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里岛的晨光将浪花染成蜜瓜苏打色时,缪瑞尔正把防晒霜收回防水包内。Moon的月亮伊布月隐用尾巴卷走一颗海洋球,灵巧地游走在细软的白沙上,黑缎般的毛皮掠过沙滩排球网,将小小的海洋球抛过了网线,惊起两只正在修补边线的玛力露。新叶喵趁机将棕榈叶签子从果盘的西瓜里挑出来,挠起两块就开始大快朵颐。水上过山车!沙滩排球!水上滑梯!!小队几人迫不及待地带着宝可梦们投向第一个项目。
【水上过山车·蓝宝石激流】
"安全带要勒紧到能感受到龟足巨铠的拥抱哦!"工作人员检查着安全压杆,小锻匠用刚在工艺品区锻造的贝壳扳手,悄悄试图将Moon座位的金属扣多旋紧一些。轨道下方,三只泳圈鼬正用尾巴搅动水流蓄力。
过山车启动的瞬间,银梭突然从缪瑞尔的精灵球里窜出,迎风展翅贴着水面欢快地滑翔。
"要冲浪咯——"她的欢呼被扑面而来的咸涩水雾切碎成浪花。当车厢沿着螺旋轨道俯冲时,泳圈鼬们整齐地发射水枪,拱状垂落的水线在阳光下折出虹彩。
“是开场礼花呀!”Moon将两边的马尾折了两折攥在手里,眼神晶亮地想要伸手去接,一只手却把不住两束头发。过山车在加速坡道猛地下坠,Moon惊呼一声抓回漏出的飘散发丝,以防扑散到后座脸上。
小芽的顽皮熊猫阿贯死死抱住安全压杆,为了遮挡表情戴上的墨镜被气流掀飞至后座月隐的脸上。小芽绷着表情想要作出自如的神态,嘴角却不自觉紧张地往下撇,扣着手臂的指尖隐隐透出用力的白色。小蕾浅浅地微笑着抚摸着一起合用安全带的含羞苞,小贝瑞新奇地扑腾着小脚左顾右盼,又被小蕾安稳地固在臂弯里。
最高点的悬停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缪瑞尔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下方环形水道里碎成波光,负责造景的新叶喵的树叶飞镖在过山车两边划破凝滞的空气——这是俯冲的号角。当失重感攥住心脏的刹那,火狐狸糊糊正好奇地冲着飞溅的水珠喷出细小火苗,蒸腾的水雾里浮现出迷你彩虹。
停靠站台的瞬间,缪瑞尔怀里的滚滚蝙蝠讷在原处,在缪瑞尔有些担忧地挠了挠绒绒圆滚滚的身体后,才如梦初醒般扇着翅膀,晕头转向地飞了起来。
【水上滑梯·心跳瀑布】
"没事的,像西狮海壬穿越潮旋那样优雅地完成吧——!"小蕾双手握拳在背后为妹妹打气,元气满满地喊道。高达三十米的透明滑梯管道内,厚厚的管壁内野生荧光鱼群正用鳞片折射出幻彩光斑。
小芽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着着泳衣裙边,脚背紧绷,人造浪花溅起的水珠缀在她发颤的睫毛上,仿佛晨露压弯的铃兰花。
小蕾看着局促地站在入口边,如临大敌般盯着深不见底的滑梯的小芽。
"明明坐过山车的时候没有害怕..."小蕾忽然伸手捏住妹妹的后颈,像小时候替她摘粘在衣领的苍耳籽,"现在反而束手束脚了?"
"才不是!"小芽猛地挺直脊背,后腰的防晒纱巾随着动作气呼呼地鼓动。
“就…就是坐了过山车才会紧张吧!不对,小芽才没有害怕!”她赌气般坐上管道边缘时。小蕾立刻蹲下来,用发绳将妹妹散落的鬓发编成歪扭的鱼骨辫:"是谁小时候在夏令营跳水台..."
