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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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了,但我不想回家。
教学楼还有住校生在自习,我转移到实验楼,在空旷的门厅的里沿着地砖砖缝踩着毫无意义的步子。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在一个谁都看不到我的地方消磨时间罢了。
脑海边传来了母亲“时间就是生命”的格言,她焦躁尖声刺痛着我,让我坐立难安。
我,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在运动,我在运动。我急忙跑上阶梯,高抬着腿向上跑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
跑上第一个楼梯平台,被三整除的阶梯数让我浑身难受。
我在平台上做了两个平地高抬腿,转向,往更高的楼层高抬腿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我停下脚步,扶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喘气。
这里是第几层了?我只知道这里是某个半层的平台,落地窗外能看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住校生们在他们的教室里自习,空落落的教室里,三两个奋笔疾书的学生不时地翻着参考书,一页又一页地做着习题。
还要往上跑吗?我已经爬得够高,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拄上腰间那块隐隐作痛的地方,原地踩着细碎的步子。
呼吸顺畅时,我再度环视了我所在的楼层。
楼层与楼层间的平台上,落地窗外是对面教学楼的夜色,一条条钢筋在窗外拦成一个个“米”字,把窗户切割成滑不出去的大小。
落地窗的两侧是雪白的墙壁。
向下楼梯的一侧是雪白的,一尘不染的,连一个钉痕一幅画都没有的墙壁;向上楼梯的一侧也是雪白的,但这面墙却不平整。在上下楼梯左转的位置,立着一副画框一样的弧面。不过这副画框过于巨大了,它只有三条边在墙面,另一条可能是平台的地面,也有可能延伸到平台的下面。
我没有力气去楼下确认天花板上是不是插下来半副画框,只是细看这副框,想到了更加正常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有一扇门?”
我敲了敲框中厚实的墙体,几声沉闷的钝响震得我手疼。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扇门?”
“因为……这是个门框吧,一般人都觉得门框里是门。”
“但你敲过了,这里不是,这只是一堵墙,而且墙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空的,如果这里有一扇门的话,开了门,走出去,你就摔死了。”
“摔死了……”
这并不是一堵实心的墙。
这是一扇门。
一扇上半部镶嵌了大玻璃的铁门。透过玻璃能看到大路上在建工地的探灯,还有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扇门并非锁着。
门上横着一把插销,但是没有挂锁。我小心翼翼地提起插销的把手,向左拉开。舌头从墙洞里脱出,我轻推门,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夜,脚下是昏黄路灯在灯罩下漫出的一圈光晕。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门板挣脱了我的手,“哐”地一声打在了墙的背面。
我该为没有及时把门关上而懊恼吗?我该为没有被门挂到墙外而庆幸吗?
反正我现在已经摸不到门把,也已经没有办法把门再关上了。
我心有余悸地退回楼梯的平台,但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深邃的夜的深处挪开。
那明明是只一片深得发黑的蓝,没有星,没有月,没有闪烁着红灯缓缓穿过的飞行器。不管盯着它看多久,它都是那片深得发黑的蓝。
我盯着那片蓝,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门那一边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干净的风只有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眨了一下眼睛。
是时候回家了。
“以前学校里有个人,不知怎么的就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了,她摔在路灯上,腿碎了,脸也砸在水泥地上,第二天上课了以后,老师点清了谁谁谁没来,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个女的。”
“她为什么跳楼?”
“不知道,反正跳了。”
“但这里是堵墙啊……”
“是啊,是一堵墙。”
接着人们调笑起了“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和“鬼打墙”的话题。
“反正跳了。”她说。
我又敲了敲门框里的墙壁,这次我听到了中空的声音。
文/杏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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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雨下得更大了。
刚开始只是豆粒成片地落在伞顶,敲出啪啪的音律,这声音逐渐演变成听不清的嘈杂。非常浩大的嘈杂,仿佛置身于节假日的闹市中心,耳边交叠着人们大小不一口音混杂的说话声,像是一场幻境。
一场令人窒息的幻境。
她小心地牵起了裙摆,将它们裹成一个安定的圆,缩在伞下。一滴雨穿透伞骨与伞面的缝隙,落在她的脖颈上。她侧过脸去查看伞面的状况,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或许只是错觉,这是常有的事。
她叹息一声,加快了脚步。这并不容易,雨水狡诈地钻进她的脚与皮鞋的缝隙里,她的脚下是水,鞋子下也是水,她踩着两层积水前行,像是踩在水泡之上。当她的脚落地时,水逃窜到更边缘的位置,她的脚底稳稳地落在鞋底的小牛皮上;当她抬起脚时,它们又争先恐后地跑回来,和她争抢这柔软的鞋垫。她嫌恶地抖了抖脚,沉甸甸的,积水四处流窜得更加嚣张。她生气地跺脚,溅起的水花洒了几片在裙摆上,这让她的眉皱得更紧了。
她走进了一家小面馆,收了伞。雨水是一视同仁的,它们仍旧孜孜不倦地砸在屋顶上,轰隆隆的,像是绵长沉闷的雷声。她用手指理了理因为潮湿黏在一起的头发,点了一份凉面。
她又理了理头发,将更多的发丝别在耳后。
在她的耳后出现了一个姑娘,柔软的黑色卷发上沾着水珠,像是水妖。她假装不经意地转身去看墙上张贴的菜单,用眼角的余光更加用力地瞅那姑娘。她看见她嫣红的嘴唇,苍白的脸,甚至看见漆黑的发丝蜷曲地黏在她的脸颊上。活生生的一个水妖。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和屋顶的雨声连成一片。
