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计3422字。
妈呀选中半天咋样都选不中急死我了(。
二
他又做了一个噩梦。
…那上面如果还有生物的痕迹的话,或许是谁日夜祈祷后才勉强留下的讯息吧。
少年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抬起头,但什么也没有被那毫不避讳的目光覆盖,全部的全部都躲闪着追捕一样隐匿,没有人能听到它们的呼唤,他们被某层窒息的冰雪永远隔绝。
他看不见那上面的颜色,连那曾存在的飞鸟的轮廓也没有办法描摹清晰。只是深刻地意识到若是这样下去,不论是那条线之上还是之下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没有奢望过任何过多的收获,哪怕是谁人剩下的一点点也好,可一切都渐渐隐没在没有边际的单色中,连自己的双手也没有办法再次相触。
他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方才静静睡去的少年,那白皙的脸上似乎无法寻见任一的伤口,唯独那泪痕能够被视线捉捕——究竟在怎样的时空,怎样的世界,他能够再度撑开不再酸沉的眼皮,迎接他本应属于他,一个普通的人类应该有的未来?
那样的结局定是不存在的吧——可那家伙分明不渴求过多的,唯一的愿望仅是在此地有一立足之地,又凭什么没法拥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如果冬日就这样过去的话,这层坚冰就这样融化的话,还能够看到一如既往的云絮吗?
他轻轻将菌类底部与地面的连接处折断,小动物模样地抽了抽鼻子。
“…你说毒蘑菇?”归海青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许久没有发话,最后还是放弃似的摇了摇头,于某人讶异的目光下说出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古怪的结论。“……没什么特别的,我就靠闻。”他摸着下巴思考,“虽然次数不算很多,但是还挺管用?”
这难道很奇怪吗?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自己之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完全有底气说这种方式还算得上靠谱。他又观摩了片刻,将手上捧着的小东西凑到鼻尖处闻闻嗅嗅一阵,捏拿着补充了一句:“这个我没见过,不清楚。”虽然如此他的眼中还是透露出一丝不太相信这是有毒的神色,起身身了个懒腰。
归海青其实不太喜欢相比起平地会湿润些的树林,也不怎么擅长应付一切都黏糊起来的感觉——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哈出一口气,看着那温暖变为纠缠的白雾,少见地缩了缩身子。林间撒下的阳光总是会比外面冷上几分,且常年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草香,让人错认为春天早已经到来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一眼看去还是有些荒凉的模样,但归海青不得不承认,崭新的气息大概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光临过此处了,它们会在角落或是罅隙中藏些线索,那为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增添了些许生机。
新生的菌类,细小的幼虫,第一次向上拥抱的嫩芽,这一类温柔却又微不足道的生命。
“你那个我不清楚,但是这个,还有这个,肯定不行的。”归海青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后顺着看过去,这个不怎么吃这玩意儿的少年很快就被教授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知识。他听着讲解,有些头晕。
“…还有这回事啊。”最后景箫听见那人回答。是不是因为穿得太过单薄的缘故呢,他在原地蹦跳起来,把那株可怜兮兮的蘑菇当做皮球顶来顶去。那说不上全神贯注,也谈不上心不在焉,只是那家伙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半懂不懂?
…讲了那么多,那这个又是怎样?归海青抓起被自己摘下外加玩弄一番的家伙,在面前晃晃——这家伙是不是瘫软了一点?他细细地查看着,心想这不可能是错觉,随即便无情地啃了一小口。
做蠢事是要遭报应的。这是归海青在被某一只鹅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后明白的第二个道理,不论何时谈到这段往事,没有一次例外地,他都会苦笑着表示“这段时间确实吃尽了苦头”。虽然已经习惯时不时的倒霉,但毕竟还是没有被磨平棱角的孩子,更何况这一次的打击未免也太残忍了些,让归海青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着菌类这一魔鬼般的食物说出“真香”。
……绝对不会,绝对。
“噗咳——”
归海青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该怎么比喻呢,这种已经不能用酸爽来形容的味道。这绝对是归海青这一生中尝到过的,唯一比酒精还要刺激的食物…不,这已经不是食物的范畴了,他现在能一万分地笃定这东西是有毒的,没有做成捕猎的毒药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惜?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说眼泪都快要给呛出来了,就更不必提几乎痛到麻木的口腔和咽喉,归海青蹲坐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吐出一截舌尖。他又看到那些景箫口中所谓“不能吃”的,咬着指甲做出一副想要把它们踩进地里的表情。
“…○的,亏○○大了。”
归海青吐字不清地骂了一句脏话,在同伴不断的安慰下好不容易喘过了口气,然后他听见景箫拍着他的背又重复了一遍:“不管怎么样,带颜色的带花儿的都绝对不要吃…你拿的这个,还真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外?”
“哝,这个红的,肯定不行的。”
…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听懂,他很明显能够看到狼崽子眼睑处的微红与隐隐的泪水。
归海青突然觉得头有些痛,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同伴手中的事物,视线却未曾聚焦。
……
归海青在中途轻声哼唱起一首童谣般的调子,那让景箫觉得有那么些熟悉,却又说不上缘由。他百般聊赖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还拿一只手撑着下巴,不得不说唱歌在此时确实是一中不错的消遣方式,再说也没什么其他可干的。
他们辨认毒蘑菇的标准实在是太惨不忍睹,数量不多的同行者纷纷表示他们更适合去做更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于是他们就只能出现在这片面积不算太大的竹林中,埋头无止境地挖起竹笋。“你从哪学的啊。”“嗯?”归海青终于抬了一次头,他愣了一小段时间,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小时候…从那个姑且算是爹的人那学的?”
他的眼中有些不解,又有些好奇。
“没…我就是觉得有点耳熟。”少年叹了口气。
归海青最终得到的也只有一声叹息。他以手掌支撑住身子,看向上方——无需多加确认,构成阳光的一切已经散发出无法被璀璨一词形容的光辉。凉风也恰巧与日光中的竹林擦肩而过。那光辉瓦解的并不算太有实感,他注视着天际因正午到访而示出的明媚光晕,面部呈现的是一个的难以被发现笑靥。
……熟悉,吗。
“…要我教你么?”归海青在脸颊处擦出了一道泥印。
那个少年回答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熟悉”一词来定义,但他记得最后的自己是随着那人笑了起来的。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有在做出“微笑”这一表情。
……
这一段在他看来算是满足的时光结束之时,当外面的一切都黯淡下来时,心脏的跳动也就像缓慢了一格,他的手脚冰凉,可又没有浸泡在那河水中,难道现在的自己与那时无异吗?他突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少看到猎人的身影。他总是与他的妻子交谈着什么,却在少年想要加入之时戛然而止。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回忆呢。归海青在深夜睁开了眼睛,他呆滞地望着不高的天花板,那是一片黯淡的灰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醒来,而某种困意又在无言地催促着他陷入梦眠——多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如果没有那双捏住心脏的,久久无法松开的手,他甚至会误认为此刻的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清明梦。
为什么会因此感到痛苦呢——是还对什么抱有小小的期盼吗,即便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
…可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易逝的纷繁花景,鞋跟与石板路碰撞的声响,还是一汪的氤氲荡漾?——当樱花再度绽满枝头的时候,他却听不到旧日熟悉的脚步声,看不见眼中的涟漪,还以为仅只有“春天”这一样东西随着那个人与时光日行渐远。
最后,自己却连一句道别也没有给他啊。
归海青闭上了双眼,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驱散干净。
有一天,常年被掩盖色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或许算是意料之中的惊喜,当终于有真正的阳光透入那温室中时,一切都早已做好迎接这一切的准备。属于春天的味道,来自白日的光谱,有什么是不充实的呢?这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呀。
这是毋庸置疑的奇迹,又何尝不是为某一场自我斗争结束而准备的额外贺礼?当少年再一次顺着光影的走向去摸索的时候,某种还残存着光晕的温度在手心绽开。他看见自己所想要见到的一切,也来不及辨别真伪,内心就没有一丝抵触地接受了一切,大抵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早早就背好了台词吗?少年看向自己的脚尖,又望向天空。已经没有什么阻碍物存在了,久违的光芒也不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身影,今生所有的幸运,都在这一时换算为了其应有的价值。正是因为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因为放弃了挣扎,才会将一切被覆盖的未来视为光亮,哪怕与梦境外的自己能看见的是全然不同的,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一个人,只要不做出反抗。
——都结束了,什么也没有了。 直到旧日一切都随着那阴霾烟消云散之际,我才发现沾染脸颊的是欣喜味道的泪水——我想我终于能够从那使自己伤痕累累的回忆与负担中挣脱,舍弃全部过去的喜忧重新上路——啊啊,但愿如此。
……
……原来这样的我也可以活下去吗?
…原来这样的我也可以笑出来吗?
他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6627字
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约娜遗憾地看着两只兔子,它们刚刚因为众人的善良,而顺利地暂缓了前去见希斯的脚步。 她飞到了它们的头顶上,快速地绕了一圈,发出了几声”啧啧”声,又觉得自己好像表现得太过冷酷无情了,于是就在其中一只的脑袋上停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手感很顺滑,摸完了一只就跑去摸另外一只, 忽然感到让它们多活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吃的兔子肉会有的,毛茸茸的兽皮会有的,早晚的事情——约娜对自己说。
“你不是还有事情想要宣布吗? ”莓雅莉的提醒及时把神游天外的约娜拉了回来。
约娜拍动着翅膀回到了莓雅莉身边,站在了她手里提着的篮子上,用力地牵开了盖子,飞了进去。 莓雅莉小心翼翼地为那个嫩芽建立了一个容身之所——就在篮子的角落里,使它不会被其他的植物压坏,又足够显眼到约娜可以第一眼就看见它。
约娜轻手轻脚地抱住了这颗嫩芽,将它从哪一大堆植物伙伴当中抱了出来:”我找到了春天第一个萌发的新芽,新生的希望,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约娜本来想抱着春芽在众人面前晃荡一圈,但看着怀中的小生命,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太过鲁莽,万一一个不小心将他们的”希望”扼杀在萌芽阶段怎么办?如果这颗春芽是瑞图宁女神送给他们这群幸存者的馈赠,它应该不会像约娜认为的那么脆弱,但万一呢?
幸存者当中,有一些个人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小小的打击,都可能令她崩溃。
约娜开始思考为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阴性的这个”她”,而不使用代表男性的”他”,或者代表动物丶植物或者没有生命的东西的那个”它”,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盯住了莓雅莉。
“你想和我一起种下它吗?”莓雅莉温柔地问。
约娜用力摇头:”不用啦——不用啦——!约娜这次想凭自己的力量将它种在这个镇子里!”
