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菲尤利正在上课。普通的教室,介于高中和大学之间。课桌是高中的样貌,黑板却是大学大讲堂里常见的那种,可以上下推移轮换的那种。
每当这时,她就新生疑惑,为什么这里有着这样惊人的层高?却也很快被教师的提问打断。她打了个粉红色的哈欠,老师的身影愈发模糊。
这节课是古生物课。老师说她请了博物馆的研究员来做一场小型演讲。这才让菲尤利回神,她突然感觉整个教室都为之一振。清晰得不可思议: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穿越过某些建筑结构,把黑板划分成了深浅不一的多个区域。
研究员讲师站定。她个子高挑,黑色的头发扎得很高,发尾在身后晃动着。棕褐色皮肤,不知道是哪里人,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转身写起板书来,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
“讲讲无脊椎动物吧。”
她语调轻松,上推黑板。出乎意料地,板后是一条纵深的通道。巨大的玻璃阻隔着,透明的水在后面涌动,因为光的折射才显现出体积来。菲尤利注意到她身穿着的事一件白大褂,衬得她精神极了。
她的手轻轻抚摸玻璃,引导视线,便可注意到那飘动的水母、海绵之类的生物。
她又走到另一侧的黑板去书写,白色的粉笔字在手下流淌。蜿蜒的足迹,像是沙虫在爬。
菲尤利做笔记了,她试着描绘眼前的一切,幻想黑板之后的秘密。或许那里曾是密道,直通海洋。或者是直通过去的,顺着进化树的根爬动,研究员讲师画出分叉。手在空中比划,海星卷起,化作球形的海胆,又拉长成海参。生物在海里上下浮动着,争抢着食物丰富的位置,那或许又算不上争抢。
“它们只是在运转。作为一种可能性的造物,不断地演变,填充食物链和生态层的每一处。”
讲师微笑,她好像很满意似的。把梳理清晰的进化树划烂,擦掉。
“那么,简单了解这里的无脊椎动物之后,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奥毘沙的生物。关于魔法和魔力,它们在生物演化中的角色可是很有趣的。”
滑铲.jpg
名字好像有点怪,嗯(?
本来想写笑话的结果写了这样的东西,忧伤望天
很多地方有点词不达意,而且写得有点匆忙了……(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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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琉西亚修女疲惫地看着深沉的天空。
黑死病以来,她们有多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了?大门被封锁,源源不断的、呻吟的病人被抬进来,安静的、冰冷的尸体在漆黑的夜里被抬出,只有日夜的变化和墙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表明时间的流逝。
有的时候,她会想,这种窸窣的声音到底是砖石在夜间冷却的声音,还是墙对面的恶魔靠近,想要夺走病人性命时的索命声音?
她这么想着,大门传来了轴承的运作声——有人打开了这地狱唯一的大门。
她站起身。现在既不是送入新一批病人的时间,也不是运出尸体的时间——所以来者是什么人?
踏着昏聩的月光而来的,是一个带着鸟嘴面具、提着很亮的灯的女人。
“你好,是行医吗?”伊琉西亚稍加思索,询问来客。瘟疫期间,这样的行医并不罕见,“如果是来投宿的话,请离开吧,这里有很多黑死病患者,只怕是不比外面的废屋安全。”
“你是这里的护士吗?”平缓的女声响起,并没有如伊琉西亚所担心的那般惊动黑暗中沉睡的病人们。
“我是伊琉西亚修女。这段时间也同时承担了护士的职责,你呢?”
“这样吗?我是奈苏诺。”行医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也没有接着往大堂内走,只是站在门口,不过现在是半夜,也没有人会过来,倒也无所谓?伊琉西亚想。她听到奈苏诺接着问,“你们在这里关了多久了?”
“以我的印象来说,大概两个月往上了,你是第一个不请自来的。”她轻轻地回答,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奈苏诺也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
远处隐隐传来了模糊的声音,不知是风声还是有人活动的声音。
“修女,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觉得害怕吗?”这次先打破沉默的是奈苏诺。
“害怕什么?怕染上鼠疫?怕死?怕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您认为呢?”
“怕啊。无论是哪个都怕。”伊琉西亚笑了,“但是我得在这里守着。如果修女和神父都跑了的话,还有谁愿意照顾这些病人呢?”
“这倒是。但修女您能坚持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姑且还没事,那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真让人敬佩。如果换我的话,大概在确认这是鼠疫的第一天就逃跑了吧。”
大堂陷入寂静,远处的骚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不过她们的对话并没有停止,“奈苏诺……女士?”
“小姐。”
“好的,奈苏诺小姐。我想问,你就是这样成为行医的吗?”离开了自己所生活的村庄?