水妖要了一份肉丝面,向她看了过来。她慌乱地收回视线,挺胸站好,抬起手臂抚了抚耳后的长发。丝质的长袖从她光洁的手臂上一路滑至手肘,她将手臂内侧向外压了压,让它在店里昏暗的灯光下闪出莹白的光晕。
她若有若无地瞟了身后的水妖一眼,又很快地、毫不犹豫地扭回了视线,含笑从店老板手中接过了做好的面。
“谢谢。”
她刻意把字眼咬得含糊黏连,尾音更是在空气中绕出几个圈,脚下的高跟鞋却踩得毫不含糊,清脆响亮。她扭着腰肢一步步踱至小桌前,放下面碗,坐下前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店内打了个转,将水妖圈在里面。
她翘起一只脚,在空中荡了荡,手指从筷筒里拈起两根筷子,并拢在一起比了比,才低头插进面碗里。筷子上缠着沾满辣椒油的面条从碗里捞起,在灯光下凸显出另一头手指的剔透。她瞟了身后的水妖一眼,挺直脊背将面条送进口中,小口小口地将它们吞咽。她有着小巧美丽的红唇,在吞咽时更加迷人,撅起和收拢的姿态仿佛在期待一个吻。
水妖也接过面碗,在距离她一个座位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刚刚蹙起的眉头在水妖从她眼前拿走抽纸盒的那刻舒展开。她配合地向一旁望去,水妖将抽纸盒放在了她们之间的位置上。她挑眉无声地笑了笑。
暧昧的因子在空气中扩散。她几乎能感觉到水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体贴地将覆盖在脖颈上的黑发拨开,将白净的后颈露出来,给予对方更多遐想的余地。她频繁地抬手抚过耳畔,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她曾无数次从镜中见过。她高昂着头,眼前花花绿绿的广告贴纸凝成绚烂的虚无,而她是虚无的女王,唇边永远挂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她当然明白身后人会有的表情,她甚至能猜出她的想法,并且宽宏大量地予以谅解,就像她一贯对人们做的一样。
面前的面碗逐渐见了底,头顶的雨声却不见小。她缓慢地夹起最后一根黄瓜丝,咬住,一寸寸咀嚼,直到它彻底消失。她盘算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一直在店里等待雨势变小,还是和水妖小姐另找一家咖啡厅坐一坐。最后她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对方。于是她垂眸揽了揽耳际服帖的长发,慢慢转过身。她酝酿着情绪,预计用一个懵懂却迷人的眼神和夹杂着挑逗的微笑面对对方。在这之后,她只需要在对方犹豫着提出邀约时始终报以鼓励的目光,一切便水到渠成。
她以绝佳的表现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可再也无法完成最简单的第二步。迎接她的不是她的水妖小姐,而是碗壁挂着汤汁的空面碗。狭小的店面里只有她和她短暂却充实的爱情。
雨水密密匝匝地落在地面上,汇成一条宽阔的河流,阻隔了回去的路。她茫然地看着汽车车轮拖拽出的两条瀑布,浸泡在积水中的脚趾湿冷又黏腻。
她突然失去了出门的勇气。
●古詩|歌行●
○贈友○
〔五古|平水韻十灰〕
我住白丁川,君家翰林臺,
一侍草間鶴,一折玉枝梅。
草鶴鳴淒淒,玉梅潔皚皚,
毋問蔽身物,遣園共徘徊。
太白月一輪,香山蟻三杯;
舉歌邀嵇呂,欲飲何時哉?
從今莫題鳳,日掃青門開。
○風雷歌○
〔歌行|換韻|平水韻一東|二冬〕
雪馬霜兵嘯雲中,冰刀寒箭奪戰功。
千崖百壑佈陣前,百水千川伐宙空。
雷鈸轟轟懾地鼓,風鑼掣掣震天鐘。
雨鞭擊過碎梅紅,電槍劈處斷蒼松。
老陶缽,爛蒲魚,泥爐焙酒敬天翁。
明朝黃蠟又開處,一杖孤蓑一道蹤。
●絕句●
○遊湖○
〔七絕|平水韻七陽〕
新晨細柳露凝香,萬絮飛來滿地霜;
小槳輕催湖半雪,遊心閒氅正清涼。
○無題○
〔七絕|平水韻十一真〕
無價琳瑯盈滿目,飛衣搖佩掃香塵。
夜眠雲榻迎仙客,解夢何需問鬼神。
○送泰西女僧艾耶華博士歸鄉○
〔七絕|平水韻一東〕
隨帆遍歷五洲景,羽筆描摹四海風。
口頌耶穌懷十字,壁前燈下背朝東。
●律詩●
○無題○
〔五律|平水九青韻|末句拗句〕
八方慶佛壽,賜宴大湖汀,
彩帔織霞帳,雲舟駕玳屏。
天狼懸虎騎,旄首耀龍廷,
碧血征閩浪,忠魂奠羅星。
○花朝前夜遇彩伍祭春○
〔七律|平水韻七陽〕
沐雨棲風陟路香,百千萬蕊競奇妝。
鶯時盛舞貪拈秀,燕序輕歌闘擷芳。
明發青輿開绛道,夜將瓊輦侍流光。
山翁欲醉韶聽去,十里巴聲慶日長。
○戲題南風天贈友○
〔七律|平水韻十灰〕
南風回首柳衣裁,恍惚春朝去又來。
夜半寒霖澆薄被,似懸水幕霰銀開。
烏樑如蓋重重壓,粉壁生青淡淡哀。
若問龍王仙殿處,請君赴我洞天台。
●樂章●
○遊湖入曲子○
〔中呂宮|詞林正韻第二部|第十部〕
初晨細柳凝露香,
迎風排浪,落雨成霜,
半解遊心赴清涼。
盛暮流霞墮霓沙,
寒盞雞窗,杯酒天涯,
一夜垂手聽蛤蟆。
○美人圖○
〔仙呂調|詞林正韻第八部〕
新桃初春爭道好,落筆輕挑,似舞娉婷腰;
翠尾勤摹丹山俏,墨飛素娥嬌。
簾外熏風偏迴搖,解鈴(兒)偷敲,學翻陽春調;
燕燕尋駐碧樓高,閒坐蘭巢,歌上雲梢。
○風流曲○
〔大石調|詞林正韻第四部〕
莫教浪子回頭路,三墳不過古來書;
醉金陵,夢姑蘇,好景良辰應如故;
且拋功名利祿身外物,換把盞處,揉弦催鼓;
遣散浮雲目。
美人妝臺正誇,明眸偷許,綺窗暗顧;
殷勤暫將琵琶附;
楊柳岸,和風團月莫相負;
襲襲簌簌,依依語語,夭紅錯把香腮妒;
波翻雙鸞舞。
五更雨收雲散,晨雞啼曉,鳴棹驚睏鳧;
懶起梳羽對蓮爐。
執手相看煙波渡。
念去去,藹藹都柳,空歎陽關路;
尤切切,燕釵榴裙,長亭子規語;
怎不忍,秋江口,恁叫他蘭槳停住;
罷,罷,罷,
為逐塵梯爭袍笏,恐將風流誤。
○亭歡曲○
〔小石調|詞林正韻十七部|第四部〕
春日新晴看天氣,小燕復唧唧。
君子柳,美人櫻,對河相相惜。
小亭雲袖翩翩衣,鶯歌聲聲去。
揚雪回風落紅氍,胭脂鯉,翠冠鳧,
暗嬉白蘋輿。
●散曲●
○綠雪歌○
〔越調|中原音韻皆來韻〕
題記:青苔生於石,如雪覆地,是謂綠雪。
有妓以此名,曾言:
妾命如苔,身賤福薄,惟匍匐隱忍以求生。
聞之慨然,故作:
賤妾命如苔,福竭身似埃,無言忍自愛,匍匐石上乖。
風叱不可摧,雨唾不堪敗,但見秋日衰,霜欺莫能埋。
冬來一片雪皚皚,恍惚個蕭瑟世界,換作了清淨天垓。
君祗道,秦樓雕戶向月開,章臺楚袖曳君來,
又豈知肥口茶壺腹吞海,城狐社鼠營營覬如豺;
君祗見,高士遺翰玠,豪客慷囊解,貧兒奢欲拜,遊子夢傾懷;
楚宮腰林柳鞭賽,楊家肉陣屏風排;
卻不見,瑪瑙血吐杯,珍珠淚濡鞋,绛髓香研黛,玉骨秀磨釵,
還抱琳瑯舞遍千秋台,皆如骸。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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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货大楼后院停着一辆货车,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将车里的货物送入仓库。在车厢最里头,在那堆满了相同尺寸盒子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谁要捧他们的臭脚!”