说完之后,约娜就后悔了。她只是一个弱小又无助的皮可西啊,她甚至拿不起一个铲子,没有莓雅莉的帮忙,她要怎么给这颗年幼的植物找个舒适的家呢?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马上又要收回,莓雅莉肯定会觉得她是个怪人。
“加油!”莓雅莉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真诚,一点都没有要嘲笑皮可西的意思,自然也看不出一丁点对约娜能力的怀疑。如果是约娜的话,肯定会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但是年轻的精灵从头到脚都不像是约娜的同类。
其实单看体型的话,就没有人会认为约娜和莓雅莉是同类,自然也没有人会认为她们拥有相似的心灵——而她们的确很不一样。
约娜也失去了爸爸丶妈妈还有卡塔玲娜——她的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经消失在逃亡的过程当中,最坏——或许也没那么坏的情况是,他们都去见希斯了。约娜从来没有见过希斯本人,也无法想象得到,去了希斯那儿之后,将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唯一知道的是多想无益。
即使心里头再着急,世界依然会像它目前看起来一样,不断地往深渊坠落。现在再去想,自己一直听从神祇的吩咐,认真地生活,做一些利己利人的事情,甚至不会无端伤害一只丑陋的虫子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世界既然已经出现了裂纹,就不可能恢复如初……
约娜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努力适应破碎的生活。
在这个布满裂痕的世界,你捕猎的时候,身边不可能拥有一群与你体型厢房而且跟你默契十足的夥伴跟你一起架设陷阱,也不可能会有经验老到的精灵为你护航,甚至连那一座年久失修的恶作剧之殿也不复存在,组成约娜日常生活的一切已经破碎得永远拼凑不起来了。
约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不可自拔地感伤起来,卡塔玲娜曾经说过:”悲伤蔓延得很快,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些杂草扎根在你的心灵花园里,它会夺走那些本该属於快乐和希望的养料。”,她猜想这些感伤的情绪,有极大的可能来源於莓雅莉的心灵花园,她们两个人离得这麽近,她们甚至连睡觉都靠在一起,杂草的种子很容易就会在风的吹拂下降临在了约娜心灵花园的那肥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约娜”呼——!”地吐出了一口气,将刚在她的心灵花园扎根下来的不愉快赶了出去,她的眼睛忽然就瞄到了一个人——那个不怎麽跟别人说话聊天的猫妖精。
约娜在脑中回忆了一下,猫妖精的名字大概是阿维拉或者奥维拉——约娜又再想了想,答案应该不太可能事奥维拉——那是叙事诗当中的一个悲剧人物,正如很少会有人给女儿取名叫卡珊德拉,叫奥维拉的人应该更加少见才对。
约娜在心里头为自己的完美推理鼓起了掌,她再次看向了阿维拉,发现对方仍旧像最初一样,对着春芽眼冒绿光。
约娜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猫妖精,不知道他们到底爱吃些什麽,但他们的种族既然有一个”猫”字,就不应该对猫薄荷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以外的植物产生食欲。
约娜抱紧了怀里的春芽:“这个事不可以吃的啦!”
阿维拉推退后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了别人的阴影当中。
约娜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我现在先去种下他啦,很快我们就能收获到一个巨大的希望了。”
约娜这么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她甚至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植物的嫩芽,别说世界上可能并没有什么名为”希望”的植物了,就算有,约娜也没有见过,她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约娜一个人来到了曾经是农田的地方,找到了一块还能种植东西的空地——这其实并不困难,反正那颗嫩芽那么小,种在什么地方,大概都不会碍着什么人。就像约娜自己,她是个细小得几乎可以转进任何不起眼角落的皮可西,只要她愿意,几乎可以住进任何人的家,而不被察觉。即使狗妖精或者海豹妖精想要清理出一遍空地,种下他们赖以维持生命的野菜,应该也不会想到要除去这颗才刚冒出个头的——年轻得过分的植物。
前提是,他们要认得出这是约娜今天从树林里头找到的嫩芽才行。
约娜把春芽放到了地上,坐在它的旁边,思考起来。为了预防两位”农夫”不小心杀害他们的”新希望”,她——约娜可以做些什么呢?
约娜觉得自己大可以找到一块木板,并且在上面刻上:”这是未来镇幸存者的新希望。”这样的话,提醒两位妖精同伴不要错杀无辜。
木板倒是不难找,把木板和木棍年在一起的浆糊努力一下应该还是有的,真找不到的话,也许还能在废墟里寻找一些还能用的钉子作为替代——只不过,若果逼不得已要用到钉子的话,对约娜来说绝对是个挑战——这怎么想都太费劲了。
把牌子和杆子连载一起费劲,在木板上面刻字也很费劲,将写好了字的木板插进土里也很费劲。约娜稍微思考了一下,其实要拿着铲子,给这块田松土(即使只是一小部分),对一个皮可西来说,也称得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下真的没有办法了!”约娜叹了口气:”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体型比我大,力气也比我足的家伙,比如说那边那个猫妖精——哦,瑞图宁在上,这不是幻觉吧?”
名为阿维拉的猫妖精站在农田的边缘,怯生生地注视着约娜的方向。约娜虽然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即使是性格孤傲的卡塔玲娜也会尽己所能实现她的愿望,但她也不认为阿维拉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断往她这儿张望个不停。
约娜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推测:难道猫妖精吃下春芽,可以从造物主那儿获得巨大的好处吗?瑞图宁应该不会那么不公平,所以皮可西吃了春芽是不是同样能够脱胎换骨呢?比如获得随心所欲变大变小的能力什么的真的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啊!那么,如果狗妖精或者海豹妖精吃了,会获得什么样的能力呢?
约娜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不靠谱猜测赶出脑子。:”喵喵,我们要一起把春芽种下去吗?”
“我是阿维拉。”猫妖精的声音小得几乎就要听不见了,不过约娜的耳朵本来就特别擅长捕捉一些微小的声音,所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维拉,你来帮我的忙嘛,不要浪费了女神的一番心意。”约娜说。
阿维拉看起来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物,约娜并不确定她是否会点头同意,若果她不愿意帮忙的话,约娜就只能哭唧唧抱着春芽回去找莓雅莉了。
阿维拉看了看约娜,又看了看春芽,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约娜叹了口气,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打算抱起春芽回去找高等精灵的时候,阿维拉已经拿着一个上面满布灰尘铲子跑了回来。
猫妖精的指甲那么锋利,应该轻轻松松就能够把泥土挖开;猫妖精的手那么大,应该很容易就能把春芽整颗放进她挖出来的那个坑里;猫妖精的力气那么大,她随便花点力气绝对就能够把土填上,然后他们的”新希望”就能扎根在他们居住的城镇了。
约娜觉得猫妖精不需要用什么铲子,但她忽然就想起了卡塔玲娜——好几年前,卡塔玲娜由于用力过猛,使得漂亮的指甲裂开了,至今约娜仍能记起卡塔玲娜痛得倒抽一口气的可怜样子——猫妖精大抵是不想落入卡塔玲娜那样的状况,所以才想着使用工具的吧。
反正猫妖精”浪费”掉的时间不多,她们(主要是猫妖精)将春芽种下去之后,两个妖精仍然能在珂旭回家吃饭睡觉之前,回到自己的家,吃饭睡大觉。
约娜在阿维拉的身边飞来飞去,唱歌给她听,为她加油。虽然皮可西看起来非常的努力,但她的努力似乎造成了反效果,使得她的猫妖精同伴缩手缩脚的,然而她本人却毫无反省的打算,甚至还因为感到这实在是太有趣了,而毫无良心地决定要再接再厉。
猫妖精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约娜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她,然後也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伸了伸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阿维拉,你真棒!”
阿维拉退后了几步,和约娜拉开距离:“谢谢!”
“你之前好像都在狩猎的样子。”约娜用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阿维拉。
卡塔玲娜曾经说过,不要把所有的鸟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然有人拿走了你的篮子,你和你的家人今天的晚餐就会没有了着落。约娜觉得这个说法相当奇怪,为什么那个人拿走了一个篮子里面的鸟蛋之后,会这么好心决定放弃其他篮子里面的鸟蛋呢?如果这天约娜得到了三个鸟蛋,并且按照卡塔玲娜的意见,将它们放进三个篮子里,再多做一步将三个装着鸟蛋的篮子放到三个不同的地方,鸟蛋还是有机会被其他妖精或者精灵吃掉啊!就算大家都没有要偷约娜东西的意思,可是那些贪吃的小动物呢?
约娜舔了舔上嘴唇,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开始想东想西起来,她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卡塔玲娜呢?她仔细观察着猫妖精,发现她的眉毛鼻子,没有一处长得像卡塔玲娜——所以还是那个鸟蛋问题吧。
约娜思考了好一阵子之后,用拳头使劲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她想起来了!现在,她几乎只跟莓雅莉一个人打好了关系,这就等于是把所有的鸟蛋都放在了同一个篮子里头。万一莓雅莉出现了什么意外,不能再和约娜一起行动了,约娜还能和谁聊天呢?
没有人聊天倒不是一个问题,阿维拉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可以讨论这里的树莓到底会不会太酸的对象,和她一起搞恶作剧也不太合适,可是她的体型足够大啊!她的体型足足有约娜的四倍大,她可以做到很多约娜做不到的事情,比方说:拿起铁铲丶提着里面装满了野菜的篮子,或者单手抓住一只小鸟再用刀子划开它的喉咙——约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仍然觉得猫妖精还是直接用利爪划开猎物的喉咙比较省事,但她还没有和对方一起去抓过什么,根本不晓得对方在抓小鸟的时候究竟会怎么做。
一个不留神,约娜的思绪又跑远了,远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像瑞图宁和约娜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吧。约娜并没有深究,妖精的造物主以及她本人现在这一刻唯一信仰的对象,对她本人来说会是距离最远的存在,她认为这并不重要——她摇了摇头,再次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子,清了清喉咙,对阿维拉发出了邀请:”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抓小虫子啊?”