"啊啊啊禁止回忆攻击!"小芽捂住耳朵向后仰倒,整个人突然被水流带进滑道。最后的画面是姐姐被惊讶睁圆的杏眼,以及她慌忙抓向自己的、涂着珊瑚色可剥甲油的手指。
三十米高的透明滑梯像被拉长的万花筒。上方传来小蕾变调的呼喊,混着哗啦啦的水声,像坏掉的老式收音机。
防晒霜混着氯水的气味刺得小芽鼻尖发酸。她们在螺旋弯道拧成麻花造型。小芽的呱呱泡蛙Hanzo展现了忍者天赋,它在湿滑的管壁内悠哉自如地冲浪,顽皮熊猫阿贯则更保守地调整抱头姿势避开湍流。当双胞胎姐妹以叠罗汉造型滑入终点池时,小芽头顶的走路草优卡被甩飞出去,正巧落在沙浴区打盹的卡比兽肚皮上。
缪瑞尔搓着银梭的触角,嬉笑着在站台看着底下终点池两姐妹的打闹,而后干脆地坐进滑梯往下一顺,银梭在滑梯外同步向下滑翔。水流在进入弯道时——一只沼王正在岔路口待命。"就是现在!"她屈起膝盖改变重心,银梭的尾鳍愉悦地拍打着。宝可梦们将她推进隐藏的彩虹支线,螺旋下降的管道刺激程度毫不逊色于过山车。
“有水的地方真好啊——感觉就像回家了一样……”缪瑞尔呈大字仰躺在池里,眯着眼看着晃眼的日晕长舒一口气。
等到缪瑞尔从终点池中站起身后,看到的就是游泳圈上扭成一团的两姐妹。工作人员捞起卡比兽肚皮上的优卡,小芽接过晕乎乎的伙伴轻轻摇晃。
“小芽刚刚喊‘想要回家’了对吧?”
“才没有!”
“哼哼,其实还是挺好玩的,对吧——”
“嘛,玩都玩了,那就来点刺激的吧!”Moon端详着几个滑梯样式,选择挑战垂直落点的滑梯。她吸取了过山车时候对经验,自信满满地将黑蓝色双马尾扎成丸子,新叶喵蜷缩在她怀里像颗青草色的绒球。
“Moon酱——”底下缪瑞尔的喊声被Moon耳边急速的水流扯碎。前者正笑嘻嘻地端着手机洛托姆记录着:"Moon选手请注意表情管理——"
掉出管道的刹那,铺着彩色海洋球的水面如同斑斓的花筒映入眼帘,Moon坠入的瞬间,草草扎成的双丸子头迸散成盛放的墨色海葵,仿佛被绚烂的彩虹湖吞没的漆黑月影。缪瑞尔顶着龟背叶造型的浮板靠近。
Moon破水而出的瞬间,她胡乱抹了把脸,正要摆出凯旋将军的架势,却被缪瑞尔突袭的指尖戳中腰窝。"偷袭犯规!"她尖叫着后仰,整个人向后栽向彩色海洋球堆。缪瑞尔眼疾手快地用手腕上的发圈将Moon湿哒哒的双马尾发尾卷起扎在头顶,仿佛路卡利欧耳后毛发的造型。新叶喵相当从容,在训练家的臂弯里淡定地舔着打结的皮毛。
【炽红桑拿·蒸汽疗愈所】
火山岩砌成的桑拿房里,六尾们正用尾巴轻拂炭堆。小蕾的火狐狸糊糊摊成枫糖浆色的毛毯,每根毛发都蒸腾着护毛精油的香气。双胞胎姐姐把脸埋进它蓬松的尾巴,含羞苞小贝瑞用叶片为她扇动热风。
岩石系区域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小锻匠举着从工艺角顺来的迷你岩锤,将椰壳一个个敲破顶壳,选中了粉色的吸管愉悦地品尝椰汁。
缪瑞尔走进隔间的一刻,躺到在椅子上的Moon突然站起身惊叫起来:“水母!你的头上有玛瑙水母诶!”