尖叫声穿过一排排纸盒,顺着车厢的侧壁爬行,又弹跳到一双耳朵里。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身着蓝衣的人类询问同伴。
“没有啊?”
“哦,那是我听错了吧。”
“你是饿惨了吧?我看看,现在正好是饭点,咱们去吃点东西再来继续吧。”
“得嘞。”
车厢晃动了几下,如果侧耳倾听,或许能听到人类双脚跳落在地面上时发出的闷响。随着轮轴转动的声音,顺着车尾透入车厢的光线越来越窄,最终被压缩成一条条细线,有一截没一截地装饰着门框。
在黑暗降临大约五分钟后,一个盒子忽然颤动了一下。
“得了,他们已经走了!你还要捂我的嘴到什么时候!”
被人类错认为幻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缠在盒子上的丝带实在好奇,于是将身体的一段探入盒子上唯一的通气孔,瞧瞧到底是谁在大呼小叫。
盒子里,有许多长相相近、颜色却各异的袜子正整齐地排列着。它们的身体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连视线都看向相同的方向。
那正是丝带所在的方向。
“诶?我?”
丝带弯起腰,感到有些退怯。就在它准备收敛好奇心退出舞台时,它的下方再次传来了那尖锐的、带着怒火的声音。
“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我本应变成漂亮的花,去点缀那无趣的帽子;或者变成蜿蜒的波浪,为死气沉沉的裙摆增添点活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落为捧别人臭脚的模样!”
丝带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说话者。
那是一只浑身通红的袜子,在袜口有一圈白色的线条,看起来就像是嵌在牛肉里面的脊骨。和其他摆放规整的袜子不同,它此时正背靠着盒身,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亲爱的,人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得赶紧躺好。”
另一枚离开队伍的袜子同样有着红色的身体与白色的围巾,只是它声音和善,用身体轻轻贴着愤怒地扒着墙壁的袜子。
“你闭嘴!”愤怒的袜子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开它的另一半:“你忘记你的出身了吗?我们的母亲是这片大地最美丽的棉花,每一只鸟看到它都会压低滑翔的身体,每一只蜜蜂看到她都会向它献上殷勤。人类称赞它是这个季节最有魅力的女神,他们看到它时脸上都会露出笑容,说它是带来幸福的使者。”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我们的母亲是这片大地最好的存在,而它与父亲的结合铸就了我们最初的模样。”
“对,父亲,父亲!”愤怒的袜子狠狠地卷了卷袜底,做出一副踢墙的模样:“我们的父亲是最棒的轧花机,只有他轧出来的皮棉才会又结实又不损坏母亲的魅力。父亲总跟我们说,母亲在棉线上转圈的模样就像是在云间穿梭的白鹭,轻快优雅,翅尖携着白云做成的薄纱。”
“是的,你说的没错,亲爱的,我们的父母给了我们最棒的身体。”
“然而!你看看现在我们是什么样!因为那该死的人类将我们分错了房间,我们遇上了最糟糕的裁缝!那冰冷的钢铁随意切割我们的身体,用银色的针与红色的线肆意重铸我们的模样!假若我们能宣扬母亲的魅力、假若我们能继承父亲的骄傲,那我自然愿意承受种种痛楚,可是本应骄傲地成为万众瞩目者的我们,最终却只变成连脸都不能露、只能在漆黑狭窄的环境里抱着别人脚底生活的存在?!”
“好吧,亲爱的,我知道你内心的愤恨,可我们变成什么样,不是我们能说的算呀。”声音温和的袜子紧紧贴着愤怒袜子的身体:“赋予我们血肉的确实是父母,可被放错位置也好、被切割成如今的模样也好,这都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呀。”
“命运!”尖叫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伴随尖叫声响起的还有盒子外传来的、轮轴转动的声音。
镶嵌在车门边框处的金光逐渐变粗,又从四个方角朝门扉中心流动。随着车门大开,涌向中线的光一口气倾斜到车厢内,照亮了绑带银光闪闪的身体。
“我非要抗拒这命运!”
抱起一箱盒子的工作人员顿了顿,看向身侧的同伴:“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
“是吗......怪了,我今天怎么老是幻听。”
“昨天晚上又大音量刷视频了吧?你老婆跟我媳妇吐槽了。”
“什么?!那娘们,怎么连这种事都要跟你媳妇说!”
“哈哈,我挺感谢你老婆的,她要不找我媳妇抱怨,昨晚我的膝盖可得被洗衣板搓烂。”
“你又惹你媳妇生气了?”
“哎呀,我不小心又忘记她嘱咐我的事情了嘛......”
两名人类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盒子中传来一声轻呼。
“亲爱的!”
那声轻呼从某个盒子的透气孔中传出,而它追随的对象,是一只将身体扭成细细长条、刚从透气孔中落向地面的红袜子。
当红色的身体砸到地面、它疼得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平躺在地上时,蔚蓝的天空映入它的双眼。阳光亲吻它的脸颊、微风拂过它的肩膀,它已无余力去关注那运货的人类是否注意到它的脱逃。
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温热的水泥地面温暖许久后,它终于回过了神。
“我......”它看着天空,大口喘息着,颤抖的声音融入风中。
身边没有长相相似却死气沉沉的“同伴”,也听不到爱啰嗦的另一半的牢骚。虽然视野所及的天空似乎比母亲仰望的天空狭窄,但它的世界现在有了光与声音。
它终于有了实感,现在只等它说出那一句话,一锤定音。
“我——”
它尽力舒展身体,让阳光洒满它身体上的每一根纤维。
“我自由了!”
