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生生毁坏了静谧的夜晚。
原本睡眠质量就不好的晏摘星,在听到第一声电话铃就被惊醒了,然后迅速挂断了自己正在吵闹的手机。但客厅里的电话依旧响个不停,他烦躁得厉害,在床上猛踹了几脚被子,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被窝里试图隔绝噪音。
晏摘星以为晏其或者琉辉会去管一下,但铃声持续了很久。
他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走出房间。出了房间后那铃声更是扰人了,晏摘星快速摸到了夜灯的开关,他下意识先看了看晏其和琉辉的房间,两扇门都安安静静地关着。
晏摘星又困又晕,他没仔细多想,客厅里的铃声如同在催命,催得他大步迈到座机前拿起听筒,语气不善地接了这通扰民电话:
“喂?谁啊!”
晏摘星不确定哥哥们有没有被吵醒,他这声克制了音量。在他接起电话之后,他周围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有一团巨大的黑雾把他包围了起来,一片死寂。
恐惧快速笼罩住了他,晏摘星的心脏快速跳动,几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他就把手中的听筒砸了回去。
他有意识地望向了厅里挂着的中式时钟。
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照亮了钟面,钟声轻轻嘀嗒,时针刚从十二点的位置移动。
三兄弟的早饭吃得不算太沉闷,晏其总是会活跃着气氛,和琉辉聊着有的没的,时不时向沉默的晏摘星关怀两句。
晏摘星用筷子夹着油条,心不在焉地啃着。他又久违的几乎一晚没睡,眼底青得快发黑了。晏其用余光悄悄关注着晏摘星的脸,克制着语气里的关心:“怎么了摘星,晚上没睡好吗?”
琉辉闻声瞟了坐在他边上的晏摘星,轻哼一声:“哥你别管他,估计又是训练过火,肌肉酸疼得睡不着觉。”
他说完还顺口接了句:“疯成那样,活该!”
“没事,哥。”晏摘星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了口,“琉辉你少说两句。”
御影琉辉眯着眼睛,带上了笑容。
“胆肥了是吧?回头我看看你训练得怎么样了,你看老子不揍死你。”
琉辉这猜测不无道理,晏摘星恢复正常作息后,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失眠了。
自从“裂口女”任务的结束,晏摘星把重心放在了提升自己上。他花了五年时间去研究资料,到最后发现不仅不能够拯救哥哥,甚至连保护好自己,不让晏其担心的能力都没有。
仅仅只和一只怪物战斗,都能惹得自己一身伤,最后还被迫过度使用异能落荒而逃,狼狈地逃回公司的时候,他感觉非常耻辱:从小依赖哥哥们到大,成为了一个废物还觉得理所应当。
【传送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异能,它不该被自己这么使用。当初父亲凭借【传送门】,肆意使用着各类大型兵器,在面对怪物群的时候,能够做到大规模厮杀,自身一把长刀都挥舞自如,甚至能够配合【传送门】完成独创的刀法。
但他用那从父亲那继承来的异能,又做了些什么呢?
晏摘星的【传送门】,被他用在给同事传递资料,或者是短距离拿文具的偷懒用途上。
当晏摘星找到御影琉辉,和琉辉说要学习格斗技巧的时候,琉辉刚好训练结束。他撩了一把额前有些碍事的卷发,越过晏摘星去拿了瓶冰水,训练时用着异能的双眸又眯了起来,恢复了那张看起来好相处的脸。
而后看着好相处的人开了口:“你现在才想着要训练?早些时候我和你哥催着你的时候,你他妈在干嘛?”
晏摘星默不作声,他悄然攥紧了拳头,直至指节发白泛疼。
琉辉背对着晏摘星都能知道他是一副什么表情。他顺手把水瓶丢了出去,瓶子在空中翻转,那凉意擦过晏摘星的手臂,在不远处的墙边稳稳立住。
“先跑两圈,看看实力。”琉辉说道。
【幻影】给员工们提供训练的场地,是由月读司研发出的特殊空间,地方很大,晏摘星甚至一圈都跑不下来。他硬撑着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抬腿的力气,他跪倒在地上,气管已经疼得快要撕裂,嗓子里的铁锈味怎么都压不下去。
“哈啊……哈……咳、咳咳……!”
“就这?”御影琉辉嗤笑,“所以才会被打成那副狗屎样子。”
御影琉辉接着说:“你就这点本事,跑个步都跑不下来,还没你小时候会蹦跶,就敢跑出去送死了。要不是那天你同事跑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能这么傻逼。”
晏摘星缓了好一会,他大口呼吸着,总算感觉有点劲了,才撑着地板挣扎地站起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出来的话堵在嗓子里,沉默半晌才敢开了口:“龙君,那天……对不起。”
“滚你妈的,别给老子肉麻。”御影琉辉推了一把晏摘星的头,“我要和你计较这个,还当你哥干嘛?”
“也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确实没保护好晏哥。”
“琉辉,还有……”晏摘星抬起了脑袋,直直望着御影琉辉的脸,心脏狂跳,神情认真:
“我喜欢哥。”
“我知道。”
“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我说我知道!”
御影琉辉侧过头去,碎发从他的头顶落下,晏摘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这个家,只有晏哥不知道。”
在那之后,御影琉辉训练时,都会带着晏摘星一起,而他给晏摘星布置的,一直都是增强体能的训练。晏摘星从最开始艰难的完成目标的三分之一,到后面能够勉勉强强通过琉辉的目标,足足花了一个月之久。
直到他开始试图跟着琉辉一起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琉辉才开始教他基础的格斗技巧。
晏摘星每次训练起来就开始不管不顾,时常有琉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总会试图完成超额的训练,在夜晚里常常肌肉酸疼,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晏其是知道这些的。
但担忧的情绪被他硬生生藏着,弟弟们在用他们的方式让晏其放心,他不想让弟弟们的努力白费。
“稍微注意一下吧。”晏其娴熟地剥好了一个鸡蛋,放进晏摘星的碗里。
晏摘星拿起鸡蛋啃着,装作不经意问:“哥、琉辉,你们昨晚上有没有听到厅里电话响?”
“嗯?”晏其沉吟片刻,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晏其的语气小心翼翼的,晏摘星蹙起了眉头。他摇了摇头,轻声回了句“没事”。
晏摘星自觉地把桌上的残余收拾了,将碗筷都清洗干净摆放整齐。他还记得,在他第一次提出要帮忙收拾家务的时候,晏其和琉辉两个人的那种表情。
……所以之前为什么一直想不到要帮忙呢。
“哥,琉辉,一起走吧。”
他没有把昨天晚上自己的经历和哥哥们说,甚至连昨晚的经历是否是梦境这回事,晏摘星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他时常会做非常逼真的梦境,例如过去被父亲割喉的场景、冲动行事差点死在“裂口女”手里的场景、还有关于他哥的那些……总是会在梦境中反复上演。
唯独昨晚让他心里发毛的怪异感和恐惧感,真实得不可思议。
这通被晏摘星自己都当作噩梦的电话,足足困扰了他五天。
在晏摘星经历了五个被铃声吵醒的夜晚之后,第六天他顶着过度严重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这个“梦”晏摘星自己都没当一回事,除却第一天他感知到的恐惧感之外,之后的几天,晏摘星重复着被尖锐的铃声吵醒、去接听电话然后快速挂断、回房间续上睡眠的操作。
在公司里,这会琉辉正和晏摘星模拟对战。琉辉手中拿着一把木刀,他把自己的惯用军刀丢给了晏摘星用。晏摘星拿着这把军刀凛冽地刺向琉辉的要害,被琉辉一一轻松化解。
“气息别乱,底盘稳住。”晏摘星进攻的动作不停,琉辉一边招架一边提醒。晏摘星在这时猛然刺向了琉辉的眼睛,琉辉快速反应过来,侧头躲开了这一刀,他就势钳制住了晏摘星持刀刺来的那条手臂。
晏摘星来不及后撤,他眼睁睁看着木刀在琉辉手中画了个圈,木刀刀柄便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你急个屁啊,我要是照你这么打,都死了好几回了。”
晏摘星跌坐在地上,他还没从短暂的眩晕里缓过神来,被打的地方疼得厉害:“操啊……你下这么重手?”
