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遠夜
这是一艘船,一艘华美的大船。
这是一艘船,一艘即将倾覆的遇难船。
一名少女,心怀憧憬登上了这艘船……这艘即使神明也无法挽回,注定要在随着夕阳倒影一起没入海面的巨轮。
而甚至,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
——
在穷乡僻壤,小病小灾能依靠祖上流传下来的粗浅知识和偏方解决问题,可一旦病情稍微加重,村里人就束手无策了。到了这年头还想成为医师的人实在太少,他们大都分布在各个大城镇,和乡下小村扯不上关系。
首先能寻到个正儿八经的医师就很困难,其次就是治病需要的大量金钱,村落里的人可凑不出来。路费、进城费、问诊费、治疗费……要是后续还要持续使用药物,那开销就更加不得了,一村子的积蓄有时都不够填补一个人的医疗费用。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撑到圣徒到来,他们就有希望得救。
不管是下地时扭到的脚踝,还是身体里的某处病变,从轻轻的擦伤到高明的医师都无能为力的不治之症,没有圣徒大人无法祛除的病魔。每一次的布施之行,圣徒大人都会尽其所能拯救沿路病患,并为村庄、城镇祈祷来年的丰收与繁荣。
某一处无人问津的偏远村落里,生活着一群贫困,但能自给自足勉强过日子的民众。他们信奉圣教已有好些年头,为了给两三年来一回的圣徒大人足够的供奉,平时竭尽所能地节省下每一份本该用于补充体力的食物,想方设法地留下最新最干净的粮食,以待日后交付给圣教中人。
按照惯例,第三次见到雪的时候便是圣徒殿下到来的日子。如今田地被纯白的棉被覆盖,气温一下子冷得人发颤。若非必要,青壮年以外的人群基本不出自家的院落,免得因为刺骨的寒冷得病。
虽说在圣徒大人即将到来的时刻得病似乎不怎么要紧,但劳烦圣徒大人出手这件事对村民而言总抱着诚惶诚恐的心情,生怕圣教因看不上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供奉而不再眷顾他们。毕竟全村献上的供奉假使换算成等价的金钱,大约还不够在医师那儿治好一个人的病。
尤其是那些真的生了病,急需要圣徒大人降下祝福的村民们。内心迫切地渴望着尊者的光临,又因明确地知晓这份恩情终其一生都无法回报而窘迫。
“圣徒大人……!”
少女阿莱如今正是这般心情。
母亲早亡,父亲一年前染了病卧床不起。
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倒下之后,本就清贫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全靠他人的接济才得以生活到现在。而一到各家都靠储藏食物过活的冬天,显然没几户有余裕再来管她家的情况。假如不是正巧碰上圣徒要来的日子,这对父女无论老的还是小的恐怕都挨不过去。
阿莱比村里的任何人都期盼着再见到尊者的容颜。
照顾父亲之余的时间,她蹲守在窗边直直地注视着雪地的尽头。带着怦怦跳动的心脏,安静地等待远方的白色中出现希望的黑点。眼睛一直盯着雪地看会感到疼痛,所以每当产生泪意时她就会闭上双目。连这段休息的片刻阿莱都不想放过,她学着从小就被教授的动作,双手于胸前紧握,下颚抵在拇指指盖,默默地在心中祈祷。
如果足够虔诚,说不定这声音就能传达给圣殿内的圣徒大人,让她听到这里有一名幼小的、无力的信者正每日每日焦渴地等候她的救赎,祈求着尊贵的殿下能够稍微、只要稍微提前一些时日来降下神明的祝福就足够了——尽管对拿不出像样回报的小村姑来说,对圣徒大人的类似请求无疑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尊者迟来一天,她和父亲的状况就糟糕一天,之后的每一日都将是一道难以跨过的坎。阿莱只能一边抱着惶惶不安的心情一边祈求,随着雪越来越大,这份心情也愈发强烈。
可照顾卧床的父亲的同时打理自己的生活并不简单,阿莱虽然平时也经常干活,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让她分外劳累……而且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乎一整年。在食物不充沛的情况下,少女也快要迎来自身的极限了。
仿佛是在考验少女的信仰到底有多坚定,圣徒在她自觉将要撑不下去的时刻依旧没有到来。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等待的希望。
大约两天没正经地吃过一顿饭,饥饿的同时还不能落下每天必须要干的活儿。原本就苗条的身形眨眼间消瘦下去,几乎快变得比染病的父亲更憔悴。清秀的面容也被糟糕的气色所掩埋,唯有充血红肿的眼睛里那份虔诚的信仰仍不曾改变。
她知道圣徒大人一定会来,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少女反倒开始对此坚信不疑。
那代表圣殿马车的黑点就算今天没有出现,明天、后天,它总会在冬天的某一日里,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辉,照亮所有等待者的心。
阿莱垂首,让疲惫的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她同样疲惫的身躯和精神,支撑不住地陷入短暂的‘休息’中。这几天经常发生类似的事,少女常常在祈祷中失去意识。每回惊醒后她都告诫自己不能再睡,要强打精神、睁大眼睛继续等候。可积累已久的疲倦得不到释放,濒临崩溃的躯干为了让自身多活几日老是不听使唤。
“圣徒大人来了——快!”
