希望就还如树冠缝隙中的太阳般闪耀着。我清理过整片山头,又开始对临近的山坡也做同样的措施,因为山火极易蔓延,火势无论如何是无法控制的,倒不如让它越远越好,我十分清楚这一点。起初我每隔几个月便回家一次,清理一下灰尘,在家中歇息几天,后来索性不再回来,一直住在我在林中的临时居所里,每天早晨起来便开始工作,一刻都不能停歇,可以说是火焰在追逐着我,也可以说我在追逐着火焰。而无论我在哪里,小屋仍然岿然立于山顶之上,屋顶规整,外墙雪亮,离我甚至前所未有地近,我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它。若不是为了它,我心想,谁又愿意经受这么多苦楚呢?
“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看不见我的原因。因为,事情——事情既永远干不完,也一刻都不能耽误,你永远需要做得比原本更多,无穷无尽。二十几年就这样过去,或许托我自己的福,我从未见过山火真正的模样。最终使我决定回家来的是前几天的暴雨,想必你们也淋了个够呛吧。我活过五十来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水从洞穴顶上倾泄而下,宛如瀑布,洞外的水则早已汇成了河流。树干,枯枝,落叶,深达数米的土层,估计已全部泡透了。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是平常最干燥的地方,也不可能再见到半点火苗的影子。
“我就这样短暂地得以休息,一时竟感到不很适应。回到这片山坡上,回到我的家所在的地方,小屋的模样与我朝思暮想的大相径庭,似乎更小,也更旧。伸手一摸,墙漆就扑簌簌地落下来。大抵我的确太久没亲手触摸过它了。
“我刮过胡子,理过发,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回忆起曾经在这里的幸福时光,然而那些记忆都已经太久远,好像早已连土一起挖走了似的,只留下几截断裂的根系,也没能给我带来太强烈的感受。我回想过去,回想我和儿子以糖块为赌注在山坡上赛跑的时候,却记不起最后结果如何;想象未来,却难以想象出妻子与孩子如今的样貌,想象不出他们已经长出细纹的脸。他们一定已经年纪不小了,我的双腿对于赛跑来说也已经太老。我收拾好床铺,准备先睡一觉。梦中,屋内仍然只有我一人,地板、屋顶与床铺全都燃烧起来,火舌温柔地舔舐着我,灼烫我的皮肤和头发,肋骨似的房梁烧得通红,颜色统一而和谐,好像这就是屋子本应有的样貌。我精心挑选的陈设和墙纸,我的肉与骨头,全部在烈焰中噼啪作响,如炒豆子般欢快,也好像这就是它们本应发出的声音似的。
“如此的梦境一连持续了几天,每天都是一样。我不生火做饭,也不烧壁炉,外面的雨还未完全停歇,这间屋子不再有半点起火的可能,即便如此,我仍然从床上满头大汗地醒来,又心怀着惶恐睡去。白天,我在屋内生活起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像最起初一样,心智却仍在黑夜里的火海中翱翔,在热浪中翻滚、沉浮。难道我不是一直拥有着它吗?我不明白。难道它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我回来吗?如果不是因为时时刻刻都想念着它,我又何必踏入林中,走到这一地步呢?为什么当我真正回到我梦想中的地方,却偏要如此心不在焉,好像先前那种恐惧和惶然才是我真正想念的?土壤迟早再次干透,在这之前,枯枝与树叶会干燥得更早。假如我迟早要回到那种时刻烧灼着我的生活中去,假如我迟早再次焦躁不安,忙碌不停,像野人一样流亡在自己家的附近,好像家只是暂歇,而森林才是目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早在背向小屋而踏进森林的那一刻,我就早已彻底地失去了它呢?
“想通这件事后,我整夜没有合眼。在清醒之后,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本末倒置的生活,然而也早就无法回到最起初的那种幸福中去。我看清了夹着我的两堵无形的墙壁,也因此再也无法动弹,而获得自由的路只有一条,那答案就在我的梦中翩翩起舞,散发出诱人的光与热量。
“我去镇子里买来了汽油,没人认得出我,也没人问我买来做什么。之后一切顺其自然,就如你所见的那样。起来吧,站远点,免得燎着你的衣角——火归根结底还是危险的东西——我要点火了。你要是想看就和我一起看,待烦了就回家去吧。”
在他将火把抛出去的那一刹那,火焰急不可耐地攀上外墙,如魔法一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环抱住整栋房屋,很快湮灭掉屋子本身的颜色,只余下火舌包裹下的漆黑轮廓。第二只火把落在屋内,于是火从窗子里再次迸发出来,伴随着玻璃爆裂的脆响,直直地窜上那平整的屋顶。小屋在火浪中挺立着纸片似的剪影,烈焰则从屋子的每一道缝隙中钻出,在风中肆无忌惮地狂舞着,遮天蔽日,远比房屋的体积要大得多,好似它才是小屋那出了窍的灵魂。黑烟滚滚而起,我身侧的老人安静地微笑,望着这一切,直到他转身离开,我才瞥见他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晶亮的泪痕。
我被父母捉回家去,挨了一顿训,对于此事也很快淡忘,只记得那一条直冲云霄的烟迹,即使在山脚下也可以看见。成年后,当我不得不独自出门讨生活的时候,关于坡顶上小屋的回忆才浮现在我的脑海,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我回到故乡,如儿时一般在山坡上漫步,看见山坡顶上空空如也,小屋的废墟已被夷为平地,树苗从布满石子的空地上钻出来。
我向邻居询问关于山顶上的住户,大家连连摇头。再也没有谁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