御影琉辉无语:“你他妈也不看看你刺我哪?”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
“再顶嘴我废了你!”御影琉辉拿了冰水直接砸在晏摘星身上,他拧了瓶盖喝了两口,说道:“哎,你们月读司最近有没有收到关于‘怨铃’的资料啊?”
“‘怨铃’?有点熟悉……”晏摘星猛灌了半瓶,用剩下的冰水敷在头上,“新的虚异访客啊?”
御影琉辉说:“我偷偷看了晏哥桌上的任务表,看到了‘怨铃’,而且被标红了。”
“……我职级太低,公司安排给哥的这个任务,月读司这我大概没有权限了解。”晏摘星思考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总感觉我在哪看到过,嘶……我一下想不起来。”
御影琉辉恨不得给晏摘星来一拳,他把手中的水瓶捏变形:“……你能不能行?是不是想急死我?”
晏摘星摆了摆手:“你别急啊,我想着呢……”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手机上收到的一条怪异短信。
“噢!噢!我想起来了!之前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信息里面写了一大堆,我根本懒得看……内容好像是说自己被怨铃缠上了,已经是第十四天,让我救救他什么的。”
“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个号码,我以为谁恶作剧呢,然后就给删了。”
晏摘星说完自己都愣了下,他细细回想着信息里的大致内容,总觉得他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啥啊?恶作剧?你说的这个怨铃和我说的那个是一码事吗?”琉辉琢磨了一会,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晏哥接的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
“……嗯,我们把这个任务接下来,不告诉哥。”
晏摘星职级低,拦截任务的事只能交给有战勋的琉辉。琉辉假装说是鸣尊寮的课长——零和其他上级商量了之后,把这个任务重新布置给了他,这才能把“怨铃”任务给转移下来。
“这、这个……”晏摘星看完了手头这些“怨铃”的相关案例和资料,懵了,“原来不是梦啊……”
御影琉辉奇怪道:“啊?”
“电话……我也接了五天了。”
空气瞬间凝固,两位弟弟面面相觑。
御影琉辉最先反应过来:“所以说,你已经被‘怨铃’诅咒了?你他妈不早说啊!”
晏摘星想起来第一天接到电话的违和感,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琉辉讲了清楚。
晏摘星说:“这么看来,我收到了那条短信之后,半夜就来了电话了。”
御影琉辉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回应着:“所以你是个冤大头,短信的主人估计发了不止一条,你正好也符合了转移诅咒的条件。”
“嗯……正好我被诅咒了,这份任务不然就交给我来处理。”晏摘星摩梭着手腕上的佛珠,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今晚我守到零点,这通电话我继续接,直到对方发出声音为止。”
御影琉辉挑眉道:“你又想找死?”
“龙哥、龙哥……先别打!你听我说……”
第六夜,尖锐的铃声再度响起。
晏摘星正等在座机前,他沐浴着月光,抱臂等着这通电话许久了。铃声一响,他立马接起了听筒放在耳边。
“……喂?”
听筒里如同第一夜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死寂得让人心慌。
晏摘星就这么耐心等着,没过多久,听筒里传来了像是信号极差的沙沙声。
他微微屏住呼吸,拿着听筒的手泛着凉意,这声音不大却直击大脑,但持续的时间一久,让晏摘星有种要陷入幻境的错觉。
而在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晏摘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这样的尖叫声再熟悉不过了。
就和父亲发疯那天,母亲那绝望的尖叫声一样。
他生生忍耐着这样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炸开,但他必须要等,等到另一端真正开口说话。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女人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而后是细细碎碎的哭泣声。电话另一端的“人”一边哭着,一边说起了话来,那声音几乎和晏摘星逝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接我的电话?没关系的……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我……”
“你可以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下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
晏摘星沉默地听着,“怨铃”的声音实在是和母亲太像了,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他都快忘了母亲的声音。
但他没忘了此时面对的是一个虚异访客。他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我拒绝。”
对面没有回应,晏摘星又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晏摘星把听筒放了回去。
这会御影琉辉才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晏摘星面前:“如何?”
“和资料上的信息差不多,民间都市传说里,似乎‘怨铃’的诅咒模式都是这样的。”
晏摘星面色平静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这所谓的‘怨铃’只有一个。”
御影琉辉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一个的话,那收拾起来就方便了,先就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吧。”
然后琉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回了房间。
晏摘星又望向了厅里挂着的时钟。
此时正是夜晚的十二点半。
而后的电话每天持续着,晏摘星依旧会接起这通电话,耐心等待着听筒另一头“怨铃”的声音。自从他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之后,他接起电话之后,那边酷似母亲的尖叫声就再也没有停息过了,而晏摘星一开始甚至期待着“怨铃”开口说话,到后面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尖叫而不得已挂断电话。
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晏摘星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也就是说在明天就会如同资料上所说,晏摘星可能会“凄惨地死去”。
他处理完手头杂乱的文件,接到命令要去把这些文件送到鸣尊寮,正好可以再和琉辉商量一下明天的准备。
晏摘星取下了脸上的眼镜,挂在自己的衣领处,一边神游一边等待着电梯。
电梯打开的时候,晏摘星和电梯里唯一的人对上了视线。
“摘星,好巧啊。”
“哥……好巧。”晏摘星一瞬间就调整好了状态,他装作自然地走进电梯,按下了楼层按钮。
晏其保持着随和的微笑:“去鸣尊寮吗?找琉辉玩?”
“不是……有个文件要我送过去。”
晏其淡淡地点了点头。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晏摘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去回避晏其,但晏其对待他的态度却有了改变。那种改变即使晏其怎么去隐藏,晏摘星都能察觉得到——
晏其对晏摘星多了一份疏离感。
毕竟无论是谁,被亲弟弟侵犯了的话,都无法完全当作无事发生吧。
晏摘星觉得,比起晏其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还不如直接向自己出气来的要好。
他去猜晏其的心思,真的猜得好辛苦。
晏摘星突然想起了那支被他丢在垃圾桶里、没有送出去的玫瑰花。
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向晏其坦白爱意。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兄弟二人都非常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晏摘星很久没有和晏其两个人单独相处了,他爱的人就站在他身边,晏摘星心底难免会希望电梯下落的速度可以慢些。
再慢一些。
“摘星。”他的兄长打破了沉默,“训练,也要注意分寸的。”
晏摘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这一句晏其的语气不重,却藏着满满的斥责意味。
从血脉上来说,晏摘星还是怕着他哥的,他有些心虚,轻声回了个“好”。
他想起自己异能觉醒的那段时间,哥哥也用过这样语气,那个时候晏其和他说的话是:
“摘星,训练是很重要的。”
“可是哥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训练!”儿时的晏摘星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自从他异能觉醒之后,哥哥就开始变得非常严厉,总是会逼迫他在写完作业之后,去进行异能方面的训练。
突破异能极限是很痛的,这让晏摘星烦透了。他最初觉得觉醒了和爸爸一样的异能很酷,但随着每天的逼迫、和尝试突破异能时手骨被挤压的疼痛感,他就着那被宠坏的性子,经常会对他没有异能的哥哥任性:
“烦死了这个破异能!还不如没有呢!”