“嗯?不,不是的。”隔着厚重冰冷的面具,伊琉西亚看不到奈苏诺的表情,只看得到冰冷的月光勾勒出的鸟嘴形状,“我是被赶出来的。因为他们觉得……是我带来的灾难,所以村子里的人用火把、钢叉和锄头威胁我。他们对我说,要么死,要么永远不要再回来。”
伊琉西亚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只有中世纪才会有这样子的事情。”
“这并非中世纪的专利,恐惧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能会把人变成怪物。倒不如说,修女您的意志更加令人敬佩,在这种活地狱里待了这么久,依旧对那些病人们保持如此的耐心。 ”
这么说着,奈苏诺突然朝着她走来。伊琉西亚有些意外,与此同时她才注意到,远处的细微动静在不知何时已经演变成了不容忽视的、逐渐靠近的震动。
你见过老鼠组成的海啸吗?露琪亚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刺,后面传来了尖细的,由无数老鼠的吱吱声组成的说话声,“把匕首还我,你这偷东西的小贱人——”
然而没有人回应,只有高速疾行的影子表达了露琪亚绝对不会停下来的决心。
会停下来才怪了吧,为什么每一个反派追人的时候都要大喊“站住——”?露琪亚在心中吐槽,同时艰难地在走廊的窗棂中辨认着大堂的方向。
原本她们只是悄悄地从围墙进来,想看看罗卡里兰的所谓超自然现象是什么情况,为了躲保安,她们还把脸蒙上了。
虽然一个是龙骨面具一个是鸟嘴面具,怎么看都更像是可疑的不速之客,但是姑且是蒙上脸了。
在有惊无险地进去之后,二人一合计,决定分头行动。
露琪亚在学校中庭找到了一间地下暗室,里面画着些红色的符文,正中间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在她犹豫要不要去碰碰那把匕首的时候,一个沉稳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哎呀……多久没有人来了。你是来许愿的吗?”
“是的。”她想了想,顺着往下说。许愿?那是什么骗小孩的说法?
“孩子,你想要的是什么呢?财富?幸运?事业有成?”
“嗯,如果都想要呢?”露琪亚心不在焉地回答那个声音。
“也很简单。只要帮我去大堂,把那里的修女叫过来就好了。可能去的途中会有一些小小的惊吓——毕竟这里是非自然的空间,希望孩子你能够理解。”
“好的,我理解。但是我怎么没看到你的人呢?”
“我用一点小小的方法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还有什么疑问吗,孩子?”
“我要怎么找到修女?”
“离开中庭,往月亮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了。对了,那个修女的名字叫伊琉西亚。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大堂,露琪亚记得拉斐斯也是往那走的,正好可以汇合交换一下信息。
“那么,把地上那把匕首拿起来,然后用匕首 的尖端在左手食指上割开一个小口子,和我签订一个临时契约——时效只有一个晚上,没找到那位修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要用血吗……”无论在什么地方,血相关的法术都十分的危险,在露琪亚的认知中也不例外。
“不不,不是非得要血液,只要有伤口就行了:这么大好处的事情,总是要伴随一点点风险的,不过没关系,当大冒险就好。”
“一定要用这把匕首吗?”
“是的。”
“好,我明白了。”她走进法阵范围内,取出匕首,掂量了两下,随后眼神一凝,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
随着一声尖厉的叫声,露琪亚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手上攥着那把冰凉的石制匕首。
大堂在月亮的方向。她冲上旋转的砖制石梯,朝着明亮的月奔去,身后是如同洪水般的呼啸声音。在转角处,她瞥见了月光下汹涌的潮水。
那是响着吱吱声的漆黑鼠潮。在那潮水的
“为了您的安全,请跟我离开吧。”奈苏诺,或者说,拉斐斯对着伊琉西亚说,“里面想必不是什么好解决的问题。”
“但是神父还在里面休息。这种危险,我不可能丢下他的!”伊琉西亚作势想要进去寻找神父,但是拉斐斯抓住了她的手,“我们得先确认这声音是什么东西导致的,不然进去之后万一无法应对只是白白丢掉性命。您想想,平时有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平时……平时……”她紧蹙眉头思考。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她听见平日里熟悉的、墙中的声音也在向着那声音处汇集,她似乎有了答案,“可能是老鼠。”
随即,她的脸色变得糟糕起来:要控制鼠疫的地方,变成了老鼠的温床?
“那么,我得阻止您进去了,我不能让您也陷入危险,能造成这种声势,老鼠的数量想必十分可观。”
“那么,这里的病人呢?”
“他们——他们都已经无力回天了。与其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不如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阻止这件事情本身,而这只能靠还没事的你了,伊琉西亚修女,不是吗?”
伊琉西亚不得不承认,奈苏诺说的话是对的。她深深看了一眼大堂中黑压压的、安静等待死神垂怜的人们,抿紧了嘴。但是,死寂的病人、墙中的窸窣声、鼠潮……淡淡的违和感渐渐变成了不容忽视的猜测。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伊琉西亚垂下眼,“您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可以吗?”
“请说。”
“我已经死了,对吗?”
拉斐斯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这位伊琉西亚修女是这里的主人,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所以想从她这里获得信息,“我想是的。”
“那么,我想我不能离开了。您是外来者,您可能不理解,我的责任就是守护这里饱受鼠疫折磨的灵魂。如果没猜错的话,门的那边就是夺走人性命的鼠王。它想出去,想得到这里的灵魂,但是只要我在这里,我就不会让它成功。”
是的,她早就死了,死在那场鼠疫中。她看到痛苦的灵魂、狂笑的鼠王、可怖的诅咒。于是她尽了自己所能,挽留那些即将被吞噬的灵魂,让他们不受鼠王的伤害,等待真正的死神带走他们,也带走自己。
其实自己还是做到了点什么的,不是吗?
“是这样吗。”拉斐斯回应,“那么,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吗:里面的动静应该是我的朋友造成的。”
“没什么好道歉或补偿的。倒不如说,若不是二位的闯入,我可能到现在还被困在死前的记忆里。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请放把火把这里烧掉吧。放心,这不会波及到现实世界的。”
“我们会的。”看到飞速从门板底下钻出的一片黑影,拉斐斯大概猜到那是露琪亚了,“这位修女不是坏人,不过我们得走了。走的时候记得把这里烧掉。”
露琪亚恢复人形,挠了挠头,“好?”
