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正在绽放。”/
理查德带着耳机,胳膊底下夹着他的折叠作画板,推开了羚羊角咖啡屋的旋转门。这是他最喜欢的咖啡屋,不论是略带复古的装潢,还是富有人情味的自助服务;他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不是到处充满了那些傻乎乎的服务机器人。这令他放松。
他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几米外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他边摘下耳机边走过去,石玫瑰(The Stone Rose)的歌声离他远去了。("Beautiful Thing")
“日安,小姐,”理查德露出他最无辜的笑容,“在这还享受吗?”
那女孩儿诧异地看着他,而理查德眨眼:“民意访查。”他伸出大拇指往后面指了指,“顺便让我把餐具收到后厨去。嘿,那盘焦糖煎饼没有烤过头吧?”
“不,没有,煎饼很美味。”对方狐疑地问,“你是点心师?”
理查德端起桌上的空盘子和咖啡杯,“那就好,我会考虑给查尔斯涨工资。”他露齿而笑。
姑娘们惊讶地笑了起来,“你是店主!”
“欢迎来到羚羊角。”理查德暧昧地回答,嘴角卷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他端着餐盘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在一个相貌笨拙的机器人迎面而来时,随手把空盘子放在机器人双臂间的餐托上,抓起上面的咖啡杯,“带到后厨去,不用谢。”
理查德握着那只咖啡杯来到自动续杯机前,草草冲了冲杯口,为自己“续”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他在最里面找了个座位,盘腿坐在沙发椅里,将咖啡放在一边,打开了自己的作画板。“画家上场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手指飞快地在光屏上跳动,调整画布大小,然后在空中滑出调色盘,回想着插画主题。
——那真是一部瞎几把乱扯的垃圾小说。他叹息。
然后他的手环响起了提示音,“怎么啦?”他问。
手腕处投射出一个淡蓝的透明头像:“理查,你在哪?”是安格斯的声音。
“羚羊角。”他回答,“我现在是店主。来喝一杯不?”
“今天双休,和我们一块出去嘛。”安格斯诱劝道,露出他极具魅力的笑容。
理查德没用上半秒就动摇了。“和阳锐峰?”他撅了撅嘴,“我可不想破坏我的美好周末…”在低俗小说和阳锐峰中做出一个选择并没有理查德想象的那么难——他回忆了一下那部看了十五页的糟糕剧情,又想了想阳锐峰那张讨人厌但仍然很他妈好看的脸,于是他一跃而起,“什么时候?在哪?”他猛地合上自己的作画板,拿起桌上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又问:
“谁请客?”
-FIN-
-此事件发生在仨人缔结SO关系后,一个普通的双休日。写出来为了展示理查德的性格。
☆总之先起个头
“我选择财富。”她回答道,“请将父亲的产业交给我打理。”
“我想要力量。”他回答道,“母亲,请教我如何成为猎人。”
柯罗诺斯侧首看向自己同胞的弟兄,卡伊洛斯已经比她还高了,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直直望着前方,他那端正且坚定的侧颜,还有少见的金色眼眸,如今看来便是姐弟两人之间仅剩的相似之处,姓氏同为艾利克的命运共同体于此时一分为二,从此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过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加兰德中心广场的闹剧占据了一天的版头便入土为安,取而代之的是暗杀、药品与从不断绝于新闻媒体之上的高声质疑,新闻主持四平八稳的播报声响彻整个房间,可屋子的主人却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通报上。她只习惯性地记下几个关键词,并就这样放任它们瞬间淹没在其他与之无关的数据之中。身为本次黑兽袭击中遭遇记忆干扰的数名受害者之一,柯罗诺斯·艾利克失去的可不只是几周的记忆。积攒至今的各类消息一半早已失去其效益,一半尚且堪堪吊着一口气,众所周知,商机的寿命和新闻的鲜度在概念上相差无几,生意人若是不能及时作出决断,两者说不定还能手拉着手、和和美美地躺进同一个墓穴里。