晏其总是会沉默,然后低下头,晏摘星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在乎,因为过不了多久,他的哥哥又会和往常一样抬起头来,然后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今天你要把【传送门】,突破至三米远的地方。”
“……哥哥!”晏摘星气得一张小脸蛋通红,甚至眼角都逼出了泪花来。
“晏摘星。”
“……行!行!我训练好吧!我练给你看!”晏摘星气急败坏。他抬起左手,佛珠上刻着“星”的牌子摆动,浅浅发起了光。
晏摘星直接展开了近乎五米远的传送门。
【传送门】的反噬和空间相关,晏摘星抬起的左手在那一瞬间被挤压变形,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
“啊——!!”晏摘星在那一刻瞬间被逼出了泪,骨头碎裂的疼痛让他眼前发白,脑袋就像炸开一般,近乎让他昏死过去。
晏摘星卸了浑身的劲瘫坐在地上,他被疼痛折磨得恨不得直接死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地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左手。
也看到了朝他跑来的、满脸惊慌的哥哥。
“叮——”
电梯先到了晏其要去的楼层。这会晏摘星才突然想起,明天是他“怨铃”诅咒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要支开他哥:“哥,明天……”
“我有个临时任务,需要出趟远门。”晏其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晏摘星的话,“估计要到后天才能回来,今天就出发了。”
晏其走出了电梯,正好有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晏摘星看见晏其的白发在阳光底下发着光,他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晏其回头看向了晏摘星,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轻声说: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家里就剩下晏摘星一个人了,他简单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待一切都收拾干净了之后,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
夜幕来袭得很快,时针已经快接近十二点,晏摘星就这么充满着耐心,看着分针一点一点转动着——
直至第十四天的到来,客厅里的座机再度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晏摘星伸手接了这通电话,把听筒放在了耳边。
他一句话都没说,听筒的另一头开了口: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呀……是红色的呢。”
是妈妈的声音,晏摘星有些留恋地听着。一团黑雾从他身后的窗户中探进,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让晏摘星除去电话声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
“你好,我现在就在你的身后哦。”
晏摘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任由那团黑雾在他身后肆意涌动。外面的月亮确确实实变成了红色,血月的红光透过窗,照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男人的后背上。
“你是在我的身后,还是在我的身前呢?”
晏摘星的黑色发丝透着微弱的红,他的脸上挂着笑意,眼底的乌青衬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他的左手举着电话听筒,佛珠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双紫色的眸子泛着浅浅的光,直勾勾地盯向他面前的一片虚无。
而后佛珠上挂着的牌子微微晃动,逐渐泛起了微光。
晏摘星在面前虚无的地方,展开了两个有些距离的、小小的传送门。
身后的黑雾在刹那间散开,原本虚无的地方,空间逐步扭曲,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
这个黑影正痛苦地跪在地上哀嚎,它形似手臂的地方失去了一截手腕,正掉落在传送门的另一端。
这是晏摘星能够想到的,用自己的【传送门】攻击的办法。
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异能,可谓是天方夜谭,但他非常着急地想要提升自己。
只要强大了,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而他也能够成为配得上晏其的人。
他不想被哥哥保护了,他想保护晏其。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面前的黑影带着扭曲的嗓音开了口,晏摘星从那样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母亲的音色,他在内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听筒放下后站起了身。
“我猜的吧。”晏摘星轻声说了一嘴,而后琉辉的骂声,就从藏在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里传来。
“你装什么,还不是因为本大爷帮你看着?”
房间里早就被兄弟二人布置好了针孔摄像,这种摄像头同样出自【月读司】的研究,能够清楚捕捉到虚异访客的真身。
御影琉辉就坐在楼顶,通过电子显示屏盯着房间里的画面,同时又用着【预视】的能力,帮助晏摘星提前看破怪物的动作。
黑影只不过是个烟雾弹一样的存在,本体在晏摘星的身前,这些琉辉都用【预视】看见了。
即便那黑色的影子似乎非常痛苦,晏摘星手中的动作也没停下,他接二连三地在怪物身上开启了多个传送门,活生生地让这个人形失去了人样。
“星星……你有点过火了。”耳机里的声音情绪朦胧。
晏摘星似乎看到它流出了血,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地上的黑影痛苦扭曲着,它的“四肢”都被【传送门】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块状物。
要是让哥知道了,我这么使用【传送门】,哥估计会生气吧。
晏摘星苦笑着,他们家除了他,都是佛教虔诚的信徒。即便面对的是一群残暴的怪物,家里人也一致觉得:能杀生,就不要虐生。
而晏摘星能够使用【传送门】进攻的方式,却是违背了佛祖的意思,是在虐杀。
“怨铃”的本体在嘶喊着,几乎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之前琉辉就和晏摘星分析过“怨铃”的本体,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如果这个虚异访客自身能力很强,就不至于通过电话的方式进行诅咒传播。
面前的黑影逐渐平静下来,它此时像是低着头,然后用着一直和晏摘星通话的声音,痛苦地开了口:“我好痛啊……好痛啊……”
晏摘星做的噩梦里,他的妈妈倒在血泊之中,也是像这样不断低语着。
“妈妈,很痛吧……”晏摘星喃喃自语,他打开【传送门】,从里面拿出了那把琉辉的军刀,将脚边分不清形状的残块踢开,走到这团黑影的面前缓缓蹲下。
他举起这把刀,语气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我这就替你解脱。”
刀尖即将割开它的脖子的时候,黑影的身上亮起了像是电视信号接受不良的光,而后晏摘星刀尖对着的对象,变成了晏其的模样。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满脸痛苦,倒在地上喘息着,哥哥身上的衣服沾着大片大片的血。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开了口,他熟悉的、最爱的人的声音虚弱无比:
“我好痛苦……救救我……”
在他的梦里,有无数次梦见晏其,那些梦开启在最温馨的日常里,结束在晏其不同的死状上。
他梦见过晏其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眼球发灰、面颊凹陷;
他梦见过晏其突然吐了很多血,那血成了沼泽,吞噬着他的哥哥;
他梦见过晏其身上都是伤,倒在晏摘星的怀里慢慢失去生机,就像现在一样。
梦境的结尾,晏摘星往往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其一次次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只能浑身是汗的从噩梦里惊醒。
但现在他可以动,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他的哥哥试图伸出手,从他手里抢过那把刀,他一直都没去阻拦。
在对方触碰到自己手上军刀的那一刻,看到他哥哥顶着那张脆弱的脸笑了,晏摘星也笑了。
于是他举起手中的军刀,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哥哥的脖子。
“哥……与其让我看着你痛苦死去、或者是死在别人手里的话,不如就让我亲手了断你吧。”
“晏其”的脸扭曲了片刻,就化成了一团黑雾,在晏摘星的面前爆开,连带着地上的那些残块一通消散。
琉辉从大门走了进来,他把手上的设备收在背包里:“任务完成得不错,信息也帮你收集好了,按照我们说的那样,你可别忘了战斗报告写你是后勤,我是主力啊!”
“不过方才总部传来新的消息,好像又出现了新的‘怨铃’受害者……看来这事还不算完。”
御影琉辉见晏摘星一直愣着跪在地上,他上去拍了一下晏摘星的肩膀:“干嘛呢!”
这一拍让晏摘星僵硬了身子,他慢慢站起了起来,保持着语气轻松:“啊,我当然记得呢,多谢你的资料啦。”
“你、你哭了?”
“……啊?”晏摘星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去,他面对着琉辉,愣愣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一片湿意。
晏其果然在隔天才回到了家,晏摘星下班回来的时候,晏其刚洗好澡出来,正把他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他在看到晏摘星的第一眼就展露了温柔的笑:
“这两天我不在家,琉辉做的饭有乖乖吃吗?”
“我乖乖吃了,哥。”晏摘星望着晏其的那张脸。在晏其变成白发之后,似乎他们俩之间除了眼睛的颜色,几乎看不出有相像的地方。
琉辉似乎还在出任务,晏摘星自觉地上前帮晏其做起了家务,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在这样一片平静的氛围下开了口:“哥,你知道吗?我现在变强了。”
“我知道。”晏其正切着菜。
晏摘星这会也拖完了最后一块区域。他交叉着双臂支在拖把柄上,微微侧着脑袋,细细观察着他哥的背影。
围裙把晏其的腰肢浅浅勾勒,白色的头发还带着湿意。
“所以,哥,我可以喜欢你吗?”