于是她们点燃火焰,把修女、病人与鼠潮撇在背后。重重热浪吞噬了里面的身影,她们沉默地将厚重的大门关上,一切恢复寂静。此刻,罗卡里兰校舍的门口,电灯照亮通往学校出入口的路,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
翌日,在交换完见闻后,拉斐斯和露琪亚不约而同地寻找起关于罗卡里兰与鼠疫的怪谈。但是总的来说,一无所获。
“最接近我见过的那个老鼠的说法的,是这个学校里一个叫‘神秘的糖果屋’的怪谈。”露琪亚将收集的资料打印成了纸张,一边交给拉斐斯。
据学生们描述,这座神秘的糖果屋在庭院角落废弃的地下室里,进去之后放一把刀,许下愿望,再走到大堂,一路上无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这样就可以实现愿望。
“我这边嘛,一无所获。”拉斐斯平静地说,“我把罗卡里兰的校史及作为天主教会学校时的名单全想办法找了一遍,但是,从来没有哪个修女或学生叫‘伊琉西亚’,这里也没有过鼠疫。”
“所以,这只是个故事?”
“大概是吧。幸好只是个故事……吗?”拉斐斯看着被露琪亚带出来的黑曜石匕首,若有所思。
基本全是右诡和杨时锦的互动
终于要去黑市了
陆回目
古人云事不过三,万事万物,似乎都要和一个“三”字扯上关系,才最为吉利。
这是右诡和杨时锦第四次相见。
或者应该说是她,和杨时锦的第四次相见。
寒风呼啸迎新年,瑞雪飞舞初二天。只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非常的冷,直到了那千盼万盼的除夕夜上,依旧懂的人手脚冰寒,只有那热热闹闹的氛围能驱散一点身上的冷意。
正到了时候,一片噼啪爆竹声冲天而起,嬉笑惊呼间,也是把那呼呼吹个不停地大风给盖了过去。
也把其他不可言说之事,悄无声息地埋没。
直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心脚跟独余彻骨的冰寒,冷,非常的冷,除此之外便是一缕冒尖的痛,那直直坠地的膝盖骨生生的疼。
只是那疼痛也如同昙花一现,四肢的麻木更胜一筹,轻轻一碰也就没了。她跪伏着,拼命撑起身子的手掌执于地面,坚寒逼人。几次三番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始终动不起来,头低垂下去,才看见那双瘫在地上不断打颤的腿。
雪早已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洋洋洒洒地盖了满地满身,给全世界裹上一层银白。
也悄没声地隐去了她跌跌撞撞的来时路。
可是她仍然不明白。像是隔着一层帘幕,把幕后的所有都隔绝在了外面。
不是在家吗?在她的闺房里,碳炉烧的暖洋洋的,案上刚刚写好的新字墨迹未干,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甜嘴儿就放在门牙边上,只等着炮竹声一响,就全都发了出去。
怎么就在这儿了呢?在这黑咕隆咚的深夜里,栽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身上仅仅裹着件勉强能抵御寒风的袄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她跌坐在地,仰起头,迷茫的双眼望向如浓墨般的天空,就像是对着一个漆黑的巨口,连白茫茫的大雪也不能冲破那深沉的黑暗。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中,冷冰冰地刺了一下。她猛然清醒。
雾蒙蒙的帘幕终于被拦腰斩断,露出后面压抑又密不透风的真实,像是那点冰从头顶直穿过全身……醍醐灌顶。
所有的一切在脑中炸开。
被撞开的门,母亲惊恐又焦急的脸,满地的死尸和血,被推搡着只能向前的踉跄,透出一个口子的墙檐……
终归于身后被消弭在鞭炮声中的哀嚎惨叫,和一间遥遥望去一切如常的死宅。
啊。
眼泪已先一步落地,在白雪皑皑中留下豆大的坑洼。
原来她没家了。
“跑!快跑!”
娘亲惊慌又生怕引起别人注意的呼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呼啸的风过去就散开了。她弯着腰,弓着身,脸伏在地面上,压得低低的,谁也看不见。于是那悲泣的脸,那绝望又无望的哭声,也就随着越来越尖啸的风雪,了无痕地消融了。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报仇,应当是要报仇的。
她什么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孤身一人,何谈报仇?
要回去吗?应该回去寻找那些也许会有的蛛丝马迹吗?她不敢。既是不干,也是因为母亲最后的那句话。
走啊,走啊,走得远远地,不要再深究,更不要再回来。
于是她突然发现,这天地间是这么的安静,没有了炮竹的响声,没有了人来人往的痕迹,这瓢泼风雪的深夜,原来是如此阴沉沉的没有活气,把人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而她又能去往何处呢?
那股寒意从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心一点点蔓延着,直挺挺地扎进了心里,让她觉得透体的麻木,那种从骨头缝里摩擦出来的僵硬,指使着她无法起身,无法行走。
可就算站起来了,又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又对她有何区别呢?
故而那一点摩擦碰撞的声音,于之耳内,既是为不可察,又清晰震耳。
第一下响起时,确实隐没入风雪,恍然以为是幻听。可适当那点细琐的动静不断地响起,那些呼啸的杂音便尽数被抛到脑后。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丝或为蜉蝣的救命稻草。
她伸出手,站不起来便不再站,只是拖拉着自己的双腿,缓慢地,却越来越快地向着铭刻于耳边的音源处爬去。
冻得彻体冷硬的苦寒,终于也被驱逐在了身后。
就是此时……便在此时,她于那个雪夜,第一次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中见到了那个孩子。
裹着一层无法取暖的破烂单衣,蜷缩着锁在狭小的角落里,就象只被冻得瑟瑟发抖又无处可去的猫儿一样。
好小,真的好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这是第一反应,紧接而来的是一种难过,这么小的孩子,瘦骨嶙峋的,便这么冻死在了这阴暗的小巷子里吗?