“欸?”缪瑞尔半是疑惑半是惊异,下意识摸上头顶,另一手向随身小包里摸去,想找个随身镜看看情况。
突然兜头兜脸一阵闷黑,缪瑞尔将头上的“水母”摘下来,居然是玛瑙水母造型的塑料浴帽…。Moon反击得逞,含着眼泪笑倒在蒸汽腾腾的座栏上。
【碧蓝射击馆·水球狙击战】
水球射击摊位的遮阳棚被海风吹成鼓胀的帆,缪瑞尔眯眼打量悬挂在珊瑚造型挂架上的奖品——最顶层那枚珍珠贝的褪壳出奇地完整。"老板,用宝可梦辅助射击符合规则吗?"她叩了叩台面上沁出水珠的巨牙鲨造型水枪。
"只要别拆了咱家招牌。"老板正给吼吼鲸泳圈补气,话音未落便听见机扩轻响。千面避役的指尖已抵住加压阀,虹膜缩成狙击镜般的细缝,尾鳍在身后摆出稳定的三角支架。
第一发试射后,五发点射的水弹便掀起惊呼。五簇水弹几乎先后击破漂流水道上随机漂浮的五个靶心。艾可摆出理所当然的情态地将水枪放回原位,比了比手枪的手势,似乎是说直接用自己的狙击能力会做得更好。
"满贯隐藏大奖!"老板肉疼地摘下悬挂许久的巨牙鲨牙齿模型吊坠,"以假乱真惟妙惟肖的工艺品哦。"
缪瑞尔却将指尖伸向奖品架顶珍珠贝的褪壳。"一等奖的我也要喔——"
【黄昏排球赛·浪花协奏曲】
夕阳将沙滩染成橙柑色时,Moon的新叶喵跃跃欲试地站在球网一侧等待开球。规则很简单——允许宝可梦辅助,禁止水系招式直接触球。
"小芙拉,念力托举!"小蕾的奇鲁莉安将排球裹上荧蓝光晕,火狐狸糊糊凌空抽射的尾巴溅起火星。银梭从海面俯冲拦截,翅膀掀起的水幕在球体表面淅淅沥沥地落下。阿贯趁机跃起扣杀。
缪瑞尔的扣球遭遇月隐的撞击防御。当排球在双重力量下飞来飞去时,小锻匠突然掷出贝壳扳手。贝壳与橡胶碰撞出了奇妙的声响,球体旋转着飞向海平线——一群正巧跃出水面的野蛮鲈鱼用鳍背完成了传球。
"这是作弊!"Moon笑着跌坐在沙滩上,将小锻匠捞了回来,Hanzo的泡沫在她发间缀满珍珠。
当灯罩夜菇在暮色中渐次亮起时,少女们结伴回归了房车内柔软的豆袋沙发。月隐的影子悄然蔓延,盖住玩累的新叶喵与糊糊。潮声揉碎了零散的笑语,凯里岛将今日的欢愉谱成浪花间闪烁的叙事诗,等待下一个黎明来吟唱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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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39 【衰退】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稍长文章写作大失败,郁闷的萝卜头在此处蹲着画圈圈
我时常会感谢我的胃和食欲,因为它们挑选了同一具身体当主人。一开始,两位调皮捣蛋,相处甚差,受罪的是餐后的我,只得蜷缩着数头发丝熬时间。而过量的疼痛迫使我在躺下时多多思考,最终牵扯出了我一直回避的帮手——交朋友。
让我们一起假设:十几年前,你曾去星岛群旅行,饥肠辘辘地在主岛下船,不打算先去看岛上十大奇迹,或者回舒适的空中公馆补个觉,而是先解决你的午餐。你听取了船站志愿者的建议,选择到综合街吃饭。你一路漫游,观赏风蚀形成的自然景色,来两个左拐,最后被屋顶是特大号赛灵鸟的房子吸引了注意。你来到餐厅的门口,发现有一位靠着蓝绿色木门,白色卷发,带着联盟式护目镜,和迎宾员谈天说地的家伙,对,那就是我,在星岛采风的我。
你只要再看我两眼,我大概率会察觉到你(除非瓦尼亚又讲了一个太好玩的笑话),转过身问:“有兴趣跟陌生人吃顿饭吗?”
