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一)
作者:阿萦
2012年4月12日 周四 晴
出息了,我的哥。
乖哥乖了12年,老母亲从未想过会因为他打架、早恋被老师传唤。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妈妈也只能感叹:孩子大了,思春期了。
但是乖哥说:“不是打架。没有早恋!”
好的,采信乖哥的说法。不是打架,没有早恋。
复盘一下吧。
下午四点不到,我接到了乖哥班主任汪老师的电话,说他跟别的班同学打架了。没人受伤,但是情况有点复杂,汪老师叫我最好去一趟学校。
手上没有紧急工作,我果断调休,打车赶往学校。
到校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学生们正在教室里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校园里秩序井然。我直奔汪老师办公室。
汪老师灵魂拷问三连:许廷在家有没有反常的表现?许廷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个叫李敬的同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敬的同学?
三个否定的答案让我答自闭了……搞的我“老妈失格”一样。
汪老师像是更加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告诉我下午许廷和隔壁吴老师班一个叫李敬的女同学打起来了。
女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汪老师告诉我孩子们自己解释说是切磋跆拳道。
嗨,多大事儿啊。
汪老师不这么想。她说李敬已经在考黑带了,比许廷厉害很多,许廷几乎是单方面挨打。
可是可是,许廷也没受伤啊,没受伤有啥要紧的呢?弱者不能挑战强者了吗?男生不能挑战女生吗?
汪老师的重磅炸弹来了。她说:这学期有传言说许廷在“追”李敬。
啊这……我脑子里当时弹幕一样飘过“思春期”。
我是不反对早恋啦,但是乖哥被打说明女生不愿意啊。可以早恋不可以伤害女生啊哥哥!
跟汪老师又聊了两句期中考试和跆拳道啥的就放学了,我去教室接许廷。
乖哥月底也要13周岁了,但是还没发育的他身高刚刚一米五,在妈妈眼里还是个宝宝啊!竟然思春期了,妈妈竟然有些失落。
乖哥见到我就是一个肯定句:“汪红霞给你打电话了。”
乖哥叹了口气:“回家再说。”
OK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有个很漂亮的短发女生过来,当着我的面跟乖哥说:“你还差的远呢。”然后看着我点了下头(很有我们总经理的范儿),很随意地说了句“阿姨好”,转身走掉了。
太帅了吧也!
而且有点面善?
她就是那个痛打乖哥的女侠吗?!妈妈好喜欢她哦!
幸好教学楼两边都有楼梯,乖哥拽着我袖子扭头就往另一边走去了。
我还以为乖哥会跟我分享一下少男心事啥的,结果他只是跟我问了汪老师说了啥。没劲。
乖哥说:“不是打架。没有早恋!”
我去支持早恋派哦。
乖:跟你支不支持没关系,就是没早恋!
啧。
对了,放学时候那个まだまだだね的女生就是李敬吗?
乖:嗯。
我是不是见过她?
乖:见过也不奇怪,她也在少年宫学跆拳道。
!!!
这才是真的炸弹!我想起来了,乖哥就是因为李敬才去学跆拳道的!!!
而且!而且我想起来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需要求证!等我翻一下早年日记和相簿!!!
2007年8月15日 周三 早上下过暴雨但是下午晴
气死我了!!!许植木你踏马的想离婚就直说!!!
绝了,这个傻逼居然自己去买菜让乖哥一个人在儿童乐园里玩了两个多小时???
妈的,你儿子才8岁你心里没数啊?!
男人带孩子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乖哥也是绝了,竟然跟我说:也有别的小朋友自己在儿童乐园玩啊。
妈妈气疯了!!!
冷静多了。记一下乖哥口述的“奇遇”吧。
下午三点,乖哥书法班下课,提出想去儿童乐园玩,爸爸同意了。傻逼爸爸觉得开学三年级的小朋友了,去自己去儿童乐园玩点免费设施没啥问题,就让乖哥自己去了。并且父子俩约定,玩一会儿就出来,爸爸在门口等你。
约莫半小时后,乖哥和一个个头差不多的小孩一起出来,站在门口跟爸爸说找到了小伙伴,想多玩一会儿。
爸爸同意了,爸爸说:“行,那你们注意安全好好相处,爸爸买完菜来接你。”然后爸爸就把乖哥自己丢在儿童乐园了。(男人带孩子真是太不负责任了!!!)爸爸买完菜再回儿童乐园,在门口喊了两嗓子,乖哥就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地跑出来跟爸爸回家了。
乖哥说,他今天交到一个新朋友,一小的,跟他同年级,在学跆拳道,叫李敬,木子李,尊敬的敬。他不想写大字了,他也想学跆拳道。
要不下学期让他两个都学着吧,哪个更感兴趣再坚持学哪个。
最后再骂一句“傻逼许植木”!
