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莉娜·伊万·涅夫睁开眼。
她从噩梦中挣脱,物体烧焦的那股子糊味混着呛人的烟熏笼在雪精灵身上,引出一阵咳嗽。加莉娜咳得很凶,呼吸不畅导致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却只顾着狠命掐自己的脖子,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力气,跟自己有仇似的。过了会儿,她松开手,像个晒干的虾米一样弓着背蜷在床上,她独自居住在深林城往北的苏利文山脉中,四周静悄悄的,小兽一样呜咽的哭声显得尤为清楚。那场夺取她父母生命的火从十年前烧到现在,一刻不停地灼烤加莉娜的心灵,今夜,它又出现在加莉娜的梦里,撕碎她难得的安眠,作为一个叫嚣复仇的幽灵,月光下的巨大影子。
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什么也没留下,被烤干了,加莉娜抬手擦过右眼,瞪着床边的黑暗,剩下的那只眼睛鲜红明亮,像关着火的玻璃球,里头劈里啪啦烧着。
太痛苦了,她想,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加莉娜想起妈妈温暖的手掌,在她疼痛的时候、哭到力竭的时候、怒火烧尽呆站在角落的时候,那手就会揽过她,抱她在怀里,一遍一遍抚摸她,从瘦弱的肩头沿着脊椎,直到她被突如其来的委屈浸湿,抽抽嗒嗒地睡着。还有爸爸,他不太爱说话,语言与感情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他常用含着亲爱感情的眼睛看着加莉娜,他看到她损伤的左眼,看到她还算健康的躯体,于是他呼出一口气,拿出自己用木块雕的小动物摆在她面前,再用手指将那些小玩意推到她面前。那些木雕呆呆木木的,不太好看,但加莉娜很喜欢。
现在这些都没了。
怒火再次降临,它来得总是很没道理,不同于许多人性格中的暴躁易怒,这怒火的燃起甚至不需要火星,更像是突如其来的流星,在撕裂黑暗的同时撒下无数火红的细针,肉眼不可辩的尖锐物体就顺势扎进加莉娜的眼睛,刺得她在满眼泪水的同时爆发出巨大的怒气。加莉娜感到自己被捆在火上炙烤,也像被又冷又硬的壳子往里挤压,某种冲动驱使着她,她却不知怎样排解,让自己稍微好受些。
那就先冷静下来吧。
这是她侍奉瑞图宁的母亲对她说的,“发怒之前,先感受绿叶”,多好啊,绿色,富有生机,年年如此。可轮到秋天,落下的叶子不会回到枝头,再长出的也不是她的那片叶子……更何况那树还死了!
雪精灵向溪流奔去。
她仍住在那片地方,父母选的址,屋后是有水流过,足够她生活,旁边是几颗零散的树木,屋前还有条细窄的小径,多好的环境,像个家。所以在一切被烧掉后,加莉娜试图在原地靠着自己将那屋子建起来,那太难了,深林来的人也没法帮她建起一座一模一样的屋子。“过去的永远回不来”,这事实再一次让脆弱的雪精灵受到打击,她不停质问,是什么将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放火的盗伐者?是父亲与母亲的不退让?是痛苦敏感的自己……还是最开始的那个玩笑,那支刺入眼眶的断箭?
加莉娜跌跌撞撞地跑到水边,她穿得很少,躺在温暖厚实的被褥里本就不需要穿许多,现在她顾不上添衣服,直接跑出来,泥土与落叶沾在棉质衣料的下摆,衣物的所有者却看也不看。雪精灵不去在乎初春夜晚的寒凉,伸手捧起水浇在头上,还嫌不够似的,又干脆将头埋进水里。她刚刚跑得急,有些喘不上气,一个呼吸的氧气根本不够她撑多久。很快,一个个气泡从她的鼻子和嘴里冒出来,破裂在水面。雪精灵用胳膊肘支起自己,接着向旁一歪,倒在地上。
加莉娜又哭了。
日子真难过是不是?