“汪!”
“?”
阴影挡住了光,它在阳光下发亮的纤维重回原样。抬头看向声源,一条长长的粉红色舌头和一个黑色的鼻子顶上了它的身体。
“等、等等!你这无礼的家伙,滚一边儿去!”
“汪!”
口水滴落在它身上,在它发出抱怨之前,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喂你这混蛋!放我下来!我高贵的身躯怎么能被你这臭烘烘的牙齿沾染!”
“呜汪!”
货车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只老鼠从它车底窜过时,它的倒车镜也映出了一只棕色小狗的身影。小狗嘴里叼着一只红色的袜子,它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叼着袜子消失在水泥楼房之间的间隙中。
→ → →
“喂!停下、停下!你这听不懂命令的蠢货!”
在某位欢快奔跑的车夫的贡献下,红袜子的身体不再如大丽花那般鲜红,倒像是装饰在橱窗衣服上的红玫瑰胸针——这些玫瑰胸针下方通常会贴着一个标签,写着“暗夜诱惑”。
随着这四脚兽的快速奔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已不足以描述它现在的感受,而那该死的畜生还喜欢摇头晃脑,丝毫不在乎那四颗尖利的犬牙会撕裂口中乘客的身体。
“我——让——你——停下!”
忍无可忍的袜子将身体塞进犬齿之间的缝隙中,随后伸展身体顺着犬齿迅速拉扯身体。柔软的棉线在速度的加成下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棕色野兽的牙龈被划开一道不算太浅的口子,嫣红色的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犬牙和袜子脖子处那唯一的白圈。
“嗷呜!”
可怜的小狗停下脚步,张大嘴左右摇晃,将袜子甩到了地上。
“痛!你这小混蛋,不知道什么叫做安全驾驶吗!”
然而小狗对袜子的咆哮视若无睹,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隐隐作痛的牙龈,随即一脚踏上了袜子的身体。被灰尘染成黑色的肉垫踩弄着袜子的身体,让它漂亮的身体印上了浅浅的黑色梅花。
“喂、喂!你做什么,把你的脏脚拿开!我虽然不想捧人类臭脚,但更不允许自己被你这种四脚畜生踩在脚底!走开!走开!”
“嗷呜?”
破天荒的,小狗似乎听懂了的袜子的怒斥。它缓一缓后退了半步,将爪子从袜子身上移开。
“对,对!你这小畜生也不是那么无可救——等、等等,你抬腿干什么!你做什么!!!快住手、不是、住脚!!!”
呲溜、呲溜,天上下起了雨,而雨的恩惠只给予了袜子和它身下的地面。当略带腥味的液体顺着地面向四周流去的时候,棕色的小狗抖了抖身上的毛,迈着轻快的步伐钻进了另一条小径中。
“......”
袜子躺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空。天空还和十几分钟前一样湛蓝,有白鸟滑过天际,微风依旧唱着轻快的歌缓缓摇过街道。一片残破的纸板拉着风的尾巴上下翻飞,一会儿蹭蹭路杆的肩膀,赞美它今天的身姿依旧挺拔,一会儿飞到橱窗旁边,赞美展台上的模特今天更加容光焕发。
“嗨宝贝儿,要与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当纸片与袜子擦肩而过、对着从砖缝里探出头的小花发出邀请时,袜子忍不住咂了咂嘴。
“瞧你那破样,即便有愿意和你一起结伴旅行的好事者,到达终点时你也只会是一个人。”
纸片翻了个身,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袜子。它松开了风的尾巴,借着重力滑到袜子身边,打量了一瞬袜子红色的外套和白色的围巾,以及身下染黑地面的水印。
“干、干什么?”
袜子戒备地盯着纸片。
“你说的没错,旅途的终点确实只有我,但我不介意这件事。”
“你想说什么?”
“自我与兄弟姐妹失散之后,我便做好今生只能靠自己独行天涯的准备了。”
“那你还挺豁达。”袜子讥讽地说。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我没在夸你。”
“可能只是你没发现自己在夸我。”
“你以前是不是在厨房做工,所以脑子才滋润了不少鸡汤?”
“真不巧,我以前是在商店做工,在我与家人失散之前,经常与你们这些棉织品打交道。”纸片抖动了一下身体,躲开了正顺着地面四处流淌的液体:“更巧的是,在这些棉织品之中,我与你的同类打得交道最多。”
“我跟它们不是同类!别把我跟那些无趣的家伙相提并论。”
“确实,把你称作它们的同类,未免也太侮辱它们了。”纸片翻动身体,发出清脆的笑声:“毕竟人家都成双成对,你看起来只是个孤家寡人啊。”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还不如那些抱团取暖的废物?!”
天空中忽然飘来一片云层,喧嚣的风被云层推着穿过街道。行道树的枝叶开始摇晃,悬在各式各样门扉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袜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灌满了空气,它发现自己居然悬了起来。
“哎呀,我得踏上新的旅行了。”纸片立起身体,看准机会跳了起来,骑到狂风背上。
“你站住!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袜子直起身,想要去抓住那口出狂言的破纸片。它学着纸片那样抓住狂风,可是它的身体不如纸片那么轻盈,不能轻轻一蹦就骑到狂风背上。它努力了许久,才勉强抓住了狂风的脚踝。
“成功了——咕噗!”
就在它想要顺着狂风的脚踝向上攀升,爬到狂风背上去找那该死的纸片对峙时,它的身体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它瞬间被撞得晕头转向,缠住脚踝的身体也飞向一侧,在地上翻滚几圈后,躺平在宽敞的水泥地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
“对——不——起——”道歉的声音远远传来,并随着语句的完整逐渐变小:“狂风之下,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啦——”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圆筒状的铁皮撞在地面上,留下一串音符后越滚越远。
“你们这些混蛋,个个都和我做对!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知道我的来头,你们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到时候就算你们想要道歉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嘀嘀——前面的袜子请尽快躺平——”
“啊?”
马达声渐行渐近,不等袜子反应过来,散发着灰尘、汽油、橡胶味道的巨大黑色车轮顺着它的脸碾了过去。
“原谅我吧,小可爱,”车轮远去时,大声对从头到尾都印着轮胎花纹的袜子喊道,“但你也不亏哦,我的花纹可是全球限量的——”
车轮的声音被淹没在马达声中,袜子听不清它最后说的话。
它再次平躺在地面上,天空也再次映入它的双眼。之前还湛蓝无比的穹顶此时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太阳被遮挡在云层的另一端,而在云层间窜动的银光正在为躲藏在云朵中间的雨水做准备。
随着一声轰鸣,雨水自云团中一涌而出。电光与雷声相互协作,让雨水的出场显得隆重而勇敢。
雨水落到楼顶上、房檐上、车灯上、树冠上,又顺着它们落到花圃里、墙角边、路面上。之前还明媚灿烂的世界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像是要压到袜子胸口上。
“......”