切菜的声音停顿住,晏其不敢回头。
如果这个时候晏其回了头,就能看到晏摘星那双认真、又充满欲望的紫色眸子。
“晏其,我喜欢你。”
亚历山大看着镜子里的好友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
埃德里安转动身体看向镜子中自己的打扮,衬衫被吊袜带平整拉伸,西装规矩地扣好,领带是深红色的,正随着他手指穿梭勾动缓慢形成一个漂亮的结。
他并没有去问亚历山大的意见,只是又伸手整了整发型,将鬓边碎发梳理整齐,随后拿起一旁装饰用的蝴蝶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你的舞伴呢?”亚历山大穿着一件长风衣,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对方挺拔的身材同样能让人忽略季节问题。
“为什么去舞会就一定需要舞伴。”埃德里安显然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打扮,然而他将那朵蝴蝶兰重新从口袋里抽出,换成了一枚鲜红色的胸针,“我可以去享受夜晚和璀璨缤纷的世界,并不一定要进舞池里转圈。”
“我虽然同意你的想法。”亚历山大伸出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但是又很快放了下来,他看向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但是能和人贴在一起,在拥挤的舞池里转圈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埃德里安同样转头看向夜色,窗外是高悬于空的明月,没有星星,更远处还能看见耸立高楼间闪耀着的红色灯光,它们像是一颗颗人造的星星,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闪烁,机械又冰冷。
他重新转回镜子前,忽然兴致全无,思索着今天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只是打扮自己似乎就耗空了他一半的精气神,有这点时间去外面逛逛街或者在窝里睡一会不好么?
“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山大推开门,埃德里安也只好跟着走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多没意思,今晚就当给兄弟一点薄面。”
埃德里安一言不发,看着盛夏夜晚人来人往的街道,路人们频繁回头,直白地欣赏着两位高大健硕的男性,
埃德里安小心用手指抹了抹胸前的红色宝石,入手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透着微微温热的坚硬质地,它似乎与别的红宝石不太相同,用人类的语言描述,或许会把它认成一种红色的猫眼石,然而它正中间的裂缝并不是金色,也不闪烁发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看着它的时候就像是在注视另一个人的眼睛。
漂亮又死气沉沉。
前往舞会大厅的路途并不远,途中有好几个人试图凑上来搭话要他们的手机号,其中当然也不乏男性,亚历山大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极为自然地挽了挽埃德里安的胳膊,随之而来的是搭讪者们失望的目光,以及埃德里安毫无情绪的一瞥。
“别这么看我兄弟。”亚历山大拍着对方的背,把人拍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那片金色辉煌的海洋里,“难得出来享受夜晚,怎么能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虽然亚历山大说的没错。
埃德里安正了正领口,只是绕场一周,拿了杯香槟的空挡,他就已经找不见亚历山大的踪影了。
埃德里安无法,他既没有舞伴,熟人们又都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于是只好一条龙,颇显落寞地站在一旁,看不远处女士们的裙摆飞舞,音乐声悠扬回荡,四周人们的说笑声似乎也在逐渐远去,欢声笑语逐渐将他的思绪淹没。
他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还没有这群猎魔人和魔女的时间,一切都还在混沌之中,魔女与猎魔人势不两立,他还被叫做使魔的年代里,幼龙卷着尾巴用力扑扇翅膀,从扬起的金黄色枫叶中穿梭而过,那个女孩也这样笑过,他飞累了,有些埋怨总是经历旺盛的青梅竹马,于是调转头去,像一颗小小的炮弹,直直扎入那堆成小山般的金黄色枯叶里,松软的树叶轰然倒塌,伴随着小姑娘的尖叫与笑声,将对方淹没其中。
她深红的头发在这片枯黄的枫叶中极为明显,被风扬起时如同一片闪烁的晚霞,又如一片被风吹拂的玫瑰花海。
埃德里安闭上眼,脑海中似乎正浮现着对方从金黄枯叶里探出头,在一片荒野上,背靠破旧小屋,朝他扔小石子打闹的画面。
他们过得不富裕,两人相互扶持,从幼年到青年;从两个短手短脚的小不点,逐渐长成美丽少女与清秀少年的时光。
他用双手,用枯萎藤蔓,用开败的花给自己的魔女编制帽檐,给她制作项链。
而那个魔女身周环绕着红色的蝴蝶,在秋日收割完毕的田埂里赤着脚奔跑;在冬季白雪皑皑的山上歌唱;在春日冒着绿茬的草地上转圈;在盛夏的夜晚披着鲜红的血腥气,缓慢摔倒在他的面前。
往昔岁月霎时碎成金色的碎片,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香槟太久了,那些气泡在水面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洞,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他抬起手将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埃德里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捏紧了那颗放在胸口的胸针,而那颗红宝石一样的胸针正突突跳动着,灼烧着他的手心。
小提琴的声音似乎陡然拔高了,那些欢声笑语转变成的刺耳尖叫也慢慢褪去,他看见一味女士牵着另一位的手缓慢迈着步伐沿着舞池边缘旋转舞动,那动作随性中带着慵懒和放松,红色裙摆一如那日深夜向着自己飞溅的血液,女士转过头来,笑容优雅的面庞白皙消瘦,枯黄发丝飘扬,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然而埃德里安依旧死死盯着那一处,耳边的乐声跳跃着逐渐与他的心跳声脱节,时间似乎越来越慢,那人又一次旋身,双手自然展开抬起,苍白皮肤在金色灯光下几乎透明。埃德里安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听见了血液鼓动的声响。
他迈出的步伐坚定沉稳,然而眼中只留下了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在女士小巧的面庞上颤抖煽动,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然而她在那一瞬间露出的是茫然神色,像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就好像无数次在梦境与回忆中擦肩而过,一切欢声笑语中都有对方的影子,然而午夜梦回时,她的噩梦盘桓在脑海中时,那个还不如现在高大健硕的身影同样矗立在夜色深处,让她浑身战栗不已。
埃德里安穿过人群,掠过飘散而下的落叶,踩着嘎吱作响的新雪,拂过春日暖阳,撕开那晚模糊又刻骨的记忆,终于站到了对方面前。
坎宁歪着头,欣赏着这位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的男人,对方神情有些迷茫和不可思议,刚毅的面孔上逐渐浮现出珍重混杂愤怒的情绪。
坎宁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只是遵从自己的下意识伸手抚摸那人的侧脸,揉开他紧绷的下颌线,随即用手指勾勒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路向下略过西装硬挺的肩线,绕开那颗注视着她的宝石胸针,最终落在领带尾端,丝质布料凉凉的,一点点染上她的体温。
这是个英俊的男性。坎宁对埃德里安的第一印象其实很不错,然而她注视着那张刚毅面孔,心头逐渐浮起的情绪却不是温暖,而是一种乍暖还寒时的冰冷与痛苦。魔女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丢了眼球的眼眶。
手心里眼皮轻微颤动,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痛一点点、一滴滴地试图再一次将她淹没。
人们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在意这两位站在舞池边缘却毫无跳舞意图的人,只是自顾自地享受时光与景物飞旋的夜晚。
坎宁也不在乎,她的余光中那些各式各样的裙子与西装与她无关,只是今晚的一种点缀。
埃德里安并不退后,任由坎宁打量他,抚摸他,审视他,回忆他。周遭一切此刻都只是他们的陪衬,他也学着坎宁歪着头,没有后退弯腰的礼貌邀请,也没有强势拥抱的姿势。两人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缓慢靠近,感受对方许久不曾出现在身边的熟悉感,唇齿交融,交换体温,在这人来人往的时光与陌生的时代里拥吻。
埃德里安扣着坎宁的腰,另一手与那只始终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手十指相扣,轻盈克制地转了个圈。
小提琴声与钢琴的敲击声融合飞舞,他们的舞步也同样愈发肆意起来,坎宁微微下腰,像是个享受失重感的孩子,埃德里安的步伐很大,总是比别人转得更快,更远,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此刻坎宁的脸上,手下是对方瘦骨嶙峋的肉体,与毫无改变的心跳。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撞到,就好像现在这片久别重逢的光里,这场命运般的重逢之中,从来就没有过别人。
