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脚,稍微的。
尤尔娅·马尔蒂踮着脚又抬起头,尽可能让视野更广阔些,以寻找自己的舞伴。
在舞会开始前,年轻的姑娘就从教会出来,提前来到了舞会开始的地区,主要是跟尤裡卡汇合。这儿已经有相当多人,一眼望去各色礼服与布料几乎叫人目眩,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身份、尤尔娅·马尔蒂还是辨认出了几个熟人。不过她没有去打招呼,这个时候还是保持神秘得好。
“您不去见见朋友吗?”她问身边的雇主。
尤裡卡沉默了一下,然后颇为自然地回答:“没什么可去的。”
“这样啊……”尤尔娅并不去深究其中情况,她说,“等一下我要去跳舞,您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过来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尤裡卡回应,“你就去吧。”
他并不会阻拦自己的“保镖”去跳舞,作为贵族,他知晓舞会或者交谊舞的重要性,不过多少又有点不安——虽然说是面具舞会,但他毕竟是能被做成良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残月血族,谁不害怕呢。
尤尔娅冲他笑笑,把十二号的牌子翻了过来,她依旧守在雇主身边,又身量不高——实在难以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里寻找舞伴,所以稍微踮起脚。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她稍微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生得太矮点?
因为没有提前与人邀约,所以尤尔娅是依据教会分配寻觅的舞伴,分到的是十二号。既然找不到对方——也许这得怪她身高——在与之汇合前,她低下头静静地踩出几个舞步、像是提前预习功课的学生。尤尔娅实在不常跳舞,她并不是名门小姐,利冬也鲜少让她学习这些,所以就算有些基础又刚与阿尔文先生跳过,她还是对自己没有太大信心,只盼望别给对方添麻烦。
“——您好,小姐。”
她抬起头。
与她相比,面前的男性实在是高挑。他生有一头白发、此时扎起作马尾,颇具特色的面具与带红似血的手套让他在人群里也能够吸引视线,燕尾服衬出优雅的气质。
她眨眨眼,金色眼眸中倒映的是,对方尖长的耳朵。
是血族啊。
也就只有这一句感叹而已。尤尔娅并不介意自己的舞伴是血族,虽然她是做猎人这种狩猎血族的工作,但血族与人类也并无不同,都是美丽的、普通的、生活在世间的魂灵。所以比起惊讶对方是血族——话又说来,说到血族,她身边不还有一个吗?——她更加觉得对方相当美丽。
“您好,先生。”在她开口前,对方已经拿出了牌子,上面写着十二号。于是她也从善如流,将自己的号码作为回应,然后微笑。
相识时的客套话也就略过,从这些寒暄中,她能感觉到对方谈吐相当优雅,且善于交谈以及友善。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不同种族间往往是相互选择,假如对方不喜欢人类就不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得问问对方是不是能接受工会猎人?并不是所有血族都能对这个身份视若无物的。即使这儿是忘却身份的幻夜,但也要尊重每个人的喜恶,如果为之以后留下不好的回忆,并不是她想见到的。
“离舞会开始还有段时间,您要与自己的同伴待在一块吗?”这位优雅的血族问道,“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开始前聊聊天。”
尤尔娅看向了尤裡卡,对方向她摆手。于是摇摇头:“他没关系的。这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散散步?虽然也只是在广场里走走而已。”
她能看到面具下的微笑,对方回应道:“当然。”
于是她向尤裡卡挥挥手告别。
真的走起来,能发现这位血族虽然身量很高,却相当贴心。他会依据身边尤尔娅的步伐调整速度,不让对方跟不上自己,又把这些事做得行云流水而自然。
“您和您的同伴看起来关系很好。”
“是吗?那可真好,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我们是不是朋友……一定要说的话,他是我的雇主。”
“雇主?”