妈妈,好痛苦。
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好痛苦。
找到那些人……
她心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一滴水落在湖面,周围泛起涟漪,波纹一圈圈散开。
复仇。
想到这里,加莉娜爬向溪流,用清水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洗干净,又拍掉衣物上的土壤杂物。某种冷酷强硬的力量支配了她,她拾起薄而锋利的石片,过去快乐的她常用这种平滑的石片打水漂玩乐,现在她将尖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指头,快且准地抹过去,一串鲜红温热的珠子砸进水里,周围那些永不回头的东西便急切地拢上来,几下便将加莉娜滴入水中的血撕扯卷走。
她将誓言与流出的血埋在一起。
在这独特的、仅属于她自己的仪式完成后,加莉娜迈着步子走回家。她的心渐渐雀跃,最终她带着快乐的心情躺上床,带着余温的被褥包裹住她,她交叉双臂拢住自己,当做一个温暖的拥抱。
爸爸,妈妈!
雪精灵照例盼望好梦,如果能在梦里见到家人,那该多幸福?她难得怀着安宁入眠,此刻,她表现得正如一个完全的孩童,尽管她的年龄已实在有些大,迈入了少年的行列,她的心灵仍然如童稚一般,时常流露出自然又直接的想法——全绕着她自己。那戳入眼眶的断箭带走她的左眼,也截断她能正常长大、拥有一个健全心灵的可能性。箭头进得有些深,也许伤到她的脑子,从此她的脾气不再由她自己,无法掌控的怒气正是从这时开始。她过去所受的教导告诉她要公正良善,不受控制的那部分却低语“管他们干嘛”,两种算得上完全相反的思想交互争夺,这让雪精灵相当痛苦。
在过去,加莉娜还有父母帮助她,用爱浇灌她让她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现在她放任这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它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寻找着去往外界的道路。
正如现在。
出现在雪精灵眼前的是一副光怪陆离的图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建筑高大坚固如深林用来抵御外敌的白色城墙,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有着奇妙的色泽,闪着冷冷的光,单靠外表判断,这些建筑外墙的材质和雪精灵的双刃是一样的;墙上有无数睁得大大的眼睛,一格格一列列排列得整整齐齐,瞳孔是闪烁着的光,眼睛里还有许多人形影子,像爬在巩膜上的血丝;头顶上有东西落下,是三条纤细精巧的弧顶,这些死月亮被拉至横跨城市的长度,投下五颜六色的光。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加莉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她盯着眼前的怪样子看了片刻,又反复握紧又松开拳头。奇怪,她想,梦里总是轻飘飘的,握住火焰也不会有感觉。并且通常来讲,在意识到这是个梦的时候,虚假的轻纱就会被狂风吹散,她会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对着眼前的墙壁,再次浸泡在痛苦的羊水中,而现在……雪精灵闪身避开一个行人,那人是个精灵,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那些布料太短了,露出手臂和小腿,他的鞋子也很罕见,加莉娜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带着点谨慎的态度观察周围的一切——尽是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低着头走路,挂着木然的神色,好像有谁把维斯的木制面具贴在他们脸上不让摘似的,他们跟随不知名不可见的东西排着队,对周围不闻不问,如同跟在艾瑞克身后迈向终点的游魂。
我终于发狂了?
她问自己,试着触摸身边的一个铁箱子,那箱子有半人高,四四方方的,两边枝楞出两条长棍子,顶上悬空盖着个顶,正面还印着绿底白纹的标志,三个折叠的箭头构成一个三角,也许是某个从神的神徽。正当她出神地看着这个铁制物品的时候,一声夸张地尖笑将她惊醒,那是个弓着背的青年,头上的黑发全被编成粗大的辫子,麻花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颜色鲜亮得刺眼,裤子上还有破洞。
“看啊,这里有个傻子!”年轻人吹了个口哨,抱着肚子大笑。
加莉娜瞟他一眼,皱着眉头,新的环境让她十分不安,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惹麻烦。哪个巡林客会在不熟悉的森林中乱闯呢?