外头,村长召集了几名村民一起去把全村的病人都集中起来,这里面就有阿莱的父亲。激动的喊声在门外响起,震落屋檐上一层雪,也顺利地把不知不觉坐在窗边,额头抵着窗框睡去的少女唤醒。
‘……圣徒……’
“圣徒大人!”
还没睡饱就被踢出美梦的嗓音是少女平时没有的沙哑,这声惊叫毫无美感,只有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的鸭嗓和破音。
被‘圣徒’一词的发音惊醒的阿莱瞬间站起来,又因对比身体情况而言过于迅猛的动作头晕目眩。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模糊地望见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心脏快要跳到喉咙口般激动得失声——出动那么多人员,一定是为了即将到达的圣徒大人做准备。
紧接着阿莱又听到敲门声和喊着她名字的催促声,顾及不了脑袋还昏昏沉沉,她沿着墙壁歪歪扭扭地走到门前为叔叔伯伯们打开紧闭的房门。进来的三名青年毫不迟疑,其中两人直奔阿莱父亲的位置,动作利索地将病患连同被褥一起抬出去,另一人则蹲下身让少女攀上他的脊背。
自知力乏又情绪亢奋的阿莱不敢推辞,纸薄的身体也并不能给常年劳作的叔叔增添多大的负担,他起身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麻利,脚步也轻盈得不像背了个人。出门前不忘随手捎一件外套给阿莱盖着,免得一出去就冻成冰块。
村头不知何时被迅速清理出一块地面,等到阿莱父女抵达时,已经有好几个病患或躺或跪在冬天难见的褐色土地上了。她父亲自然起不了身,只能被层层的被子包裹着,像个大号的柴捆似的摆在边上。而阿莱,她没有为自己竟然在等待圣徒大人的过程中再次睡着而忏悔的时间,远处圣殿马车越来越接近,少女从叔叔背上下来后赶忙待在父亲边上,朝马车的方向伏地叩首,不敢有其他杂念。
全村人扣扣索索攒下来的供奉被放在最前头,做完搬运工作的村民们也都在病患旁边跪下俯首,无人缺席。
阿莱和全村人日思夜盼的圣殿马车还在路上,穿梭于再度飘起的雪花中。
它快到了。但究竟什么时候到,村民们却不知晓,因为没有一个人抬头观望。从小孩到老者,每个年龄段的人都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即使感受到冰冷的雪花落到身上不愿离去,齐整的全村拜伏场面也没有变过,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马车前并没有马,也没有人,甚至没有任何在前方牵拉车厢的动物。黑色的框架托住了形制规整的车厢,连接起车轮,并代替了真实奔跑在大地上的马儿,在前头组成一匹黑马的半身像。
在村民的认知中,两侧的轮子像是有魔力般自己就能快速地滚动起来,将车内的尊者从圣殿第四宫运载至此蛮荒地。骨碌骨碌的滚动声渐渐穿过风雪传入村民们的耳内,像是碾在他们心上,留下两道重重的辙痕。他们的头颅更加低垂,恨不得磕到泥土里面,将整个脑袋都埋起来以示崇敬。
由轻到响,随后由疾至缓。
当车轮滚动的声音停下时,村民们内心的紧张与激动之情抵达了最高峰——圣殿马车,终于跨越过雪地来到了他们的村庄。
为首的村长,这名趴伏在众人之首的老者以枯朽的嗓子喊道:“恭迎……恭迎圣徒大人、各位白衣侍从大人、各位黑骑士大人,大驾光临!”
声音因埋头的姿势而闷进地里,又被风雪冲散了一部分,但仍旧十分响亮。阿莱和其余人在村长之后一齐复喊:“恭迎圣徒大人、各位白衣侍从大人、各位黑骑士大人,大驾光临!”
白色为底,较普通马车而言更长一些的车厢上布满精密的浅金色纹路,反射出刺眼的光线。侧边的门在两次喊声后开启,两名身穿黑色铠甲的男性率先走下马车。他们分别背负一柄巨大的剑,每一次动作都有清脆扎实的金属碰撞声,看也不看村民们一眼,直接在马车左右站定。
随后下来的是四名穿着白袍的人物,有男有女、有年长有年轻,紧跟着他们后面出现的是一位同样身披白袍,上了年纪的女性。银白色的发丝被一冠高帽束起,白袍的正反面和衣袖用幽蓝色的丝线精细地绣上神秘的花纹。白袍衣角在恰好不会沾到地面的位置停住,她向前走了几步,衣服并未被雪染上——毫无疑问,她就是圣徒。
四名白衣侍从首先看到的是村民们献上的供奉,其中那位年轻的男性似乎还没能学好如何百分百地控制自己的神态,嘴角和眉眼、以及面部肌肉一些极其微小的动作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嫌弃’的表情。但供奉到底是供奉,他与另三人将这些粮食搬上马车,前后没花多少功夫就把可怜的粮食运完了。
另外三人倒没多大的情绪表露。
看这男性白衣侍从的神情,不难猜出他正想着‘这些玩意塞牙缝都不如,到底为什么还不放弃这一座破村子’……之类的。
“这些就是需要救赎的全部信者么。”
四名侍从中最年长的一位以颇具威严的语调询问下方的村长,他的视线一直望着天际,不曾落下过。
“是、是的,白衣大人!”