尤尔娅眨眨眼,灯光迷幻,黑透的夜色中,光芒照耀着金色的双眼在面具下熠熠生辉,她声音放得很轻:“是的,我是工会猎人,您会介意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并不久、但叫人有些不安。随后他笑道:“您看起来可没什么敌意。”
“要是见血族都要攻击的话,那不就是疯子了吗。”尤尔娅也笑着回应。
“我刚刚来的时候,见到您在练习舞步?”
“哎呀、居然被看见了……稍微有些丢人呢。事实上,我不太擅长舞蹈,有点怕拖人后腿,私底下想要练习一二……不过还是会踏错步子,实在没办法叫人满意呢。”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双方都感觉知晓对方不愿多谈,但也不至于敌视至你死我活。至少现在还是面具舞会,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争辩身份。一方愿意表达以提出选择机会,而一方也从容走向其中抉择,这样就够了。
看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尤尔娅,对方说:“那么,也许可以试试主导舞步,那样或许会感觉到些舞蹈的乐趣。”
“这种好意我当然是不会错过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既然我都提出来,那自然不会介意。”
走过盛开泛香的百合花,银色的微光不仅是静静绽放的花朵,也点缀在相伴散步的男女身上。尤尔娅看着它们,又看向身边的血族。远处仍旧嘈杂着、展示着舞会的热闹繁华,但和他交谈时又觉得平静。尤尔娅感觉到他擅长聆听、交流与询问,带来的愉快感引诱他人开口,而颇具神秘特殊的打扮又像是只在夜色中出现的鬼魅。
她偶尔会想起在幼年时和其他姑娘偷看过的爱情故事,也许里面那个被描述为神秘又美丽、魅力且亲切危险的男主角就会是这般模样吧?
尤尔娅幼年时对那位男主角并无感觉,但真正相处时,她承认并觉得自己相当喜欢他,无关身份或者外貌,也无关血族与人类,她只是喜欢与之交谈。就算这份谈吐中不一定是真实的,那又如何呢?这里是月夜舞会——就当作梦境也是不错,享受便是。
所以她问:“您说话令人愉快,看起来也相当了解人类……别误会,我是想问,莫非您是有人类友人吗?”
“当然,人类很是有趣,令人好奇,”他的描述中不带恶意,“所以我经常会在人类社会行走……现今的人类发展比以前更快,总能创造出太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喜欢与他们交流。”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觉得血族……”尤尔娅斟酌了一下词汇,对方白色的双眼凝视并等待着她。
“说有意思好像有点失礼,但我的一些血族朋友总能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虽然不全是好的,”她说,“至少确实,他们的兴趣爱好都很有意思。”
“我明白。”对此他表达了肯定,也许他也是某个对爱好兴趣投入精力的血族呢?
“血族虽然拥有漫长的时间,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成不变,至少最近,我身边也发生过不少事情。”
“咦?”尤尔娅回应,“是什么样的趣闻吗?”
“应当算是?”