然后她就见着那个孩子微弱地动了动,头缓慢地抬起来了点,那双青脆的眼睛从遮下的发帘后露了出来,看向了她。那孩子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又被尽数压灭在风中。
没有来得及细想,她直接挪蹭了过去,下意识地把那个孩子揽进怀中,抚过那冻得瑟瑟发抖的幼小身躯。
那孩子被她抱住,下意识地紧紧依偎上来,两人便这么一动不动地抱成一团待了一会儿,然后唐突地动了一下。
冻狠的人要怎么救来着?她使劲地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依稀记得自己曾在哪本书籍中看过一二。
被娘亲推开门焦急拉走之时,满面前途未知的迷茫慌乱,顺手扯了了放于一旁的长袄子披于身上……也只拿走了这件袄子。
幸而虽然不够厚实,却也能勉强保证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藏于其中,抵挡住些许外面的风雪,不至于彻底失温至死。
感觉着怀中的躯体正在一点点的暖和起来,她终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连一直有些空茫的脸也回转了些许人气出来。
只是这隆冬腊月,又怎是如此能熬过去的啊……
正在胡乱的想着,那孩子却忽然动弹了一下,她低下头,发觉孩子在轻轻推动她的手臂,便松了些力,任由对方挪动着,把脑袋凑到她的耳朵边上。
……原来不是错觉,这孩子真的会说话呀。
听着这耳畔调理清晰的华语,她却忽然意识到对方其实比看起来的大上了不少……一股难言的酸涩就涌了上来,再次把她卷入其中。
被猛一个脑壳崩唤回了神智。
她甚至来不及再想点什么,就被一个油纸包糊到了眼前,连忙手忙脚乱的拿住小心地打开——竟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那些被忽视的饥饿就终于冲破了层层障碍,冒出了头。肚子响亮的咕噜了一声,她也来不及脸红,急急忙忙地拿出肉包子,塞到了孩子的手中。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捧着手里的肉包,及其认真的撕成了两半,把咬过一口的一边握在手中,另一半直接就塞到了她的嘴里。
本能的第一反应是在饥饿中顺从地咬了下去,然后反应过来就想要推拒,结果手刚刚摸上那根根指节分明的小手,便又丧气地卸了力,附在了上面。
也不知道这包子在冰天雪地中被护了多久,虽然已经凉透,但并没有被冻上,只是这么一咬,还带着肉味的油香便溢满口中,勾得本就忍不住上涌的饥饿上了头,终于还是抵不住吃了起来。
这扎实的一口下去,馋虫起了个千万,肉实打实含在了嘴里,却又只是垂着凝目,半天也咽不下去。
直到一只小手摸索着伸到了她的头上,轻轻地,几乎感觉不到的力度胡乱的揉搓着,那张凉冰冰的脸也蹭到她的脸边。就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是在安慰她。
两行泪便这么呼扇着,再次落下。
这次嚎啕的哭声又被那堵在口中的包子尽数埋没,终究也没能传了出去。
就在这除旧迎新之时,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靠着这一个包子,一件袄子,互相依偎着熬过了那一整个风雪不停的寒夜。
只是还记得,那冷掉的半个包子,却像是吃过的最为美味的东西。
“快点!你快点!再不快点小心赶不上了!”
“哎呀,别急啊,那个大姐姐说了,要在那儿待好久的!我们都有份!”
燕飞回还,绿芽冒头,又是挨过了一年腊月寒冬,春风拂渡,花香四溢,给天地间染上了勃勃生机,也带来了逐渐回暖的温度。
半大的孩子最是坐不住,气候才稍好一些,就已经开始成群结队的满大街跑。远远从街头望去,就见到不少的孩子聚集在街尾那边,呼啦啦一团,叽叽喳喳的一大片。时不时几个孩子单独离开,手里也举着草编的小作物,脸上满是兴奋的意味。
“这做工不错啊!”偶有大人路过,看见孩子手中之物,问上两句,“打哪儿来的?”
“别问了,诺。”旁边的人撇撇眼,“是那……楼里的姑娘。”
这白衣姑娘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说过自己的称呼,只是有另外的小娘子前来寻她的时候,听了一个舒字,便有那食了点笔墨的大孩子挑了头,称呼一句舒姐姐。也是被人应下了。
“唉?你在看什么呢?”
本来只是那闹哄哄一隅中平常不过的一句,却引得白衣姑娘忽地抬头看了过去,只是一瞥之下未能发现些什么,便又将注意收了回来。
杨时锦背身靠着墙面,挥手打发走出声的孩子,等了一会儿,又伸头出去看了眼。见得那白色的身影依然好端端的被孩子们围在中间,便又缩回了脑袋。
她眼睛这么滴溜溜一转,已然是拿定了注意,蹭蹭蹭地转身跑了。
这一出自然是没有惊动那坐在孩童之间的人。只是见她五指翻飞一般,未能瞧明白手上的动作,那掌中的高粱秆依然成型,又是一只可爱的草编蛐蛐,这么着递给了排在前面等候多时的孩子。
尽管她动作快的很,也顶不这么多围上来的孩子,这一波编完了,又有一群闻了讯,急匆匆跑过来。这么紧赶慢赶着,等到把孩子们一一送走,一抬头,也是已进黄昏。她取出帕子擦了擦了额前的薄汗,却并没有离去,而是又挑起一根高粱秆,于指尖翻转起来。
落日的余晖铺洒于大地,那姑娘依然坐在那,低头看着手中,似乎十分专心,可是离近了悄悄,却发现掌心这一截高粱秆任她揉圆搓扁地,只是在手里捏来捏去。
“姐姐。”
手中的动作猛地停下,白衣姑娘刷的一下坐直,露出得体地微笑,抬头看去。
先入眼的是还在冒着热气的油纸包,杨时锦从旁边弹出个脑袋来,歪着头笑着问:“要吃包子吗?还是热乎的呢!”