【此外,针对黑迪艾郭旧址的例行联合调查仍会于预定时间按时展开,本次号为‘河流交汇之城’的城市亚乐维也将派出队伍加入参与调查活动,加兰德政府在此呼吁各位市民积极参与民间招募——】
年轻的宝石商今儿头一次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滚动的文字匆匆忙忙地从视野里逃逸出去,留给视网膜几道转瞬即逝的浅淡印子。她对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恍如从白日梦中惊醒一般,将目光放回位于奥错的祖母绿矿井想要拨用公款购入武器以此加强防御的申请上。
——但我们也都知道,当一个清晰的念头于似乎足以诞出百兽的大地母胎中孕育成形,那它自然也会生出蛇的长躯与豹的利爪,毫无怜悯之心地将人攫于掌心。
“后悔?不会啊。”她像每一个时隔多月回到家中的游子那般摘下御寒用的软呢帽子和手织围巾,艾利克家的老宅在客厅留有一个制式传统的壁炉,时至今日依旧会被这户人家喜旧的男主人在尤金格外寒冷的冬日里点上火,当然,比起其供暖的本职,这过时的设施更多地还是渲染出十分安详和乐的氛围,让人不住地想起童年过往,包括童言的无忌,“‘想要成为一名猎人!’之类鲁莽又野蛮的胡话,年轻的时候说说就够了,我对我的选择很满意。”
“驱使人类行动的根本动力是利益,妈妈,不是正义,也不是美德。”
柯罗诺斯猛地停下脚步,事实证明这完全依靠直感的行动是正确的,尾端冒着烟的金属片拉扯着断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角度闪电般扎进她前方的地面,年轻姑娘认得出来这是某种枪支及其原持有者的残骸,而理应剩余的其他部分不是横死,就是被黑兽吞吃入腹。
她绕开这枉死者留于此世间最后的纪念继续往前走,不住地感到头痛、反胃,眼前泛黑,这些反应与切实理解到一个生命的消逝无关,与亲眼目睹一个保护着她乃至广场上所有人的、可以称得上高洁而伟大的灵魂的泯灭无关,仅仅是为着记忆的混乱,为着身体的异常而狼狈至此。她接受[今天是6月10日]的事实,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追究其原因,想要问的问题有山一样多,能够回答她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再没有什么比这样云里雾里的现状更加折磨人的了,过多的不确定性让她难受得快要发疯。
“喂,你没事吧。”过了两秒,柯罗诺斯反应过来有人拉住了她,“你的脸色很差劲。”
是一名女性,与她差不多年纪,一袭不很合身的红裙,黑色的短发衬得对方赤色的蛇瞳在她的眼里显得格外怪异,只是不至于到让她产生足够转身就走的反感的地步。她摇了摇头。
“如你所见,我四肢齐全,头脑正常。”“我会帮你的,你只要开口就好。”“不需要。”
柯罗诺斯不由得感觉有些恼火,她挥开扶住她的胳膊后退一步,抱起双臂怒目而视。
“女士,您是何等的乐于助人啊!前线的兵士有限,他们需要帮手,热心如您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去代替刚才那位烈士继续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如此不成器的刁难刚说出口就让商人感到喉头滚烫,这言辞说不上高雅,甚至只是低级的胡搅蛮缠,她大可以管住自己的嘴,或者用上更完美的技巧高明地数落对方一番,一时冲动的结果就是出口伤人的柯罗诺斯反倒陷入尴尬无比的境地,难以自拔。
“……你说得对。”陌生人点了点头,“我应该以帮助这里所有人为优先目的。”
那人留给颇感意外的她一个背影,穿过困于喧闹与不安的人海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就像是传说中/记忆里平静地奔赴死地的英雄/猎人一般。
“爸爸,不是‘说到艾利克家就是宝石产业’,而是‘艾利克家只剩宝石产业’,我说的没错吧?五十年前尤金城有一半的家族要看我们家的脸色行事,不是吗?………………不,我不是在说你能力不足,不如说那样的场合你还能留下这么多东西可以传给我,我已经很幸运了,‘金矿和试炼同样是财富’,这是你说过的话,爸爸,我全都记得。”
“你放心,新型药物的市场在更多情报明晰前我不会插手的……恩?”