“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如果硬要提及的话,我想大概有三种类别……”
话语突然中断,因为远处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同时抬起头,尤尔娅这才发现,也许是聊天太过投入,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已经到了舞会开始的时候。高台之上,熟悉的家人变为了高不可攀的“教会领袖们”,阿尔文先生、不,应当称之为阿尔文·伊诺克为舞会开场献上致辞。也许因为他站得太高,抬起头看去时丝毫没有了前不久与她一起练习舞曲时的亲切,高不可攀……也许该这么形容。又或者泾渭分明。
她并不觉得多么悲伤,也不至于在这一刻才认清现实。所以只是平静地凝望他们的身影,又看着献上歌声的圣女们,熟悉的服饰并不会因为离开淡忘。不去回忆过去只是逞强,可她也早就过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去哀伤悼念的时候,所以只是目光略微有些忧郁。
“小姐。”圣歌中,她亲爱的舞伴、身边这位血族先生突然叫了她。
尤尔娅抬起头,发出轻声回应询问。于是她看到一只漂亮的猫头鹰不知道从哪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显得亲人,会亲昵地轻啄对方头发,看起来灵动可爱,柔顺的羽毛表明被照顾得很好。尤尔娅知道血族中常有驯养动物的习惯,但还是略微惊讶了一瞬:“它真好看。”
“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吗?它真可爱……”尤尔娅伸出手,先是用手指顶端轻轻抚摸猫头鹰的羽毛,而后才慢慢把整只手放上去。相当温暖且柔软,仿佛一团带着热气的棉花。棉花发出很轻的咕咕声,颇具灵性地歪头看向自己的主人,然后拍动翅膀、落在了尤尔娅的手心。
说实话,它相当大,也如外表一般沉,如果不是尤尔娅久经锻炼,扛着比这沉更多的镰刀都能健步如飞,说不定会被砸下去。
但除此之外,这突然的动作让她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主人先生看起来在忍笑,不过还是说:“这是莉莉说,你可以抱她一会的意思。”
“啊……谢谢你,莉莉。”
她喜欢动物,在得知允许后立刻欣喜起来。不过在看着她单手托着“莉莉”、腾出另只手抚摸它羽毛的时候,很显然他看起来有点惊讶。
这也是当然的,在你身边纤细娇小、谈吐仿佛大家闺秀的人类淑女突然展露出生撕虎豹——这是夸张……大概吧——的力量,本就是件叫人愕然的事情。
在抚摸过几下之后,尤尔娅很轻声地向它搭话,得到回应之后颇为惊喜地抬头:“她可真聪明呀。”
“莉莉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不知不觉中,圣歌的表演结束,舞会开始了。
经过这么打岔,尤尔娅也摆脱了些许忧郁的心情,她知晓对方的用意,所以感激又不去特意道谢,而是温声问:“那接下来,还请多担待了?”
“当然……啊,不过、”他抬起头,尤尔娅发现不远处已经聚集起许多人,这么说也不太恰当,从外形来看,他们都是血族,“我需要先去参加一段集体舞曲,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快去吧。正好我去看看我亲爱的雇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尤尔娅摇摇头,她举起手,让莉莉能够振翅飞走。
“保护他人时,他们总是叫人操心。”
“就是说啊,那么、您慢走。到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们先是分开,尤尔娅快步寻找起尤裡卡的身影。这也不算难,她记得尤裡卡穿了什么,他也不会随便就消失不见,最多显得有点百无聊赖。
“尤裡卡先生?”
“哦,你怎么不去跳舞?”
“他们在跳舞呢。”
“懂了,原来是被抛弃了?”
“为了参加演武,我带了镰刀哦。”
尤裡卡瞬间保持了沉默,最后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会跳舞吗?”
“事到如今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不过我会哦,就是不太熟悉。难道您要教我吗?”
“跳舞那种东西还不简单?……下次有机会的话。”
这说了跟没说也没区别。尤尔娅倒也不介意,让尤裡卡这么一个宅家避人贵族教人多少有点难为人了,他们哪会这种东西。
她也只是确认尤裡卡安全,顺便聊上两句而已。于是她换了话题:“我的舞伴先生他有只非常可爱的猫头鹰,可比达克可爱多了。”
“你有本事这话当面跟它说。”
“为什么不呢?当然前提是,您别来抢救他。”
“……我要扣你工资。”
“那可太抱歉,是我失礼了……啊,好像已经结束了,那我先走了。”尤尔娅抬起头,正好听到了舞曲的结尾。
尤裡卡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时候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贵族风范了,满脸都写着快走快走。
“早点回来啊。”
“我会的。”
她小步奔跑,不过多少感觉高跟鞋有点束缚。这样的话,到时候演武该怎么办?还是脱掉鞋子好了……一边思考着全然无关优雅的事情,尤尔娅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好意思……倒变成你等我了。”
“没关系。”
“跳舞有趣吗?”