袜子愣愣地看着雨水,一言不发。身上的腥味与灰色的爪印及轮胎印,都随着雨水的冲刷逐渐消失,可袜子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了起来。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引以为傲的质感早已在这趟短暂的旅途中不见踪影。原本柔软的纤维早已竖起毛刺,令他人艳羡的色泽也污浊不堪。脖子上白色的围巾渐变成灰色,哪怕是雨水也洗不掉固执附着在纤维上的灰尘。
淡淡的灰色压在它的围巾上,也压在它的心头上。
“是我错了吗?”袜子望着天空,雨水从袜口灌入它的身体里:“我只是希望不辜负我所拥有的一切,去追寻我所期望的生活而已。”
“我选择跳出盒子,不是因为我没预想到可能遭遇到的不测与挫折,可自由的代价就一定是不快吗?”
“我想念母亲看到过的一望无际的苍穹,我想念父亲脚踏实地的成果,我以为自由与勤奋所铸就的骄傲能成为我生活的资本,可我却敌不过世界的一声轻叹。”
蓦然,它想起今天与另一半最后的单方面争吵。
“这也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啊。”
这是命运。是它命运的一部分。求而不得、怅然若失,这也是它命运的一部分。只要它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它就能获得心灵上的宁静。
“……”
它沉默着再次看向天空,天空被云层压得很低很低,雨丝连接了天与大地,它目之所及之处,看不到记忆中那片一望无垠的苍穹。
马路上的水越积越多,排水口已经不堪重负,难以将热情的水流导入地下的迷宫。当它的身体随着积累的水流飘起,逐渐前往水管搭建的地下之城时,它的身体忽然弹跳了一下。
“——不!”
它一个激灵缠上了飘到身边的树枝,借着这根小小的木船跃过铁块之成的栏栅。
“我不承认!苍穹就在那云层之后,我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喊叫着,在雨声中嘶吼着。流过它身边的树枝与石头的碎块划伤了它的身体,但它无暇顾及沾满泥泞的身躯,只是紧紧地抓着木纸,撑起身体,逆着水流前进。
“我要离开这片浊流,我要去看得到天空的地方去!”
它大声喊着,艰难地朝人行道移动。只要上到那里,它就能控制之后前进的方向。
它的意志似乎感动了水流,原本与它作对的水流忽然放缓了速度,让它得以缓缓靠近岸边。当它的上半身终于趴到人行道上时,它大声喊出了内心的愤怒。
“我绝对、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生活!”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它的声音响彻了世界,震得行道树都开始颤抖。
“……哼,没错,世界应该为我狂呼!”袜子抖了抖身体,将刚折断的树枝丢到一旁。它爬上人行道之后,回过头看向顺着水流漂远的树枝。
“……感谢你的付出,我临时的伙伴。虽然我相信你也不介意,但还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被雷声吓到才不小心折断你的,我只是太激动了。”
水流中的树枝忽然转了个身,探出水面的一部分如同一个手势。
“嗯,你的大拇指有点长啊,朋友。如果不是我,别人会把它误认为是中指的,以后你得慎重一些……说了你也听不到了啊。”
袜子抖了抖身体,左右张望。
“虽然能获得雷鸣般的掌声是件好事,但我需要找个躲雨的地方,清理一下身体。不能在店门口,那些不长眼的、该死的人类从来不会看他们的脚底。”
袜子叹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先去树下躲一躲——”
“汪!”
“?!”
熟悉的叫声让袜子打了个激灵。它的视野变得昏暗,身体传来了熟悉的刺痛。
“你这混蛋怎么又跑回来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咕噜噜……汪嗷!”
“痛!!!”
在一阵疼痛之中,袜子失去了意识。
→ → →
袜子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映入视野的是破损的木制墙壁和墙皮翻起的天顶。一股淡淡的霉味飘进了它的鼻子里,它皱起眉想要躲开气味的来源,却发现自己的脚悬在半空中。
“嗯?”
它茫然地再次摆动了一下身体,然而脚尖依旧无法触及地面。因为身体摆动的弧度过大,它的身体甚至开始左摇右晃起来。
它这时才发现,它的视野比平时更加开阔。上一次感受到这种视野,还是在织袜厂的工人将它提到半空中检查身体的时候——
“咦,难道说……?!”
它终于发现,自己正被挂在床头上。
“这怎么回事?!那小狗崽子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答它的问题,原本虚掩着的门发出嘎吱一声,向一旁退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进了房内,在袜子看清小黑影的真身之前,一声熟悉的狗叫吸引了袜子的注意。
“汪!”
“你——是你这个小混蛋!”
“汪、汪汪!”
“你还好意思对着我乱叫!小混蛋,都是因为你,我今天遭了一大堆麻烦!你简直就是我的灾星!”
“咕噜噜——汪!”
“你还敢顶嘴?!区区一只四脚兽,看我不堵住你的嘴!”
袜子气得左右摇晃,想要挣开束缚扑向小狗。可是它才左右晃了三下,它的身体就被一把捏住。
“阿黄,嘘,现在很晚了,你不能打扰其他人休息。”
“呜……嗷呜……”
“嗯,这才是好孩子。”稚嫩的女声带着笑意,随后声音中又漫上一丝迷惑:“我明明把窗户关好了,怎么这只袜子会左右晃动呢?难道是墙壁在漏风吗?”
一张稚嫩的脸凑到袜子跟前,但视线却停留在它的身后。袜子这才注意到,原来窜进屋内、抱着小狗的是一名人类的少女。
“你、你别过来!”袜子拼命往后缩,然而即便少女的手掌还不如它的身体长,它也依旧挣脱不了少女的桎梏。
然而少女只是检查了一下它身后,随即吁了口气,松开了手。
“太好了,没有漏风。上个星期才凑够修窗户的钱,如果墙壁漏风了,我只能明天出去捡块纸板将就了。”
少女抱着小狗坐到床上,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月光透过简陋的窗户,十分随意地洒在房间里。
“阿黄,以后你可不能再乱跑了,你知道今天找不到你我有多着急吗。”
小狗不回话,只是轻轻咬着少女的衣袖。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少女,棕色的尾巴轻轻摇晃。
少女叹了口气。
“好吧,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毕竟你给我带回来了一份礼物。”少女侧过头,看向挂在床头的袜子:“知道吗,今天是平安夜哦,你给我带回来的这只红袜子,想必圣诞老人也会喜欢的。”
“嗷呜!”