“是吗,我亲爱的好弟弟也要去大废墟啊……我知道了,是,我会亲自前去拜访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访客闯上门来的时候卡伊诺斯·艾利克正在给自己上药,前几日的黑兽讨伐给年轻的猎人留下了两道划伤和一道贯穿伤,好在艾利克家的男人一向皮实,不至于这点打击就卧床不起,但瞧见自家姐姐春风满面的笑脸,他也实在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哎呀,你这幅狼狈的样子,拍下来也能博上‘千金’一笑了。”“还请你不要这么做。”“那你倒是少做些好笑的事,都是成年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我这边也有我这边的情况……”“是是,这样蹩脚的理由你还是第一次用,让我好好体会一下。”
他们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按照6月10日之前最后的清晰记忆,柯罗诺斯在为麾下加工工坊里发生意外火灾烧毁了三台研磨车床的事情焦头烂额,卡伊洛斯则是作为某支猎人队伍的补缺人员提供技术支持,比她早了一个星期先一步去了奥错,胡乱计算一下,都快有一个月没有面对面相处在不出五米的距离内了。这段时间还不足以把长久相处着的另一个人改变太多到怀疑自己是否是冒充者综合征发作,卡伊洛斯还是喜欢吃七分熟的烤牛肉,柯罗诺斯还是喜欢浇上三勺红糖的烤年糕,他们还是互相知根知底,宛如亲密无间的共犯者。
“那么,姐你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怎么,我来找你一定得是有备而来,不能只是因为想你?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好无情。”“……”拒绝接下这句话,年轻人微微扭过头,“你让我调查的火灾,报告我已经发过去了。”“我看到了,虽然遇到黑兽袭击推迟了处理,不过亡羊补牢能有效果也是好的。”柯罗诺斯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好家伙,奥错真是个风水宝地,不是吗?连破落户仅剩的财产都有人要算计。”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是为这而来的喔?我可信任你了,毕竟是我谎都学不会说的亲弟弟。”“……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我习惯了,你也快些习惯我比较好。”
柯罗诺斯无辜地眨眨眼,她做这事炉火纯青,直接上台表演也是足够的。
“爸爸很担心你,你今年要去大废墟参与调查的事情他还是第一回听说。”
“要是他知道他的两个孩子这次全都会去,说不定会担惊受怕得睡不着呢。”
我可能是个废人了.jpg
是个流水账。时间大概是四月。
又一次关联了只有本体出镜的人真是非常抱歉……
————————————————————————————
时钟的指针慢悠悠地走过了12的数字。
报时声响彻店内时,对座的年长女性像看透了晓之助的坐立不安,笑眯眯地开口,「不要急,她很快就会来了哦。」
「是、是……」
大脑一片空白,反射性地回答对方的人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点了头,只好木然把视线挪向窗外,试图辩识对街花屋的品种分散些紧张情绪。
山吹、杜鹃、雏罂粟,远一点的是山樱枝跟柳条,近来似乎开始流行西洋来的盛花了,店面角落里也放上了一大簇一大簇的玫瑰与波斯菊……
正当他看着一桶低垂的干莲蓬走神,离他们不远传来推门而入的叮铃一声,与服务员的招呼同时,晓之助对面的人也转头望去,发出了笑声。
「哎呀!小凉子,这边、这边!」
下意识转回来,晓之助看见那头是拘谨地穿过走道的少女,在视线对上他时也惊讶地微睁大了眼。
「八百屋先生……?」
「……鹿又小姐?」
时间倒回前一点。
「……相……亲?」
难得回家一趟就被见过几面的熟客堵上,晓之助有很短的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但对面妇人笑嘻嘻地点头,完全打消他的侥幸心理。
「是呀,阿凪这个老大不小的也就算了,算算阿晓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吧。」相当热心的妇人收起订购的花架,半是嗔怪半是好笑地看了旁边的店主一眼,「亏你还是做哥哥的,也多关心些弟弟的人生大事啊。」