“当然。不过这得亲身体验一下,才能知晓不是吗?”她的舞伴弯下腰,做出邀请起舞的姿势。
恰逢此时,舞曲又一次响起,于是他们开始跳舞。
因为不太擅长——这件事没什么可掩盖的,况且只要开始跳了就能发现——尤尔娅能感觉到对方在引导着自己,倒也显得和谐。
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啊。尤尔娅想着,她的舞步如外表一般轻柔且含蓄,主要还是跟着对方行动,所以她的舞伴与之配合、调整成合适的程度,就算不够熟练也确实能够享受跳舞的乐趣。
“那么,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听听那三个类别。”
“一场舞实在说不完,不如先选一种:第一件事是关于作家的。其实古老血族中也有不少作家,因为寿命……他们可很少会老实写完一个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想要拖稿。但是世事无常,越是想要做一件事,往往就没办法成功。”
“被催稿了?”
“没错,而且对方也是古老血族。”
“哎呀……”那岂不是死循环了。尤尔娅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说来,古老血族也有不少作家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要是拖稿,那人类可是等不到了。”
“第二件,实不相瞒,是与我有关。我家最近有个孩子做客,说是孩子,其实也早就两百多岁。性子却还是和小孩差不多。”
“……我能理解。”毫无疑问是想到了养父,尤尔娅感到点同病相怜。
“第三件……最近有些血族找到了伴侣。”
“这很稀奇吗?”
“毕竟血族寿命太长,孑然一身也是经常。这里请注意不要摔倒。”
“谢谢,是要转圈吗?……嗯,如果要选的话,我可能会更在意第二件?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这个样子。明明也有几百岁,却比小孩子都要麻烦。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可爱吗?好像也确实。小孩子看上去很怪,会在看不到的地方捣乱,实在让人头痛,但也很有趣。”
“就是呢,总是突发奇想之类的,然后惹出些事情。”
“有这么样一个父亲是什么感觉?小时候比起父女,会觉得更像朋友吗?跳得很好,小姐你进步很大。”
“会吗?那我就放心了。感觉吗?说是朋友也确实呀,因为他不摆架子,甚至小时候是很依赖他又觉得他不太靠谱反而要照顾他来着。不过虽然说非常任性,但有些地方又很可爱……嗯,现在偶尔会回来看看他,他也会等我回来。我总觉得他真是一直没有变,让人头疼,不过没变也是件好事。先生你呢?”
“不论环境是怎样改变,家人依然会等待着回家,真是温馨的家庭啊。”
白色的双睫微微垂下,他并没有回答尤尔娅的问题:“你的父亲一定对你很好,才能把你养成这样温柔的性情,尤其是在礼服装点下显得更加美丽。”
尤尔娅自然能感觉到回避的意思,所以自然地跟随新的话题:“这可是太过誉了,我倒是觉得先生你相当优雅哦?礼服也很特别,实在叫人惊叹。”
“你也是太过誉了。”
相互吹捧之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舞曲即将结束,于是尤尔娅打起精神,至少不要在最后出了岔子。好在意外并没有在最后降临,他们分开,相互行礼作为结束。
“比我想得有趣,多谢了你的引导。”
“你很有天赋,并不是我的功劳。接下来,小姐有什么事要做吗?”
“先生你呢?”
“我要参加接下来的演武,或许不能再停留太久。”
尤尔娅瞪大眼,过了一会没忍住笑了出来:“真可惜,我本来还想邀请先生来看我的演武呢……”
“要是也排到一起那可太巧合了。”
“应该不会的,虽说也没关系,但我可不想和跳过舞的人打架。不过如果我要是能赶得上,一定回去看你的演武。在那之前,我想跟我的演武对象聊聊……那、有机会的话,等会见?”