TBC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汉尼
1、
玛丽娜乘车熟路地在三岔路左手边第五棵树下挖出了一柄斧头。
斧头刃口有些豁了,还带着点点锈迹,斧柄握在手中带着长久被使用摩擦后的光滑圆润。斧头不大,只能算正常型号,可惜对她这种六岁的女孩来说仍有些重,但是她知道眼下这片树林里没有比它更好的武器了,那把老旧猎枪只能在远处偷袭,近战方面还不如她的小手套,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她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套抹掉了脸上碍事的鲜血,把斧头扛在肩上,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装备:白桦树枝做的小弹弓、老猎枪、以及一盒子弹,一切都没有问题,弹弓的皮筋没有断裂,猎枪没有卡膛,子弹都是是全新的,全新的纸壳,光亮的弹壳。
燕子停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回应,她顺着燕子指引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三十米外的树丛中,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怪物立在那里,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乱七八糟地缠着藤蔓和树叶,枯瘦的手臂和锋利的长爪一直垂到地上,只剩头骨的眼眶中空无一物。
玛丽娜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眶,怪物稍稍挪动了自己的鹿骨头颅,接着迈开了明显属于大型肉食猛兽的腿向她走来。她眼疾手快,掏出小弹弓就是一下,小石子正中怪物的额心,这一下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然而怪物却生生停下了往前迈出的那只脚,手心里隐约掉下来一个东西。
趁着这个空档,玛丽娜扛着斧头沿着小路飞快地跑走了。她一路奔逃,像只幼鹿那般灵活地穿过树丛,跳过水坑,燕子飞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用啁啾的声音向她汇报前方的情况,包括那只怪物是否已经追上来。然而树林间只有踩在树枝和泥土里的脚步声。
小路的尽头又光在树木间跳跃,她毫不犹豫地撞进去,跳出树林,蹦蹦跳跳地向着林心空地中央那幢小木屋跑去。
她跑得太急,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在草丛中一路扑腾跟随的小身影。
玛丽安解下围裙,将热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森林里物资匮乏,所谓的饭菜也只有一些索然无味的炖野菜和苦涩的腌鹿肉,被放在带着洗不掉霉斑的木质碗碟里,但是总好过没有。她抬眼向木屋外面看去,无尽的水杉树圈住了天空,即使她已经把木屋周边的树木砍了一圈又一圈,树林依然无边无际,她依然只能看见圆形的世界。
她在桌子前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饭菜,在洗碗时才想起来壁炉里的木头貌似没有了,顺手拿起靠在门边的斧头出门,走到后面的柴火堆旁,一块又一块地劈砍着今晚需要的木头。
身后传来异动,玛丽安回头,只见顶着鹿头骨的瘦高怪物已经走出了树林,呆愣愣地站在空地的边缘瘦削异常,干瘪的腹部仿佛只有两层干枯的血肉紧密相贴,胸腔薄的几乎透明,玛丽安几乎能从前面看见他粗大的脊椎。
怪物拖在地上的利爪慢慢抬起,手掌的部分举到头颅的高度,接着,向着玛丽安的方向,掌心向上,缓缓伸出,如同是在乞求着什么。玛丽安看向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兔子颤抖着用前爪抱着她的脚,耳朵都趴下去。
她一斧头劈在一旁的木桩上,木屑飞溅开来。玛丽安卷起袖子,一把将额前碍事的碎发捋到脑后,拎起斧子朝怪物的方向走去。
怪物在下一秒落荒而逃,展现出和它的体型不相符的速度。玛丽安啐了一声,拎着斧头继续回来忙自己的事。
兔子从木桩的后面探头看着她,只是随着她的走进往木桩后面缩了缩,灰色的皮毛上沾着不少碎草叶和泥土,浅灰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新鲜的草。”她咕哝着,从空荡荡的木栏后抱了一捆干草,割开了捆干草的麻绳扔在兔子身前。弱小的生物一头扎进草堆里,呼哧呼哧地疯狂地嚼起来。
杰克缩在楼梯下的小储物间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透门缝他能看见壁炉中的火焰,还有另一面墙上的窗户。那里那头长着鹿角的怪物正在那里,月光洒在它佝偻着的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肉在月光下显现出不自然的润滑和光泽,怪物的喉间有一道狭长深刻的伤口,杰克几乎能从那里看清断裂的动脉与气管。
炉火前有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趴在毯子里,没有丝毫动作,而怪物只是沉默着站在窗子前,空洞的眼眶监视着屋内。
然而杰克并不敢出去。这着实是不公平,那个怪物连头鹿都不杀,却唯独只盯着他。它放着自己脚边手上的幼鹿不管,跨越了半个树林也要来追杀杰克。这不公平,它为什么不去猎杀那些动物。
炉火发出噼啪声,比刚刚有些暗了,再不去添火的话就会熄灭。没有炉火意味着夜晚就会冷得难受,他现在就很冷。
按在门板上的手不自觉间有些用力,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响,怪物的头颅突然扭向楼梯的方向,杰克几乎能从门板中对上怪物那不存在的视线。温迪戈发出带着气音的微弱嘶吼,重重地撞在小屋墙壁上,一下又一下,小屋剧烈地晃动着些许灰尘从楼梯的缝隙间落到杰克的身上。
木屋比想象中要坚固,怪物在徒劳地撞击之后,便黯然离去。
杰克从楼梯下爬出来,悻悻地爬上楼梯,假装没有发现自己腿间已经湿透的布料。
杰弗里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一点点微弱的月光顺着窗子洒进来,外面只有零星的虫鸣和树梢擦动的声音。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蹭在身边人的身体上。
他有些口渴,便掀开被子走下楼去,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路过壁炉时他注意到那前面似乎躺了个人,但是用厚厚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屋外树枝的影子在杰弗里的目光里逐渐扭曲变形,生出长角,吻部伸长,生出脊柱又佝偻下去,嘴巴一直裂开到耳朵之后。影子张嘴嘶吼了一声,下颌骨从耳下的地方裂开。