「……」难得露出尴尬表情的凪彦和晓之助对望了眼,兄弟俩同时沉默了。
那头女性还在絮絮叨叨,大致好像是在说哪家的女孩儿相貌标致又品行方正、正与晓之助相衬之类的话,竟像是在说什么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自觉指望不上不善言辞的兄长,晓之助只能自己试图力挽狂澜,「虽然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近期暂时想以学业为重……」
「哎呀!这么说来是呢,阿晓可是个大学生啊!」
听到这句时晓之助刚松了口气,就对上恍然大悟般的笑脸,「那孩子也是个爱读书学习的,这可不正好吗,看来你们相当有缘嘛!年轻人一定会很有共同话题的!」
「……」
在妇人已经自顾自开始盘算行程安排与地点的絮叨中,晓之助挫败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
「啊哈哈……那也没办法呢!」
听过原委后,凉子先是不客气地笑过一轮,才故作无奈般耸肩,「毕竟是那个英子阿姨啊!就连我也拿她没办法,今天也是被她唬来的呢。要早给我知道是相亲……」
撇撇嘴,她又偷眼瞥了晓之助一眼,眉眼缓和下来,「还好是八百屋先生,不然我可得尴尬坏啦。」
「……还好是鹿又小姐。」
和对面的人意见一致,晓之助长出一口气,感觉从那天起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最早的时候,是在愉英堂的惊鸿一瞥。
常去的书屋里见过少女与店主攀谈,不过那时晓之助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次回家时也与对方擦身而过,询问了兄长才得知是来同三毛乃嬉戏的爱猫女孩,这之后就多少上了点心。
再之后,是在图书馆里偶遇,交换姓名与喜爱的书籍。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不同的地方有过许多交道,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牵扯在一起,交流过后,顺其自然地就有了更多接触,也渐渐培养出友谊与默契。
那位长辈的妇女倒是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之间大概确实是有某种「缘分」的。
「还好是鹿又小姐……」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晓之助自嘲地笑了笑——若对面真的是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他还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当然,并不是说鹿又凉子并不文静可爱……只是她是不一样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在枝头欢唱的山雀儿,像倔强地生在路边的野蔷薇,也像他见过的那些爽朗独立的女性一样,眼睛里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
晓之助很难形容那是什么。
不过那让他与她交谈时更加自在,不用被某些不知道刻在哪里的条条规规框着,生怕高声些都是逾越,又或笑一下就成了倾心的证明。
他们可以不必拘礼,并聊上许多许多。
「不如去其他地方吧。」
发觉对方是相识的人后,两人都放松下来。
一手促成见面的长辈早就促狭地笑着表示「就把空间留给年轻人吧」而离去了,他们闲谈了会儿,很快达成共识,一致决定不要将大好下午浪费在饭桌旁的面面相觑。
「愉英堂吗?」
走在前头替少女推开门,晓之助转头这么问着,「不过政纯先生今天应该不会在。」
他家房东不知是听了谁怂恿,一大早兴冲冲准备各种材料要做点心,就这样丢下书店甩手不管,让晓之助再次为对方的率性感叹不已。
「虽然有问过要不要帮忙,但是被回了『你不是要去相亲吗、可别错过了自己的好事』的话赶出来了……」错过第一时间品尝政纯好手艺的机会,晓之助尴尬之余有些遗憾,不过对方也承诺会留下自己的份,稍微冲散了被打趣的局促。
不过,那个家里除他之外,两位房客一位清心寡欲、一位不挑吃食,哪个都不像是会提议做和菓子的人。
到底是谁建议的呢?