最常用的是这句,还有“您好?方便和我一起吃个简餐吗?我请客”,“您好像有些难处……”或者“咕噜叽呱,呱呱卢鸡,呱唧呱唧”,诸如此类等等。也许你听完会感到尴尬,直接走人。请留步,让我再趁热打铁试试两种特殊效果开场语。“嗨,美人”,效果不佳,回敬我的往往是干脆的白眼;而“嗨,帅哥”,这招有点太管用了,我只敢试两回。
在我狂热地爱上这家菜品多得出奇,分量又不小的餐厅后,每到午餐点,站门口随机邀请陌生人吃饭成了我的日常。不用担心,餐厅老板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我的消费量能够抵债,乐意让我每天在高峰期赶几分钟的客人。我如愿以偿,不浪费地享受多口味的食物,也解决了我职业上的难题——我的主业是一名约莫的作家。温暖而美味的食物能打开味蕾的同时,也将飘远的故事牵扯出来。搅拌着来自各副岛特殊佐料的香味,由当事人重新描画,搬到我的面前。有时,故事的诉说方式是眉眼,拿取食物的惯用手,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得以通过聆听和观察,品尝真正的大餐,属于旅客们的故事。
我便因此认识了无河,以及,嗯……另一位无河。
我对无河的第一印象,是“鬼魂”。
人极瘦,戴着碎掉的眼镜,眼神因此散成了七块。黑色的头发多时没有打理,海藻状地,湿哒哒地贴在面部。我选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因为进来时,我们俩一直在滴水,而老板不会宽容到同意我毁掉它内置的地毯。
星岛有一句谚语:“雨会吃人”。下雨时天不漏光,黑压一片,人站在翻滚着的水幕里,街上的灯光给雨染了点亮色,反光落在人上,人会像一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才我俩站着的位置,路灯照亮些许的雨丝,在过于浓烈的黑下,像一束聚光灯,而一小会儿前,灯下站了我俩两具骷髅。
我叫人拿了毛巾和电子餐单,简单说了些感谢,身份,如何分餐,共餐愉快之类的话。我今日的餐友没有回应,也没有看我,只盯着电子菜单。我瞟了一眼菜单根据他触摸时的生物信息转换的语言,对他说,选菜的权力归他,从第12页往后都可以点,前面的我都尝过了,后面的任意就好。
他快速地,大声地敲击菜单,仿佛在熟练地敲晕一只老鼠。我默数了一会儿,便放弃猜测他点了多少道菜,用毛巾打理头发。餐友打上了提交订单的绿勾后,便把毛巾盖到脸上,倒进了椅背里。
我向来喜欢赛灵鸟餐厅的食物。土豆片烤得很脆,吃起来会响两声“咔嚓”。蘑菇总是最好的,跟土豆打成浆以后,能做最好的配饭酱料。土豆丝炸得金黄,饼皮像贝类的壳一样光滑,最适合配上亮晶晶的鱼籽……只不过,土豆?也太多土豆了。吃到一半,我忍不住联餐厅内网查了一下订单,清晰可见,一共24道带土豆的菜肴。
一开始我想,我的伙伴应该是饿坏了,他几乎在“撕咬”土豆们。他对折吃掉了一张土豆饼,饮下了一大杯土豆酱。之后,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是在报复性地饮食,吞咽方式传递着“早已吃不下”的讯息,可他一再坚持。
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吃下去,所以当餐到中途,我的新朋友开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硬,太涩……你,认为土豆该配蛾子吃还是配蝴蝶吃?”
他的声音很像瓦尼亚,也就是说,像一个生活稳定,不风餐露宿的人。我抬头,他正直勾勾看着我,他的视线简直是一道威慑,我赶忙咽下正在嚼的土豆块,吞吐着分析道:
“啊……我比较爱吃单独的蝴蝶翅膀脆片。昆虫脆片本身也不是为好味道设计的,视觉上的满足要大于口腹上的满足……蛾子的话,我还没有吃过,我想两者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要是熟了,可能多点蛋白类的香味?如果要配土豆,我还是更乐意配蝴蝶翅膀做点缀……”
“错!”他的回复短促且有力,配合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船长,而我是位导致船偏离了美食航线的一位糊涂船员,“蛾子跟土豆才是天作之合。首先你要把蛾子烤透了,烤蛾子,要把翅膀去掉,就烤它们的身子,用火的尖尖烤,它会变得又脆又香,你要烤得足够多,不然江会说不够吃,烤够蛾子,再把土豆埋到篝火的余烬里,土豆配蛾子,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他吸了一口气,又紧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按顺序,“列奥”,“辽”,“卢卡”……我应该轮到叫“咕呱奇”了,可我不太忍心,又不太敢把这名叫出来;直接叫“吕”,按他的语言习惯应该已能明白,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您可以叫我柳伊。”
“啊,好,柳伊,你很礼貌,很有善心,这只是表面,我已看穿了你,你很傲慢,傲慢得很……你不懂得土豆和蛾子的精华。”
他的声音并不大,哪怕已经带有了愤怒,他还是克制自己,好像要跟我展开一场公平的辩论。
“好吧,我愿闻其详,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您叫什么?”