虫子的体型跟皮可西差不多,对单独一个皮可西来说的话,比起抓小鸟丶小老鼠——这些体型较大的猎物,抓小虫子的难度绝对要小得多。何况,据说有一部分的虫子味道还不错——但是,由于约娜之前一直跟精灵们住在一起,人家说好吃的那些虫子,精灵觉得不符合他们的审美——这些心灵纤细的好人,为了避免自己的伙伴吃下那些他们眼中有碍观瞻的玩意,会主动提供一只肉质鲜美的肥兔子(通常这样的兔子足够一整个村子的皮可西饱餐一顿了);至于精灵们觉得好看的那一部分呢,又没有肉可以吃——重点是它们的翅膀跟皮可西的有些相像,真要吃它们的话,约娜和她的族人们都会感到翅膀痛,所以约娜长这么大真的一只虫子都没有吃过。
约娜这次之所以会邀请阿维拉一起去抓虫子,并不是因为突然开始好奇起虫子的味道(上一次和狗妖精一起行动的时候,她把所有的小虫子都用来喂小鸟了,自己连一只都没有品尝过),她只不过是太久没有做陷阱,觉得有点手痒了,刚巧她和阿维拉两人都是妖精游荡者——她们刚好可以交流一下做陷阱的心得,这简直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约娜惊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余,眼睛依然不忘注视着阿维拉。
阿维拉动了动嘴唇,约娜相信自己绝对听见了对方说:”好啊!”,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回去找莓雅莉了。
约娜刚一回到她和莓雅莉的家,就闻到了晚餐的香味。他飞到了精灵女性的身边,在她的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
莓雅莉拿出了人类用来装调味料的小碟子,用来装约娜的晚餐。
对精灵来说,一个皮可西需要的食物其实并不多。约娜想起了卡塔玲娜,她曾经说过:”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可以多睡一会,我只要少吃一口,就能让你吃饱,这方面你完全不需要担心。”,那时候卡塔玲娜还没有外出冒险,也还没有跟那个自大狂结婚,约娜也还是希斯的信徒-嗯,这个好像跟希斯没什么关系——约娜歪着头想了想,总之约娜还信仰着希斯的时候,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缅怀过去的时候,缅怀一下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通常被缅怀的对象都死了,可是希斯还没死,约娜可以怀缅他吗?约娜认真地用她的小脑袋思考着,死了的人会前往希斯的家住一段时间,希斯一直都住在他自己的家里(只是偶尔会去其他地方玩耍)——两者看起来好像没多大差别的样子——约娜得出了结论,答案应该是可以!
“再不吃的话,汤就凉了。”莓雅莉的声音将约娜拉回了现实。
约娜双手捧起了碟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碟子里的汤,最后才吃掉了那一小块菜叶子。
“我吃饱啦!谢谢。”约娜亲吻了一下精灵的手背,拉过了一块灰扑扑只能勉强看得出来是一块由手帕和棉花改造而成的皮可西专用小棉被,将自己卷成了一团,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吃饱喝足自然会想睡觉,加上这张被子真的很舒服很舒服,约娜没多久之后就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她还梦见了卡塔玲娜。
卡塔玲娜将约娜捧在掌心,过去她常说约娜是她最重要的宝贝,但她怎么这么狠心,抛下约娜一个人,自己独自一个人去找希斯玩耍呢?这个狠心的女人跟约娜说了很多话,遗憾的是约娜醒过来的时候,就把她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约娜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在空中做了几个后空翻,跟莓雅莉说了声再见,就出门去找猫妖精了。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约娜才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忘记跟猫妖精约定在什么地方见面了,所以她才要起得这么早!
约娜打算在猫妖精醒过来之前先找到她,然后和她一起进树林去做陷阱,那就不怕她们两个会错过对方了!
约娜觉得自己虽然非常容易走神,但脑子还是挺灵光的,其他人绝对想不出这么万全的一个……万全后面会接一个什么词语呢?约娜记得卡塔玲娜唱的诗歌里,万全后面通常都会接一个词,可是约娜满脑子都是:”我想多睡一会。”,那种狩猎的时候很少会用到的词,不知道都被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卡塔玲娜大概会生气吧。”约娜郁闷地想。
约娜终于在猫妖精醒来之前,潜入了她的家里,并且顺利把她吓了一跳。
两个妖精一起进入了树林,设置了好些陷阱,等着虫子自投罗网。当珂旭又要回家吃饭睡大觉的时候,约娜和阿维拉已经收获了一大堆虫子,如果兽人先生不嫌麻烦的话,吃虫子都能吃饱了——约娜其实不知道一个兽人想要吃饱,到底需要多少食物才足够,她只是想表达自己今天真的非常厉害吧了,可是功劳还应该有阿维拉的一半甚至更多,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比起跨扰自己的能力,还是恶作剧比较有趣——约娜想。
约娜和阿维拉一起去到了仓库,并且用眼睛看着她将装着虫子尸体的藤篮放到了其他食物的旁边,终于心满意足地和她说了再见,哼着小曲回去了。
约娜回忆着卡塔玲娜曾经演唱过的旋律,假装自己手里有个琴,对着空气表演起来。她自认为自己的歌喉还不错,但就是一直想不起来歌词的内容,卡塔玲娜是怎么唱的呢?应该不是”啦啦啦——啦啦啦——”这样的吧。
真的是纠结极了。
纠结着纠结着,约娜就会到了她和莓雅莉的家,这时候她终于舍得放下那首跟生存在支离破碎的世界无关的曲子了。
计字3606
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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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道,微微的潮湿感充盈在少年肺部,比他待在火堆旁呼吸那些干燥得过分的空气要舒服许多。
景箫也许来过这个地方,但他记不得了。从他进入那座山之后的事情在他印象中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一片漩涡般的灰黑色中,归海青白色的影子。
也许和这家伙的相遇是景慰晴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吧,少年嘴里叼着根嫩树枝胡思乱想,那根树枝是他进这片树林子的时候随手折下来的,虽然这个动作被作为德鲁伊的狗妖精剜了一眼,现在却也没人对他啃树枝的行为做什么评价。他叼着树枝,嘴里动来动去的,不用费心说什么话,嘎吱嘎吱的声音就从牙齿传到他耳朵里,聒噪却让他安心。
——这样他就听不到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了。
树木已经泛起了春天的颜色。景箫总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前几天还只看到黑灰色光秃秃的枝干,而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些植物就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模样。夏芝曾经说过那是因为他太不善于观察,景箫选择拧他的嘴——他是个那么优秀的战士,敌人的破绽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能说他不善于观察呢?他只是觉得这些生命的色彩实在是神奇,那些事物每天一个样子、每天一个颜色,仿佛他一个转身,初生的嫩芽就长成了手掌大,幼嫩的绿苗就结了果,之后白色的冬天就又来了。
而现在就算所有人都换了位置,天和地都翻过了个子,它们还是这样,不疾不徐地迈着自己的步子,和那些窃窃私语一样每天都在行进着。
就像原地踏步的人只有他一个那样。
越往林子深处走,空气越发地潮湿起来。景箫能看到这条被妖精和精灵们踩出的小路两边有小而嫩的菌菇,那些东西似乎就是今天的目标。
“别摘那些,它们还小,就算拿回去也不能吃。”在前面带路的弗洛丝缇似乎猜到了少年脑子里在想什么,“就算能吃,也很有可能是毒蘑菇。”
“是毒蘑菇!”名叫黑德的鹩哥在他们头顶喳喳大叫。
“是毒蘑菇呀!”名叫约娜的皮可西精灵——景箫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小东西,早上集合的时候几乎没看到她还在那里,他到现在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当成自己找死的苍蝇一把拍死。
“毒蘑菇我还是能认出来的,彩色的有毒,灰色白色的没毒。”景箫被那只蠢鸟叫的头大,有点烦躁地挠挠脑袋,像个小孩儿那样跟在狗妖精背后小声嘟囔。
“有的灰色白色蘑菇也有毒,有些彩色的蘑菇也可以食用。”弗洛丝缇头都不回,“在这方面我觉得你不如黑德。”
“不如黑德!不如黑德!”蠢鸟似乎听懂它的主人在夸它,叫得更起劲了。
“还不如黑德!”皮可西绕着他的脑袋飞来飞去,还做着完全不可笑的鬼脸。
景箫又萌生了把皮可西当苍蝇一把拍死,把蠢鸟从空中捉下来拧断脖子烤了吃的想法。
又走了一段路——被蠢鸟的大叫和皮可西的好奇心吵得有点头晕的少年说不清楚他们到底走了有多远,他的方向感在树林子里被剥夺了一大半,只知道他们出发时蒙蒙亮的天空已经变得晴朗大亮,就算在这片相对茂密的树林里,也能看到金色的阳光冲破树枝和新生树叶的重叠投下到地面上,变成一个个泥土上的亮斑。仿佛响应着这树林里逐渐增高的湿度,淡淡的水雾也鱼那样在阳光的缝隙里游动,倏忽便不见了。
“有蘑菇呀!”皮可西欣喜地大叫一声,便跑得——应该说是飞,少年马上在心里纠正了这个用词——不见了。而弗洛丝缇搓了搓手——应该是爪子,少年再次纠正自己的用词——也在一边观察起那些蘑菇的特征,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不知说着什么。景箫扭头看了看(在他的想法里应该是)同样迷茫的友人,却发现这家伙已经二话不说摸出那个不知用了多久的布口袋开始往里面装起蘑菇来。
……看起来还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里毒蘑菇很多,你们两个采的时候注意一点,不要乱吃东西,采过给我看一遍。”弗洛丝蒂终于直起身来,转过身看着独自一人的景箫,面面相觑。
“……他们呢?”狗妖精似乎被他们的行动力震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了这么一句。
“……采蘑菇去了。”景箫耸了耸肩膀。
少年追上归海青的时候,大男孩正在把一朵景箫没见过的白色蘑菇往下掰,还小动物一样地抖动着鼻尖。
“先别薅!薅了毒蘑菇再吃进去就大条了!”景箫还没跑过去就嗷嗷大叫起来,吓得归海青全身一抖,把那朵蘑菇放了手。
跑过来的少年手扶着膝盖对友人解释了原委,流露出一副“求你不要吃奇怪的东西”的表情看着大男孩。
“……大惊小怪。”归海青翻了个白眼,把那朵菌菇从根部折了下来,“毒蘑菇?没什么特别的,我就靠闻。虽然次数不算很多,但是还挺管用?”
“狗都闻不出来蘑菇毒不毒啊!”景箫被这句话噎得想打嗝,“你凭鼻子能怎么样知道那东西到底会不会把你毒出毛病来?”