“哟,还瞪人呢!”
他挥舞双手,作出招呼的动作,他的努力落空了,周围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仿佛这个角落被切离或是隔离,也好像他们用了隐身术,总之,漠不关心。对方似乎也料到这样的发展,他冲雪精灵比出一个粗鲁的手势,抱着扭曲的期待心情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奇怪的小姑娘:快,哭出来,为生活带来点乐子啊!
加莉娜深呼吸几下,她抵抗着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狂怒,她想着母亲,想着父亲,想着春天的森林、凉爽的风、秋天的圆月、落在树梢的雪花……然后火焰焚烧一切。
“为什么不呢?”引领她的声音低语。
巡林客抽出双刃,向青年刺去,周围的人发出小声惊呼,却只是绕开他们,绕过礁石的游鱼一样。那青年转身就跑,钻进旁边的昏暗巷子。
这又是另一个梦,加莉娜几乎立刻这样断定。她从冰冷又发着光的铁森林跨进菲诺的领地,蒙着油渍与污垢的招牌没骨头地斜倚在屋顶与店面外,各种语言写就的字符还发着不同颜色的光,底下飘上的雾气朦胧,纱一样遮挡在招牌外,它们看起来比夜枭的眼睛更悚人。青年跑得很快,他敏捷地穿过堆积的杂物和行人,嘴里不停咒骂。加莉娜握着双刃追赶他,擦过身边穿着透明披肩的女人,那应该是件披肩,前面有坚硬的绳子将两片透明且有点硬的布连接起来,女人的短发十分蓬松,她的嘴唇上抹有颜色奇怪的涂料,颈环发着光,女人被眼前的追逐戏码逗笑,她朝加莉娜送出飞吻,接着转过头,继续晃着她洁白笔直的大腿。
他们最终到达一处死角,眼前站着一堵低矮的墙,巡林客跨步上前,右手横在胸前将利刃插向对方背部,她用的力气很大,刀刃切进墙里,那青年人蹬着墙跑了。
尽管失去追逐的目标,加莉娜的情绪却因为这用力的一刺好上许多,她的怒火已然发泄,心情也平静下来。短暂思考一阵后,加莉娜决定向北走,她退出昏暗的窄巷,发现三条弧线中的一条横跨东西,就将其作为方向的指引。
她不停地走,神殿的尖顶已能看见,像个路标。金色与白色构成它,八根细长的柱子从圆形基座上刺向天际并围成一个圆,顶端生出纤细的弧顶将八根立柱练起,立柱中间还横着个平台,螺旋状的楼梯攀附至上,看起来可以站人。
这神殿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加莉娜不停地走,却永远也到不了,那奇形怪状的尖顶安静地竖在那里,没有因为雪精灵的行走有任何靠近。
最后,她停在一座奇怪的建筑前面的大块空地上,放弃前往神殿的想法。雪精灵环顾四周,发现几个穿着同她相似的人,犹豫片刻,加莉娜抬脚向他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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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745
神殿建筑参考巴黎圣母院修复方案中的一种
我没画完封面并且后面还有一段不知道该怎么接的剧情没写上所以这只是卡,我之后会投完整版的.jpg
感谢未来和领的互动,如果内容有ooc的话我立刻改并且土下座……!!!