村长连回答的时候都不敢抬起头,他还不是村长的时候就在前任村长的带领下定期迎接圣教来人,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没见过任何一位圣教使者的面容——但是村长认得圣徒大人的声音。
“开始吧。”
历经岁月的女性声音飘过上空。
从他年轻时听到的小女孩嗓音,到如今年老时听到的具备时光沉淀的沧桑,尽管一面也未能瞥见,她的声音却牢牢地铭记在老者心中。
圣徒大人为他们驱除病痛的过程是静谧的,纷飞的雪花将呼吸声盖过,令垂头的村民们无从得知具体情况。染病的患者倒是能由身体的变化感觉到祝福的降临,比任何人都深刻地感知到‘神明’的眷顾。
阿莱虚弱的身体被寒风摧残了许久,她很难受,浑身上下都是。被冻得发抖也不能坐起来缩成一团,更不能跑回屋子里生火取暖。一片混沌的脑子并未因寒冷而清醒,反倒更加迷糊,除了强迫自己默念祈祷的话语、机械性地跟随其余人大喊每回都不变的恭迎话语,阿莱失去了思考其他事情的能力……直到圣徒大人终于开始祝福的仪式。
就像身体里忽然被注入一股暖流,它在四肢、脏器,在身体的里里外外游走,将‘温暖’的触觉带到每一寸去过的地方。神明的光辉借由圣徒大人的祈祷降临于阿莱的体内,让所有不适与病痛在白光的照耀下消失,让少女贫弱的身躯重新充满活力。
这一切发生地十分短暂,可能还没有超过一分钟。阿莱本身并未患上多么严重的病症,所以对她的赐福很快就结束了。但她的父亲和其他一些重病之人的赐福还未结束,他们需要的‘祝福’比阿莱更多,也更加消耗圣徒大人的精神。
五倍,约五分钟左右,阿莱才听到圣徒大人说道:“仪式结束,所有不净之物都已被祛除。接受了我主馈赠之人,感激祂的神圣与伟大,献出你们最真挚、最恳切的祈祷!”
重病痊愈的村民,其中包括阿莱的父亲,在短短五分钟内就恢复了曾经健康的身躯。陷入昏迷神志不清的人也纷纷转醒,还不等有任何反应,感受到从天而降的雪花并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时,都下意识地摆出与周围人一样的姿势,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恩,参差不齐地说出那句沿用数十年的感谢词:“神圣伟大的真神尤金,我等感恩您赐下的光辉。祝愿您的名字在天地云海回响,祝愿您的信者遍布所有角落。请庇佑您虔诚的信者,从此得享平安幸福。”
“……平安幸福。”
阿莱因为没找准时机,慢一拍才结束祷告。
少女稍轻的声音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况且错拍的不止她一人,本次接受了祝福的青少年也不止她一人。不过阿莱不在意这些事情,如今她心中满溢出来的是对于圣徒大人以及神明恩赐毫无动摇的信仰。
旁观和亲身参与的感觉实在太不一样了。
而且上几回圣徒大人到来的时候她还太小,无法很好地理解数年发生一次的集体叩拜究竟有什么意义。直到现在,当阿莱真切地感受到身体乃至精神状态的复原,在人群中准确地抓捕到身旁父亲许久未见的说话声,少女终于被神明和圣徒的慷慨与无所不能打动,本就真诚的祷告中包含了更多更多的感激与坚定——就算现在要她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好像都能心甘情愿地答应。
她甚至非常庆幸自己得了病,打心底感激着这份困扰她许多时日的‘不适’能够帮她得到被尊者祝福的机会。
然后……
少女脸庞被一只手托起,她感受到这只手在寒冷气候中散发的热度,也感受到它柔滑的皮肤,比自己的脸更显娇嫩。而阿莱顺着力道抬起头,入目的是中年女性的面容。眼角有细纹,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代表年龄的浅浅褶皱,如同树木的年轮一般充满时间留下的痕迹。
阿莱陷入了无法思考的境地。
理智上她能明白这位一定是圣徒大人,但从前,至少她有记忆的几次祝福仪式中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当大病得愈的村民们诵完对唯一神的赞美,也就是圣徒大人乘上圣殿马车离去的时刻,始终如此,无一例外。
可是、可是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圣徒大人非但没有离开,还近在咫尺——?