她先是愣了一下。“嗯!”反应过来后立刻弯下了眼角,重重地点头,松开手里的高粱秆,接过了油纸包。
拉开纸包,一股馋人的香气窜了出来,白衣姑娘心情极好的勾着嘴角,拿出里面热乎乎的肉包子,非常自然的把第一个递给了已经坐到身旁的杨时锦,然后才自己拿了一个。
杨时锦道着谢结过包子,这二人就这么往这街头一坐,和和美美的一起啃起了包子,看两人那模样,不知道还以为再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吃完一个,正好听到旁边唤了一声,杨时锦下意识伸手,入手的却是冰冰凉凉一个东西。她细细一看,竟是个编的极为精巧可爱,圆乎乎的小羊羔。
她连忙仰头,却看见舒姑娘正笑眯眯地瞧着她,见她望了过来,抬起手。
“送给你。”
于她的眉心轻轻一点。
杨时锦不知自己是否生于楠栝州,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长在楠栝州这块地界上。
但她并不喜欢楠栝州。
如果说万都城外,哪里最未富饶多金,那一定数是这楠栝州,当年落户于此的贵族富商于此州蓬勃发展,只打的是蒸蒸日上,日日夜夜歌舞升平。
便是好在这歌舞升平,也坏在这歌舞升平。
乱花渐欲迷人眼,杨时锦落在这片名为楠栝州的泥泞里,见过了那最丑恶,最下作的一面,也连带着厌恶极了这些沉溺人性的纸醉金迷。
她没有离开这楠栝州,只是因为她和师父一起生活在这里,仅此而已。
“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手里还抱着师父给买来的包子,杨时锦侧头朝着车水马龙的街上瞅了瞅,凑上去询问了几声,便很快的得到了答案。
“今天这楼门大开,新晋花魁要亲自献舞!这不都赶着来一睹芳容!”
听了句最重要的话,剩下那些夸那花魁如何国色天香,舞姿怎样妙曼的话,尽数被杨时锦抛了去,只是回到了师父的身边,如实相告。
得到了答案的杨师父脸上带着微笑,伸手揉了揉杨时锦的头,连声夸了几句。
“师父,我们还逛街吗?”
察觉到杨时锦这句简单的询问中隐隐透露的失落,杨师父几乎没有分毫犹豫的一点头:“逛,我们且绕路而行。”
两人也是不拖沓的主,便立刻逆着人流走去,寻着那人影薄弱的地方,七扭八拐地往僻静之处行,走了那么一阵,可算是把那些喧嚣和吵闹甩到了身后。
此时再停下脚步看看到了何地,这么打眼一瞧,怪了,怎么反而是绕到那附近来了,回头一看,便是那楼后瓦檐。
“走吧。”师父轻拍了一下杨时锦,“这里估计也清净不了多久。”
可不是说,就听了这么两步,那本来已经甩开的嘈杂便再次起声,隐隐入耳。
杨时锦点点头,叼着口中的包子,跟在师父的身后。可是刚走出几步,却又突然似有所感一般的慢下了脚步,回首昂头……
正对上低头看来一双幽黑的眼。
那倚靠在敞开的窗边,坐于青楼之上的红衣女子,也不在意自己的目光被人发现,反而就此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杨时锦,方才收回目光。
既是如此,她的神情依旧恹恹,眼中毫无神采,明明穿着一身靓丽颜色,描一副明艳妆容,也压不住她此时枯坐于此,脸上阴霾丛生的一层沉郁。
这么发了片刻的呆,又有些忍不住,便又转过头朝着楼下望去。
却见杨时锦不但没走,还往楼边上靠近了一些。
等到右诡再次看过来,杨时锦拿着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头一歪,冲着右诡眨巴眨巴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往脸上一扯。
“略!”
一个被出新裁的鬼脸措不及防撞进右诡的眼里,心底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笑出声。
不远处传来师父的呼唤声,杨时锦息了鬼脸,见右诡笑了,甚是欣喜的抬起双臂朝着对方拜拜手。
右诡双手捂嘴,看着杨时锦蹦蹦跳跳的说了一句,未出声,但是刻意夸大了嘴型。
她说:‘姐姐!下次见!’