男孩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那朵他拿起来的蘑菇,最后用一句话结尾:“这个我没见过,不清楚。”
景箫气结,而归海青却一脸的云淡风轻,朝着头顶交缠重叠的枝叶伸了个懒腰。少年伸着脑袋看了半天男孩手里的蘑菇,那朵蘑菇算得上是洁白,只有边缘和伞顶有些浅淡的小小灰色斑点,要是用什么东西形容,大概就像女孩子脸蛋上的雀斑。
这东西他也没见过。
“……你那个我不清楚,但是这个,还有这个东西,肯定不行。”景箫最后放弃了去辨认归海青手里的蘑菇到底是有毒还是无毒,只好拽着他的胳膊给他指出一朵红色蘑菇和一朵带橙色斑点的蘑菇。这些知识还是景慰晴教给他的,那时候他们接到的委托经常要几个孩子在树林子里钻来钻去,一般情况下夏芝负责认路,他负责开路,而慰晴负责后勤工作。后来慰晴为了打发无聊,就教他白色灰色棕色的蘑菇没有毒,彩色的蘑菇一定有毒,他也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而现在他把这些一丝不漏地全盘教给了归海青。
“……还有这回事啊。”大男孩含含糊糊地嘟囔。
然后在少年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把那朵蘑菇塞了一点进嘴里。
他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到归海青瞬间瞪大的眼睛。
“噗咳——”
景箫吓得脸都白了:“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快点吐出来!”
不用他说这句话,大男孩已经夹杂着含混的脏话呸呸呸地吐了一地的唾沫,还伸着舌头用手去挠自己的口腔,少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双蓝眼睛里泛出的泪花。
“不许再乱吃东西了!什么不认识的都不能吃!!饿死都一口不能吃!!!”景箫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快吓出来了。
“……嗯。”大男孩带着哭腔应了一声。
少年听见这猫儿一样的嘤咛被酥得一愣,抬头看见归海青正吐着一截粉红的舌尖,带着泪花的脸上表情就像被训了的小狗一样,委屈又无辜。
“……不管怎么样,带颜色的带花儿的都绝对不要吃……你拿的这个,还真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外?”他疯狂抓着自己的脑袋,头皮被挠得生疼,只好指出旁边一个红艳艳的蘑菇,“你看,就这个红的,肯定不行的。”
“嗯……。”归海青抹着不知是咳嗽出来的还是被那蘑菇呛出来的眼泪。
景箫一直觉得自己在荒野求生这方面相当有点本事,最后却被这只叫作弗洛丝缇的狗妖精给全盘否定了。
“全部。”她粗粗地看过去,脸上毫无波澜。
“啊?”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全部,毒蘑菇。”弗洛丝缇叹了口气,“我带你们采一遍吧——这些就先别扔了,说不定有用。”
之后两个大小伙子跟在一个一米高的狗妖精背后亦步亦趋地听她指导如何采集蘑菇,交换过眼神之后,两人大概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情。
——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看到蘑菇了。
这一天最后的采集,在树林旁的一小片竹林里结束了。冬天刚刚过去,黄嫩嫩的笋子也挨个从土地里拱了出来,它们是竹子的孩子,也是果腹的好东西。和那些长得看起来都一个模样其实全都不一样的麻烦蘑菇不同,这些小东西对他们这种粗人也是很友好的,只要从地上挖出来,剥掉外面的皮,之后在开水里焯过就能下菜吃了。景箫跟归海青讲他过去用熏肉炖笋子吃的事情,仿佛能看到大男孩眼里泛出的绿光。
那是饿出来的,他能理解。
之后果不其然这家伙又忘了他“别乱吃东西”的警告,趁他不注意扒掉了一个笋子的皮,吭哧一口啃在了嘴里。
“……难吃,涩的。”归海青咧嘴。
景箫默默地扭过了头,觉得下次出门应该把一切他能碰到的“暂时不能食用”的东西都远离他。
最后自然变成了景箫拿着小匕首挖笋子,而归海青在一边扒拉土里的小虫子玩的结局。少年时不时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同行者,能说得上是俊朗的侧脸却透露着一股小动物般的纯真——或者说是蒙昧。
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过去?他为什么会和他所熟知的“人”有这么多的差距?少年的心里曾经有过这种疑问。但若是以这个标准来定论,他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也和他所熟知的“人”差之甚远。
不会有人去毫无顾忌地砍杀自己的至亲好友,更不会有人拖着一具背负了无数人命的身体继续上路。
少年手里的匕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而男孩唱起了歌。
他听不太懂那些语言,只能依稀从断断续续的字句中分辨出“花”“雪”还有“月亮”,却觉得那么熟悉,就像过去有人在他枕边唱过一样,只是那乐音从男孩的嘴里吐出,竟然让他觉得鼻尖微微发酸。
“那首歌,你从哪里学的?”景箫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归海青。
“嗯?小时候…从那个姑且算是爹的人那学的?”男孩终于抬了抬头,眼睛里全是“怎么了”的神情。
“没……我就是觉得有点耳熟。”景箫叹了口气。
“…要我教你么?”男孩偏了偏头,手指在脸颊处擦出了一道泥印,眼睛里闪着少年不曾见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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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狗在河边嗅着水里的泡沫,兰尼德尔不得不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找些合适的木头来生火。她看着红发的少年,觉得他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明显脸上的线条都松弛了不少,没那么紧张,也没那么苦大仇深。她向来摸不清楚别人的想法——人不是那样生存的,如果活在世界上总需要那样揣度人的心,会忧郁而死的,就算是揣度自己的心也一样。
他向来不喜欢和自己说太多。
在水边上生火总是不知为何带着些多余的烟气,带着潮气的苇子填进火里之后总是冒出更多的黑烟,但她确实不愿意走更远了。比起那些,她更希望可以和未来镇的人接触一下,而不是这样一头扎进荒野里面,能走多远都只靠着身上有多少食水。她虽然谈不上不喜欢,但也……说不好,谁知道呢。
少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已经烧焦的长树枝从她的手里取下来。石头灶已经烧热了,没有合适的石板,但把鼠干剁碎了放在卵石周围加热也不是不可以。他的手指碰到兰尼德尔的时候她才稍微惊醒了一点,感觉就像是某种炽热的兽皮和羽毛,野性的热度把她吓了一跳。
他就像某种有智能的野兽。虽然这么说感觉很傻,但——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说法了。兰尼德尔看着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把鱼挂在一根长树枝上,用小刀剥去鱼鳞和鱼皮,把充满了脂肪的鱼肚切下来,在石头上烘出吱吱作响的油。鱼儿美丽的气味开始萦绕不去。傻狗冲着炉火汪汪叫着,他把剁下来的鱼头朝着狗丢过去,对方只是不满地嗅了嗅,还是接受了现实。
这个场景说不上熟悉。
——
“你肯定是疯了,或者着魔了,或者两者兼之。”西拉德·迪克斯以他最大的礼貌撕咬着龙虾的肉,他们坐在酒馆里,两人之间隔着脏污的桌子、飘着奇怪水产的汤和成山的龙虾和鱼。黑乎乎的汤汁在盘子里晃荡,随着周围喝醉酒的人的笑声震动着。
兰尼德尔没有插手龙虾,只是把汤和奶酪拉到自己面前。她用木头勺子搅拌着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和闻起来都像是垃圾。
“这么说除了你的愚蠢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她喝了一口那东西,还不错,“沿着传说的道路去看一看世界的其他角落是每个正常人应该有过的想法。”
“除了你没人想过——好吧,也许有那么一两个。”西拉德似乎没有听见女孩儿前半句话,他被麻椒呛了一下,不得不躲到桌子底下去咳嗽。神啊,他不是故意的,但她没有穿靴子,裤脚也被扯高,从红色的布料下映出女孩儿骨肉匀亭的小腿和脚踝。他想问,但又不想暴露出他在看什么,结果就只是在桌子下面咳嗽不止。“好吧,不说发不发疯的事情了,兰尼,你在这个城市才呆了多久?不如多留一段时间吧。”
“兰尼德尔。”她纠正了一遍,“我没想到你的智力竟然不足以支持你记住比较长的名字,天哪,该不会传染吧?那我更不能就留了,万一传染给我了怎么办。”女孩儿把促狭的表情藏在咀嚼之后,该死,这个垃圾汤意外地还挺好喝的。
如果用诗人那种细润纠结又思虑过重的想法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兰尼德尔还没有找到她可以为之停留的土地,像她这样的人,要么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那里并且死去,要么就死在寻找的路上;但对于她自己而言,只不过是“兰尼德尔会去做的一件事情”。
“好吧、好吧,兰尼德尔小姐,这样可以了么?”西拉德把龙虾壳咬碎,咯吱咯吱地咀嚼了起来,兰尼德尔因为这可怕的行为而咯咯笑了起来,“说真的,我仍然能记得你刚加入我们的那些日子——天哪,不但本领了得,还很漂亮,咳——那一定是被神祝福的一天。”
只有你这个傻逼会觉得那是个好日子。兰尼德尔腹诽道,好啊,从树丛里跳出来,连杀了两个不长眼睛的混蛋,那可是天大的好日子。至于留下来,那也是看中了商队要往这儿走,而自己身上的水快要喝尽了而已。
“那可是让我印象深刻,我们一定是有共同的理想,上天才会让我们遇见。”队伍牵头商人家的傻儿子如此说道,她已经听厌了,“就像诗人们常说的那样,命运的相遇。“
兰尼德尔把汤推开,她多少有些被倒了胃口。
———
其实按现在的情况,他们应该把鱼油收集起来,以备以后取用,毕竟现在所有的人工制品都是用一些少一些,未来镇的人们看上去都不像是有手工技能的人。但兰尼德尔只是盯着那些油脂慢慢滴落,有些渗到地里,有些落在火上冒出一阵黑烟。
既然有了新的食物,那就能把陈旧的食物吃掉了。田鼠被重新加热,借着鱼油烹出香气,又用小刀分割成块,以便熟透,去除可能存在的污染。
“吃吧。”他说,把穿着肉块的树枝伸到兰尼德尔面前,摇晃了一下,“喂。”
他都懒的问自己在想什么。兰尼德尔咬住肉块,随即被细小的骨头硌得下巴发酸,傻狗咯吱咯吱咬着鱼头的声音让她更不舒服了,但是确实是饿得有些过头了:刚开始吃这糟糕的食物味同嚼蜡,但这鼠肉里面似乎确实有股特殊的香气,令人越嚼越饿,最后连那些细小的骨头一起咬碎了吃下。