对阿莱而言如天上的太阳般遥远而高贵的存在,如今竟切实地接触着她的身体,那双仿佛包容万物的眼眸正端详着她的脸庞。这股认知与对方身上传来的干净香气一同冲击着少女的意识,她像个傻子般愣在那里,连心里默念的祈祷都忘了继续。
“你有成为圣女的资质。”
天上来的大人说道,握住了少女纤细臂膀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后者站起来。
阿莱无所适从地成为村民中唯一站着的人,人生首次直视圣徒大人,她一时竟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里。内心深处觉得卑微的自己不应当做出这类冒渎的行为,然而阿莱又无法反抗抬起她脸庞、使她不得不与对方视线相接的那只手。
陡然变大的风雪使得少女有些看不清圣徒大人的容颜,感到无比寒冷的同时阿莱又忍不住庆幸,她天真地觉得有这层雪花阻挡,直视尊者的举动或许能少一层冒犯的意思。也是这层风雪,令圣徒大人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真切,像少女幸福的美梦中都难以出现的幻觉。
下一秒,幻觉说话了。
“旁边的人是你生父?圣教可以提供足够他平安活到百岁的财富,也可以免除这座村子的供奉。相应的,你和你的父亲、出生村落的关系也到此为止。进入圣教之后,信仰就是你的全部,信仰会赐予你我主的力量,这力量将令你获得践行我主意志的资格……”
周围异常安静。
面对出乎意料的展开,纵使内心闪过无数疑问、惊叫,也没有任何村民敢抬头张望。这不仅是因为所谓的虔诚信仰,更加因为他们这样的偏远贫困的村落,全靠圣教的‘无私’才得以存活。如今能有近百名村民伏地叩拜,也都是倚仗了圣徒大人的祝福。
“……愿意来,现在就启程。不用收拾行李,圣殿会准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
圣徒的邀请清晰地被风裹挟至每个人耳边,老迈的村长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恨不得跳起来替阿莱答应,马上出发、即刻出发。可叫他焦急万分的是,当事人阿莱却久久没有反应,仿佛在村里人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哑巴。
但圣徒清楚地听到过少女刚才的祈祷,根本不担心看中的苗子会不跟自己走,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紧张过了头……又或者,还留有顾虑。
“你,还有你。”
圣徒并未如优待少女一般也让那两人站起来,但村长和阿莱的父亲却感应得到,这是在说他们俩。
“假使她同意,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没、没有。”“没有意见。”
他们哪里敢有意见。村长暂且不提,就连平时疼爱女儿的父亲,在这一刻都说不出‘我不同意’这四个字。不管出于理性还是感性,阿莱的父亲都不会有异议。即使与女儿分离会让他的心空落落,但比这份寂寥更庞大的兴奋与惊喜先一步占据他的大脑,让他不用思考便可得出答案。
“他们都同意了,那么你呢。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还是去信仰的源头日日瞻仰我主的雕像,时刻感受我主的伟大,并代替我主把这份对于世人的怜悯散播到每一名信者的身上?”
女圣徒抚摸着少女脸庞的手收了回来,拢在长长的袖子里。
这时阿莱才突然发现……矗立在风雪中的圣徒大人,这名从头到尾都高不可攀的尊者身穿的白色衣袍洁白如新,根本没有沾上任何吹过的雪花。对比之下,少女的衣服表面都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神明的力量’这一念头再次出现在阿莱的脑海,她眼中作为神明使者、代行者的圣徒大人此刻已然有些脱离了‘人类’的概念。
如果不是超脱于他们普通的人类,圣徒大人又怎么能让空中密布的白色晶体全都绕过她飞走,怎么能短短几分钟就让病入膏肓的人们找回健康的体魄?阿莱想着,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向往。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唯一神的存在,只是此时此刻最为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这股意志,并对祂产生了比往日更加强烈的敬仰与崇拜。
“我,我愿意去!”
她说道,不顾口中吃进了几片冰凉的白雪。少女微踮脚尖,两手交握于胸前,并非想刻意突出自身的虔诚,她只是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
达成目标的圣徒微微颔首,简单而优雅地转身,让回旋掀起的衣角指引少女上前。一道声音穿越呼呼大作的寒冷,没有附带任何神圣的力量,却让少女的血液都滚烫——“跟我走。”
圣徒要将阿莱带走,阿莱竟被尊者看中了。
许多村民满心不解。他们知晓阿莱算是个不错的孩子,懂事听话又能代替死去的母亲打理家事,在父亲也倒下的时刻艰难却也确实以自身的力量扛起了一个家。可仅仅这些平凡的优点就能得到圣徒大人的青睐吗?
村民们无法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为阿莱荣光一片的未来和村子即将拥有的馈赠而暗喜。
其中有一人,有一名紧紧贴着父亲母亲弯腰跪地的孩童。
尽管他的年纪和身量是在场村民里最小的,可胆子却异常的大。双亲告诫过他无数次尊者到来时的规矩,千叮咛万嘱咐,好奇心重的孩子仍是违背了教诲,在阿莱走过身边的时候抬起头。
他不解地看到最近不怎么和自己玩耍的邻居姐姐从身侧走了过去,十分疑惑地问出声:“阿莱姐姐,你去哪里?”
……这名孩童或许是没注意到圣徒所说的内容,又或许是听到了却没能理解。清脆的童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极为突出,他的父母立刻面露惊恐地把自家不听话的孩子揽进怀里捂住嘴巴。
“非、非常抱歉!请原谅这孩子的冒犯!”