原本怪物的影子是侧着身,然而那个头颅却渐渐转向正面朝向窗户的方向,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杰弗里,只有颈椎连接着的破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气音。
他扔下水杯,慌不择路地逃回二楼,缩进被子里抱着身边的人瑟瑟发抖,却突然意识到那人的身体已经冰凉。杰弗里慌张地把背对着自己的人翻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了他喉咙间深可见骨的伤口。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进房间时,玛丽娜一脚踢开毯子,披上她的小披风从壁炉前一路蹦跶到厨房从。
桌子上只有昨天吃剩的炖菜和腌鹿肉,她踩着凳子把剩菜倒进锅子里倒水加热,顺手又往里面撒了把盐,掩盖隔夜食物难闻的气味。
走过壁炉时她假装没有看见那只在毯子里扑腾的小生物。没有必要,在第三十七次循环之后她就不再去记这些事。这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能够活下来,也只有他们深陷轮回。那些小鹿在树林中欢乐地蹦跳而过,而她只能地三十七次在树下挖出那柄斧头再将它带回小屋。总会有迷路的小动物跟随而来,不久后它们就会消失,玛丽娜找到过其中某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小小的身子被撕扯开,温暖起伏的腹部瘪下去,柔软的皮毛虬结在血块中。第一次她还会逃走,第十次左右的时候她已经会熟练地割下还可以吃的肉带走。活下去的本能战胜了道德和理智,她距离自己走进这片森林的初衷越来越远。
她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玛丽娜在森林里奔逃,她记不清自己跑出了多远,又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必须逃走,那些顶着鹿头的怪物已经追了她很久很久。原本只是听说了这片树林里长着能够救老奶奶的草药,她才戴上了自己的小篮子,跟着燕子一路来到了这里。然而草药没有找到,却被骨头组成的怪物一路追杀至今。
她背上小包包走出门,从木垛旁找到昨天带回来的斧头。树林静默着,冷眼旁观她的进入。
玛丽娜找到了三岔路口,现在该去下一个路标了,三十七次,足够她在温迪戈的手下找到回家的路。不然她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外出。
树林会接纳所有的秘密。玛丽安坐在门前补着破碎的罩裙,针脚如同一只畸形的蜈蚣爬在华美的长裙上,和精致的花边与柔滑的布料形成鲜明反差。她的掌心有无数老茧,却无一是为了这种琐事而生。
当她穿上这件裙子时,她总是舞会上最耀眼的女孩,她有一头浓密的酒红色长发,漾着海浪的蓝眼睛,还有饱满的红唇。追她的人能够绕着舞会的会场排三圈。
然而没人知道他们的舞会女王在私下里是为优秀的猎手,她提着她的猎枪,潜进密林中,没有猎物能从她手下逃脱。她热爱来自泥土里的腥味,奔跑中树枝打在身上的质感比舞会上身边人的体温更让她兴奋。
她从衣兜里翻出一把小弹弓,白桦树枝做成的,底部有一道环形的划痕,透过弹弓的枝丫她望向树林,她曾经熟悉又畏惧的地方。那是她的第一把武器,她从那人个人上接过来,直到那一刻她才算真正活过来,从繁琐的文书和礼仪中,从繁华但沉重的礼服中。
他们在树林深处相遇,如同牝鹿遇上她的牡鹿。那是她的光,他们一同在林间和草地上奔跑,青草的香气环绕着他们。她解开发辫束成马尾,猎人粗糙的服装远比束腰来得舒适,那个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教她适应树林的法则。
然而猎手也是世俗的猎物,女猎手穿着她的礼服逃进了最熟悉的树林,身后的人们化作狼群一路紧咬着她。当她回过神,她已经来到了这座位于树林中的小屋前。
她站在门廊上回头,温迪戈就站在在密林边缘,在月光下发出一声嚎叫。
“波丽琪登挥舞着斧头……砍了她爸爸四十下……”
杰克拽掉一只柔软的兔子耳朵,温热的鲜血喷到手上,手心里柔软的小身子滑溜到他几乎抓不住,所以他加大了手劲,手指几乎要勒断那细小的骨骼。
“当她想起她在做什么……她砍了妈妈四十一下……”
不断挣动的小生物总是要从他手里滑出去,他不得不不断换着姿势抓着它,于是他渐渐烦躁不安,手上的动作越发激烈,最后在一声咔吧声和从颈动脉喷射出的鲜血中,柔滑的小身子终于安静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
没了生命的身体在傍晚的余晖和低温中迅速地冰冷下去,原本柔软鼓胀的腹部也干瘪得如同一块久经使用被压到扁平的毯子,冰冷且无趣。尸体无法用来取暖,杰克随手一扔,残缺的尸体掉在干草堆上,冰冷的红色液体顺着草杆滴答而下,逐渐在黑暗中渗进泥土里。
森林会接纳所有的人和秘密。
包括一个杀人犯以及他的变态欲望。
撕开柔软身体的触感让他感到兴奋,他感谢他的父亲,感谢他赐予了自己这种本能,当他在父亲的棍棒空隙中看见父亲嘴角的狂笑,他就意识到了他们终将会是一路人。但是儿子重要完成弑父才能长大,父亲喉尖的一块肉和天花板上大片的鲜血成了他的成人礼。恐惧就是对力量的赞赏,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就是对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的肯定。
但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为他的成长感到骄傲。那些人拿着刀子和斧头把他追进了树林,他如同丧家犬一般在这里躲藏,直到他来到这个小屋。
最初的惊惶之后是无尽的欣喜,森林如同一个沉默愚昧的长辈一般接纳所有的来访者,不问来历、不问性别、亦不问好坏。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会有猎物自己送上门。
还有什么比守株待兔更让人快乐的呢。
玛丽娜走出了树林。面前是另一片开阔的原野, 只要跨过这里,走到下一片树林,她就能回到奶奶身边。
但是树林呢,她熟悉的白桦林在哪里?眼前平原一望无际,草甸绵延至地平线上,成群的羔羊散开在山坡上,放眼望去没有任何过于高大的树木。她不是穿过了白桦林才来到这里的吗,她没有走错路,她记得在她走进树林的时候,在入口处有指示牌,指着通向森林深处的路,她记得那个目的地叫……
叫什么?
燕子突然砸在她的肩头,她慌忙去接,然而手里却只接到了一副小小骸骨和一团熟悉的黑色羽毛。
回家的路,究竟在哪?不对,那幢小房子,山谷里的小房子,它究竟是什么样的?红顶吗?木制的?山谷……山谷在哪?
奶奶……奶奶的家在哪里,奶奶是谁?