天逐渐亮透了,虽然在水源地休息自然有好处——食物相对丰富,饮水无虞,但也可能因此吸引来其他大型动物,若是鹿羊之流倒也不怕,最忌讳的还是些捕食动物。
但是兰尼德尔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寻了块按下去没有水渗出来的干燥地块,就地侧卧,闭上眼睛。首先她听到的是狗子呼哧呼哧的声音,湿漉漉的鼻尖在她的脸颊附近逡巡,随即那个毛绒绒的暖源就贴着她的膝盖趴了下来。
傻狗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安静了下来。兰尼德尔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她听到一个缓慢轻巧的脚步声,压倒矮草,然后他坐下了,不近不远,若即若离。
———
兰尼德尔是那种人,你说她类似于独行的佣兵,却更没有道德感。她更像是一团火,燃烧到哪里,就伤害到哪里。传闻中她总是反复无常,这一刻是雇主下一刻就可能成为她的工作对象——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简直都不知道是更有职业道德还是更没有了。
驱使着她不断离开走向远方的,不仅仅是那种追寻容身之处的错觉,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断败坏的名声。兰尼德尔——红衣伯劳,他们总是带着咬牙切齿或者厌恶的调子念出这个名字,总是在收到了更高的价码之后就可以转头向任何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刀刃相向,只要她觉得值得。
“都是价码问题。”她声调干涩冰凉。
雨下得很大,在泥泞的森林上空偶尔会闪过一道明亮的细线。领头的骑手束住座下的灰马,那畜生被雷声惊动,正不安地打着响鼻。后面的贩子狐疑地探头探脑,把兰尼德尔带进这座城市的商人正在商队押后的位置,一言不发。
“你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他摇着头,“红衣伯劳,没想到是这样的小孩子。这回是我们自己把死神带来了吗。”
“感谢前些日子对我的照顾,这是一回事,那又是另一回事。”
话音未落,骑手整个人都站在了马镫上。那畜生发出一声悠长的嘶叫,好像之前的不安和慌张都只是一种伪装。兰尼德尔把长刀的鞘丢在地上,那把凶刃是新雇主支付的部分货款,用开斧子似的手法开了整把厚脊长刀,极长而重,需要双手握持。领头的骑手高举起锤子,兰尼德尔由原本慢悠悠的踱步忽然加速奔跑,抡起沉重的长刀就砸在马腿上!那畜生哀鸣着摔倒翻滚,连带着那锤子都砸落在烂泥之中。
一击即成,那沉重的长刀立马脱手,兰尼德尔只是稍微顿了几秒,抄起大腿上绑着的匕首就解决了摔落骑手的性命。正当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的几秒,女孩儿又奋力掷出一把小刀,那锋锐的金属片不知又击中了哪个倒霉鬼,马嘶、哀嚎和混乱的呼喝响成一片。匕首卡在尸体的胸膛上,兰尼德尔拔了一下并不成功,就放弃了。她推了一下背着的刀鞘,俯身抽出柄新的刀——两个身着皮甲的战士从货车上跳下来,商人的家眷和他本人一起躲在车里。
这两个人都是一把好手,兰尼德尔是知道的。从上一个城市一路到这里,他们曾经一起扎营、饮酒和聊天,曾经脸上挂着的笑容现在已经被扭曲的愤怒和被欺骗了的懊丧取代,但是他们的惯用武器、习惯兰尼德尔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解决他们废了一点力气,也许还断了根肋骨,在某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开了个洞。尸体的脸上带着茫然的愤怒和恐惧,摔断了腿的灰马不停地挣扎嘶叫着,女孩儿回身捡起那把厚脊长刀,用力的时候牵动伤口让她发出嘶嘶的声音。货车里的商人是个肥胖的中年人,基本没有威胁。但他的儿子西拉德至少有巴子力气,不得不注意着点。那几乎臂长的厚脊长刀被她半托在地上以便节省体力,血水混着雨和泥,变成了地面上深深的痕迹。兰尼德尔用左手掀开货车的帘子,侧身闪过当面而来的一刺。
“西拉德,我只要你父亲的性命。”她露出一个与在酒馆昏暗灯光里一模一样的微笑,只是红发上面又沾了脏污,黏在了她的脸上,显得这个笑容不怎么和谐,“你可以带着妹妹离开。”
“不!”少年牙齿打颤,双手不稳,胡乱地又使出一记劈砍。遗憾的是这下用力不巧,硬是把剑剁进了有些年头的旧车架里,在他还没把剑抽出来重新拿稳的时候,兰尼德尔一击凶猛的当胸刺击就让他再也挥不出下一剑了。西拉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小剑。
“那我满足你。”她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一个也好,几个也行,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要是能满足别人的愿望,何乐而不为呢?”
红衣伯劳又转头看向商人,他的多层下巴正疯狂颤抖着,把他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好似这样就能保护她似的。这个可怜人似乎已经吓破胆了,双手用力,快要把他可怜的女儿勒死了。那小姑娘发出窒息般的哭泣声,面色青白,几乎要抽过去了。西拉德的身体正横在他们中间,他嘴里往外冒着血沫子,双腿抽搐,眼见是就快成为尸体。兰尼德尔有些心烦意乱,完成任务的欣快感逐渐消隐,她开始觉得这哭声刺耳又烦扰。
兰尼德尔从腰后的小刀鞘里抽出一把掌长的薄刃,另一只手便去抢夺那哭泣的小姑娘。也许是护女心切,商人爆发出相当惊人的蛮力,硬是把他的女儿护了下来,但兰尼德尔抬手便是一刀扎在商人的大臂上,顿时他便哀嚎着松开了手——她顺手又把刀拔了出来,引发了更大的一阵出血。伯劳揽过小女孩儿,让那嚎哭悲切的面孔正对着她的父亲,用力抓着她的下巴,用那把刚刚伤害了她父亲的短刀割开了这个鲜嫩柔弱的喉咙。她哭不出来了,只是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血流随着这无声的嚎哭喷溅在她父亲的身上,浇透了那商人脸上扭曲的恐惧。
伯劳相当仁慈地没有让这恐惧持续过多的时间。商人捂着喉咙,从指缝里流出带着油脂的血液,身体也逐渐滑落下去,与他的儿子、年幼的女儿躺在一起,不住地颤抖着,直到最终停止。
兰尼德尔走出车厢,她也管不上那些货物被血浸透了会不会影响价值,只是用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考究丝布擦拭着几把武器,再一一把它们归鞘。雨还是下得很大,云之间皆是红色与紫色的闪电,人的声音都消隐了,只有惊恐的马匹依然在发出不安的嘈杂。她摇摇晃晃地靠着车轮坐下了,这时候方才感觉到背负兵器之沉重,对她现在的身体而言有些太过勉强了。女孩儿朝着雨落下来的地方呼了口气,炽热、滚烫,几乎夹杂着内脏所烧成的灰烬,她心胸中的火焰逐渐降温、屏息,重归那炭火底下的亮红而非明火。
雨水带走了她四肢的温度,兰尼德尔打算再坐一会儿,就把自己洗净了离开这座城市。
———
兰尼德尔感觉到阳光从脸颊的一侧滑落下去,傻狗应声而动,尾巴使劲抽着他的大腿和腰部。他发现自己睡成了一个贴着毛茸茸狗子的弧形,脸上还沾着狗毛。篝火已经灭了,烘烤着的鱼已经变成了邦邦硬的一块儿,也幸亏没被别的什么掠去,只是鳍已经被烤焦了,黑漆漆地像碳一样,他用手一捏,就碎成了渣末,鱼皮上面也起了焦黄色的干泡,不过这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极其意外地,他这次一个人坐在河滩边。这一刻他极其希望有牛、骡子或者马之类的家畜,毕竟光靠双腿走动还是太远了些。兰尼德尔抖了抖双手,肌肉酸痛,抓握发麻,算是劳累到了一种地步。此时此刻他只想躺下来继续休息一会儿,但有效率的休息建立在食物充足、准备充分的条件下,现在显然是不算——他被大河拦住了去路,如果要走得更远的话,就指不定能不能回未来镇了。
如果现在有匹马在身侧,他就会顺着河流往上游走,但事实上他身边只有那样的一只傻狗,虽然大,但确实不可能负担什么的重量,更别说负担人的重量。很显然他需要更多的绳索、细线和能绷直跨越河流的材料,好让人编成渔网,把石头系在最底下丢进河里——当然如果有现成的那便再好不过了。毕竟鱼不能总靠鱼叉去捕捉,也没法像丰饶的湖泊里似的垂钓。在这浑浊湍急的河流里面,连鱼都是匆匆过客,上游或者下游总会有湖泊或者大的水洼,只是不知道有多远。
万一要是又是百里地以上,那么对于现在的兰尼德尔而言还不如就此躺到河里,让水和卵石把自己搬下去来得干脆。
他弯下腰捏住傻狗的耳朵,它体型已经相当大了,但其实仍然是只幼犬。它的耳朵逐渐变得更有弹性而非软呼呼地东倒西歪,总倾向于撕咬各种各样路上看到的玩意儿来缓解长牙的不适。兰尼德尔怀疑这狗已经傻到把自己换下来的牙齿吃了下去,不过这不是什么麻烦的大事。
“走吧,我们回去。”兰尼德尔拍了拍狗子的脸,在它的毛上擦干它自己的口水,“你要是哪天不小心把自己吃死,我就把你剁开来挂在房檐下,前腿送给未来镇里的人,剩下来的风干好了就继续陪我往外走。”
傻狗没有辨别出人类真正的意图,它被平静甚至带着点愉快的语气所迷惑,跑了两步往兰尼德尔小腿上一撞,把更多的口水蹭到了他的身上。经过几个小时、也许是十个小时出头,总之天色又一次逐渐昏暗,兰尼德尔才又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坑洞里:他在每次生火的时候都越挖越深,那个凹陷盖着坚韧干燥的长秸,上面是一层碎皮革和布屑,紧接着又是一层灰黄的草末,用清水调和的泥巴盖住,免得飞来的火星子把它们一次性烧尽了。
和往常一样,他没有遇到未来镇里的人们,只有鸟群迎着落日,再次离开了这片田野。一如既往,在他点起火、又把肠子和筋一类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挂好的时候,她就在篝火边上,倚靠着柴堆坐着——就和她以前倚着车轮坐下休息的时候一样。女孩儿的红衣和手脚都被被黑乎乎的、说不清是泥还是别的什么脏东西覆盖着,被篝火烤干结成一层泥壳。兰尼德尔走近的时候她动了动脚趾,剥落了一些,但还是灰黑得吓人。
“起来,有事情要做。”兰尼德尔用一根长树枝拨了拨火堆,从里面找出一块细碳来,把它一直拨到她面前。“你会写字,对吧?”
“我是会,如果我不认字,那可就认不出自己的悬赏了。”
“去吧,把带三条鱼,去在他们能看到的地方留个言,问问他们能不能给你找点纸笔墨水什么的。”他试着摸了摸碳化了的树枝,已经凉了下来,“告诉他们那里有河、有鱼,如果要灌溉作物,比用井水靠谱多了,还有——算了,告诉他们有河就行了。”兰尼德尔把碳条丢到她的膝盖上,那东西扑地一声落了地。
“废话真多。”
兰尼德尔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满的动静,咕咕哝哝地像只黄蜂。他在对半劈开的熟鱼身子上穿了个洞,用草绳把三条鱼串在一起,打了个结。
“要纸笔做什么?”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兰尼德尔鼓捣食物,“拿来引火?”