烦郁难平,右诡垂眸目送着杨时锦脚步轻快地朝着师父的方向跑去,唇角终是染上了一丝真心的笑意。
且说此次这武林大会的布局也可称一声绝妙,就比如说,食为天之地离那念逍遥所在的茶楼酒楼也非常之近,而这大火的包子铺,基本就在那专设了念逍遥门人说书之地的不远处。
对于杨时锦来说,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到那处一坐,听那念逍遥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这么讲上一段,若是饿了,便出门走到附近的包子铺,吃上几个包子去。
也就是如此,恰在这包子铺中,再次遇见熟悉的人。
“姐姐!你快尝尝!”杨时锦高高兴兴把包子笼推过去,“这是今儿新上的口味。”
右诡诺诺接过,手搭在笼边,只是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别说是平日里七窍玲珑一张嘴,就是那点散漫不经心都收的一干二净,反而显出了几分乖巧来。
自几年前杨时锦随着商队去了西王州,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就是之前的三面之缘,加起来说过的话也称不上什么成句。
更不要说,这应该是右诡此人和杨时锦的第二次相见。
在这心里转了一圈,不但没想出该用个什么态度,反而更拘谨了,不知不觉中嘴角都抿了起来。
幸好杨时锦对此满不在意,她见右诡半天没动静,索性一只手拿起包子,一只手抓住右诡的胳膊,把包子直接塞进了了她手里。
“亮了可就不好吃了。”杨时锦捂着右诡的手送到对方嘴边,眨眨眼,“姐姐可千万不要同我客气哩。”
已经到了嘴边,右诡机械地张嘴,咬破了包子皮。一股浓烈的鲜香汤汁流淌入喉。
所以说美食最能动人心,自古有事谈话都爱寻在饭桌上。这么食指大动地几个包子入腹,那本来的茫然无言也被挑开了话头,三言两语笑意盈盈,便又叫了几笼包子吃个尽兴。罩子一开,白气升腾,那一股子糊脸的沸气被缝隙里吹进来的秋风化去,又多添了几分合适的凉爽之意。
正是相逢好时机。
说起这长白丹,自从武林大会热闹起来之后也是忙的各个连轴转。尤其是擂台赛开了之后,伤患增多,而长白丹弟子也有上台比试者,那剩下的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偶尔还抓来几个帮衬着。
虽然忙碌了些,常泊却觉得十分不错,往日里长白丹门人除了看管药田者,多数也踏遍各州各城,行医救人,互相不见踪影。难得因这武林大会,算是齐聚了一次,诉说些路中见到的疑难杂症,交流些自己的医术心得。若是有愿意的,医术高明更有经验者,还可以趁机传授教上一二。
这不,几日下来,常泊便识得一位来自彻阿城的师妹,两人几句话下来交谈甚欢,便一起相约着研读新寻到的那几本古籍医书。这时刚好送走病人,又无别人来寻医,常泊一算,发现离约定的时间也还有些时候,便也不急。
只是这一闲下来,突然就觉得心慌了一下,忍不住发愁。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自把这门和地修好了之后,右诡边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接连几日都平平淡淡,平安进出,甚至是上了擂台也无甚大碍,也是叫常泊异常安心了几天。
……什么时候连省心也成了不对劲了?
没成想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就听见熟悉的声响传来,右诡从窗外轻飘飘掠进屋内,晃过常泊的身边,呼的一下,又原路晃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余音尚未消退。
“我和徐凤还有徐姐姐去黑市啦!”
哦,去黑市……
……黑市?
常泊连忙起身,往过去一摸,果然,右诡在他这儿放了几日的披身红绸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为了照顾常泊,右诡在常泊左右时,不但不会隐秘行迹,还会刻意让身上发出响动。常泊对这一点亦是习以为常,右诡这么来去一下,回忆起她身上的饰品碰撞声,只怕是那一堆金饰也全是齐齐挂了满身。
哦,还提了要带徐凤和徐芳蕊。
……就是说她要穿着那一身花枝招展,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谁的全套红妆,去黑市逛街?
常泊脑袋里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连忙起身,冲到窗边,扶着窗框,长吸一口,气沉丹田。
“你给我回来——!!!”
“哥……我们走多久了?”艾菈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虽然她面色发青,但相较于现状,已经可以算得上镇定了:脚下的老旧木头阶梯带着年久磨损的凹痕,往上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往下亦然,即使以手电光照射,也像藏了吞吃光线的怪物般,无法看清尽头,天地间可立足的就只有这截楼梯,而同伴就只有前面的贝尔卡蒙。
一直默默走在她前面的贝尔卡蒙停下来,有一瞬间艾菈差点以为他要头部180度吱吱嘎嘎扭过来狞笑着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但幸好这种烂俗B级片的桥段没有发生。他只是抬手看了看表,秒针仍在罢工,手机的时钟也一样,停在一个根本不算是数字的杂点画面上。他估摸了一下:“大约七分钟。”
“果然是闹鬼了吧——”艾菈双手捂脸,哀叹不幸的同时又庆幸了一下这是个很含蓄的灵异事件,而不是什么连环杀人犯挥舞生锈电锯地面都是鲜血跑起来直打滑的经典美式。
这里是私立高中罗卡里兰,穿着水手服初绽青涩魅力的艾菈在这里无缝融入,甚至连“和朋友们半夜偷偷翻墙进学校”这种行为都充满小小肆意才不枉少年青春的气息。
反观贝尔卡蒙,十九岁的他出现在高中还算勉勉强强,但此地的前身是天主教学校,庄重肃穆的氛围让贝尔卡蒙这一头白色长发加原住民风潮人穿搭加倍地格格不入。
这两个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且风格迥异的人是如何一起落到这个境地的?因为最初热热闹闹来这里的原本是一大群人。
“米安——妈妈…不对、布瑞姬德——克劳瑞斯——!”艾菈一会儿对着上下的黑暗大喊走失同伴们的名字,一会儿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可惜这些大胆的尝试没有改善情况,反而差点让贝尔卡蒙也消失在她视野尽头的黑暗里。
贝尔卡蒙见她往下走,也很快跟了过来,两人索性就这样往下走着,直到艾菈看到前方黑暗中有一点荧绿悠悠然飞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艾菈对着绿光一记巴掌扇过去,在前世单枪匹马就敢下矿洞的战斗经验和今世打拼出一个农场的体能双重加持下,这一掌虎虎生风,隐含风雷之势,然而挥出去却没有打到实体的手感,仿佛对面来的东西光靠掌风就能击退。
“咦,等一下。”艾菈正要追击,被贝尔卡蒙出声制止,只见他伸出手指,那点荧光盘旋了一圈,绕开艾菈落在他指尖上,收拢了鞘翅和后翅,尾部只余一点淡淡的微光,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是我放出去探路的。”前世的贝尔卡蒙能同时向四面八方放出大量虫子并与它们共感后了解一座建筑物的内部构造,但这一世能力残留不多,只放一只比较保险。在与虫子简单交流后,他皱起眉头,“但我的命令是直线向上飞,它也确实照做了。”
“可它是从下面来的啊。”艾菈瞪大眼睛,沮丧地垂下头,“这不是无限循环空间嘛?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贝尔卡蒙正思考怎么安慰她,却见她猛地抬起头,精神奕奕地举起拳头:“不管了,想到什么都试试!让灵异现象见识一下「我们农民有力量」的实力!”