玛丽娜回过神望向身后的森林,温迪戈在树丛中向她招手。
残留在手指间的液体在风中带走了些许体温,杰克抱起了脚边的木头,正要去捡掉在脚边的斧头,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长嚎。群鸟从林中飞起,温迪戈从树丛中冲出,粗壮的树枝被他撞飞开去。怪物看到了杰克,径直向他冲来。
他顾不上捡起斧头,抱着木头冲向房门,然而门是锁上的,他惊慌失措地掏着口袋,却什么都掏不出来,他突然想起来,钥匙被他放在了壁炉边上。
他回身,眼前只有温迪戈的利齿。
玛丽安从椅子上惊醒,梦里野兽的咆哮还残留在耳边。
梦里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漉漉地粘得难受,于是她走出屋子想要去水井边打水洗洗身子。她提着水桶,走过门前的那一滩血肉,不去看女孩灰白涣散的瞳孔。她打上了水,在井边脱下衣服,细白的身子在黄昏的余晖中被染上一层金。玛丽安用一块破旧但干净的白布擦拭身体,抹过后颈,擦过乳房,最后捧起水桶,将剩下的一点水从颈子处浇下,水珠滚过女人修长的双腿滑落进泥土。她套上衬裙,将头发拢到一边,带着一身的水汽在傍晚的细风中走回。
入眼的第一个事物是桌子上的笔记本,白色的封皮,走近了看能够看见本子上覆盖着大片来路不明的黑色灰烬。
玛丽安记得自己离开之前桌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但是那白色的封皮似乎带有某种不知名的魔力,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玛丽安打开了本子,里面是一些凌乱的字迹,但是多少可以辨认。
“我们都不会死,这是一个幻境。”
“树从地下生长起来,捕获猎物,我看见了,就在地板之下。”
玛丽安的目光移到脚下的地板上,灰黑色的木板勉强还能看清属于树木的纹路,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那般直视着她。
玛丽安突然觉得冷,仿佛屋外的寒风侵蚀了进来。她走出屋子,温迪戈正等在那里,等在草丛上女孩的尸体前,手上还挂着一截小肠。玛丽安走向门前那摊血肉,扒开肠子和碎肉,柔滑的肉和血液滑过指尖的感觉让她心悸。她从里面翻出那把豁口的斧头,起身时几乎要碰到温迪戈的下巴,从破碎气管里呼出的温暖气流吹在她的脸上,带出的竟是青草的芳香,这大概是他们头一次如此接近。温迪戈温顺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回到屋里后,也顺从地跟上去。
玛丽安迅速锁上门,盯着地板上那只巨大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下又一下劈开了地板。
被树藤包裹的巨大黑洞出现在她面前,从深渊中吹出带着腐臭气息的暖风,她一斧头砸在树藤上,从断口处渗出深红酸臭的汁液。
屋外的怪物躁动起来,砰地一下撞在门上,利爪抓着门板,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玛丽安继续念着纸上的字:“树不会死亡,树扥根系深入地下,扯出营养滋养着它的猎物,它以我们的梦境为食。”
温迪戈走到了窗户边,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血泪,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呜咽,一只手掌覆在玻璃上,抹出血色的手印。
“我没有办法活着出去,这里就是一场噩梦,这是第三十七次,除了死亡我想我出不去了。”
她握住了手里的小弹弓,温迪戈的眼泪砸在窗框上。顺着温迪戈的身后她看见绵延无际的森林,遮蔽了远方的天空,她怎么砍都砍不尽的森林,她走不出去的森林。
她看见温迪戈喉间的伤口,那形状她曾经见过,在那个人的身上,在她逃进森林的十分钟前,那个人的血肉落在她的手上,他用模糊的气音让她快逃。
“夜晚和噩梦都太过漫长了。*”她喃喃着,将斧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玛丽娜在午夜醒来。
炉火依然在熊熊燃烧,这让她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她抬起头,正对上面前那个人的目光。
杰弗里也望着她,玛丽娜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头顶鹿角的自己。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现在我要飞走了。”玛丽娜说,眼神不似一个天真的女孩,反倒更像一个成年的女人那般决绝狠辣,“你为了让我看起来更逼真,甚至为我构筑了虚假的记忆。”
杰弗里不解:“你在说些什么?”
“你为了掩藏自己,才制造了我们。”女孩抱着她的旧猎枪,“你才是那个胆小如鼠的恶魔,你才是那个不敢面对温迪戈的人。”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承认杀死了自己喜欢的人有这么难吗?”玛丽娜说道。
杰弗里突然挥起斧头,照着玛丽娜的脑袋狠狠砍下去。没有预料之中的鲜血四溅,没有骨头粉碎的咔啦声,只有一声清脆的、仿佛什么固体碎裂的声音。
杰弗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碎裂的镜子,那里面是玛丽娜的脸庞。不对,那不是玛丽娜,那是玛丽安,穿着衬裙、有着一头红色长卷发的玛丽安,但是也不对,镜子里那人的确有玛丽安的红卷发和玛丽安的衬裙,但她是蓝色眼睛, 还有草莓奶油蛋糕那般白皙的脸庞和饱满的红唇,点缀着巧克力碎屑那样的雀斑。长发下是杰克的脸,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孩的脸,薄薄的嘴唇,棕色的眼睛,胆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撕坏的衬裙只能面前挂在一边的肩头,挡不住那人平坦单薄的胸膛。
——那是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唇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唇膏。
小屋的风景在他眼前退去,地板坍塌,他下落,下落,再下落,深渊吐出温热和腐臭的呢喃欢迎他。他落进一大堆烂泥状的腐肉里,仿佛落进母亲的怀抱,在成堆的肉里,他甚至听见了无数的呓语,男人、女人、孩子、老人,无数的灵魂在哭泣,在无尽的噩梦与美梦中挣扎沉沦。
他拽着树枝爬出腐烂的泥沼,拖着吸满了恶臭液体的沉重裙摆,一瘸一拐地沿着树根走向深处。野兽的哀嚎隐隐从上方的黑暗中传来。