“等会见。愉快的一场舞会,小姐。”
“我也是。谢谢你、尤其是莉莉她真的好软和。”
“下次有兴趣的话,可以再来摸摸。”
“那我一定会来的。再见。”
角色出场:尤裡卡/尤尔娅
雇主与乙方恶霸俩的序章舞会,但是没有跳舞。
——
“舞会?”尤尔娅·马尔蒂问,“原来您也会出门参加这种活动吗,尤裡卡先生。”
“干什么,你有意见?”尤裡卡回应,“听说是教会举办的……在那里可以看到血族。不对,教会出身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噢,您说那个啊。”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尤裡卡·达·斯塔莱亚的宅邸中,明明是血族却硬要熬夜的雇主向自己的猎人提出了护卫的委托。
他们口中的舞会源于城下町的一角,由教会主办,是一个无论是哪个种族都可以参加的假面舞会。也因此,举办数届的舞会吸引了无数人类、也让血族悄然到访。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在此刻都将被假面掩去,仅存美梦。
尤裡卡向来懒怠出门,对什么放下隔阂的美梦也没兴趣,但要想接触更多血族,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但要让他一个柔弱的残月血族只身过去,还是太勉强了点,在斟酌之下,尤裡卡向自己的长期委托猎人提出了邀请。
虽然尤尔娅·马尔蒂在他眼里凶悍、表里不如一且礼数不周全,但这个有一万个毛病的女性拥有着强大的实力,要保护他绰绰有余。而尤尔娅在思考片刻之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回去准备礼服……到时候我来接您?”
“好。”尤裡卡还是显得有点兴致缺缺,作为一个足不出户的死宅,让他出门还是需要些时间做好心里准备的。
“您也要准备好衣服,这样才能跳舞哦。”
“我为什么要跳舞?”
尤尔娅难得感觉不可置信地反问:“……您难道就是去那里看血族的吗。”
“不然呢?跳舞这种东西、以前就受够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跳了,为什么还要做,”身为贵族的尤裡卡想起了自己还是人类时的刻苦训练,顿时深恶痛绝,他是想变回人类,可对于这类社交实在敬谢不敏,“等下,难道你想去跳舞吗?”
“当然呀?”尤尔娅坦然回答,“不然闲着也太无聊了。”
如果这是一场爱情小说,或许接下来便是有钱英俊的贵族血族趁机邀请人类淑女跳舞,然后坠入爱河并开启一场带有百合甜香的美丽幻夜。但尤裡卡和尤尔娅显然不是这一列。
硬要说的话,也许他们是娱乐小说的范畴。
柔弱、毫无绅士风范且坦然被保护的尤裡卡先生大声质问:“你要是去跳舞了,我怎么办?”
尤尔娅熟练地安抚:“只要您叫我一声,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会过来保护您的。我保证。”
尤裡卡微哼一声,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保证,他相当大方地说:“行吧,那到时候见。”
但这次,是尤尔娅不放过他了。
“尤裡卡先生,礼服可是很昂贵的哦。”
尤裡卡不可置信:“这你还要我出钱?……行吧,到时候过来找我报销。”
“那么到时候见啦,”尤尔娅向他挥手,提起手提箱准备离开,“祝您生活愉快。”
谁不喜欢公费玩乐和报销呢?
作为有钱人,尤裡卡并不太在意这些钱,不过也没打算去专门定制新礼服。而作为血族,他的身体早就被停滞了时间,穿下以前的礼服也毫不困难。
在变为残月血族后,他的身边少了许多服侍的仆人,此时此刻让他自己收拾造型也多少为难这位从小衣来伸手的贵族。所以尤裡卡仅仅只是穿好了礼服、做好清洁收拾,就再没打算做其他的修整。穿着礼服喝茶的他一眼确实像是个俊美贵族,仔细看去却还是那个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甚至还留着黑眼圈。
在约定好的时间再稍晚一点,有人敲响了门。尤裡卡早就习惯了尤尔娅这个时不时会因为散漫迟到的本性,所以也没太在意,而后身着礼服的女性走了过来,提着一个手提箱。
尤裡卡一口茶差点呛到。
尤尔娅放下了头发,仅仅只是束了一下,黑色的礼裙露出纤长的双腿与修身的黑色长袜、胸前出于美观开得颇低,一颗宝石在项环上闪闪发光,白色的纱随着行走摇晃仿佛粼粼的水光,一朵月下美人绽放在腰间,睡在这片湖水中。
她穿着平底鞋,脚上的链子随着东西摇晃轻响,看起来十足是赶来舞会的名门淑女。尤裡卡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不、等下?你为什么,不对,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这是舞会呀,我总不能穿平时的衣服过去不是吗?”