贝尔卡蒙一边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年纪轻轻打拼出一座农场的强者,一边点头赞同,两人试了破坏墙壁和阶梯(要不是正常人去学校不会带镐头,贝尔卡蒙怀疑这一步就能成功了)、顺着扶手往下滑、从楼梯边缘直接翻下去、闭上眼睛走……到这一步,两人都谨慎地赞成应该拉着手,一个人的手一直在扶梯上,另一个人的手一直按着墙,以确定所见空间是否真实。
为了防止被什么在黑暗中偷袭,贝尔卡蒙将数只飞虫放出,在身周一两米的位置警戒,闭上眼睛,左手感受着墙壁的质感,右手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艾菈的手有这么大吗?虽然知道她的农场现在都是交给别人打理,但她也亲手酿了一仓库的酒,种出许多花草,手大点也是正常的……?
不对,以她的身高来说,这手也太大了,倒像是和贝尔卡蒙差不多体格的成年男性,他不得不问出类似小红帽的问题:“艾菈,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因为是资本的大手?”艾菈笑着说,不用睁眼贝尔卡蒙都能想象到她俏皮的表情,只不过,声音听起来有点远?
“艾菈,你的农场持有人是你本人吗?”贝尔卡蒙的声音询问道。
“哼哼,当然啦,虽然产权税率什么的很麻烦,不过找对律师会计师产权代理人就能省很多事,哥你将来也可以来做我的法律顾问哦!咱们帮派还是用自己人最放心。”艾菈很是自豪,贝尔卡蒙却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刚才那个问题不是他问的,他的右手越握越紧,并被握紧,两手角力,艾菈那边却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数着一节节楼梯:“11,12……哎?哎哎?好像没有楼梯了?”轻轻的摩擦声,是少女的小皮鞋在木地板上来回划动试探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她的声音,“我们睁眼吧?3,2,1!”
在艾菈数到12时,贝尔卡蒙已经摸到墙壁转角了,睁开眼睛便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呈现在眼前,他猛然反手攥住右边人的手臂,将他拽进最近一个教室,诡异的是,对方不但没有抵抗,反而也在往教室里拽他,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滚了进去,撞翻一片桌椅,还几乎扯掉半片窗帘。
只留下左手突然空掉的艾菈在原地茫然四顾:“哥?”
走廊上空空荡荡,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撞击声和桌椅倒塌声,但听起来实在太遥远了,和贝尔卡蒙关系应该不大,艾菈犹豫了一下,就近打开一扇标着“美术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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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静下来后,月光投在教室内,照亮了这无声的画面:贝尔卡蒙一手攥紧另一个“贝尔卡蒙”的手臂,一手扼住对方的脖子,同时自己的喉咙也被死死掐住,被阻滞的血管突突跳,和手中鼓胀起来的血管有着同样的脉搏,漫长的几秒钟后,双方同时撒手,拉开距离。
仿佛镜中的影像活过来一样,对面的“贝尔卡蒙”有同样的体格和脸,也是现代人打扮,只不过头发漆黑如墨,更像一个地道的原住民。他从后颈捏出一只胡蜂弹给贝尔卡蒙,另外几只也嗡嗡飞了回去。贝尔卡蒙则将手指搭在自己的后颈上,再拿到眼前,几只黑里透红的瘦长蚂蚁在他手指上抬着头摇晃触须,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是神经毒素极强的子弹蚁,被它咬住的痛苦能与子弹击中媲美。贝尔卡蒙也有,但大多数情况下,他更喜欢用振翅有声的胡蜂给予敌人明确的警告,而不是默不作声让敌人因为剧痛倒地惨叫。他将手指触地,子弹蚁们顺着爬到地板上,回到黑发的贝尔卡蒙手中。
默契地进行了像是交换俘虏的仪式后,两人都没有开口,打量着对方,眼神闪烁,斟酌着如何试探对方。
这种多疑和对虫的驾驭倒是让双方都确定对面是恰好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自己,而不是鬼怪之类的假货。
贝尔卡蒙听着门外没有艾菈的声音,猜测她也像其他同伴那样被神秘力量隔开了,根据今晚到目前的遭遇,艾菈即使落单应该也没事,反而是面前这个多出来的自己还更值得警惕些,“贝尔卡蒙”危不危险,他自己最清楚。
但也得益于两人都是贝尔卡蒙,双方为了效率,很快就约定了轮流提问的交流方式,来帮助二人尽快掌握现状,顺便弄清楚是在哪个人生岔路口产生的差异。
随着暴露出来的差异增多,对话越来越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混进一群农场主或继承人的圈子,却一座农场都没弄到手?”黑发贝尔话里的惊讶不多,但足以让贝尔卡蒙不爽:“别拿你的标准衡量我,没品的家伙。我在了解农场的管理和运行模式,如果只是粗暴的掠夺和占有,那和殖民者有什么区别。”