“拿来给你,想写什么写什么。”
“那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没有什么写东西的天赋……识字和写那些长篇大论还差得远呢。”
“……随你?”
“你就是这点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明明——算了。总之我会写字——”她咬了一个很大的重音,“——告诉他们我们发现的东西。你是某种程度上的社交恐惧、还是单纯的不想和人说话我才不管,总之……”
兰尼德尔没有在听。她也察觉到了,所以只是半恼怒地绞了一下手指。傻狗又找了个温暖的地方趴下,对于它这种需要运动量很大的犬种这样的跋涉也稍微有些疲惫,就缺失了平日里东踩西嗅的好奇心,没一会儿就眯起眼睛似乎要睡着了。兰尼德尔转而开始对付起剩下的食物,于是女孩儿就拎起削劈得极其光滑的木板,转身投进黑暗里去了。
滑铲,还没修过
再说吧((((
非常ooc 向和我互动的大家道歉
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满意的一篇……(
-1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男人的梦境里就填满了鲜血与惊叫,痛苦与呻吟,以及他自己颤抖的双手。
虽然在人前似乎一副轻松又愉快的模样,但燕不群明白,那些游魂从未离开过他的身后。他们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意尖啸,与他一起游走在昏暗的雨天里。成为[蓝采和]已经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了,成为[医生]甚至更久——但他还是无法习惯死亡。
他又想起了X月X日。
呼吸几近停止,发了疯一样想要为他的队友止血,但急迫的他只能瞧见那黯淡的红迅速地在白布上疾行。小小的荷花乍一盛开便因伤重程度而碎裂,他急切地呼叫着增援,颤抖的手却证明了燕不群内心的不安。男人甚至克制不住自己落泪的冲动,绝望,自责,以及厚重的悲伤将他裹挟。
他来晚了。
那个甚至还未成年的女孩死了。
“阿群?……阿群?”逐渐传入耳中的呼喊让他回过神来,吓得男人挺起了腰,不自觉用狠劲咬住的细烟也落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下来。他盯着那灰粉落下的地方又发怔了好一会儿。闻着熟悉的烟味,忽然感到了浓重的挫败。
他又失控了。
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男人捏捏鼻梁,在身旁人欲开口询问之前发声:
“怎么了?你的心理鉴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想看自己拿我电脑看去——”他用指腹夹住了万宝路,撇头看向崔允赫,却在视线与对方交汇时,生生截住了句子。那是他意料不及的,带着些担忧与关心的目光。他与他对视几秒,自己抢先撇开了头,然后默默将烟捻灭在垃圾桶上。
半晌沉默。
高挑的青年用肩膀碰碰他,用着肯定的语气谨慎地说出了疑问:
“你太太?”
“不,不是。”
“山谷。”
“嗯。”
“我今天去找你,那个灵赋是玉兔的女孩子让我留心一下你,说你回来之后状态不是很好,”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听起来比起关切更像是在阅读医疗手册,“看来你比她说的更夸张……这次是因为,薇薇?你那容量不大的心脏里又装进了一个死人。别再让自己在福尔马林里面腐烂了……燕医生。”
“我明白……但……”他没有看崔允赫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瞧着自己的鞋尖,而不知道往哪儿搁的手,无措地想要去摸烟盒。
“别抽了,我知道你这种时候一天能抽两三包。”
“……”
“……”
“那你呢,你怎么样?”燕不群接过了崔允赫塞给自己的薄荷糖,捻着包装纸装作不经意地一问。
他太想逃离这个话题了,又或是他慌乱到忘记了他已经在治疗室里面听过好友的描述了?崔允赫叹了口气,对男人耸了耸肩,“我倒是乐意再给你讲一遍,但阿群你,真的想听吗?”
燕不群咬住薄荷糖,侧头看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想听啊,你讲,我就听,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你这种时候,讲话真的蛮尖锐。
“我的队友分别是,折颜,仰端,一斥染,好了,剩下的内容你都记得。而且——你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一脸高深莫测其实根本就没在听的样子。”崔允赫撇嘴,往后将脊背倚靠在墙上,侧头看向比他年长的男人。男人总是如此,在经历离别时变得如此木讷且,变得如此不善交流——但这也比“那一次”好得多。
他仍然记得前一秒带着温和笑容的男人,如何在下一秒辨认出爱侣与孩子的尸体后情绪彻底消失,如同闪电悄悄劈入了他的身体,而他却敛住了疼痛。崔允赫本以为他是因为离了婚不在乎,却在很久后的某一天,看见本不抽烟的男人深夜蹲在吸烟区,咬着细烟点燃,然后突然哑声落泪,慢慢地,他看见男人滑落到了地上。
失去了所爱之人,真的有那么痛苦吗?他这么想,却被那情状逼得心颤。
“仰端?”男人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将他从回忆中悲伤的深潮中拽出,他点点头,燕不群抬头看他,眼底有了些许笑意,“那个见到医疗组就跑的小家伙,印象里不是很爱说话对吧?明明他很需要照顾的呀……也是和你很像,臭小鬼死逞强。”
“我25岁了,另外,我真的很强。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真希望你能认识一下啊。”
-2
但是燕不群没有想到的是,与允赫所言“有趣的人”的第一次面对面接触,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燕不群眯眼看向左手托着路恬背上背着断手的令折颜疾速振翅而来的仰端,难得的觉得事情有些难办。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这样的程度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是此时其余的两位医生有些“脱不开身”,而[蓝采和]并不能治疗断手这样的重创……唔,他看着逐渐靠近的血淋淋的切口,有些发愁。
“医生,接。”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男孩依然维持着扑克脸,但燕不群能感受的出来小家伙比表面上要着急得多。他稳当地接住了断手的折颜,然后用抬抬下巴示意仰端将路恬放在一旁他铺好不久的简易病床上。
燕不群双脚交叉盘腿坐下,让令折颜坐在他的腿间,紧接着快速剪开不知道是仰端还是谁胡乱给少年捆的布条:在他扯下湿哒哒的布条的一瞬间,血几乎是即刻涌了出来——
“哎呀,医生,可要麻烦你了呐。”令折颜瞧着自己的断手倒是不喊疼,燕不群瞥了他一眼,他的小臂感受到了少年控制不了抖动的身躯,以及那飘进他耳里的,带着些颤动的声音。男人拧着眉快速地点了十几多小荷花在切口边缘,试图暂时拖缓失血速度,抬头见到仰端想离开,又急忙伸出空闲的手扯住他的衣角。
仰端回头望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想要奔赴战场的迫切。
“回来,只耽误你30秒的时间,不然你就死在路上吧。”
在确认仰端停住之后,燕不群趁着放狠话的空隙匆忙点了几处仰端身上伤的稍微深一点的创口,又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骇人的血迹,瞧见仰端直勾勾地盯着他,男人面不改色地说,“才十秒。”
“……嗯。”
听到回复之后燕不群紧皱着的眉头松动了一些,他将注意力放到距他不远的路恬,那个娇小的男孩一直没有出声……但他分明是为仰端挡了一刀。燕不群瞧着被割裂的防护服,揉了揉太阳穴。
他打了个响指,一朵足有两个拳头大的荷花落到了路恬的身上。但这还不足以应付……对于这样深的伤口,他的灵赋所带来的好转都只是暂时的——暂时的。他需要争分夺秒地为他们处理伤口,以便撑到回总部——或是,或是等到其他抽不开身的医疗组同事脱身。
果然他还是不适合——他望着路恬开始愈合的伤口,停止了奔流的自责思绪。男人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将路恬的伤口和以往的割裂伤混淆了。作为一个医务人员这真是,太失职了。
他果然还是不适合上前线。
或者换个说法,他根本不具备一个医生应该有的素质,他不配。
看,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
“仰端,记得……嘶,记得把我的断手拿回来。”
“嗯。”
仰端对令折颜点点头,身后折起的红翼再度张开,燕不群望着散落在他面前散为光粉的赤羽,隐隐间能感受从那身上传来的些许热度。望着那红发红羽的背影,男人感觉身体似乎温暖了少许,他吸了口气,低头看向折颜身上的切口。
……但那温度不过是错觉罢了。
患处的情况似乎乐观了些许,但那也只是比起[嬉荷]之前血不住外流的模样而已。男人还是稍微松了口气,将折颜的另一只手塞到自己背后。他将剩下的那半截手臂垫高,然后平稳而适中地按压上臂内侧。
“燕医生……”
“好,我马上来,”他轻声安抚被放置的路恬,手上的动作仍然不紧不慢,“感觉好一些了吗?”
“是,能好好的说话了……但我似乎还不能动。”
“那就先休息一下吧,现在的状况起身的话可能会让[嬉荷]刚刚修复好的部分崩开,想喝一些蓝酒吗?可能会让你好受一点。”
“好。”
“那么你再等一等?觉得难受的话就和我说说话,我和折颜一直都在这里的,也一直会和你说话。”
“好……”
“医生,不用那么照顾我的——我啊,死了也没关系的。”
“死在我手里就有关系。”
燕不群温和的声音突然失去了方才与路恬对话时的耐心与柔软,他仍专心而又平稳地按压着令折颜的伤手,但面上确是一派阴沉。男人怀里的令折颜感受到了对方绷直的肌肉以及用力抿紧的唇线,他眯了眯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与他眼熟已久但从未了解过的同事,然后无趣地转开了视线。
风声猎猎。
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听着前方战斗的声响,以及感受着末日里令人心悸的回声。大量失血的折颜有些意识模糊,他倚靠着医生温暖的怀抱几乎要睡去,却被路恬掐了掐小腿。
“别睡过去,有可能会醒不过来的。”
燕不群听到路恬的警告提了提嘴角,将折颜轻轻抱起,小心翼翼地将他平躺在路恬的身边。
“路恬,可以帮医生看好折颜吗?要是有什么状况喊我就好,那边好像又有人来了。”
路恬点了点头,开始专注地看着身边的折颜。不掺杂感情的视线让折颜有些不适……他想撇开头,却怎么样也摆脱不掉“有人正在注视着我”的怪异感觉。本就不舒服的垫子变得更不舒服,他想扭动一下身子,却被初初迈入中年的医生轻轻打了一下。
“躺好,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另一只手给卸了。”
“医生——这里还有一个。”
“?”