Vol.215「暮月」《第三轮月》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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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寒冷的一天,客厅的钟敲到第六下时,我在二楼的书房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作为深入简出,又在社会上没什么名气地位的人,几乎没有访客会来找我。这个不打招呼就径直走上二楼的人自然引起了我的警觉。只有一个人,我一边思考着来者的身份,一边在桌子前站起身,并把手探进抽屉里。
不过当洛加的在门前现身时,我的警惕就自然消散了。“洛加,你回来了!”我惊喜地喊道。
“是啊,回来了。我还能去哪儿呢?在乡下呆上一周也够我受的了。”洛加回答道。他穿着长袍式的呢绒大衣,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夹着一卷东西,脸上的疲惫感比平时更重,我想他应该是今天才坐马车回城里。“你这陋室可算够脏够乱啦,灰尘又那么重。”他小心避过地上厚厚堆叠起来的一坨又一坨典籍。
“我在收集你之前信里提到的那些材料,这里很多都是我从库拉雷德教授那里借来的。”再次见到挚友的惊喜之后,忧虑再次爬上我的心头,“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或许吧,但早晚得面对。难道我就永远不回来了?”洛加一瘸一拐的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随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洛加的腿是在学生时代的一次游行运动中受的伤,之后就经不住站经不住走。大家都为他感到惋惜,洛加自己倒是把这个伤视作一个小小的荣誉。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
“什么?!还有比听剧评更让剧作家揪心的事吗?”洛加故作惊讶地开了个玩笑,随后把自己夹在手臂下的那卷东西递过来,那是一卷报纸,“来吧,读吧,海斯廷斯。”
我无奈地接过报纸,洛加喜欢找人朗读别人写给他作品的评论,如果被评论的那个剧本风评不佳,那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朗读的那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更重要的是,在洛加跑去乡下避风头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一遍,骂过一遍了。
“读吧,让我们来听听最富思想评论家们的见解。”洛加做了个请的手势,换来了我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相较于这位作者过去最优秀的作品,本剧还有很大差距;相较于其曾写过的最荒唐的作品,本作称得上进步巨大。’近卫报,约瑟夫写的。他是在用你的《咬笔杆的人》里的句式……”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咬笔杆的人》里嘲讽他们来着。”洛加挠了挠自己的眉毛,“下一位下一位。”
“‘显然,过去的成就已经让欧内斯特·洛加忘乎所以,曾经才华横溢的表现让他变得傲慢自大,这部《人民之敌》完全是在蔑视在我们社会中占据重要分量的知识分子、军人以及……’这篇先锋报的评论是匿名投稿,这上面骂得很难听。”
洛加开始把自己的拐杖抖得“咚咚”响,熟悉他的就会明白这是他烦躁的表现。
“‘我们不能确定,作者对于自己剧作人物口中那些离经叛道的台词是否有足够的认识,把自己的才能用在撰写一部这样扭曲的作品上,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可耻的浪费。我,以及广大的戏剧爱好者们依然相信,一位曾写出过《面具》那样杰出作品的剧作家,未来一定会用更优秀的作品扫除如今的阴霾和质疑,但我也必须提醒一句,任何‘期待’都是有限的……’,安东尼·罗斯福特。”我悄悄打量洛迦的脸色,注意他的脸看起来越发阴沉了,“我看读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放心,海斯,我不会生气的,因为我已经发过火了。”
“你,你已经读过一遍了,还要我再读一遍?”
“我还想再听听,再想想。谢谢你,海斯,有人一起分担就好受多了。”洛加对评论总是很重视,尽管对于批评他并不喜欢。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他们不会喜欢你的那个悲观消极的结局,还有那些过分直白的话语。”
“是,你是说过。”
“而且眼下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什么问题?”洛加问。
“你在剧本里写了影射阿袄利人的事。”
“没错,我们国家在阿袄利做的事,就是一场野蛮的入侵。”
“昨天传来的消息,军队在阿袄利吃了败仗,要不了多久,战败的消息就会彻底传开。”
“打败仗和我有什么关系?”看起来洛加对吃败仗还有些高兴。
“还记得红鼻子的里克吗?他现在在政府机关里工作,他给我递的话:有人不喜欢你的反侵略反殖民的言论,更不喜欢你在剧本里的冷嘲热讽。而且你还打算写一部阿袄利题材的新剧。”
“我是打算写阿袄利人的故事,所以才让你去收集的材料,但是他们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写信给军部的人要求取材,还和一些军人做了接触?”
“是有一个叫兰度的年轻人,跟我谈了很多在阿袄利发生的事,可惜后面就联系不上他了。”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尽力摆出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洛加,现在立刻回乡下去,或者随便去哪个国家避避风头。留在城里,他们会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抓进去的。想想索兰老师!”
“索兰老师……”
无形的悲痛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过去在奥兰的求学时光有多快乐,如今就有百倍千倍的沉重。索兰老师引导我们用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帮我们摆脱古典主义僵硬落后的思维,将最先进的思潮教导给我们。然而多年之后再去探望时,却发现曾经的恩师已经被黑暗中的阴影遮蔽,从此天人永隔。
沉默持续了许久。
“海斯廷斯,你曾经说过,我的作品里,你最喜欢的是那部《第二轮月》。”
“……是。”
《第二轮月》是学生时代洛加写下的第一部剧本,尽管很稚嫩,但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不羁的热情,当然也不缺少对当局大胆的批评。过去,我曾无比遗憾这部剧未能实际上演,只在少数几个人间传阅。现在,我只会庆幸没有因为这部剧毁了洛加的整个职业生涯。
洛加站起身,窗外最后一点橙红的光打在他身上:“索兰老师说过,不成熟的思想,不应该传播给民众,而有时候真理,也只能在合适它的时代传播。其实《第二轮月》,原著是索兰老师的未发表小说,名字是《月之符》,我是在老师的基础上,改编出来的。也是索兰老师,禁止我去尝试让《第二轮月》上演。”
“语言真的很无力啊,海斯廷斯,至少对于贪婪、唯利是图的人来说,语言打动不了他们,艺术不是他们的追求。你是不是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一点呢,自从毕业以来,你一直担任我的助手,帮我收集、整理资料,但再也没有动笔写过一篇小说、一期剧本。”
“我不会离开的,我就呆在西风街178号的阁楼里,如果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洛加!”我想痛骂洛加的愚蠢,指责他的狂妄,但洛加制止了我。
“我在乡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异的人,他自称斯科特,曾经是阿袄利战场上的军官,他说……” 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他说,阿袄利已经没有阿袄利人了。”
“而关于阿袄利人的剧本初稿,我其实已经写好了。只是看起来,它依然不适合在此时上演。”洛加从大衣底下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把它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拜托你了。”
一八二八年三月二十日,青年戏剧家洛加·瑞恩遭到秘密迫害。
此后,有“月之国”美称的摩罗第二联合王国继续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殖民侵略活动,一度称霸整个世界。
一八三六年,摩罗第二联合王国在与其他国家的遭受重大失败,失去了大部分殖民地,并承受着极其苛刻的战败条约。
一八四三年,年近四十岁的海斯廷斯在众多社会人士的帮助下成功在裘巴罗国家剧院上演著名戏剧《第三轮月》,讲述了最后一个阿袄利人的故事,并成功在全国范围内完成转播,成为了联合王国爆发武装革命的契机
一八五零年,摩罗第三共和国成立。
“语言真的很无力啊,洛加。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来说,任何挽留都打动不了。”年过五十海斯廷斯将泛黄的稿纸一张张抚平收好,连同自己的记述一并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保险箱子中,这份手稿未来将会在裘巴罗宫殿中展出,“我不再写作,是因为我相信有人的语言更有力量,能够做得更好。但是你自己呢,你牺牲与否,又到底对今日的结果有什么影响呢?或许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吧。”
END
(暮月,有“傍晚的月亮”的意思,也可以指一季的末月,或者是三月份的意思。感觉上是个美丽的词,可惜我写的文这么沉重。。。可能是这个月看了不少历史和戏剧相关的东西吧。以后还是别那么沉重的文了,阿弥陀佛)
出场人物(按照出场顺序)
梅尔格恩·琼斯 隶属灾害司记忆清除办公室,阿黛尔的同事
克拉伦斯·古斯塔夫 隶属灾害司,哪里需要哪里去
帕斯塔·桑切兹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布瑞克·莱特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斯嘉丽·布什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叶斯廷·塞勒 隶属执行司指挥及控制中心,本起案件指挥及负责人