孩童父亲的声音颤抖得比他受冻的身体还厉害,埋下去的脸上全是惊恐的神情,和旁边的妻子如出一辙。
圣徒并不在意,维持着镇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她要去她该去的地方。”
生于村落长于村落的少女,除了这村子外哪里有所谓‘该去的地方’?
这样简单的事情,竟只有大胆开口说话的孩童感到疑惑,连阿莱本人都没存质疑。即使一瞬间觉得不对,也会马上想出千百种理由去解释尊者的异常行为。
不,圣徒本就没有异常,她的一言一行都存在某种意义,只是蠢笨的他们无法看透。
回头短暂地望了一眼被父母护起来的孩童,阿莱看不真切。
为父亲的病,阿莱冷落了很久曾经疼爱有加的弟弟。他们异父异母,却是生活在相邻屋檐下的家人。想起今后再也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弟弟,见不到村长和其他好心关照过她的,疼爱她的,帮助过她的村人们……被膨胀的信仰挤占的空间中,难免留有缝隙,且是不小的缝隙给予这些和她一同生活至今的亲人。
坚定想跟去圣殿的阿莱,产生了犹豫。她的视线从弟弟的位置移到父亲身上,大病初愈的男人趴伏在那里,就和周围的其他村民一模一样,但唯一的血亲在她的眼中自然是不同的。
她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不曾听过的父亲健康时候的嗓音,有些低,有些沙,也有些闷。想着想着,踩在薄雪地面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不舍得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
‘我要走了。’阿莱心想,速度却越来越缓慢。
少女转过头,看到了趴伏在最前面的村长爷爷。大家都很尊敬喜欢村长爷爷,阿莱也是。对单亲的家庭,村长爷爷会格外关照,他就像阿莱真正的爷爷一样对她极好,时不时就会送点吃的用的,还会特别地招待阿莱去家里玩。
前不久,村长爷爷的老伴,总爱帮她梳头发的安奶奶去世了,没能坚持到冬天,没能坚持到圣徒大人到来的这一刻。
‘……我该走了。’
阿莱心想。
她抬起头,发现圣徒大人的身影快要在风雪中消失,于是急忙加快速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穿过仍趴伏着的同村人,穿过白衣侍从与黑骑士,来到过去可望而不可及的圣殿马车。
前所未有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观察圣徒大人的乘具,从每一条纹路中透露出的尊贵与崇高令少女望而却步。向来只敢远远眺望的圣教象征,如今竟要亲自踏入其中。这虚幻感叫她眩晕,叫她的脚尖颤抖,令她忘却了控制肢体,傻站在踏板前不敢动作。
“请上车。”
不知何时,阿莱的身边被白衣侍从们包围。位于左侧的白衣听声音是名年轻的女性,她在对阿莱说话时甚至加了‘请’字,使得少女霎时无法确定她是否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上车’,她得上车,在身后六人的注视下上车。
少女握住踏板边异常温暖的把手,依靠着对前往圣殿的渴望战胜内心的胆怯。第一步落下,之后的步子便简单多了。尊敬的圣徒大人并未落座,她就立于门边,在不够机灵的小姑娘终于走入车内时搭住慌乱的小手,领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白衣侍从和黑骑士们没有和她坐在一起,但阿莱无暇去思考这些事情。圣殿马车内部的宽阔与豪华远超乡村姑娘的想象,它的外表竟不及它内部十分之一精美。
又大,又亮。比她家里大好几番,比夜里点燃的油灯更亮无数倍。车内与车外仿佛被分隔成两个世界,外头的冰天雪地根本无法影响内部一分一毫,空气温暖得叫少女异常陌生。知识的贫瘠致使阿莱想不出美好的词汇来形容所见、所感受到的一切,以前坐在板凳上偶尔想象过的马车内部景象简直是对它的极大侮辱。
……或许她坐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圣殿马车最大的不尊重。
假如真的有马儿、真的有赶车人,阿莱觉得她应该去那边才对。尽管她也不会赶车,但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坐在车厢里享受的一方,更不应该坐在尊者的旁边。
圣殿马车悄然无息地启动了。
坐在车厢里的阿莱没有感受到任何震动,就像坐在普通的,建在地面的豪华建筑里面,只有不断变换的窗外世界提醒着无知的少女,告诉她这是一辆货真价实的乘具。黑色的眼珠悄悄地转向旁边,窗外的景色随着马车的行驶飞驰而过,把她出生长大的村落,把她唯一的亲人丢在后头。
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慌和空虚一下子朝少女袭来,她倾斜身体靠近窗户,极力地往车后望去,却只有白茫茫的大地,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他们以后会过得很幸福吗?”
阿莱第一次主动朝圣徒说话,她感到惶恐,但揪心的痛苦令少女无法默不作声。
“……幸福?”