“……我觉得你穿成那样也挺好的。”
“您到底是有什么意见?”
意见吗?当然没有,但是这也太……太不适应了!他本以为对方会穿那种修身的长裙,或者干脆女穿男装,怎么会是这种轻飘飘的打扮?
尤裡卡觉得自己甚至有点胃疼,主要是太过震惊导致的。你想想啊,一个战斗时总是满身是血还微笑着砍人的铁血狂人、一个扛着镰刀一边仿佛噩梦般追着人问“您为什么要跑呢?”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仿佛鲜花的淑女,谁看了不觉得不适应啊?!
“我、我没有。”
尤尔娅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说:“那我们走吧?早点过去比较好,我想顺便见见家人。”
“不是你自己迟到的?哦,对啊,你自己逼着我定了那么早的时间,然后你还迟到!”尤裡卡想起了始末,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
“反正您也不会有别的事做?”
“你礼貌吗?”
不过早晚过去确实也没什么区别,尤裡卡叫了马车,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会自己走去教会呢?在到达的瞬间,尤尔娅就一跃而下向教会跑去,轻车熟路和守卫聊了两句,丢下一句“您在城下町稍微逛逛?这儿很安全的。我马上就回来”就消失了。
尤裡卡:……
当然,城下町确实安全,周围经常会有教会猎人巡逻,不然尤尔娅也不会真的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就算让他跟着去教会,尤裡卡只会一百个不舒服,还不如到处走走,他出门太少,或许能买点用得上的东西回家。
等尤尔娅回来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支使人把东西送上马车的尤裡卡。保镖小姐快步跑近,轻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你也知道啊。”
“买了什么吗?”
“一些书、道具之类的,说不定有用……出来一趟也还是有点收获。正好你回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入场了。”
“好的,这个给您。”
尤裡卡看过去,看到尤尔娅的手心放着一枚蓝宝石的领针。
看着对方露出不解的表情,尤尔娅笑着说:“礼物而已,现在我帮您戴上?”
“为什么突然送东西给我……”
“你就当我顺手吧。对了,顺便面具也给我吧,我帮您一起戴上。”
尤尔娅一边跟他吵嘴,一边拿起面具,她踮起脚,声音轻柔:“请让我帮您戴面具吧,雇主先生。”
“……你别这么叫我,总感觉下一秒会被你打。”这么抱怨着的尤裡卡还是俯下身,尤尔娅将面具细致为他戴好,又佩好领针。然后把自己的也戴上。
她的面具是漂亮的紫黑色,遮掩了面容后显出些神秘来,尤其金色的双眸仿佛鎏金。
“那我们走吧?”