“呵呵,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小机灵鬼。”少女伸手刮了刮小狗的鼻子,随即将脚挪到床上,侧身躺下。
借着朦胧的银光,袜子看清少女双脚上叠加的累累伤痕。明明面容在人类群体中只有十多岁,但那双脚却像跋涉许久的旅人才会有的。
“明天还要早起,去汉娜夫人家做工。汉娜夫人答应我,明天我可以带走他们吃剩的食物。希望明天我能带一些肉食回来,这样我俩也能过一个圆满的圣诞节啦。”
“嗷呜嗷呜。”
“呵呵,你也很期待对吗。那么,早点睡吧,明天可不能乱跑了哦。”
“嗷!”
少女轻轻抚摸着小狗的头,呼吸逐渐平缓。而窝在她怀里的小狗尾巴也渐渐停止摆动,房间里只剩下一人一犬平稳的呼吸声。
挂在床头的袜子一声不吭,甚至不再顾及拴着自己脖颈的绳子。它盯着少女蜷缩在薄被里的身体,又盯着双脚所在的部分半晌,忽然冷哼一声。
“哼,真是个傻子,就是因为你们不对自己的命运抱怨,所以才会过得如此辛苦。果然不懂规矩的小畜生就只能跟没有脑子的大傻瓜一起生活,就算能熬得过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你们又怎么样呢?
“瞧瞧这糟糕的住处吧:被雨水腐蚀的窗框、生霉的墙角、已经开始掉墙皮的天花板。虽说空间窄小能保持一定温度,但只要房子出现一点破损,冷空气就会不留余力地夺走屋内所有温度。
“你们努力踏实的生活,对明天抱有期待,可是你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宽裕的人家甚至能分给你们残羹剩饭,而你们却要对此感恩戴德。你这个人类也很奇怪,为什么不对这种不公平感到愤怒呢?是因为未曾改变的境遇麻木了你的心境,让你逼迫自己适应一切吗?
“你瞧瞧你,和你同龄的一些臭小鬼能在百货商场里大声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你呢?你只能逼迫着自己去承担生活,连自己渴望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要微笑着面对这狗屎一般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愤怒不生气不哀叹呢?
“愤怒不是没有意义的,感到不公也不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一定要接受命运的坎坷呢?明明没有这些事情,你也好,我也好,这四脚小畜生也好,都能活得更快乐。你为什么要屈从于生活呢?你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呢?你为什么要在命运的泥沼里求生呢?”
少女的呼吸依旧平缓,但袜子仍旧在絮絮叨叨。她怀中的小狗中途竖起耳朵,睁开眼瞥了一眼袜子所在的方向,确认系在它身上的绳子依旧完后无损后,又闭上眼,往少女怀里钻了钻。
“瞧瞧你这空荡荡的屋子,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几套。你的鞋底都已经被磨平了,但你却只能将就着用。你甚至连一双像样的袜子都没有。”
袜子顿了顿。
“哼,你这小土狗果然脑子不够用,要给你的主人带礼物,怎么都得带两只吧?结果你糟蹋了我的自由不说,也没给你的主人带来合适的礼物。瞧瞧这丫头的脚,要是再小一点,把我拆成两半还能改造成一双袜子,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没有机会在这个圣诞节拥有一双袜子了。
她现在拥有的,是一只被狗尿过、被车碾过、被雨水淋湿了、被破纸片嘲笑过的袜子。命运仿佛在对她说,你也就只能够拿到这样的袜子了。
“哼,真是愚蠢。”袜子忽然感到非常不愉快,比它遭遇今天所有的不快时还要不愉快:“虽然我的高贵不会因为这些愚蠢的事情而减弱,但结果而言你这笨蛋却只能收到落魄的玩意儿。丢人,真丢人,你活得还不如那些躺在礼盒里等待被人挑选的袜子。”
想到那些同类,袜子忽然陷入了沉默。如果这里有一双它的同类——哪怕只是它的另一半在这里,或许它们就能做到连圣诞老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圣诞老人,在人类的世界里能够实现人类愿望的神奇存在。窗外传来一阵钟声,按照人类世界的传说,好孩子能在这个时候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而圣诞老人会把礼物放到挂在床头的袜子里。
袜子不说话了,它转动视线看向窗外。它盯着夜空许久、又盯着窗边的阴影,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窗外呼啸的依旧只有夜风。
“……我就说人类是傻瓜,将愚蠢的希望寄托于虚幻的存在。”仿佛是为了甩去浮现在心头的失望,袜子忽然大声叫嚷起来:“圣诞老人就是骗人的玩意儿,谁信谁脑子有问题。这种臭老头就是商业街的商人们用来骗钱而虚构出来的财神啦,会得到礼物的,只有那些拿他赚钞票的商人。
“呵,真是搞笑,穷人寄希望于虚假的圣诞老人,而富人早已自己成为圣诞老人。多么荒唐,多么可笑,结果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穷人还那么多。简直搞笑——”
“——这只袜子,虽然我很想听你多点评我的工作几句,但你要不还是先让我把工作完成吧?”
“闭嘴,平安夜晚上工作,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啊——”
顺着声源看去,床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袜子驳斥的声音卡在袜兜里,它愣愣看着那带着红色三角帽、穿着红色棉服、拖着一个白色袋子、身后晃着一根长尾巴的身影,袜口开开合合,最终憋出几个字。
“老鼠成精了?”
“袜子都能说话,老鼠成个精也没什么问题吧。”
“老鼠成精了我的天!!!”
“闭嘴啦!!!我是圣诞老鼠啊白痴!!!”
自称圣诞老鼠的老鼠将手中的白色袋子狠狠砸在地上,一边骂一边翻动着口袋。不一会儿,它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红色的长条玩意儿。
当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袜子忍不住再次惊呼。
“你、你是!”
“啊,亲爱的,终于找到你啦。”
出现在袜子眼前的,是它早上单方面吵过架的另一半。另一只袜子虽然不如它那么狼狈,但它依旧看出来,对方原本干净鲜艳的红外套上沾染了许多的灰尘。
“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一身灰,难道你受伤了?”
袜子着急地问道,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开始晃动身体,想要贴近另一半一些。明明早上那么绝情地甩开对方的手,可当对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它依旧忍不住担忧起来。
而它的另一半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在圣诞老鼠的帮助下,它坐进了袜子的袜口。
“因为缺了你,所以商场的人把我丢弃啦。我在废物间遇到了圣诞老鼠,于是我请它带我来找你。”温柔的袜子笑了笑:“呵呵,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呢。”
“可、可是你们怎么找得到我的?”