他抬头,恰好在这一瞬间,一个穿着雨衣的高个男孩被仰端丢到了地上,他似乎还在喃喃些什么,魂不守舍的胡乱扭动着,他似乎很不安。
这是王……咕红?他在害怕什么?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汗浸透了。
“噗。这般失态,可真是……”
燕不群听到了折颜没憋漏出唇角的笑声。
他用食指和拇指推了推眼镜,想过去检查了一下这个年岁还不大的小孩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却苦于他不断运动着的肉身。仰端毫不犹豫地大力踹了一脚咕红的屁股,但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仰端叹出了一口不成器的鼻息,向医生点点头,再度返回战场。
“音天使真的很强啊,”燕不群蹲下,捏住咕红的脸,看着他迷蒙的双眼有些无奈。他摁住咕红的手,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却害的咕红挣扎的更大,他几乎是被大力甩开了。
——看来有的不过是一些小擦伤而已,燕不群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燕医生,我看呐,你去后边搬个石头砸醒他吧,不会出事的。”折颜给出了他的‘真诚’建议。
“嗯……医生也想啊,”燕不群摸了摸下巴,想着,受到了精神攻击一般该怎么办呢?一般来说最快的是……他想了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咕红一巴掌,
“噗——”
“先别笑,正经事。”
他凝视着王咕红,青年抖了抖身子,不再动弹,但面部还是不安地扭动着,眉头紧皱。燕不群从药箱里拿出干毛巾给他擦了擦脖子和脸,但干燥过的地方再度被汗水侵袭……
“医生,用那个吧,”一旁的令折颜沉声,“[蓝采和]的那首歌……我记得听人说过,缓和精神伤害有很好的效果?可以在这里用吗?”
“踏歌。”路恬补充。
燕不群跪在地上,将咕红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有些犹豫,这的确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忽视掉[踏歌]的副作用的话——但现在的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精神状况足以在[踏歌]之后仍保持稳定,现在的他也仅仅有80%的理智存在而已。那挥之不去的灵与骨与肉,时刻如锋芒扎在他的背后。
也时刻侵蚀着他的理智。
“我怕我唱完,这里唯一的医生也要宕机了。”
咕红又开始痛苦地叫喊了,似乎状况比之前更烈,男人垂眸,听着他的哭喊。
“没事,阿群,你……唱罢,我回来了。”一斤染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燕不群深吸一口气。
”踏歌喝蓝酒,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男人柔声唱起。
-END
字数:7500
非常规整的字数,一定是瑞图宁女神的旨意!
感觉谜之声快被我们气哭了!我们这一群人的最高学历都才到小学!四舍五入就是文盲了!
和文盲对话!感觉如何!(根本不怎么样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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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什么了吗?”
原本蹲踞在破屋的一隅,致力于用随身的匕首切削一段对身高只有一米的海豹妖精来讲太大了一点的松木——或称致力于制造无谓的噪音——的浪歌,突然之间仿佛遭到了什么不可视的东西的攻击那样,猛地从地面上蹦了起来,并且以一种在现下的气氛里显得过于紧张的音调,向着与自己同住的那个人大声地询问。
被“吓了一跳的海豹妖精”给吓了一跳的兽人转过头来,以一种饥饿的大型肉食7猛兽见到可以吃的小动物时,才会出现的那种凶险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巡林客。他本来好不容易决定打个盹,并且在呵斥他那位制造噪音的同居人却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之后,勉为其难地努力适应了一下匕首刮木头时所产生的那种烦人又没什么规律可言的噪音,阖上双眼让自己的意识渐渐远去——托他是个武僧,曾经接受过如何放空思维,让自己进入一种空明的“无我”境界(虽然他还是搞不太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训练的福,兽人总算还是在延续不断的噪音之下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几乎就要成功地睡着了——然而那个海豹小崽子偏要这样一惊一乍地强把他的意识从云端重新拉回现实世界来。
“当然听见了。”文丘里咬着尖牙恶狠狠地说,“想听不见你的鬼叫都难。”
要是平时,脾气不好的兽人如果用这样的语气对同样脾气不好的海豹妖精说话的话,他们两个肯定已经吵起来了。但这一次,后者只是猛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别的……什么……”
显然,浪歌想要做出一些形容,用以描述他刚刚听见的什么东西,或者遭遇的什么事情,可他有限的词汇量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表达能力。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巡林客拒绝做出词不达意、可能对其他人产生误导的表述,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法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因此语句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海豹妖精的嘴巴就像离了水的金鱼那样无声地一开一合,几乎令人感到窒息。在他意识到自己没法仅凭借语言就将自己想说的话表达清楚时,他立刻——以妖精,不,以他自己的逻辑而言——自然而然地开始试图用肢体语言来传达信息。
——然而实际上,这看起来不过是浪歌突然之间决定挥动起自己的手臂,紧接着又跳起了没人看得懂而且毫无美感的舞蹈。别说兽人了,恐怕就是这整个世界里最聪明的一个人,也没法理解海豹妖精到底想要用这种抽搐一般的动作表达什么。他通过这个所做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将自己身周的那些轻飘飘的木屑扬得到处都是。
这让文丘里打了个喷嚏,并且怒火更盛。
于是,除了浪歌一惊一乍的叫唤之外确乎什么也没听见的武僧,顺理成章地作出了一个因为被吵醒而心情不好,同时本来便算不得明了隐忍为何物(即便横向比较的话,与他的同类相比,文丘里在自律性上绝对堪称出类拔萃)的兽人都会做出的举动——将自己蒲扇一般大的手掌狠狠地向着始作俑者的方向,掼了下去。
海豹妖精抱着他的全副家当,连滚带爬地,从倾颓了一半的门框中逃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巡林客抬头看了看天色。西坠的太阳和昏黄色的天空显示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但那是以户外活动而论的。如果说想要睡觉的话,即便是在现下这种仅有篝火能够用来取暖照明,蜡烛灯油一类的东西根本连想都别想的状况里,也还显得太早了一点。
浪歌倒不是不明白这几天里兽人频频在过早的时间里尝试睡觉这样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体型大的东西活动时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更大,对海豹妖精来讲每餐都吃得饱的食物对文丘里来说恐怕只是聊胜于无,能够勉强令他不会被饿死而已。难捱的饥饿感和食欲得不到满足的耻辱感(是的,对兽人来讲,没有肉吃无疑是一种耻辱,天大的那种)令他的脾气在这几天变得越来越暴躁——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好脾气。文丘里清楚,过于频繁的愤怒和因缺少食物而跟不上的体力搭配在一起,显然并不利于在困境中生存,于是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尝试进入睡眠以保存体力。
海豹妖精的猜想不会有文丘里本人所感觉到的那么详细,不过总归八九不离十。体型只有一米不到的妖精理解在兽人中也算是有着庞大体格的文丘里想要减少消耗的意图,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记得给对方行些方便。很可惜的,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往事,可在他不知多久的生涯当中,显然没有人将谦让与体贴这两种美德教给他过。过分自我中心的巡林客在进行自己想要进行的工作时并不会去在意是否房间里还有另一个想要睡觉的人,而他会被自己在作业中所不可避免地发出的噪音所打扰。
当然,如果兽人武僧显露出足够的威胁性的话,或许海豹妖精即便不愿意,也会为了不去触怒对方而变得有眼色一些。只可惜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巡林客已经几次三番地衡量过自己和对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而他所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文丘里的体型与力量显然占据优势——而且是在接近战中相当大的优势——但如果拼尽全力生死不论的话,鉴于海豹妖精拥有过人的敏捷和灵巧,并且还要加上手持利器这一点,赢面比较大的的还是体型较小的这一边。
想来文丘里也是能够认识到这一点的,迄今为止,他们两个都不算是好脾气的武斗派之间还没有产生什么可能导致一方重伤乃至你死我活的嫌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这岌岌可危的平衡能延续到什么时候呢?兽人最近在生气,很明显地生气,这种虚伪的和平恐怕延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如果再找不到其他什么能够维持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的支点的话,他们之间的决裂必然为期不远。
海豹妖精甩了甩头,决定不去思考这个一时间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他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全副家当:两把匕首;一截被切削雕琢了一半,只堪堪有个雏形的木头;他的海豹皮包裹;以及一块新近才从废墟之中清理出来的磨刀石。虽然这样出现在了废墟之间的小径上,可巡林客并不是被净身出户了——在小屋里放下这些东西并不困难,不过这一次,他是自己选择将它们全都带出来的。因为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境况里,一块合适的木头实在是不好找,浪歌得时刻提防着他想要制作的东西被不仔细的兽人一脚踩碎这种事情的发生。
巡林客想要为自己做出一把弓来。
自从那片林地醒来之后,他还没有见到过任何一张可以被称之为“弓”的东西,自然也无从探索自己是否能够开弓射箭。不过自一开始,他在检查自己的装备时,就已经通过身上悬挂武器所用的皮带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搭扣的形状推断出,那上面原本应该有一张弓。
那么他应当就是会用弓的。浪歌这么想,并且计划着想要补全挂带上的空位,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材料,这才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然而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巡林客依仗自己所能记得并且擅长的那些技能,泡在山林中的时间比较多,不过这也不是说,他完全没有从城镇的废墟之中得到什么东西。
他手边的磨刀石就是很好的例子。这是归海青和景箫自酒馆的废墟之中翻捡出来的,但或许其他的住宅底下也会有别的磨石。或许那两个人类同步地认为自己不需要它,或许他们还翻出了其他功能相似的东西,总之,这一块不大的石头是被遗弃在不要的杂物之中的,而浪歌将从中捡了出来并且据为己有。巡林客打了些冷得刺骨的井水,将它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确认了能够用它来打磨自己的匕首之后,就决定了,他要将制作自己的另一把武器的事项提上日程。
他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寻找一张弓,但很奇妙的,他知道该怎么制作一把。或许教导他巡林客技艺的那一位师父也将在极端环境下该如何制作武器也一并教授给了他,无论如何,这是相当值得感谢的事情。浪歌清楚他该挑选怎样的素材:一块长度合适的木头,考虑到他的身高,大概半米左右就够了。这段木头不能是随便一棵死掉的树木,它该自然地有一段合适的弯曲度,并且应当被妥善地放置阴干,因此而变得足够坚韧。然后,用匕首(他现在所拥有的唯一能够用来切削的工具)将这段木头修整成合适的大小与形状。他的匕首其实并不是用来切割木头的,这对刀刃可能会造成损伤,而哪怕一丁点损伤,在战斗中都可能是致命的。要不是他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一块磨刀石,他才不忍心用自己的主要武器来干这种事情。
在雕刻与打磨上并不趁手的工具也使浪歌的进展缓慢。他已经和这一截松木对抗了两天之久,而他所想要做的东西仍旧显得粗糙难看。这是件急不来的事情。海豹妖精自己倒是完全没着急。就算他将这段木头准备万全了又如何呢?他没有能够充当弓弦的绳子,而一把没有弦的弓,还能被称为弓吗?