越往深处的黑暗中走,那些腐尸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尖刺的藤蔓,他赤脚走在那些粗糙的树根上,
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切的源头,位于树根间的简陋王座,王座上的人沉沉睡着,怀中抱着一个鹿的头骨。漆黑的双翼从他身后伸出,又被树藤绞死到不成样子。树根从那人的脚下蔓延开去,消失在他来时的黑暗中。
他望着那张脸蛋:如此貌美、如此精致,曾经那双眼睛只看着一个人。他曾拥有一切,但也亲手毁了这一切,然而他对此的回应只有逃避,他逃进了自己的梦里,拉下了更多的受害者。被惨叫环绕的时候他才能安心,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脆弱的灵魂。
他想起来那些受害者留下的纸条,他用玛丽安的身体看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如何选择,是活着陷入永恒的循环,还是迎接名为死亡的自由。”
“我喜欢他,是我杀了他。”
他说着,对着王座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带出的火花点燃了充斥着这空间的腐败气体,最后的记忆是太阳一般绽开的巨大光亮以及无数虚无却尖锐的哀嚎,在层层空间的阻挡下竟好似教堂的管风琴和圣诗班。
温迪戈疯狂撞击着木屋,利爪抓挠着木头拼成的墙壁,然而木屑在他的脚下堆成了小山,木屋却毫无任何破损,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裂缝。屋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温迪戈跪在地上,发出绵长凄厉的哭嚎。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子前,温迪戈用余光看见了她,他疯扑上去,捶打着玻璃,口中是含混不清的语句。
玛丽娜眼中,怪物在逐渐变化,鹿角脱落,血肉褪去,骨骼变形,缠绕在他身上的枯藤化作漆黑的斗篷 ,最后斗篷之下出现的是一具人形的骨架。
骷髅锤着玻璃,下颌骨一张一合,透过玻璃隐约传来的声音里是她曾经的名字,或者说是她本体的名字,在他还是恶魔的时候,在他还清醒地爱着死神的时候。
她举起了猎枪,瞄准了窗户。
子弹击碎玻璃时有些许碎片落进了死神的眼眶,他扒着窗户,向着玛丽娜伸出手,试图去扯她的小裙摆。玛丽娜反手将一个物件砸在他脸上,接着在死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跳进地下室。
“拜拜。”死神听见女孩用他熟悉的那个柔软的声音说道。
横梁在下一秒砸下来,彻底封死了她能出来的希望。
死神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握着那只弹弓,在灵魂的欢呼中失声痛哭。
火柱冲上夜空,长久以来被引诱杀害的灵魂冲出地下室,环绕着火焰欢呼雀跃。死神的身体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倒在地上,玻璃的碎片从他眼眶中落下,如同星屑。
随着屋子的倒下,死神的身影在晨曦的第一缕光中化作灰烬消散,弹弓从他手中落下,躺在一小撮灰烬中。取而代之的的则是另一个披着黑袍的相同身影,手握镰刀,从树林中走出。
灵魂激流奔涌向他身边,逐渐汇入他的斗篷之下。他走向焦黑的废墟。途径那个弹弓时环绕着他的黑雾替他拾起了弹弓,死神抚摸着那上面已经被磨到光滑的表皮,扫开了所有障碍,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倒塌的楼梯对他构不成障碍,他一跃而下。
地板下方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宽敞,能够直起身,但也就是普通地下室的大小,环绕在身边的黑雾替他扫开杂物,他看清了倒在地下室角落里的恶魔的尸体,怀中还抱着一颗温迪戈的头骨。
他蹲下去,仔细打量恶魔精致的眉眼。他没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死亡本身当然不会死去,但是属于这个存在的意识则会不断更迭。 但是他依然能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灵魂的侧目,属于死亡的灵魂在悸动,本不该属于他的那份情感在泥沼上热烈生长,对于他无法给予恶魔曾经的那份爱,他很抱歉。然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恶魔已经深陷泥沼。
“既然过去的我愿意死于你手,那他一定爱过你。”
死神抱起恶魔的尸身,恶魔身后的墙壁上缓缓裂开一道门,他走进去,狭窄漆黑的走廊里只有一道向上的阶梯,在阶梯的终点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光明。他拾级而上,走进那点光亮。接着白色的光转化成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过往的行人看不见他,炫目的灯光落进脚边的积水。
他抱着爱人的尸体,消失在人群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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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我暴躁了,都得给我死!
免责MODE:笑语
作者:语谖
周炎和方礼坐在角落里,默默吃着不算好吃的但是热气腾腾的晚饭,不时有人过来拿着几块钱买一碗,然后迅速地吃完又离开。
“来,给我讲讲你俩怎么混一起的。”忙活了一阵,来叔得了空闲,自己给自己盛了最后一碗炒面,转头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
周炎已经吃完了,方礼还在慢斯条理地吃着。
“就,遇上了。”周炎摸不准方礼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不敢说的太多。
“哦。”来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周炎,“你爷爷那个老顽固要是知道,得把鼻子气歪了。不过小礼子虽然脾气烂得要死,的确有副好皮囊。”
周炎忍不住笑了,随后立刻被方礼用手肘捅了一下。
“别说我了,来叔。”方礼总算吃完了面,“我这次回来感觉楼里比之前吵闹了好多啊,发生什么了吗?”