加舍尔·罗勒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格尔森·福尔曼德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费洛·金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阿黛尔·马丁 隶属灾害司,本起案件嫌疑人
马埃尔·勒罗伊 隶属执行司安保中心,负责受害人的安保工作
珮洛菈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瓦莱里克·迪迈奥 灾害司司长
序
她就要死了。
这是一栋20米高的商业楼,只要刻意忽略内部泛黄的墙皮,稀少的客人,昏暗狭窄的通道,人们——就连消防部门都会认为这是一栋符合经营规范的商业用楼体。楼顶的水泥地面上随意堆放着建材,但是没有什么灰尘,她前额的刘海儿在风的挟持下起舞,楼顶的风大得好像能把她也卷起带走。没有什么细小的微尘能在时不时光顾的高处的气流的裹挟下幸存。
在狂风中她幻想自己的身体如何突破空气的阻力,如何投入大地母亲的拥抱,身体将会如何四分五裂,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她会被逼迫到在这个六千万人口的国家里举步维艰,甚至要混在那些流浪汉里去像个乞丐一样讨要救济金?坐在救济金领取窗口里的女人的眼神总是令她如芒在背,似乎在无声地指责他们这样能穿着得体还要领取救济金的米虫就是导致国家财政困难的罪魁祸首,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愈发地挺胸抬头去回应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的质疑。
她当然可以和那些流浪汉一样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是她仅剩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使她是个被赶走的女人,从那个有着不爱她的丈夫和她不爱的儿子的家里,从曾经体面的工作。她只能住进狭窄寒冷的廉价出租屋,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日渐减少的存款和现金,即使她在政府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微薄的薪水只够她付个房租,她还是要过着入不敷出的贫困日子。
但她本来应该过着的生活不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在几百年前有着贵族名号的家族所拥有的豪华庄园,即使在君主和贵族的权力都已经烟消云散的现代法国,只是能在这样的家族里受雇帮佣,她的日子也比普通人要好过得多!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她狼狈地在驱赶中逃离了法国,曾经令她留恋的一切就像在狂风之下无法幸存的尘埃,连个影子都没了。
但是很快这些都不重要了。
是啊,因为现在她就要死了,她已经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拔出了那用以施展她神奇的力量的媒介。
梅尔格恩·琼斯踩下刹车拉上手刹,手刹发出摩擦声证明这辆车已经稳妥地停好,他抬起刹车踏板,将手臂搭在开着的车窗上,另一手摸出手机开始在聊天界面输入文字,窗口最上面显示的名称是阿黛尔。
而坐在他左侧副驾驶的克拉伦斯·古斯塔夫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用力睁开眼睛眼球稍微上翻而后用用力闭紧眼睛,他摘下眼镜晃了晃脑袋用手掌使劲抹了把脸,等他带上眼镜他的脸上的疲惫仍然堆积着。
“给马丁发过消息了?”他问。
“刚发,她还没回。”梅尔格恩放下手机,商场门口稀疏的行人们大都步履匆匆地路过,对灯光暗淡客流稀少的商场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可以理解。如果要去商场谁也不会选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会随时倒闭的商场游逛,除非这个商场在门口贴上谁也无法拒绝的甩货折扣。
“我都忘了问了,她什么情况,这栋楼感觉都快被拆了,上这儿来干嘛?”
“听说有急事,我也不清楚,她只说她在这儿,让咱们来这儿接她。反正她和上面请过假了,能接到她就行。”
克拉伦斯摇下车窗,但外面一点风都没有,空气像停滞了一样加重了他的困倦,他暗骂一声,梅尔格恩转过头来看他,“这么困就下车站会儿,马丁还没给我回消息,看来咱们得等上一会儿了。”
“要不直接给她打电话吧。”克拉伦斯的手指摁在触控面板上的车载广播按钮,面板上显示出经典FM的字样,悠扬的古典乐开始从音箱里传出,他的手指操作着换台按钮,音箱里传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不一会儿变成俄乌战争的播报,然后又定格在对While she sleeps乐队的采访,主唱劳伦斯·泰勒说着他们的新专辑在过去两个月里取得的成绩和他们接下来的巡演计划,终于在冗长的采访环节后能够振奋他的精神的摇滚音乐即将在播报员的播报后响起。
“接下来请收听While She Sleeps 本次带来的歌曲Sleeps Society,请欣赏。”
突然车辆的剧烈震荡和惊人的声响代替了音乐带来的震慑,翘起的车头几乎把他们抛起,当坐椅落下时他们的身体被安全带拽回牢牢固定在座椅上才没有滑下去。
他们对视一眼,两人都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尔格恩立刻放下手机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向车后走去,已然变形的车尾旁,后备箱盖子高高翘起,沾着点点血迹,而旁边的地面上更多的血液从不省人事的女人身下流出。
1
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台零件精密嵌合连夜运转的机器,那么它的背面也是一样,看不见的社会正在运转,在埃癸斯的所有人都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这里就是整个不为寻常人类所知的隐秘世界运转的缩影。
今天埃癸斯的走廊里员工们的脚步也一刻不停,各部门的人们穿梭在宽敞的通道里,脚步声、谈话声与固定电话的铃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可见春天复苏的不只有花朵和气温,还有各种突发事件,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天,所有呼吸着温暖空气的生物都躁动了起来,埃癸斯这头巨兽的呼吸也逐渐加快,穿行的员工们是它体内流动的细胞。
帕斯塔·桑切兹小跑着从他身旁经过奔向电梯,一边将刚从媒介保养与维修处取回的蓝宝石戒指戴在手指上一边对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手机说话:“等等我!我已经拿到媒介了马上就到!”
在他的鼓膜被行政处办公室里的固定电话震动第三下之前路易·凯扬古尔接起电话,“行政处。是的,记录显示我们一周前受理了相关申请,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处理的,请稍等……”
而突如其来的敲打声盖过这些声音,很快悠铃掠过他身旁钻进其他事务处理中心,“有人吗!打印机又卡住了!”
同为这些运作的细胞之一,布瑞克·莱特快步行走从这些声音和气味中挣脱出来,他间或绕过迎面而来的同事并和他们打招呼或是点头致意,留意着空气中混杂在各种用以遮掩体味的香水味里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味道。干燥的细碎叶子燃烧发散的因子通过他灵敏的嗅觉将他指引向靠近后勤的吸烟区。而在他看到吸烟区的门之前他想要找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出现。
“有人提醒过你过量的花言巧语会招致一些不太好的事吗?”
不,不是这个。虽然这也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却比她的声音要更甜更年轻。
“适当的夸奖有益身心健康,你觉得呢?”
沙哑,一副被岁月和烟草充分熏染过的嗓音。布瑞克抓到了这只躲藏在吸烟区“猎艳”惯犯。他在靠近吸烟区前深吸一口气屏住而后抓住门把手,但是他仍忽略了压强的作用下可能造成的结果,他的眼睛被扑面而来的尘埃狠狠地刺痛,视野里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最后他仍在呛人的烟雾里败下阵来。
“咳咳!斯嘉……咳!斯嘉丽,来活了!”
“好吧,”斯嘉丽·布什吹了声口哨,她将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碾灭,从椅子上站起身和对方道别,“谢谢你的烟,和你谈话十分愉快,科里斯卡娅。”
“我也是,等你忙完了再见,布什。”
有着人偶身体的幽灵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抬起手同她告别,在她摇晃手掌时球形关节与肢体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藏在略长的白色发丝下的欧珀般的双眸目送着她的离开。
直到门关上布瑞克也没能从二手烟的冲击下缓过来,浓度过高的烟雾炸弹对于他的嗅觉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香烟这种东西!”他的双眼仍在流泪,好在一张干净的手帕被递了过来,他感激地接过,“呃,谢谢。”柔软且带有一丝玫瑰香味的手帕吸收了多余的泪水,擦掉那些惹人厌的细小颗粒,这下他总算能看清东西了。布瑞克用力眨眨眼睛。
“所以来了什么活?”斯嘉丽同他并肩走在嘈杂的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在诸多声音里开出了另一条路,“手帕你可以洗干净以后还给我。”
“真不知道你是温柔还是太冷酷,”这个女人既喜欢广交朋友也会毫不犹豫地和别人划清界限,虽然布瑞克并不清楚她的交友标准,但这点让他既觉得既庆幸又担忧,而且斯嘉丽·本人也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希望她以后不要在人际关系上出问题给别人造成麻烦才好,他摇摇头将手帕收起来,“我也还不太清楚,我在开会之前就被差遣过来叫你了。”
“那这次的负责人是谁?”