圣徒的目光悠远,她望着少女头顶的发旋,仿佛看到了幼苗未来的模样。她的语气与刚才没有变化,不冰冷,却也不温柔:“当然,他们会幸福。比以前,比现在幸福得多。十年后的你,必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我明白,圣徒大人。即使现在,我也不后悔。”
少女不再说话,视线却始终不能从窗户上移开。
马车静悄悄地驶过雪地,速度快得让泪水在半空飘零成冻结的水滴,伴随着呼啸的风和风里裹挟的大雪一起消失进白色的海。
TBC
1986字(没算错的话)
文笔巨烂,内容有很多杜撰的部分……如果出现BUG请不要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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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这几周的天气都还不错,人们开始趁着大好时光进行更频繁的社交活动,埃弗里逛完早市返程时,往往能感到比日常更多出一份密度的拥挤。这拥挤的源头,有时候是三两相携的人群——无外乎寻欢作乐的学徒旅团、结伴享受假期的女眷之类,有时候也有几乎要将行人全推去道路两侧的客车、货车。过去几年来埃弗里无疑已经习惯了这附近偶尔热闹起来的街道,不过终究是有在较为特别的组织里工作,哪怕是在不起眼的岗位,也难免捕捉到引人不安的风声。
汽笛的轰鸣从远处传来,埃弗里两手都抱着分量不小的纸袋坐在长椅上;在被火车的声音惊动之前,他盯着脚背上那片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小花瓣正出神。这条街道上的绿植不多,那花瓣也许是从哪位路过的女士帽子上的假花里落下来的。地板砖随着隔了半条街的轨道巨响震动时,埃弗里抬起脚尖将花瓣踢了踢,不起眼的小布块儿很快就翩然落地,沾到了椅子下面的灰。
“埃菲,你真的没有见过魔女?”
上周末在食堂里,负责清洁的女工伍德夫人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正是困午觉的时间,留在后厨安静地清洗大批碗盘是相当乏味的活动,埃弗里本来不会主动要帮忙干这个,但时期似乎有些特殊,偷懒的条件过于勉强。伍德夫人亲切地将闲聊的话题转向他时,他手里抹布搓盘子的频率都没有变。
“确实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机会没见过。……也许是因为我没见过,所以见到的人里也分不出来有没有魔女?”
“这反而稀奇了,孩子,魔女的特征是很明显的,她们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伍德夫人话里没什么恶意,埃弗里觉得这逻辑有一点单纯,他甚至用几秒的时间分神思考有关魔女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命题会引起怎样的辩论。
“据我所知,也许没认识过魔女的人生反而比较幸运。虽然我的日子也谈不上有多好,至少……没有因为遇到魔女而遭到什么惨事。”埃弗里一面继续冲洗盘子上的浮沫一面轻声地说,同时腹诽道:不从别人的观点出发,单是凭他自己的经历来看,就算不遇到魔女也会有惨事找上门。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开心的。
他身边的妇人显然不是会因为几句随便应付的话而深思什么的性格,她附和着说了几个有关魔女的坊间传闻及其各个不同版本,还有好些从公会成员那偶然听来的八卦,然后又建议埃弗里把前年的换季衣服送去她表妹店里改成潮流一点儿的款式,她正要接着讲附近街上哪家店里的女儿到了适婚年龄、预备听着唠叨的青年已然把大半的餐具都收拾干净——来打听适婚青年消息的时候,身边默默剩下小部分则是她正在忙活的一池子碗筷——随即自然而然毫无预兆地掐断了聊天,跟她作别后径直回宿舍了。
伍德夫人的表妹——也就是埃弗里当下正等着开门的裁缝店那位老板娘,在火车的轰隆声逐渐远去后终于从远方的小路上抱着一个袋子匆匆地朝这边走来了。
等好不容易交换了衣物和钱,埃弗里的臂弯已经塞不进更多的包裹了。也许不该在过来火车站之前顺路先采购别的东西……返程的路不算短,他慢吞吞地逆着人流往回走,忽的感到一股冲力,他顾不上躲闪,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亮色的残影和飞到空中的帽子就被撞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哇啊!?”