浪歌在四周逡巡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一个隐蔽而合适的地方,将手中的磨刀石和弓的雏形都藏了进去。这是件急不来的事情。他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强调。而且,对于弓弦的来源,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林子里是有鹿出没的。当他们终于能够猎鹿之后,或许他能够获得一段合适的鹿筋。
这是件急不来的事情。他再一次对自己说。现在,显然更加重要的问题是,他在之前听见了什么声音。
显然不是属于兽人的,说话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海豹妖精有着与兽人相比体型更小的缘故,有很多文丘里不仔细观察便注意不到的细小动静或者微小印记,浪歌都能轻易地察觉到。这是在二人相处的半个多月里渐渐被巡林客发觉,并且最终确认了,这与他们后天所受到的训练不算有关系的一个事实。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走在路上的是海豹妖精,而不是兽人。浪歌本就打着出来找个能够沟通的人的主意,因此在刻意的寻找之下,他没有看漏在路边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浮在空中,哼着歌的皮可西。
“约娜!”他愉快地向着比他更小的妖精打了个招呼。知道自己并不是存活下来、并且聚集在这个城镇的废墟中体型最小的一个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是以海豹妖精虽然没怎么和皮可西共同行动过,他对这个体型只有十几公分的同族依然持有一份天然的好感。何况,妖精的名字简洁而且又不拗口,不像是那两个人类,再加上整个城镇之中只有这一个皮可西,因此,浪歌只听过一两次她的名字,便很轻易地将它记住了。
听见这一声招呼的皮可西在空中悬浮着转过身来,看向海豹妖精的方向,挥了挥手以示自己听见了,兼有另一重打招呼的意义。
“你好呀,浪歌。”她以仿佛唱着歌儿一样的语调这么说。
海豹妖精点了点头。或许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应该再闲扯两句别的以示礼貌,但并没有人提醒他应该这么做。巡林客干脆地选择直奔主题:“你刚刚——大概十几分钟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皮可西那张不会比树莓大上多少的小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奇怪的声音?”她歪着头发问,“具体是怎么样的?”
“呃……就是,奇怪的声音。”感觉自己即将再一次陷入词不达意的窘境的海豹妖精又一次抬起手来。可这一次,在他开始跳起那种奇怪的抽搐一般的舞蹈来尝试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前,另一个声音的出现组织了他:
“——喂?喂?”
浪歌迅速地将自己本将要抬起来的手重新放回腰间匕首的柄上:“就像这样的声音!”他开始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声源,“不过刚才没那么清晰!”
皮可西没说话,不过她显然也听见了,因为有着娇小体型的妖精也和浪歌一样,开始让自己的位置向左稍微偏移一点,又向右稍微偏移一点——摆明了,也是在寻找什么。
“喂?喂?”那个谜一样的声音这一次没有停下,“有人能听见吗?喂?”
在场的两只妖精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这声音很奇怪——这么说不是因为它听起来奇怪,事实上它听起来就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多少有点气急败坏,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地方,在于即便是巡林客受过训练的耳朵,也没办法分辨得出这声音的来向,并且在浪歌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根本没看到任何一个可能会发出这种声音的男人。
“……啧,这东西行不行啊。”那个声音低低地说。
也幸亏是在场的两只妖精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才能够听见声音这样低的一句话。
“……”约娜下降了一点高度,悄悄凑近浪歌的耳朵,低声询问,“你觉得是不是另一个皮可西藏了起来,在这么捉弄我们?”
海豹妖精摇了摇头,也悄声说:“我所知道的皮可西只有你一个。况且,如果真的是皮可西在说话,声音总该有个来向——你听得出这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吗?”
“有没有人能听见啊?”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喊话。约娜和浪歌一起侧耳倾听了一阵,又仔细寻找了一阵,但并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我们遇到幽灵了吗?”皮可西忧心忡忡——但似乎还隐含着一点兴奋——地发问,而海豹妖精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两只妖精交换了一个“怎么办”的眼神,然后以一种奇妙的,可能只有妖精才懂的默契,在电光石火之间达成了一致:由体型相对较大的浪歌试探着向那个声音搭话:“呃……我们有听到!是谁在说话?”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怎么才能让他们听见自己的说话声的,也并不知道对方能用什么手段来听见他们想要与他说的话。因此,说出这个句子时,海豹妖精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大了——
“嚯,还有人能听见啊。”那个声音隔了一段时间才回话,“愚蠢的庶民啊,说话不要太大声,你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
皮可西与海豹妖精面面相觑,并且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兴奋与好奇。妖精的天性在面对一个未知的事物是显然占据了上风,在确认了那个声音能够听见自己所说的句子,并且能够与之对话之后,两个妖精一致无视了那个有些令人愤怒的人称问题——他们关于这个声音的问题就像是连珠炮一般地不断生成并且被抛出了: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们看不见你?”
“你在很远的地方吗?”
“你是怎样才能对我们说话的?又是怎样听见我们的话的呢?”
“你是做什么的?你是法师吗?”
“你——”
“——停下!给我停下!愚蠢的……问题……画出……”那个声音从音调上听起来显著地变得凶恶了,但另一个问题是,出于某种两只妖精都并不懂得的原因,他所说的句子没能够完整地传达到他们的耳边,从中途就变得断断续续,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字汇,搭配上凶巴巴的语气,不仅没有给人震慑,反而显得可笑了起来。
不论是皮可西还是海豹妖精,都没有在想要笑的时候忍住的习惯,因此,这条废墟与废墟之间的小路边上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你为什么说话会断断续续的?”笑过之后,总算良心发现的妖精们开始关注起实际问题来,而那个声音是隔了一会儿之后才再次出现的。
“算你们识相,愚民们。”这种屡教不改的蔑视性称谓使得海豹妖精明显的不高兴了起来,但皮可西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落在了他想要威胁地抽出刀子来的手上,做出一个下压的姿态,勉强令他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那个声音对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只是继续自己的叙说:“这样一直断断续续的根本没办法好好跟你们说话,先把图画出来吧。”
“什么图?”
“什么画?”
“画在哪?”
“画什么?”
两只妖精一唱一和地问着问题——皮可西可能是真心实意地出于想要帮助那个声音的缘故而发问,但海豹妖精则是纯粹地因为被迫接受了蔑视性的称呼而抬杠了。浪歌确信那个谜一样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脱力的喟叹(这令他感到非常满意),然后才再次开口:
“听好,因为我只说一遍。”他恶狠狠地说(但因为断断续续地出声而使威慑力大打折扣),“去找一片空地,然后找根树枝什么的,按照我……形容出的东西将图案画在地面上——”
“要画多大?”皮可西发问。
那个声音明显有陷入暴怒的趋势,这个时候浪歌突然插了进来:“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正在跟你对话的这两个人,一个身高只有二十公分,另一个只有八十公分。”
这句话之后,妖精们等待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再一次听见那个发源地成谜的声音对他们说话。
“好吧。”至少他听起来还是平静的,虽然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自我安慰。“有人就行了,我在奢望什么啊。你们——都不到一米的——去找一片尽量大的空地,小广场之类的那种。”
“然后呢?”
“接下来呢?”
“画什么?”
“怎么画?”
“——去找空地!”那个声音提高了自己的音量,“然后保证地面平整!这个图案画得越大,就越有效,所以尽量给我画得大一些!”
“可是画什么?”
“小花小草什么的我还行,动物这种太复杂的敬谢不敏。”
“——在空地上画两个同心圆,在小的同心圆里画两个相反的三角形。”那声音似乎不打算理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只是自顾自地趁着能够连续说话形容他需要的东西,“然后,两个同心圆之间有一些符号,等你们画完其他的部分,我再仔细跟你们说。现在快去!”
“我想水井边上的那个小广场很适合。”约娜这么对浪歌说,后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只有一个问题。”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的海豹妖精开口:
“同心圆是什么?”他问。
最终,浪歌还是不知道同心圆到底是什么。
他们考察了皮可西提出的小广场。那的确是一块足够大的空地,但可惜的是地面不够平整。周围的房屋倾颓时有些瓦砾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空地上,原本栽植在附近的树木也因为地动或者冲击而折断倾颓了下去。想要将这片空地变得符合那个声音的要求,至少还需要两只妖精(大概主要是海豹妖精)通力协作几天的时间,在他们传达了这一点之后,那个声音颇为通情达理地(或者说,很高兴地)决定为他们宽限数日,让他们能够将地面重新变得干净平坦,适合画出他所要求的图形。
这一番交谈之后,太阳已经西坠了。天光逐渐隐没,变得昏暗的外界也渐渐显得不那么适宜进行工作了。皮可西与海豹妖精一致认为这并不是什么过于急迫的工作,是以并没有立刻开始着手准备,甚至于在相互对过时间表,确认了他们在次日上午一个要去采集食物,一个要去进行狩猎,于是将这项工作时间定在了下午之后,还讨论了一番“同心圆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浪歌对这个名词没有什么感觉,但约娜觉得它听起来非常好吃,这让海豹妖精没来由地升起了一点不着边际的期待。
他们在夜幕下相互道别。浪歌带着相对来讲还算是愉快的心情回到自己和兽人共同栖身的那间破屋里时,文丘里已经睡了。即便是躺下的,武僧小山一般的身躯对巡林客来讲依然庞大地立在整个房间中央,并且从胸腔里喷出震天响的呼噜声来。
这才是令人不得安睡的噪音呢。海豹妖精心里想。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然后将自己在房间的角落里藏好,才挥手,用力地将临时的暗器掷出去。碎石刚巧落在了兽人的鼻子上——这好像吵醒了他,又好像没有。武僧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鼻子,翻了个身,可喜的是,震天响的鼾声也随着这个动作消失了。
海豹妖精对此非常满意。他确认了篝火,然后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将自己舒服而暖和地窝了起来。明天一大早,他们依然要去狩猎。他用斗篷蒙住自己,在温暖的黑暗中这样想。兽人最近在生气——他确认这一点,他得找出这是为什么。或许明天,在前往森林的路上,他可以问一问。在他的印象里,兽人总是不善于,也不屑于忍耐这种负面的感情的。
在陷入黑甜乡之前,海豹妖精没有意识到,他所面对的这一个兽人并不是普通的兽人,而是一个堪称离奇兽人武僧。文丘里与一般的兽人相比有更强的自律性和忍耐力,这是浪歌在这段时日里也已经发现了的东西,但他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会产生什么不同。
直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在进入森林时,一直在询问兽人“你生气了吗?”的海豹妖精,也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即便弗洛丝缇已经带着她的鹩哥黑德与他们离得远远的,他也没有意识到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更没有意识到,一个忍耐着愤怒的兽人终于出离了愤怒之后,到底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