说是如此,其实入场后没多久,尤尔娅就被自己的舞伴叫走。尤尔娅在事前就告诉他要参加舞会与演武,所以尤裡卡也没在意,他在舞会中乱逛,盯着那些尖耳朵的血族发呆,好在带着面具又足够隐蔽,不然非得被敏感的血族淑女们发现不可。
开场白他也没认真听,最多盯着献唱的圣女们看久了会。这些美丽的、圣洁的鲜花迟早被切割装进信仰的花瓶,然后垂萎落地。即使此时此刻显得鲜活,也不过是死亡的最后垂怜。
真够可怜啊。
尤裡卡颇为冷酷地思考,在歌声结束之后,就是舞会开始的征兆。周围不少人向着中央移动,然后寻找自己的舞伴,或许是提前邀请、也可能是现在突然看中,总是人群开始翩翩起舞。
尤裡卡百无聊赖地盯着他们,主要是看血族。毫无疑问,他不打算跳舞。
必须事先声明,他舞跳得很好,毕竟是作为贵族的基本功。但正如之前所说,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跳舞,又为什么要在人前仿佛观赏动物一般表演?——这话让尤尔娅知道非得问他跳得如何,而尤裡卡绝对会回答“跳得很差”——如果要选的话,他还是宁愿看别人跳。
舞蹈看起来确实很有观赏性。纷飞的裙摆、分不清身份的面具、又无法掩饰的种族特征,这些跳舞的人确实是在做一场梦,忽略了那些清晰可见的、带有血腥味的事实。
他发现了尤尔娅,与她的舞伴一起旋转。白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尤尔娅·马尔蒂还真没跟他说谎,她跳舞技术真算不上好,不过在对方的引导下倒也显得不错。
因为太过无聊,下意识的、尤裡卡开始盯着尤尔娅的身影。
刚刚是不是跳错了步子?
哦,转圈好生硬。
这次的不错,进步还挺快的……
“尤裡卡先生?”
尤裡卡愣了一下,猛然一惊,收回了托腮的手。他抬起头,看到了尤尔娅的脸。
“怎么回来了?”
“已经结束了,看您一直在发呆……要去演武场吗?”
“你打架有什么可看的,”看得还少吗,“不过提醒一句,这次是不允许伤亡的。你可别打上头了。”
“规则我当然记得,放心,我会先去找我的对手聊聊的。所以走吗?”
他还是人类时,贵族经常会举办有关于角斗或者厮杀的宴会,一群衣冠楚楚的华族坐在高台之上,欢笑着凝视台下的你死我活的玩物。有些贵族相当喜欢这种娱乐,但尤裡卡怎么都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恶心。就算是变成了残月血族,战斗依旧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最多会投入精力研究血族的法术,但他还是对类似的事情提不起劲。
所以在观众台上,他显得比之前还要无聊。尤尔娅轻声问他:“要不您出去散散步?”
“不是马上就到你了吗。我想看看那个残月血族的法术,不用管我。”
尤尔娅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在自己的战斗结束后迅速回到了尤裡卡的身边。
“我有些血族的朋友,或许您要不要跟他们聊聊?”她或许是感觉到尤裡卡实在无聊,这样提议道。
“那能让他们给我点血吗?”
尤尔娅:“……你自己去问他们。”
尤裡卡一边吐槽她总是乱跑还派不上用场,下次非得扣工资不可,一边却还是相当诚实跟着她走。月色与烛火照亮四周的百合,尤裡卡却还是不喜欢黑夜、这个代表着他现在身份的象征。他听到尤尔娅说:“如果看了演武,听说回去会做梦哦。”
“你知道是什么的梦吗?”
“嗯……好像因人而异?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来看,之后回去好像是做了有关于战斗的梦吧?然后我跟父亲说了之后,他就送了我一把镰刀。就是血百合……”
尤尔娅笑了笑:“说不定会梦见一些好东西呢?”
只是就算再怎么做梦,也还是虚假的。
“您有想梦见什么吗?”
梦到什么吗?就算是虚假的,一碰即碎的,他还是想要变回……“你非要说的话,也没……”
突然的喧闹声打断了谈话,尤裡卡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闪过红色的影子。
等等,他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架?柱子都要断了,那身衣服是教会猎人吧,难道自己人就不用赔钱了?
“糟了,不好意思!尤裡卡先生,我去去就来!”
哈?
尤裡卡还没看几眼热闹,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尤尔娅突然把手提箱丢给他,提着折叠的镰刃向着闹事的地点跑去。
“等……”
又来?
又来?
不是,你到底是来完成委托还是来玩的?老板就在这里,你丢下我就跑了?
尤裡卡呆滞地看着对方突然跑走的身影,他感觉到一丝茫然,最后冲破了养成的贵族礼仪,下意识大喊出声。
“你到底是谁保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