「原来十文字先生也有做料理的爱好吗?」
道了谢,一起走出来的凉子抬手遮着午后的阳光,在腕上松松绕了几圈的念珠顺着手腕滑进袖笼,「他可真是有情调的人,愉英堂也好、家里也是——说起来我先前去拜访了几次,都没见到您呢。」
「咦?」晓之助惊讶地按对方说的时间算了算,大概都赶巧撞上自己做家教、或是出门去别处的时间,「这还真不巧。」
「是呀,真不巧。」
少女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发出噗嗤一声,「之前倒是受过浅原师傅与式先生不少照顾,没想到那两位也住那儿,真是块风水宝地呀。」
「……你也和那两位认识吗?」晓之助这回是真的吃惊了,没想到她的交游广泛到这种地步。
仔细一想,自己身边不少人似乎都与这位少女或多或少地打过交道,交流中出现熟人名讳的频率相当高。
……果然是个特别的人啊。
「啊,是了,既然谈到了他们——」旁边的人不知他那些思绪,只是冲他眨了单边眼睛,「那不如我们去『那个』地方吧?」
那可是个好地方喔,鹿又凉子神秘兮兮地笑着说。
随后他们站在两层小楼的店面门口。
「是这里啊。」没想到会是被带来曾来过的咖啡店……又或者说是古董店门口,晓之助看着那块「徒然堂」的招牌愣了愣,才跟着少女走进去。
比他先一步进门,凉子已经熟门熟路地绕去另一侧的座位,途中还向穿制服的女性店员点头示意,明显是熟客了。
紧跟着她,晓之助也在靠窗的双人座坐下。
转过头去,那条楼梯和当时一样,转折以后通往未知的二楼区域,像神社坂道般有种神秘的氛围,令人相当在意。
「……你想上去吗?」
女声悠悠地问他,过了会儿,晓之助才惊觉这不是凉子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时,差点撞上另一个人的鼻子。
「唔嗯?你长得有点眼熟呢……」罪魁祸首却完全没有凑得太近的自觉,细白手指捧着茶杯,歪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头上金色簪子的翅膀也跟着轻轻扇动,「你也是『客人』吗?」
「啊,是纸矢小姐呀。」将菜单折起放在旁边,凉子熟稔地和突然出现的少女打了招呼,后者转头盯着她,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你又是谁……?」
「是我啦,凉子、凉子,鹿又凉子,这次可要记住喔。」
耸耸肩,凉子向还在一头雾水的晓之助做了说明,「这位是纸矢藤华,是这里的……」有个什么词语被她可疑地含糊过去,「……她的记性不太好,虽然已经认识好一段时间了,但是每次都得重新自我介绍呢。」
「……好像是这样的。」
看着自顾自去拉了椅子过来的紫发少女,晓之助也想起前日的经历,「之前和十文字先生他们去赏樱的时候也与她见过一次,看起来好像不记得了。」
那时一抬头看到挂在树枝上的身影收到的惊吓似乎还历历在目,而以那种冲击性方式出场的当事人好像毫无印象,就这样一屁股在他们两人旁坐下,视线来回看着凉子和晓之助,眨了眨眼,「——所以,你们都看得到我呀?」
一时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晓之助抬头就看见凉子也愣了愣,才后知后觉般朝他看过来,「是呢,我就算了,为什么八百屋先生也……?」
名为藤华的少女也望了过来,两双眼睛同时盯着晓之助,最后是凉子先弯起眼。
「看起来你们也很有缘喔。」她说,而藤华「唔」了一声,「那,就请你喝茶吧!」
她把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放到桌上,推向晓之助。荡漾的茶水浮出小小的漩涡,倒映着少年的面孔,漂浮的茶叶梗打了个转,最后稳稳地竖在水面上。
「……」
于是,完全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的人无言了。
「所以……今天的相亲结果如何呢?」
最后晓之助回到寄住的地方时,来迎接的屋主劈头就给他这样的问题,让少年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玄关,「……对方是……鹿又小姐。」
他赧然地回答对方,并得到预料中的大笑作为回应。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们很有缘分啊。」随手把烟斗插回腰带里,政纯弯腰捞起想扑过去玩木屐的猫儿,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弧,「像那两位今天说有事要外宿的,就跟樱饼没什么缘分了。」
「咦?」说的是浅原先生跟阿式先生吗?