“叶斯廷·塞勒。”
“不错哦,靠谱的指挥,”斯嘉丽微笑着和路过同她打招呼的同事挥手,“看来这次的案件很快就能结束。”
“你不用塔罗牌也能占卜?”
“就算是预感我也不会出错。”斯嘉丽伸手抓住办公室的门把手。
“就剩你们了,”简单瞥了他们一眼看清来人后叶斯廷·塞勒那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阴郁双眼便马上回到他眼前的资料上,前额稍长的浅色发丝的刘海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光是从他的表情上斯嘉丽很难想像出这次案件究竟如何,不过办公室里的人并不多,算上她和布瑞克熟悉的收集室的人只有五人,“坐吧。”叶斯廷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斯嘉丽和布瑞克在已经落座的同事间找到两个空出来的椅子坐下,而叶斯廷的声音已经从办公室前面传来。
“既然人齐了我就简单说说这次的案件,案发时间很近,大约在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时,”斯嘉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现在距离案发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报案人是灾害司的琼斯和古斯塔夫,他们目睹一名人类女性从史蒂芬路的一栋商业楼上坠落,同时同属灾害司的阿黛尔·马丁也曾出现在案发地点,目前下落不明。因为目击者还有许多普通人类,所以警察已经先一步赶去了,现在上面正在交涉案件调查程序的让渡。有什么问题吗?”他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扫过这间办公室里每一个人。
一只手率先举起。
“罗勒。”
加舍尔·罗勒今天也半扎着她那头火红的长发,身上穿着像是招待处前台的套装,或许会有别的衣服更适合她,但斯嘉丽觉得尊重其他人的审美是一种礼貌的表现。加舍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有侦测到马丁使用魔法的反应吗?”
“根据侦测结果大约案发前一分钟内案发地点曾有过细微反应,但是类似反应全国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现在正在排查。福尔曼德。”
格尔森·福尔曼德没有被遮住的右眼跟着在纸面上移动的笔尖转动,据说他被遮住的眼睛并不是瞎了或者害了什么病。在埃癸斯的人们拥有合理处置自己身体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到工作就行。斯嘉丽没有详细问过格尔森,既然格尔森没有主动说过那她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别人的行为。随后他抬起头,“被害人怎么样了?”
“及时送医了,目前情况不明,但是已经派了安保中心的人过去,到时候他们会将情况及时汇报,视情况被派遣的人会直接驻守医院保护被害人的人身安全。还有问题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费洛·金放下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坐姿,椅子的关节发出被挤压的声音,他撑着脸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耳后,大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工作,热切的实践派。
叶斯廷点点头,“好,那更多的问题就等到调查过程中出现了再去解决。虽然当前要务是找到阿黛尔·马丁,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找出事情真相。这起案件牵扯到埃癸斯内部的异种同事,这也就意味着这也是同诸位异种同僚息息相关的案件,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分配任务。”
2
钥匙被推进锁孔,转动了里面的机关使得门锁打开,阿黛尔·马丁快速推开门左右打量过无人经过的走廊而后转身进入公寓里,她轻声关上门,尽量不让门发出任何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音量。白天的公寓楼里总是安静的,尤其是在工作日。明亮的光线从窗户被投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因为微不可查的流动在光线中游过,她跨过光线的身影扰乱这些微粒,当厚实的窗帘阻断了日光的窥视那些灰尘也因此没了踪影。
她在阴影里穿梭,进入卧室里翻找出家中留存的现金装进钱包,将钱包里用不上的卡片放进之前用来装纸币的口袋,从现在起她不能再使用信用卡、银行卡或是电子支付,这些记录都会在0.01秒内就暴露她的位置,现代社会对于个人隐私的窥探令人愕然。还有手机……她要另想办法,信号塔的定位也会暴露她。
可恶,她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掉下去,偏偏她还提前告诉了同事们自己会去那个地点。她记得自己当时拔出了媒介,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短杖冰冷十分,她也使用了魔法,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会监测到她使用魔法的痕迹吗?不,就算没有监测到稍后赶来的情报收集的家伙们也会嗅出那里的痕迹,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会死吗?那是一栋二十米的商业楼,那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从二十米坠落的话她必死无疑,但是活下来的话又能如何,运气再好也只是一辈子变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躺在病床上等死。
可是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女人赔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生活!如果这就是那个女人想要的,那她现在就在被打败的边缘。阿黛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已经被困在陷阱里的无助野兽,不管如何挣扎也跳不出布满尖刺的深坑。那好吧,她拉上背包的拉链,既然我们都已经注定逃不出去,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提前解脱,这对我们都好。我不介意让自己被毁灭得更彻底。
这对我们都好。
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让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报复的快感占领她的大脑,直到公寓的门铃响起。门铃声一下下地震荡着阿黛尔的神经,她背着背包放缓脚步直到她站在家门前,一手抓紧媒介,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扒在猫眼旁边将右眼贴紧那小小的圆形镜片。
斯嘉丽将搜查令同自己的证件一同出示给公寓管理人,她已经摘下帽子,于是她的面容完全展示在了对方面前,毕竟这也是工作守则之一。她对管理人眨了下眼睛,“警察,工作需要,麻烦配合一下。请问阿黛尔·马丁小姐住在哪个房间?”当然,这就不在埃癸斯情报司工作守则里了,不过她知道身后善解人意的格尔森不会对此加以指责。
对面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光滑的额头上立刻变得更加油光锃亮,他马上低下头去查看电脑上的数据,“马丁小姐的房间号是506。请问她……”
“只是一点小问题需要了解情况,您不用担心。”
“好的,不过你们可能来晚了,马丁小姐已经走了。”
“不好意思,马丁小姐,”公寓管理员手里拿着木制文件夹,上面夹着一沓表格,提着工具箱身着工作服的工人跟在他身后,“最近有居民反映房间里有蟑螂,所以物业决定对房间进行驱虫工作,请问我们方便进来吗?我们只是在一些蟑螂可能出现的角落里滴一些药,我们可以保证驱虫药对人体无毒无害,不会影响您的生活。”
一口气从她的胸腔里缓缓呼出,但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无事发生,她松开口袋里的媒介,侧身为他们让路,“呃,当然,这太好了,那些害虫总是让人困扰。不过我马上要出去,可以请你们离开时锁好门吗?”
“哦,可以,请您放心。一路顺风,小姐。”
“谢谢,再见。”她换上一双更为舒适的鞋子,管理员和驱虫人员已经进入房间,她最后扭头看了眼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身影,迈出家门关上了大门。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拉着窗帘的房间让斯嘉丽觉得沉闷,好像这里的空气都不再流通使人难以呼吸,她大步走去唰地拉开窗帘,这下房间里立刻因为光线的涌入而变得宽敞,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以经过了那么多程序的效率来说我们来得够快了,”格尔森抽出夹在腋下的书,书本被他在手掌上摊开,他的手指捋过书页,白色的纸张蜷曲变形,扇动着飞起,变成一只只蝴蝶飞向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不用觉得气馁。”
“我没有觉得气馁,就算我们真的撞上她了又能做什么,指望我们两个把她撂倒?”一只蝴蝶落在沙发上的泰迪熊玩偶的头顶,轻轻合拢蓝黑相间的翅膀。
“那还是交给先遣队的行家们吧,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斯嘉丽跟着蝴蝶们走遍这里的每一个房间,白色的墙皮,单色的家具,简约单调的风格,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那只绑着淡紫色缎带的棕色玩具熊是整个黑白灰的装潢里唯一的颜色。她用手指抚过电视后面,指尖仍然干净如常。看来阿黛尔·马丁很可能有洁癖……或者说强迫室内保持整洁的习惯,而强迫行为多半是某种规避恐惧的产物,但心理侧写这方面不是斯嘉丽的强项,或许费洛会对此有更多的见解。
“你之前和马丁见过面吗?”她问道。
“算是吧?”已经有蝴蝶陆续回来落在书上变回纸张,格尔森开始阅读蝴蝶们带回来的信息,“她和灾害司的人一起的时候看到过一眼。”
“那和擦肩而过有什么区别,你怎么记得这么清?”