“派翠夏!哎呀……”
纸袋从他手里沉了出去,不过和撞倒她的女孩同行的女士赶上前来急忙接住了。埃弗里一时摔蒙了,扶正眼镜坐直身,身旁那位穿着淡黄色裙装的女孩被她的女伴扶了起来,两人向他连声赔不是,同时左右捡着散落的东西。
埃弗里不好意思去接两个姑娘紧接着来扶他的手,连忙自己撑着地缓缓起身,尾骨附近有些发麻,但他只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也顾不得其他了——而后接过两人递回来的包裹,为她们的帮助轻声致谢。女孩中途飞出去的帽子被同行那位遮挡了面部的女士捡起拍拍灰……最终还是没给戴回去。
“该说抱歉的是我,先生,毕竟是我急着赶路把您撞翻了……”
埃弗里不常被姑娘这么轻声细气的赔礼,听得自己都不太自在,只好摆手说自己不放在心上。
“没关系…毕竟很少有这个时间点往反方向走的人,您……往后不会再发生就好了,希望我没有害您弄脏裙子。”
一旁的女士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手臂,温声向埃弗里问好,还向他递了张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写了些字的信纸,说如果随身的物品有什么损失可以给上面的地址寄账单……埃弗里推脱不过,将轻薄的信笺折了一下囫囵塞到自己装衣服的纸包里便作罢,只见她们都没有主动进一步交谈的意思,也没有报上姓名,这本来其实有些可疑,但埃弗里刚摔了个尴尬的屁股墩,带着大包小包的货品只想赶紧回去,当两个人是赶火车的旅行者,三人客气了几句,便匆匆告别,各自往反方向走了。
“唉,要是我没有弄丢昨天的车票该多好!你不知道刚才都尴尬死我啦!真想……你有没有……”
“…可不是用在这些事情上的,好啦,现在该去找……了……”
埃弗里的脚步稍慢些,还能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带着笑意的谈话,刚交流过的人留下的声音难免要更加容易听清些,但这一面之缘还并未被放在心上,在拐到路口后,他便忘得差不多了。
那张信纸被夹在衣领布料的缝隙里,随着行走的动作发出沙沙的轻响。
红月之下第一章
四月的明希森林比往年更寒冷些,雨水频发,微风带着丝丝凉气,森阿尔镇的居民们在这个春天依旧穿着去年冬天的棉衣,旁边的次墨姆村不像森阿尔富裕,村民们只好减少的出门的次数,在短暂的晴日去森林边缘砍些树枝做柴火,好度过这寒气逼人的春季。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乔治父子准备捡多些柴火回家。乔治父子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棉服,因为衣服太小有些扣不住仅扣了中间几粒扣子,袖口起了毛边,有些棉絮跑了出来,内层套着明显不合身的女士棉服,敞开着穿在里面。
“你母亲跟妹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这该死的天气。”大乔治捡起几根枯枝放到背后的背篓中,他的手上满是青紫色冻疮留下的痕迹。“这天气不会是那些魔女做的好事吧,希望有一天能让她们都消失了。”大乔治絮絮叨叨的说着,小乔治跟在大乔治身后,低着头拾柴一言不发,小乔治的穿着跟大乔治并无二样,只是手上多了双偏大的手套,有些指头露了出来。
今天拾柴的人较多,森林边缘的柴一会就拾完了,乔治父子继续往里走着。两侧的树木逐渐变得茂密,潮湿的空气中带来一丝苔藓植物的气味。小乔治低着头正准备继续向前,身子忽然一顿,被大乔治拉住了领子。
“呼——呼——”
“擦啦——擦啦——”
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行走和呼吸的声音,依稀又有老人的低声轻叹跟孩童的笑声。倏忽一道黑影闪过,似是很近又像是很远。
“咚咚——咚咚——”乔治父子听着自己的心跳,僵在原地,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小乔治感到后颈忽然传来一阵凉气。
“HA——”
“啊!——”小乔治的惨叫声惊起了一片飞鸟,乔治父子不敢回头,连落下的柴火都顾不上捡,连滚带爬的朝森林出口跑去。
“hello……”黑影低下头顿了顿,然后继续向着森林更深处走去……
身穿长款黑白女仆装有着猫耳的短发少女将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桌子上,金色猫瞳看向前方,身后的尾巴有些不满的摇了摇,语气却是毫无波澜
“小姐,该吃饭了,再不吃就恕茉伊拉无礼,将您的试管从楼上扔下去。”
“诶诶!别呀别呀,我研究了好几天的新药呢!”
一名红色长发的少女席地而坐,背靠在椅子的侧边,各式各样的草药从桌上摆到了地上,她挠了挠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来。她有着清秀的容貌,皮肤因为长期呆在室内有些苍白,眉峰稍微向上挑着,下面的一双眼睛像是最纯粹的祖母绿宝石,清澈透底,看起来有种无机质的不近人情,但是她一笑起来这种疏离感便减少了许多,右脸颊有个小小的梨窝,说话跟微笑时就会出现,身高很高,看起来像还未发育的少年。
阿维娃打了个响指,地上的药材跟试管慢悠悠的晃悠着自己走回了桌子上整理整齐。“魔法就是这个时候好用嘛!”阿维娃坐回桌前,用刀切着盘中的肉“茉伊拉,你不要总是这么严肃嘛,你好歹是看着我长大的,虽然长辈让你来照顾我,但你连昵称都不愿意喊我。”阿维娃轻皱鼻头佯装生气的样子。
“小姐,今日有客人到访。”茉伊拉半耷拉着金色的眸子,忽视了阿维娃隔几天就要求昵称的行为,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哦?我这地方可是好久没有来客人了。”阿维娃快速吃完午餐,将盘子往前一推,站起身道:“走,去看看我久违的客人。”阿维娃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笑容“感觉会有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阿维娃走下楼后,茉伊拉把药房的房门锁好也跟着下了楼。
二人来到客厅,森林中的黑影也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这是约猫咪大小的透明生物,身边散发出些许蓝光,身体浑圆无脚,有着兔子一般的长耳朵。
“这不是托比兽吗,你们不是出了名的宅,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做客了呀?”阿维娃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摸了摸托比兽的头,还伸手按了一下。托比兽的身体逐渐回弹,它的耳朵垂了下来,低着头,眼睛边似乎有泪水流出“托托——托——”托比兽的语气抑扬顿挫的,讲到高亢处还有些抽泣。
“哦,原来是这样……”阿维娃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我去城里找个朋友来帮忙,茉伊拉你先去看看情况。”
“是,小姐。”茉伊拉说罢变成一只黑猫,叼起托比兽走了出去。
森阿尔镇今日来看病的人很少,诊所门可罗雀,一名浅绿色头发的少女坐在柜台前低着头看着一封信件,不时将脸颊边掉落的碎发挽到耳后。
阿维娃来找薄荷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一位红发的精壮青年,白色的衬衣没有完全扣住,露出麦色的肌肉,胸前带着菱形的红宝石挂坠,一双鹰眼正看向屋内,眉头紧缩,似是在苦恼些什么。
看到有人过来那名红发青年才从窗前离开,走时用有些审视的眼神看了眼阿维娃,然后才阔步离开。
大概是来求医但是却无药可救的人吧,阿维娃想着。
“叮铃——”
“薄荷~我来找你啦!”