“圣诞老鼠无所不能。”戴着红色三角帽的老鼠摇了摇尾巴,长长的胡须轻快地抖动起来:“当然,也要感谢你一路结仇。只要问问谁遇到一只脾气贼臭的袜子,就能轻易查到你的行踪。”
“……我管你是圣诞老鼠还是蛋生老鼠,你信不信我让你在我腹中变成一只死老鼠?”
“你试试看?就你那破布料,我一爪子就能挠破。”
“你有本事你来啊?看是我先捂死你还是你先挠破我——”
“好啦,好啦,圣诞老鼠,您也不是来这里吵架的吧。”
在温和的声音的劝导下,一鼠一袜的争吵暂时停了下来。圣诞老鼠一边碎碎念,一边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破纸——袜子发现,这张破纸和早上遇到的那张破纸长得很像。
趁着老鼠看纸面的时候,破纸忽然开口了。
“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今天早上遇到的是我弟弟。”
“说话了!”袜子大惊失色。
“哈哈,你的反应真好玩,早上遇到我弟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它说话的吗?”
“那是因为你那废话连天的弟弟说了一路的话——等等,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你弟弟了?你见到它了?”
“不,那小子追着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是橱窗里的模特和墙缝里的小花告诉我的。”
“哦……”
在袜子想要追问什么的时候,圣诞老鼠忽然一爪子敲了敲小纸片的头。
“你别乱动,我看不清字了。”
“抱歉抱歉,那么,等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有趣的袜子。”纸片抖动了一下,随即回归了沉默。而圣诞老鼠趁机开始检查纸片上的内容。
“我看看……这家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去下一家了。”
圣诞老鼠用指尖在纸板上轻轻划拉一下,再次背起了白色的口袋。
“什么任务?把它送到我身边和这家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没给这小丫头送东西吗?”
袜子将袜口缩紧了些,抱紧怀中的另一半后,将疑问抛向准备离开的圣诞老鼠。
“啊,这个啊。”圣诞老鼠瞥了一眼你侬我侬的俩袜子,咂了咂嘴:“你们本来就是预定送给这个丫头的袜子啦。我之所以在仓库遇到你老婆,就是因为我本来打算去接你俩。”
“哈?”
“哈——你个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狂妄臭小鬼胡搅蛮缠的行动我今天差点要被扣工钱了!”圣诞老鼠气得胡须和尾巴都差点倒立起来:“真是的,简直不可理喻!任务对象居然离开了我的视野范围,简直就是圣诞老鼠的耻辱!”
“但圣诞老鼠还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您真是很厉害呀~”
“那当然,我可是圣诞团的精英!”圣诞老鼠冷哼一声,最后瞥了一眼俩袜子。它盯着袜子许久,又低头看了看沉睡的少女、以及虽然闭着眼睛但尾巴正在轻轻晃动的小狗,再次咂了咂嘴。
“喂,臭屁袜子。”
“你说谁臭屁呢臭老鼠?!”
“当一双袜子也不一定是坏事。”
“哈?”
“袜子也可以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不是吗。”
“……”
圣诞老鼠的尾巴晃了晃,跃下床头后,一瞬间出现在了窗户外。这只戴着三角帽的老鼠抬起爪子朝袜子们挥了挥,随后一溜烟地消失在窗户下的阴影里。
在沉默地盯着窗外许久后,依偎在袜子怀里的、它的另一半率先开了口。
“亲爱的,我听说你今天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你愿意讲讲吗?”
“……都是些气人的事情。”
“但你现在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生气。”
“那、那是因为——”
袜子沉默了一瞬。它现在确实不生气了——严格来说,是不那么生气了。虽然今天遇到的都是些糟心事,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亲爱的?”
袜子有些别扭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那是因为我心胸宽广。”
“噗。”
“有问题吗?!”
“没有。那么,给我讲讲你今天的冒险吧,毕竟等到天亮,我们或许就会跟着这名人类新朋友,一起忙碌地体验更多的新奇事呢。有了我们相伴,这名少女说不定能走到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
袜子望了一眼少女沉睡的侧脸,又望了望怀里的另一半。
它清了清嗓子。
“这得从我驯服一只野兽开始说起——”
END
树枝雾蒙蒙地,在天上过。
————
清晨,一名醉汉在街头狂奔。缀满脏污和裂口的外衣并非他引人注目的原因,清晨,自某片无主的草地爬起,那时他怀里已经有了一样事物。
霜露打湿袖口,寒冷在他肮脏的皮肤上干燥,这样的生活他似乎早已习惯;毕竟这条小街,连同整个镇子,没有一扇供流浪之人敲开的家门。小镇曾是一处富足与平和之地,甚至连原本的名字都几近淡忘,直到疫病席卷而过,带离了信仰与人命,造就了很多袒露在外的伤疤。欧罗大陆确实不缺死者,居住在此地的生命通常崭新,内陆当中,无害、等待着被害的人类们忙着渡过凛冽寒风。对他们来说,水行的黑泥怪物也将很快变成另一桩无稽之谈。
醉汉停下来,在宽阔的街道尽头喜悦地举起什么——他的手很脏,随便在裤子后头上抹了两下,倒抓住深紫色的玻璃长颈,举过头顶。一瓶陈酿的葡萄酒,瓶口包装还崭新。
有人摇着头说:“瞧啊,那是偷窃的罪。”
“你就随便污蔑我吧,老爷。一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酒神,才会有幸运降临!”醉汉说。
“酒神?住哪个村的吗?”
如果把住他的手仔细看,确实能知晓产地。离小镇很远,某家名不见经传的酒厂,质量也平平。醉汉的至福是世界上最无法作假的事,珍重于瓶口下落的最后一滴,舌头上还住着酒液的灵魂,缠绕在瓶颈上的丝带装点了他的外套。而那些淡紫色的玻璃碎片,就像他搞砸过的所有事,是他无法带走的后果。四下无人,醉鬼在街角捡起一片,做贼似的逃走了。
夜间,吸血鬼摘下帽子。他急切地解下挡住眼帘的黑布,群星和无神的月光都照拂着同一块墓碑。荧光环绕着他的双腿,跛脚以怪异的站姿,一只稍微有些踮起。荧光向下飞旋,深情地抚摸那些几十年没有被修整过的土石。生命,生命在死之上诞育,吸血鬼手扶碑石,努力把嘴角两边翘起来,三百年的沉眠让他的某些肌肉彻底死了,手臂上的,腿上的,可能还包括脸上的。“我回来了,”吸血鬼低声说,“姐姐。”
墓碑沉寂地听。
“有一段日子没见面了。”
由冬转春的夜,脚下是坚硬冻土,他徒步抵达禁林边缘,追逐着草叶生长,像耳中连续不断的爆破声。吸血鬼的眼眶里没有热泪,他沉默地伫立原地,两肩前倾,似乎能抱住空洞里逐渐涌出的什么。
“都怪我睡得太久了。你的小木屋,我们两个的家。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他们拆得真快,趁我睡着,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就在这条路上,往西去……我没记错,对吧?”