“无河。”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河’的无河。没有江,没有海的‘无河’。我们那里,没有水灾,只有干旱,名字,是我们的土。”
“好,无河,无河……”我默念着把名字记录到数据库里,“跟我具体说说土豆或者蛾子吧。”
“好,好——不懂行的人总说,土豆和蛾子是不能在一起养的。‘最多跟桑树吧,哈哈!’我十几岁,要是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不服气得很,我会说,好啊,来我们的农场看看吧!土豆还是蛾子,要多少有多少!
“您是开复合型农场的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前缀,复合型农场?我们那儿500多年前就满地是了,是超新型科技复合型农场。不一样的!从办理运营证那里就不一样。一个往地里锄,一个坐电脑房,哪能一样呢?”
我粗略检索了一下,显示的信息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怎么说,您是位新式农民了?”
“是的,是的,这土豆也太硬了——我的眼睛就是这么坏了的。我看了太久的屏幕,我骄傲于此,海也骄傲,所以我没治,不是因为钱,土豆,是又好吃又值钱的。我四岁的时候,日子最好,一筐土豆就能换三个信用点,事情家里有人都会做,晚上只要躺着,看天窗外的星星。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料理整个农场,一车土豆能换五个信用点。再往后的价格我不清楚,我让海卖了,她说,一飞船的土豆寄给船队,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她喜欢蛾子,她更喜欢蝴蝶,但她说,蛾子也差不多。”
我本来想问有关海的信息,可我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护目镜显示的一张动态照片里。泥泞的土地,拥挤的蛾群停成了一个人形,那样密,足够淹死一个活人。
我选择继续听无河说。
“我的生活一直很好,那里的天很漂亮,土豆也够吃。直到海跟江说她想见见蝴蝶,江呢,太听话了,真给她带了一只。那只蝴蝶真漂亮啊,翅膀长长的,闪着蓝光,怪不海会喜欢——可江怎么能去偷呢!隔壁农场用的可是辐射光,他的耳朵被削了半只,再后来,他人也烂得只剩半个了。蝴蝶也就漂亮了一段时间,没飞走,掉地里了……哎,哎……”
他喃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餐具拿起,叉了一块土豆。
“这块还好,不太硬。爸最擅长炖土豆,他总能炖得刚刚好,他死得太早,然后是妈,她能熬很香的土豆汤,她躺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种土豆了,走吧,走吧,我没听,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本来以为下一个是我,结果儿子先只剩半个了。这块又太硬了,硬的土豆,就不该上餐桌……”
我仍在查信息。“星球农田制”,“蛾子的蛋白价值”,“认知混乱及脑部衰退”,哦……“457-A的食人蛾已开始批准饲养许可”,在这儿,“首批名单…………无河,个人农场。”
阅读完内容,我看向信息漩涡的中心人物,他正盯着叉起的土豆发呆。我呼出一口气,我接过刚才的话茬:
“啊,您可以试试这盘,炖得更透一些……”
……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追查到食人蛾就算结束了。一个四十几岁,因饲养危险物种破家破产的农户,打击导致的脑部衰退,一切了然。类似故事我已听了太多。在付完那个长长的账单,多多少少替人难过完,整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在脑后。我照例在赛灵鸟餐厅约陌生人吃饭。可就像我前文说的那样——
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位他。
这次,是他先找我。他出现时,服装要比上次考究,没有戴眼镜,眼睛却一眯一眯的,我想他还是近视。
我当时在跟瓦尼亚玩赌硬币,他站在旁边,一眯一眯地看我,我转身,发现了他,这下轮到我眯眼睛了,我认了一会儿,认出了他。
“无河?”