线索:
【地板的破损痕迹】建筑物一层和二层右侧,靠近升降机通道中空部分的地板有些扭曲破损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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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像小孩子一样期盼糟糕的消息不会再来,结果也还是没有发生改变,残酷的广播再度响起,昭示着杀人剧的开幕。
结果是……
死亡,尸体,怀疑,恐慌,绝望。
看不到尽头的天空,黑暗,鬼魂,道路。
悬崖。
都说人站在高处时会有想一跃而下的冲动,但那究竟是本能还是习惯却不得而知。他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从地板的边缘踩空而掉下去。
笼目亡礼又一次尽可能地跑得离尸体远远的,不想靠近一步,曾经温热的躯体就在面前逐渐冰冷下来,这样的场景所孕育而出的“死”如铺天盖地的黑暗一般,会缠紧人的脖子、躯体,呼吸由此变慢,在躯体动弹不得的同时神经依旧颤抖着,诉说着恐怖。
如果是在现实之中,捂着嘴小声议论着传言的人大概相当多。只是在这样近距离之下,熟识人的死亡会带来更多的震撼与伤痛,还有愤怒。
保持冷静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他尽可能地减少多余的揣测,命令自我意识投入到进行搜查和解决眼前的难题上。
“亡礼?”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声仿佛触及神经,让他产生了某种潜意识的幻觉,以至于他立刻从无用的停滞中回神转过头去,又在看清来人的时刻彻底清醒。
“……是领啊。”
“嗯,是我。”
他用食指和拇指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谴责自己一不注意就陷入了愚蠢的幻觉中。
“怎么样?你是想要到上面去调查吗?”面对天明寺领有些困惑和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用不算温和的语气如此询问道。
“嗯,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而比起亡礼还要更高大一些的男性挠了挠后脑的头发,“想要多收集些线索,亡礼也打算去四层那边调查吗?”
“……是,一起去吧。”他看向明显为这起命案十分焦急的教员,焦急到了似乎不看着他的话,他就会开始盘问所有见到的人来获得能够收集到的线索,甚至试图从地板和墙壁的缝隙里找出能起到作用的东西一样。
合同还没有到期,就两人许诺并印在那张纸上的【契约】的内容而言,现在的自己也有必要注意他的行动……话虽如此,这种做法若是过头便会违背第三条的内容,这让亡礼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下手。
“……?”等等,地板的缝隙?他突然意识过来了什么,急忙对对天明寺说了句稍等,便不顾对方的困惑而转过头看向升降机通道旁中空部分地板的位置,调查过后的他又在对方的疑问声中再次跑到位于一层的同样的位置。
“果然。”他抚摸着地板上扭曲破损的痕迹,断言道。“我发现了有明显问题的地方,领。”
在到达第四层时,两人遇到了正在调查的白色发青年——超高校级的赌徒,未来永劫。这位有着绝佳的“运”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靠着墙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哦……”
打断天明寺和笼目两人对于线索喋喋不休的谈话的,是未来的一句发现什么的轻呼。至于为何两个人在听到后就立刻察觉到并停下议论凑到未来的身边……就是连超高校级的赌徒也不清楚的事情了。
“竟然会发现这种隐藏的通道,未来君真是厉害。”
“碰巧罢了。”未来永劫也对于这突然现身的密道感到惊讶,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出于一探究竟的目的想要走进内部。
“等一下。”看到未来要进入这不知危险还是安全的通道,天明寺似乎想起使得水天宫死亡的那起事件,想要阻止对方贸然行事。“还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还是先和长官他们报备一下…”
“汝在想什么啊,即使报备也无法确定内部是否安全,比起浪费时间去找‘长官’,直接去检查会更好吧?”
“嗯,我赞同未来君所说,你也快跟上吧,领。”
“啊、好……!”被喊到的教员急匆匆地跟上了已经往隐藏通道内部走去的两人。“对了,目前你们两位对于案情有什么看法吗?”
“现在知道的太少了,还不到能进行推测的时候。”赌徒继续向着秘密隧道的另一端前进着。
而赞助人注意到了对方对于搜查过大的热情,刻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我很在意到底是弄了怎样的机关……在之后和搜查其他地方的大家交流完线索应该会稍微有些眉目吧。”
“嗯……”
等到三人在沉默中走到隧道的尽头时,看到的却并不是什么封闭的建筑物亦或特别的东西,而是连通着外部的神社,这突然间出现的三个人也让正在调查神社的人受到了微小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