“就算他们销毁了所有证据,你的事,我都记得牢牢的。”他笑着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指尖被鞣制后的动物皮包裹,仍然能感到锐痛。他摇摇头。分不清刺痛来自外部还是内部。
“被留在这里的人……他们都走了。只有你还在这里。”
“我不想和你说对不起。我唯独不想在你面前做个失败者!其他的人类、血族,你的家人,和我同姓的那堆老东西们怎样都好——”他突然停下来,失控逐渐扭曲成一个恶毒的笑脸,“你看,还是能等到好消息的。尽管我必须长眠到最后一个施密特都逝去,尽管我必须维系我的姓氏,我的尊严,每一个施密特都必须对所有施密特的性命负责,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你,把你和我分开来埋葬。但现在,我终于醒来。意思是他们都死了!”
“无论我曾经有多恨他们,他们都走了。都和你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曾经想过,有那么一天,人类能够掌握不同的方式与血族斗争,人类的死对于每个血族来说,都不该是轻易能抚平的毛刺。人类一直是弱者,人类不会一直是弱者。”
吸血鬼往天上看,借星光徒劳地回忆女人的形貌,天空非常干净,一片自由的丝绒,舞会后的那个幻梦自湖骸内部扩散而出。神秘且恶质的敌人,错综复杂的现实,同路之人走入深黑色的湖水,不再回返,从倒影里他看到早已选择孤身前行的自己;他用绷带扎紧了所有伤口,只差一次刺伤,也许就能得偿所愿,陷入永恒的安眠。唯独能够休息的地方,禁林附近的贫穷屋檐,她的膝盖旁边,她的体温,她的……(她的血。)与面孔相称的孩子,星夜里兴致勃勃地牵着大人的手。老吸血鬼把头靠在墓碑上:“你知道吗?有些猎人现在都能,借他们的话,怎么说,干翻?血族了。”
“也许我能睁着眼看到世界上逐渐没什么吸血鬼的这一天……”
“那么,在我回来和你一起之前,还和之前一样,在这里等着我吧。”
他低下头亲吻碑石。
“姐姐,再见。”
初春的夜已经不像寒冬那样,需要拖着结冰和流血的创口在地上吃泥。一切安静了,安定了,可随处可见的绝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施密特与人类的仪式擦肩而过,饰演一名足够漠然的游客。血族不掌握,或者属于任何一座人造的城市,纳塔城的死亡将生刨出一个带血的凹坑,无数活人像漏斗壁上的芝麻粒,为填满这个坑翻滚着汇聚在一起。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他认识的人,需要他千里迢迢赶来确认浩劫之后的生死——人需要阳光,人无法单独抵抗黑夜与黑夜的降临。银制品质软,很小的两颗,被戴在身上,外型被做成了磨砂的质地。靠近某种祝福时,吸血鬼的手指开始感到烧灼的热意;墙面凹凸不平,他的兜帽仍披在两肩,胸前的布叠被一支宝石披风针刺穿,脸颊两侧更有厚密的长发遮盖。深夜,他几乎可以听见那青年血管里涌动的热量。
“您好……”青年说,嘴角小幅度跑风。青年以一种异样的柔顺任人打量,被风撩起的绿色短发底下有个崭新的十字伤痕。
“神父。”施密特面无表情地说。固然青年没穿着神父们都该穿着的袍子(腰带扎紧并露出脚腕。或者说神父袍子底下其实就这样?),他前额可烙着禁令的印记。就当夜气温而言,他的穿着比这严丝合缝的古老血族轻薄多了。
青年吸了吸鼻尖:“不知道你如何称呼?我是在圣伯拉工作的神父萨迦利·海沃德。”
“有胆量的神父,称我为‘爵士’吧。”施密特叹了口气,把兜帽戴回头顶,遮住大部分视野,“让我猜猜,你被指派来请我离开?”
“不不不。不。就……很抱歉这样说。但血族大概不会特地跑到这里纪念猎人。”青年紧张地说。
他们凝视同一面墓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某些姓名。浅黄和雾蒙蒙的枝条在深夜摇动。新墓与残骸同在一处。“我从南面过来这里,湖骸最严重的灾区。”施密特说。
“如您所见,纳塔城正在进行重建。相信不久之后,重生就会降临。”
他能感觉到青年神父的谨慎。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话,你们的敌人又是什么呢?上一个冬天才出现的水中怪物?长久以来威胁着你们全体生存的吸血怪物?”挥之不去的怅然包裹着他。三百年前复仇的警钟如今只剩下针对失败者的提醒,老去使他化成一块过时的缩影,深陷于复仇的人燃烧着无知,年轻并且永远年轻。世事一遍一遍循环!
青年神父说:“战争……?啊……您是说为了煽动人心而设立的东西吗……”
“无论如何,人会死。死掉的人除了被写在这里,其他情况下,都太无关紧要了。”
“不是的!人们无法忘记身边逝去的生命。这一点上,我与您没有分歧。”
(“教会。如果能够给人类提供相当的幻觉,那它的存续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这是因为你需要,是吗?不正是因为你的软弱,它才会肆无忌惮生长的吗?!”
“如果我不能,那就没有人更能想出办法。”
“如果人类真的需要驯养才可能获得幸福的话,选择他们所爱的,不是很正常吗?”)
直到施密特拔脚离开,他们开始陷入一种共行的沉默。他不得不抬起头对青年说:“别送了。”同时亮出一根手杖,杖底敲在路上,显出力不从心的疲态。行走的速度也刻意放慢了。
浅蓝色头发的青年露出符合他年纪的困惑表情。
“你们……”
白天搬砖的有力手臂,夜里在空中摆出某种神奇的手势。
“古老血族。”施密特提醒道。
“……古老血族,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施密特严肃地点点头。“这只是同行之前必要的预警。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最好仔细考虑。”
“……”
“再见了,萨迦利.海沃德神父。如果你确实为了赶我走的话,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