随着门铃一声轻响,人未到声先至,阿维娃推开门走了进来。
薄荷赶紧将手中的信藏在了手边的药箱下,把手放在脸上,似乎这样就能让温度散的更快一些。
“你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呀。”薄荷的声音清脆尾音带着些许缠绵。她抬起头看向阿维娃,一绿一金的鸳鸯眼,眉头轻蹙,眼尾下垂,看谁仿佛都带着水光粼粼的情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双颊绯红,个子小巧,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娇俏,像是雨后带着露珠的铃兰。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那个出了名的宅的托比兽居然出门了,它们说有什么它们不能理解的东西挡住了它们回家的路,哈哈,真是有趣!”
阿维娃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以此来表达事情的夸张程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多难得的事情啊!”阿维娃握住薄荷的手,两眼放光。
薄荷因为忽然被握住双手有些被吓到,身子不自觉的向后倾了倾。
“诶诶,好,你等我一下哦。”
薄荷找出几种可能会用到的药材放进药箱,拎起药箱时,底下的信件露了出来。
“咦?薄荷这是什么呀?”阿维娃看到后问。
薄荷赶忙将信件也塞进药箱“没、没、没什么,是一些练手的药方了,对,没错,是药方。”薄荷结结巴巴的回答着,脸上又飞上两抹红晕。
“你又找到了什么新药方了吗?太厉害了!我也想看!”阿维娃的注意力完全被新药方吸引了过去。
“我、我完善好就给你看,我们还是快走吧!”薄荷用手轻推了下阿维娃示意她赶紧走。
“诶~完美主义啊~没关系我碰到新药方也是这样,药方就是要严谨一点嘛。”阿维娃右手做枪形放在太阳穴边,做了一个wink。
“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看着再不走脸上就要红的滴出水来的薄荷,阿维娃这才动身往森林走。
“你有什么方向吗?”薄荷问阿维娃。
“嘿嘿,我先让茉伊拉先去看一眼了。”阿维娃挠了挠头,接着对着森林深处喊到“茉伊拉!”
只听林间传来一阵快速的窸窸窣窣声,一只黑猫跳了出来变成了黑色的猫耳女仆。
“小姐。”
“茉伊拉,你有发现托比兽说的是什么吗?”阿维娃问。
“回小姐,是一个人,但是……”茉伊拉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波动,她的眉毛皱了一下,又很快放开了“我无法表述清楚,我带二位过去吧。”
茉伊拉砍掉路上挡刀的枯枝藤蔓,带着阿维娃和薄荷到托比兽的住处去。
托比兽的住处躺着一名类人生物,托比兽们躲在树后面不敢接近,只能发出低叹抽泣声。
阿维娃二人凑近看了眼这类人生物,这大概还是算人类的,它的身上几乎爬满了黑色,部分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幽灵化,脸上黑色苔藓一般的东西布满了半张脸,没有苔藓的半张脸眼珠在艰难的动着。身子已经无法移动,那黑色的苔藓仿佛从体内长出,直接长到了地里。
“这可真是……罕见的病例。”阿维娃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这好像,不是自然形成的疾病,看起来有诅咒的气息。”薄荷讲话轻轻的,似乎怕大点声就会促进这类人生物的病情。
“我们得把它带回去治疗,外面的条件太不利于治疗了。”阿维娃又挠了挠头,每次她烦恼时都会这么做。
“我这里有温顺的巨蜂的心脏做成的药剂,应该能让它跟地面相连的地方分开。”薄荷从药箱内拿出一瓶绿色的药剂倒在类人生物周边,地上黑色的苔藓马上消退了。“可怜的小家伙,希望你能早点康复。”薄荷担忧的看了它一眼。
阿维娃在地上画了一个魔法阵,阿维娃伸出手做出一个上抬的动作说“起!”一阵红光闪过,那个类人生物连带着地下部分草皮悬浮了起来,旁边一道圆形光门打开,那个类人生物飞进了门里。
“走吧,我们也直接走传送好了,走回去太浪费时间了,病情可不等人。”阿维娃说。
“嗯”薄荷应和道。
托比兽看众人都走后从树后走了出来,但仍是不敢靠近那类人生物待过的地方。
“托托——”托比兽看了眼众人离开的方向,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托!”
一只托比兽朝着阿维娃的住处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