“还说呢。”来叔叹了口气,“前不久来了个也不知道什么教的教徒,过来说什么人类进化,自打他们来了后,楼里就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方礼双手捧着碗,嘴里叼着筷子,乖巧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还能怎么样?那骗人的玩意要人每礼拜四和每礼拜日晚上去参加什么活动。有的上夜班的为此丢了工作,有的上白班的第二天老是出错被扣钱,没了钱就吵呗。”来叔收了他们的碗筷,“楼底下那个染了一头紫毛的妮子就是,被开了不说,反而更积极了,给家里人急的够呛。”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来叔我们先走啦。钱等那家伙来了您跟他要。”方礼起身点点头,拉着周炎离开。
“唉等等。”来叔一把扯住周炎,“这个给你,你也长点心!”他塞给周炎一个什么玩意,然后松手放他们离开。
一直到他们回到阁楼,方礼放下活板门,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炎有一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行了,你有什么话就问吧。”方礼弯下腰从床底下拉出一张叠起来的地毯,抖开铺在地上,“靠边站,踩上来之前先脱鞋。”
白色的长毛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地面,方礼将鞋扔在角落里,然后又脱了袜子,赤着脚站在地毯正中央,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
“你这是……”周炎学着方礼的样子也踩了上去,脚下的触感非常好,“这是羊毛的?”他脱口而出。
“不错嘛,你挺识货。”方礼将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又开始脱裤子,“我只是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适一点。”
“那干嘛要租在这里?”周炎盯着方礼赤裸的背。
“这里能探听到不少有趣的消息,而且鱼龙混杂,不容易被发现。”方礼从枕头底下拿出睡衣套在身上,“除了洗漱和方便以外,百利而无一害。”
周炎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方礼说的是什么。他虽然也不算过的多好,但是并没有经历过这么糟糕的环境:“可以忍一忍。”
“也是。都是男人,谁没臭过!”方礼认同了这个说法,然后转移了话题,“明天一早咱们去拦薛晴那丫头去。哦,就是来叔提到的那个紫毛。”
“哦哦。”提到来叔,周炎有些心虚,他低下头,手里反复摩擦着来叔塞给他的那玩意,“来叔好像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方礼从枕套里掏出一部手机,解锁后开始以啄木鸟般的频率敲击屏幕。
“就是,那个,他塞给了我一个,套套。”周炎断断续续地说。
“哦,挺正常的。毕竟我跟来叔说的是我是被人包养的小白脸。”方礼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没有分半分目光在周炎身上,“你留着吧,就你那职业,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我们是正经的脱衣舞店,卖艺不卖身。周炎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刘思绮还呆在办公室里。
工作并不会因为方礼的失踪或者死亡而自动消失,上面又派了人过来监视,刘思绮左右为难,偏偏家里还不安分,三天两头催着她腾出时间见见优秀的男孩子们。
“思绮姐。”付鸣音象征性地敲了敲敞开的门,然后靠在门框上,“接到那老头的通知,说怀疑港口那边有什么走私团伙,让咱们过去探探。”
“郭老的意思?”刘思绮眉头微蹙,“他应该知道咱们不管这些。”
“不是,是金严的意思。”付鸣音回答,“他肯定是故意的, 想把咱们的视线转开。”
“他才三十多,还不算老头。”刘思绮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现在组长不在,咱们没办法,只能受制于人,明天早上让邱季和贾辉先去过看看。”
付鸣音哼了一声,权当是同意。
常在外旅行的人或许会有这样一种体会。
当深蓝的夜笼罩天穹,垂下星的帷幕;树梢与云朵被风拨动,溪流也浸润在乳白色的月光下……虫鸣与火堆的噼啪声反倒叫人心安。这时候野宿的人大可以将头枕在双臂上,与同伴聊些闲话,曾到访过的地方、听说的稀奇事、家乡的姑娘;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将心灵委托给不以言语交流的自然,将意识与开放的世界连接,获得自己独有的体会;没有比同行者中有吟游诗人更妙的事了,诗人随意拨弄几下琉特琴弦,哼起一段小调……
绝对的寂静反而搅动人心底的湖,激起涟漪。
空白夺取了人与周围本该存在的联系,就像将鱼捞出水,又或是阻断阳光。
笼罩地下城的正是这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巴加克·铁尘提着重锤,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魔物,他一直保持着警戒姿势。阿曼德的耳朵不时翻转,手里攥紧大号扳手,长时间的集中需要精力,他现在有点想吃糖。背弓佩剑的牧师走在最后,她大概刻意降下行进的速度,见习法师一直被围在队伍中间,既不会太前直面可能的危险,也不会过后遭遇暗处的偷袭。
“古怪……大有古怪。”矮人喃喃。
精灵还是看着前面:“怕了?”
“你俩能别吵吵吗?加起来两百多岁了行不行啊!”
阿曼德克制着自己想要往嘴里塞小点心的冲动,他当然明白那是队友们缓解紧张调整状态的小手段,可没水准的对话真叫人火大——能不能用上点语言的艺术?反弹、反弹无效、无效无效的把戏只有在十岁以前才显得可爱。
小队刚下到地下城第四层,正往更深处行进。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丁点生物的气息,甬道的雕刻已不如之前那么清晰,精巧的浮雕与细纹逐渐剥落,显出斑驳的模样。这是雕金学徒第一次来到地下城,新鲜与兴奋充盈着她的心,她还尚未认识到眼前迷宫的危险,只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冒险者们向往的地方:阳光被拒之门外,非人的雕塑在火把的照耀下投下骇人的阴影;越往深处走,人为的痕迹越少,巨大植物的根系挤出墙壁,垂下柔软气根,原本还算整齐的地砖也像被战马来回踩踏过似的,参差不齐,还有的半翻起来,能绊得人一个趔趄。
是谁造了这样的建筑?为了什么?
未知就像危险的游戏,有风险,叫胆小鬼害怕,可也吸引人,尽管它会夺去性命。和大海一样。
人总想征服点什么,成就些什么。
最大的敌人总是自己。
不过见习法师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普通地走在地下城,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一切。
沙沙、沙沙——
“小心,有什么来了!”
精灵反应很快,她弯弓搭箭,瞄向不远处发出声响的地方。
那片地方有着长及膝盖的草群,四周是湿润的岩石,旁边还有一小块水池,看起来适合生物栖息。又是一阵响动。曼殊将弓拉满,饰有白羽的箭“咄”一声钉在树干上,恰好命中什么东西的后腿。
“不对劲,”阿曼德耳后的毛立起来,“太安静了……连叫声都没有,那本来就是死的!”