跟在青年身后穿过回廊,果然没见到另两位房客的身影,只有另一只白猫不知从哪走出来,轻轻在他脚边挨蹭,然后被政纯怀里跳出的黑猫顶了顶脑袋,很快玩闹到一块儿去。
回头望着嬉戏的猫咪们,政纯半隐在傍晚阴影里的唇也弯了弯。
「是她也不错呀,至少你们都不讨厌对方,不是吗?」
「您说笑了……」
讷讷笑了下,晓之助蹲下身把两只猫都招过来,依次挠着下巴,「我与她只是朋友,而且也……」
他的声音停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也……什么呢?
他确实与那位鹿又小姐很合得来。兴趣相投,聊起天像有无穷尽的话题,也能有或多或少的默契。——如果实在要找个长期共处的对象,如果是她的话,他也……
……但是这种心思未免太过失礼。晓之助在心里摇了摇头。婚姻对他而言不是那么迫切关注的需求,于对方更是;她才十五岁呢,何况又是那样独立的女性。即使寻找什么人交往、相爱,想必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非被他人督促后将就吧。
他抬起头,猫儿们也跑回屋主脚边,被青年伸出抄在袖里的手一边一个地抱起。
「也无须着急什么。」政纯微笑着说出和他所想相同的话语,「刚才只是个玩笑话……你们都还年轻,有不少路可以走呢,沿途的风景也有很多,就慢慢看吧。」
「——这可是年轻人的特权啊。」
两人一时无话,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静悄悄走过木铺的缘板,像怕惊扰了什么。渐渐入夜的中庭里有凉风吹来,拂动草尖,也吹得浮躁的心思渐渐平稳下来。
然后,晓之助想起自己最早时候的疑问。
「所以想吃樱饼的那位……到底是谁呢?」
政纯回头看了看他,一时有点惊讶,又转为不变的笑容。
「这么说来,我还有忘了的事情呢。」
中途被放下的两只猫跳入了庭院。
他们则一前一后,穿过晓之助平时不太会过去的走廊,来到深处房间。政纯拉开了障子门,让月光也顺着洒入室内。
越过他肩侧,晓之助看见了「那个」——黑檀底座,堇色缨络,镂空的扇面在月色下泛着一点温润的黄,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和空间融成了一体。
是一把扇子。看起来很是有些年头了,边缘残缺了些许,让晓之助忍不住生出些遗憾,但转而又觉得就像是天生缺少了那些部分一样,看起来并不违和。他盯了片刻,回过神,才发现政纯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点亮了灯。
灯光驱赶了淡如水的月光。他们走上去,近看时晓之助意识到这种淡黄的色泽不是纸也不是瓷;底座上写着「夜半之月」几个字的折扇是把骨扇。
他抬起头,政纯也看着他,露出笑意。
「前些时候我从徒然堂带回来的,一直没有给你们正式介绍过。」青年半眯了眼,视线虚虚一晃又落在远处,「这是『夜半』。」
「……徒然堂、吗……」
今天他才刚从那里回来。和凉子一起,还遇见了另外那位奇妙的少女。
再往前一点,不论是他的兄长、或是这里的两位房客,似乎都与那家店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谓的……「缘分」吗?
「——你觉得他如何呢?」
「咦?」突然被从自己的思维里惊醒,晓之助才注意到屋主是在问他,转回看着那把装饰扇,他犹豫了会儿,小心地回答,「它……很美。」
他不懂鉴赏古董,第一个从心里冒出的形容只有最常见的词汇。
但政纯却像很满足般笑了起来,目光望着别的方向,「这样啊。听你这么夸奖,他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晓之助也看过去时,只看见斜挂在夜空里的弯月,与静静飘落花瓣的樱树。
他用了点时间,惊觉到对方称呼的代词一直是对人而非对物;但似乎又不是能开口发问的氛围,于是只能将疑问按捺在心底,然后对上政纯含笑的眼。
他的房东重新点上烟斗,吐了口烟,雾气在夜里袅袅散去。
「今夜也是美丽的月色呀,或许会有好事发生也说不定。」
「……大概已经发生了吧。」
回想了白天,晓之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对面的人也露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