黑发的贝尔卡蒙嘴角戏谑一翘:“你不也在打同样的主意吗?一个是十二岁小鬼,一个上辈子只知道挖矿到死,一个仗着强大的力量前半生四处挑事,后半生养孩子养到死,还有一个,看他养了一大群猫就知道,他和其他成员一样单纯好骗。”他手一挥,手腕上的手表一看便价值不菲。
贝尔卡蒙沉下声:“别打她们的主意,你会后悔的。”
“有意思,你这边的候选人躲过了那发子弹……而那栋楼还在。”黑贝尔不在乎贝尔的威胁,手指在手机上滑动,迅速浏览网上的新闻,确定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是自己,而不是对面这个白毛,“我们都不能打包票几天一过我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当然得早做打算,我倒是不介意在这边东山再起重新赢取土地,而你能赚到一个比自己还能干的帮手。”
贝尔卡蒙冷笑一声:“你也清楚,我不会允许别人冒用我的权限和资源。”他毫不怀疑,如果黑贝尔摸清他的社会关系,接下来就会干掉他取而代之。经常杀人的人都知道,若能操纵虫子,处理尸体必能事半功倍。
为了让黑贝尔死了这条心,他进一步给出明确的威胁,“我们也都不敢说我将来不会去你的世界,如果你敢干扰我的世界,我到了你的世界就去抢银行,把脸彻底暴露在监控之下并大声报上自己的身份。”
“冷静点。”黑贝尔终于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皮笑肉不笑地举了一下双手,“除了你那些朋友的农场,我们还有大批可以下手的目标,我知道有一家农场离我们的土地很近,只要把持有人引到我们的赌场……”他做了个出千的手势,“很容易就能让他抵押上全部资产。”
“我说过,不要干扰我的世界。”贝尔卡蒙没有被近在眼前的利益蛊惑,寸步不让,“等离开这里,就在我的公寓待着,直到某种神秘力量让你滚出这个世界。”他没有给出让对方反对的时间,果断转进话题,“轮到我发问了,那本书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一生中可以用“那本书”代指的,就只有宫廷大法师让他抢夺的邪典,他撕毁了那本书,换来被通缉追捕的后半生,颠沛流离,死得像一只熬不过冬天的虫子。
“当然是交给宫廷大法师了。”黑贝尔满不在乎,注意到贝尔卡蒙的表情,惊讶得笑出声,“别说你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红发骑士慨然赴死的背影突然闯入贝尔卡蒙的回忆,还有宫廷法师不把人当人的傲慢嘴脸,流离失所者们不知明天会怎样的迷茫。他摇摇头:“看那个法师不顺眼罢了,把我当狗使唤,就要有被狗反咬的自觉。”
“我不信。”黑贝尔反倒来了兴趣,“为了钱什么脏活没干过,怎么这次受不了了?”
“我知道。”那又如何,贝尔卡蒙不悦地看着黑贝尔。他比我更像最初的我,以自己的利益优先,为此不择手段。
黑贝尔耸耸肩:“看你的样子,这一世也和我一样是原住民吧,我可是实打实用白人的方式从白人手里抢回许多土地。你明知道部族被白人赶到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你又咬了白人几口?”
贝尔卡蒙一时无语,摇摇头:“你在这方面做得比我好。”
见他承认得如此干脆,黑贝尔反而不愿让话题就这样过去:“哼……难道是发了善心?你应该知道,即使没有邪典,那个法师也不会突然为国为民,战乱还会继续,平民依旧会化作他的养料,只是效率更低下而已。而我得到的酬劳是实打实的。”
贝尔卡蒙被他烦得不行:“你还记得罗曼骑士团那个红发骑士吗?”
黑贝尔脸上现出一丝茫然,然后他抓住了什么:“米安?你不说我都忘了,她相信了骑士就该匡扶正义为守护他人而战的鬼话,然后就那么死了,和无数天真的家伙一样。你应该清楚,我们能活得比别人久,就是因为我们没那么天真。”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信服的迹象。
贝尔卡蒙懒得和另一个自己讲好听的大道理,又换了一个问题:“你死时在想什么?”
“不想死啊,我不甘心。”黑贝尔慢慢说着,然后眼睛慢慢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有很多遗憾,比如,当时选择撕掉那本书会怎样?”
贝尔卡蒙露出一个舒畅的笑容作为回答,就如同他死去时那样。
黑贝尔了然:“好吧,我懂了,那还算值得。有意思,死前比愤怒更鲜明的竟然是遗憾……也许正是因为留下了这个遗憾,我这辈子才那么热衷于跟白人对着干。”
贝尔卡蒙点点头,“你在自己的世界想怎样都是你的自由。不过,”他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别打她们的主意,你会后悔的。这是忠告。”
黑贝尔恍然:“你说服我了,我没兴趣去啃硬骨头。”
即使大半人生迥异,两个人都认同“这确实是另一个我”。两人达成了互不干涉对方世界的共识。
即使如此,贝尔卡蒙依然保留了“黑贝尔在原本的世界已经臭名昭著根本不怕白贝尔冒充他抢银行”的可能性,将黑贝尔带离学校后,对外以生病做借口,每日就守在公寓里,对黑贝尔严加看守,杜绝他与外界接触的一切可能。
黑贝尔也知道这一点,没有去费心证明什么,配合他安分地呆在公寓里——直到「农民有力量」帮派成员们因为担心病了好几天的贝尔卡蒙,没打招呼直接冲上门打个措手不及闹得鸡飞狗跳,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