“侧面!”
有什么东西扫过来,劈向曼殊方才站立的地方。精灵在那东西接近的瞬间跃起,向后翻去,她的动作很快,有着符合种族的敏捷。曼殊从身后背着的箭袋中取箭的方式有些奇特,用四指,手掌外翻。精灵一次取出三支箭,刚一落地便松开手,让羽矢飞去。
“哎唷,我的胡子!长耳朵你最好看着点!”
巴加克·铁尘已经挥舞着重锤迎上去,向怪物射去的箭恰好擦过矮人,落在坚硬的鳞甲上,铁质的箭头只在怪物身上留下一道擦痕。沙沙,怪物再次移动,它的长尾拍打着身后的水池,一黑一红两个蛇头嘶嘶吐信,它立起来,矮人不得不仰着看它。阿曼德跳起来,他高举着扳手,利用下落的力道将工具砸在其中一个蛇头上。一个吃痛,另一个张开嘴,火焰咆哮着涌向兽人的皮毛。
一道冰壁拔地而起,将阿曼德与危险阻隔。
沙洛麦考伊双手举着法杖,她刚结束一段咏唱。
“嘿,看哪儿呢!”
巴加克挑衅道,他握紧铁锤,将钝武器重重砸向蛇头部连接处往后、脊椎骨的关键所在。怪物的弱点受到重击,很快便不能支撑,它的两个头在空中绞在一起,接着砸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双头蛇抽搐一下,不动了。
保险起见,他们并没有立刻围上去。
“这是什么怪物?”麦考伊指着它问。
“双头蛇。”阿曼德回答。
“?”
“双头蛇。”
精灵稍稍靠近一些,她看了看,说:“它只是昏过去了。”
“弄死弄死直接弄死。”兽人差点跳起来,他稳住自己,尽量别显得那么兴奋。他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卷布,抖开,露出里边的一套分解工具。
“我也饿了。”麦考伊点点头,她看起来很想直接把这怪物连皮一起上烤架。
阿曼德带着工具来到怪物身边,他先撬下来几块没被弓箭擦伤的鳞片,接着拿小刀刺进蛇皮,蛇皮很有些韧劲,他费了点力气。“小姑娘!”,他喊。见习法师倒也没对这个称呼有什么不满,她走过去,按照队友的要求在怪物的伤口处施加了低级雷系法术,引起怪物的一阵痉挛,伴随麻痹效果。
“剑!”他又对着精灵喊。
曼殊似乎对他的意图有所察觉,她拔出长剑,直接刺进蛇的眼睛,剑尖经由晶状体、肉和皮钉入土地。
“也行。”阿曼德点点头,他取出一把剖骨用的刀,横插进蛇嘴,在确定刀刃切入蛇皮后缓慢地沿着怪物的脊椎骨将刀刃拉至蛇尾。麦考伊因为浓烈的血腥气将脸皱成一团,她退后几步,看着大松鼠划开怪物的肚子,取出他需要的部位。兽人掏出一点东西装进瓶子抛给矮人,再割下腹部油脂最多的一块肉。
“还愣着干嘛呀,来点火。”
小队动起来,他们就地捡了些枯枝,拢起来,见习法师点燃了火堆。阿曼德横着切肉块,让肉的纹理清晰展现,并且将粗细均匀的形状规整的肉片码在洗净的草叶上,草叶搭在悬于火上的几根细枝上。兽人又打开背包,取出研磨瓶,他转动瓶盖,将胡椒粉和盐洒在肉片上。肉自身的油脂被逐渐升高的温度逼出,调料也渗进肉块,与肉本身的香味混合,挥发在空气中。
阿曼德动动鼻子,点点头:“差不多了。”
他拿出一个小容器,打开,将里面保存的黄油挑出一点,抹在肉上方,看黄油融化。
“可以吃了。”他宣布。
队员们也不客气,纷纷伸手将食物连同包裹它的草叶一起取下。麦考伊怕烫似的吹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咬下。
虽然是油脂最丰富的部位,吃进去却完全不会腻。食材本身的甜味由简单的调料引出,黄油提供了温和的奶味,这股味道又和肉下边垫着的草叶的清爽混在一起,植物的清香与肉类的醇厚融合,加上咀嚼时渗出的肉汁——
“要是有酒就好了。”矮人惋惜。
精灵少见地没有反驳。
他们用完这一餐,休息片刻,决定沿着汇入水池的水流进行探索。
就在不远处,一扇门静静地立着,等待冒险者将它推开。
那时一扇随处可见的门。
不知是材质本身的颜色还是经过一定处理,黑色的木门高约二点五英尺,足够大多数普通范围内身形的冒险者通过。和所有门一样,这扇地下城深处的门也有门把手与门钥匙,小巧的钥匙被衔在把手位置骷髅嘴里,雕金学徒好奇地伸出手,试图辨认装饰的材质,她摸了一会儿,表情由好奇转向疑惑,最后皱起眉头,手指像碰到雷电系的陷阱一样弹开。
阿曼德问她:“怎么,有什么不对?”
“不……”麦考伊拿大拇指搓搓食指,“这是真的骨头。”
“这里边的东西别乱碰!”巴加克凑上来,“有点玄乎的也挺正常。”
矮人取下钥匙,小铁块并没有因时间或水汽的腐蚀蒙上锈迹,看起来竟比某些好好上油护理的铁器更光洁。巴加克将钥匙插进门孔,再往右一拧。
卡擦。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响,女人的窃笑。
门开了。
轻锐小队维持着之前的阵型,巴加克走在第一个,之后是阿曼德,曼殊殿后。麦考伊抓着法杖,她咽一下口水,踏进附着在四边门框上的浓稠黑夜。
见习法师穿过门,发现吞没自己的整片星空。
“哇……”
与地面上不同,这里的天空与地面整个颠倒过来:深蓝的、缀着星星的夜色如湖面般填充在延申向远方的小路的空隙间,他们头上是一片碧蓝的湖水,说不清是什么的光透过水面潜进门后的空间,长着人牙齿的鱼摆着尾巴游在天上,却又始终与地面间隔一定的距离。麦考伊看着仿佛流动星图的地面,又感受着抚过脸颊的风,着迷似地往岸的方向踏出一步。
“——喂!”