那人听到我叫他,很诧异,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很大:“您——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就在这。”
无河先是大步后退两下,再径直往前,一把拉上了我,我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到了餐厅里。
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气质上跟之前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大变故,乃至记忆出现问题。我观察他仔细地张望餐厅的布局,又嗅了嗅餐布,整个人神经紧张。最后,他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看向了我。
“我看您是联盟的人,您又认识“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我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他猛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简直要目瞪口呆。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这该怎么说,这该怎么说,我都说了……”他消沉了下去,喃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一个倒退的人,我的人生,一直在倒退。”
“倒退?”我捕捉了关键词。
“是啊,是啊。”他突然把身子探过来,靠近我的耳边,“在您角度的四十几年前,我醒来,发现躺在房间里,拖着副太苍老的身体。我动弹不得,意识也不清楚,直到过了7天,呯!”
我被这声炸耳弄得缩了缩身子,他接着说:“我醒来时,身边站满了人,还奇妙的换了一个房间,而我,能站起来了。”
他坐了回去:“一群叽叽喳喳的护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存活的可能,明天,就得送到等候房自生自灭去。我问他们,我明明是有好转,为什么还要被送走?我好好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我被打了一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了原来的房间。”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里我过了半年,我后来搞清楚了,我的生命,是以每7天为一个节点倒退的。半年后,出院了,或者说,来到我原本入院的那天,我终于得以接触外界的东西。我首先去看了日历,钟表,任何能记录时间的东西,发现只有我的人生在倒退,我变得越来越年轻,而别人的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
“我恐慌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别的地方去。要我说,我体验过的后半生真是个烂摊子。我一睁眼,在一个破烂的赌场,就得在那待十年,还是已知自己身败名裂的结局下。多么可怕!我明明是逃出去的,在我的视角里,我却归来了。能说我活着吗?或许只能算我又死了一场。”
他沉默了,把手搅在一起,在我开始想要不把菜单拿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您刚才说,您见过我。我就在想,您是否愿意把你之前遇上的人的一生讲给我听听?您要知道,哪怕我的人生在倒退,我仍不知道在我的视角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您能告诉我,我就算吃上了定心丸……”
我哽住了。我是能猜测出来第一位无河的人生,但是一个人生倒退的人,本身就不该出现。况且我要是告诉他,他将经历妻儿的悲剧,他之后,究竟会选哪一条路呢?他的童年,倒是可能有着熟土豆的美好味道,可他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衰退,直到好时候的来临吗?
犹豫后,我摇了摇头:“这方面的忙我帮不上。”
“您有权限,我知道的。您能查到的,您一定能查到!”他的声音里只有恳求。
我只得找了个托词:“我们不能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您的人生如此特殊。”
“好,好,”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好像很有礼貌,很有善心,实际上,你是个虚伪的人,你们联盟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嘴上说着每个人的都崇高,实际上外人的事都跟你们无关,哈!我就是只小白鼠,是吧?”
他愤然起身,往门口冲,我只来得及从窗口往外望,他几乎是狂奔而去。
我花过时间复盘此事,重新阅读了第一位无河跟我相遇时的资料。唉,我又粗心地掠过了重要的信息,那颗农业之星早在200年前毁于一场撞击,所有的资料都是主时间线里的好几百年前的了。我遇到的这两位无河,是否有一位是真正的无河,还是两位都为某个实验里复制出来的克隆人,我无从得知。我还是会约陌生人吃饭,只是有时候,看着人家的笑容,我的眼前又会浮现那张煞白的脸。即便我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持不插手别人人生的原则。但“傲慢和虚伪”,想起那张脸,我便开始反复咀嚼。
两年还是三年以后,我已经离开星岛。在某一天看早餐新闻时,我发现了此事的后续。
隔壁的瓦莱星发生了一起集体自杀,自杀者的枪响从午夜直响到凌晨。中途反悔的只有一位游民。报道的照片上,那人的面部被黑色的,如海藻般的长发遮挡,双手被铐住,旁边的护送人员拿着他曾经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枪管上一只蛾子,我看不清,也许是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