阿曼德叫她。
“啊……!”
麦考伊一脚踏空,往地上的星空跌去。她挥舞手臂,手指乱抓,有人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
是十分熟悉的温度。
她几乎就要喊出那个名字。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放手放手放手放手——”
阿曼德的右脚疯狂拍打地面,兽人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双手仍紧抓着差点掉进不知道什么东西里的见习法师。麦考伊慌忙道歉,放开就着大松鼠尾巴的右手,她的左手是空的,法杖落尽深不见底的星空,很快不见。
又要吃草了吗,她忍不住想。
“你们刚才听见什么了吗?”巴加克皱着眉头,“像是什么人在喊你之类的。”
阿曼德捻着胡须,应当是在思考:“我没有。”
“或许是看到了过去的影子?”麦考伊说。
曼殊盯着远方,她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不详的风载着恶意,浓雾奔腾在湖面上,很快迫近。脚下的星空、头顶的湖面被搅入浓墨,一齐黯淡;乳白色的水汽轻柔地将空间里的一切揽入怀里,看不见的细丝操控着雾,就像能感知猎物动作的蛛丝,被粘住的小虫无法逃离,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叮铃、叮铃。
精灵听到的是一阵脚铃。
在黑夜里推开门时,心底的恐惧是出于因未知产生的、依附与已知的幻想;
又或者,害怕推开门后什么也没有呢?
“醒醒,你又在这里睡着了。”
“啊……”
沙洛·麦考伊在衣柜中醒来,她将自己蜷成一团,让悬挂在横杆上的大衣与长裙作为隔断自己与外界的遮掩。姜黄色头发的少女抬手揉揉眼睛,她动了动,发现脚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麻痹,只搁在那里,不听使唤。
“行了,别动。”
老麦考伊“哧”一声,他弯下腰,将外孙女从她房间的衣柜中抱出来,将她放在床上。沙洛低着头扁着嘴,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老麦考伊问,“又是那群混小子?”
她摇摇头。
“下次他们再笑你,你就搓个火球!”
她仍是摇头。
“没时间念咒语?我教你,捏住拳头,往鼻梁来那么一下。”
“都说了不是!”沙洛抬起脸,“干嘛老管我!”
小麦考伊的鼻子已经红了,她使劲皱着眉头,不想让泪水挂在脸上。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老麦考伊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你还想着那个人。”
沙洛抽抽鼻子。
“离开的人不会回来,你还真信那个人会给你写信?”老麦考伊坐在床沿,“让我告诉你吧,他们最开始会记得你,会告诉你遇见的事,看见的新奇东西,邮差来到的次数甚至让你厌烦;很快新鲜劲过去,去陌生地方的麻烦就跟着来了,生活继续,今天要补充粮食、明天要和新认识的朋友去远足、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你就成了偶尔才会想起的,填补无聊时间一样的;最后,哈,你就被忘了,即使他们,‘那个人’不是故意的——”
“不会的!”沙洛瞪着祖父,“那个人答应我了,我们约好了……约好的事是不会变的!”
“天真!”老麦考伊斥责,或许他也在斥责自己。
“语言是最廉价的玩意儿了!嘴上说说有什么了不起?最真心的时候连月亮也能摘给你!是,那时候是真的,可现在呢?以后呢?我问你
“——这些时间以来,你收到过一次回信吗?”
“我……”
一阵响雷轰鸣。
“你们点燃了我的怒火,而怒火需要血来平息!”
“礼赞,与银轮同等的空间之主——”
曼殊高举长剑,
“手持黄金扇的审理者啊,
高居天际,将世事洞悉!
光阴神的女儿——
阿泽玛,你降下判决,毫不留情!”
耀眼的光芒自剑尖亮起,牧师的祷词显出作用,白光洪水似地扑向四方,以近乎暴力的姿态撕开黑暗,歌声变为尖叫,看不见的影子承受了犹如在阳光下炙烤的痛苦,烧开的水一样蒸腾在半空。
曼殊握着剑,她向前几步,斜劈一下。
重物落地的声音。
麦考伊跪坐在地上,看着精灵以盛怒的姿态驱逐永夜女巫,接着一剑斩断了某个无名的墓碑。现在他们看见的或许就是门后空间真正的样子,一个逼仄的小房间,看得出没人(或者说没怪物)打理,几块墓碑零散地立着,后边是长得歪七扭八的果树,一些藤蔓从树中伸出攀在树下的雕塑上,都是些人型雕塑,看起来挺闪。如果仔细观察,麦考伊会说这些藤蔓有点像被抽了骨头的手。
阿曼德和巴加克·铁尘也愣住,兽人甚至顾不及去采集素材。
“你就给她们削了?这么削了?”阿曼德指着墓碑的断片。
“这是她们试图窥探人心的代价。”曼殊冷淡地回答。
矮人将扛着的重锤放在地上,他明显也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也就没有对精灵的行为有更多指责。巴加克催促:“行了,快拿了果子回去吧!这地方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
阿曼德耸耸肩。拿手帕包着垂在枝头的圆形果子,再拿工具剪短蒂部。他看了看手里的果实,切口冒出粘稠的红色液体,皮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布满的筋络;皮里面裹着的内容物似乎是胶状的,晃一晃能感到动静;最里面的应该是硬核,那鸡心形状的东西看起来与果树下的雕塑是一个材质。
“这应该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嗯——大概?”
总之,他们离开了。
——今天吃到怪物饭了吗?
——自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