“因为当时灾害司的司长在警告她不要因为没有让她按时下班就不工作。”
“哇哦,真有个性。”斯嘉丽露出笑容,看来阿黛尔·马丁并不是什么单纯喜欢做家务的呆板女人。被贴在线索板上的照片里,阿黛尔·马丁有着洋娃娃似的精致脸蛋,但表情却比那些无生命的塑料制品还要了无生气,她瞪着一双漂亮的金色琥珀似的大眼睛好像坐在办公室里的人都欠了她八百万,现在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远比照片里的样子和无聊的装修风格有意思多了,她愿意给阿黛尔在她心里的交友评价打上一百二十分,然后给她糟糕的表情管理扣二十分。
“蝴蝶们都回来了,”格尔森翻动书页,上面的文字快速从他眼前掠过,“看来马丁回来只是为了取现金,她真是够谨慎的,她把信用卡和银行卡都留在家里了。”说着他看向卧室的方向,“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她家里很‘干净’,不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能用来了解她的信息。她很少看电视,从不带外人回家,很少网购,厨房很干净,因为她很少开火,而且她周末常不在家,不知道她干什么去。”
“真神秘,听说有神秘感的女人总是能让男人心动,你觉得如何,格尔森?”
“我可不喜欢在工作中给我神秘感的女人,”格尔森笑着摇摇头,他打开手机调出叶斯廷的电话号,“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塞勒才会总是在过劳的第一线。”
“看来过度的神秘感也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审讯室看到你了,一百分的马丁小姐。
看来比起把家里处理得比墙皮还干净的马丁小姐,这位叫梅·加涅的受害人的信息要多得多,调查梅的居住地址的费洛和加舍尔在勘察过她的家后又驱车前往了她前夫的家,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有关这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的信息。而斯嘉丽和格尔森则先赶往医院与叶斯廷汇合。
当斯嘉丽和格尔森赶到医院后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好运的女人大难不死,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输氧管和其他各种仪器监测维持着她的生命,坏消息则是这个倒霉的女人将面临高位截瘫的命运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所以她还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吗?”刚才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斯嘉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梅,她双眼紧闭,在输氧管的辅助下呼吸,监测器屏幕上显示着她的心跳和血压,行进的波动长线反映出她的心跳。现在他们在医院一楼大厅的某处角落里,周围人们拿着挂号单离开收款窗口或是在服务台咨询科室。
“有,但不会很快,而且就算醒了以她的伤势医生也不会允许我们进行询问。”叶斯廷抬起手摸了下嘴唇,或许他想来一点咖啡因,但是现在他的手边没有咖啡。
“费洛和加舍尔那边呢?”
“他们在受害者家里发现了一堆欠条,催缴单和救济金领取单据,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格尔森重复到,“她得了什么病吗?”
“这点还不清楚,而且她家的东西很少,但是通过离婚证和一些签收凭证,金他们找到了她前夫的地址,他们大概已经赶过去了。现在后勤正在解锁她的手机,估计里面的信息很快就会传输给收集办公室。”
“那马丁的手机呢?”
“已经锁定了位置,莱特正在追踪。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谨慎的女人,哈?”斯嘉丽耸耸肩。
“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莱特最后会在某辆在城市里到处乱蹿的出租车里发现马丁的手机,”叶斯廷点点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当他们费劲找到那手机时阿黛尔·马丁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无从找出,“不过来之前我在后勤问了下马丁的事,虽然她和其他员工交往甚少,但还是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马丁在二十年前也被卷进过一次谋杀案,她涉嫌谋杀她当时的未婚夫因而被列入嫌疑人名单。”
“略有耳闻,”斯嘉丽耸耸肩,作为在场唯一经历过这个时间点的人她的脑海里对这起案件依稀有些印象,但也仅此而已了,“听说只是乌龙一场,那个男的半夜招妓在家,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心脏病突发。”
“这起案件的证物还在你们那吗?”
“应该还在,每起案件证物的保存年限是一百年。”
“好,那我们这就回去,”叶斯廷站起身,“我给另外三人发消息通知他们也回埃癸斯,回去以后布什去找证物,福尔曼德去档案室申请卷宗查阅……哦,罗勒发来消息了。”
科莫·理查德的家里今天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手里的警察证他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门来,跟在他身后的红发的女人对他点了点头。
“请问二位是……”
“简单了解情况,我是费洛·金,叫我金就行,这个是罗勒,”女人对他伸出手,于是科莫也同她握手,“不用紧张,只是简单的说说话。我们能进来吗?”
“呃,当然。”科莫为两位警官让出路,他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哪个多舌的邻居看到他被警察找上门才关上门,他带着他们来到客厅,“先坐吧,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费洛语气轻松,似乎他们真的只是来同他唠唠家常。
但愿他们真的只是问几个问题,科莫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记不得自己是不是有做过什么足以让警察拜访的事,像是和邻居间的口角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难不成是他的护照出了什么问题?英国脱欧之后回到法国变成了麻烦事一件,他开始筹措在法国重新找工作打算带着儿子回去,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再待在这边的理由。
“你家的装修还不错嘛,”费洛环视了一周他的客厅,赞许地对墙上颇具设计的照片和挂画点了点头,但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他被称赞稍微安抚的心又开始加速,“比梅·加涅家好多了。”
他冷不防被前妻的名字刺中,过去的五年他对这个名字避之不及,但现在这个名字却就这么又出现了,甚至还为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两个警察,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你们是因为我是她的前夫……”他从两个警官的眼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不禁哑然失笑,“哈,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有关她的事的话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看来你们是因为感情问题分开的,那我带来的消息或许会让你高兴一些,”费洛说,“这位你痛恨的前妻从二十米的高楼坠落,目前生命垂危,不知您听到这个消息感受如何?”
“金。”他身旁的罗勒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这个略显不礼貌的问题。
“哈哈,抱歉,这个是我的老毛病,”男警官打了个哈哈,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主要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猜测,比如她是自杀还是……”
但是科莫却失了神一样,视线落在茶几的一角,直到罗勒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不,抱歉,我不清楚……”
费洛挑了挑眉,虽然他对科莫的这幅样子很是好奇,这个男人明显同他的前妻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生活,两个人大约也是不欢而散,但是这个男人现在却对这个女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消息表现出了有趣的反应,虽然他很想知道这层情绪当中的秘密,但现在并不是时候,“是吗?那我换个问题吧,您了解她的近况吗?”
“她……我知道她的生活比较拮据,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寄来孩子的抚养费了,但是昨天她忽然汇了二十万给我。”
“二十万英镑?”一个穷到要领救济金的女人一下子掏出了二十万英镑?
“我没有问她这笔钱是哪来的,我已经打算带着孩子回法国,这笔钱刚好用来过渡我回国找工作的这段时间。”
“她的人际关系您有所了解吗?”
“……好吧,”科莫叹了口气,他抹了把脸,终于不得不正视要再次谈起这个女人的事实,“她的人际关系我了解的不多,离婚以后就更不清楚了。但是听说她之前因为性向被从前雇主家赶出来了。”
“她是同性恋者?”费洛没有提出更多的猜测,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科莫会自己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
“不,她是异性恋,她和雇主家的那个小姐就是玩玩,但是因为被发现而被赶了出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我遇到了被赶出来的她。”
“听起来很浪漫啊。”
科莫嗤笑一声,“浪漫?警官,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浪漫,但是结婚是另一码事,我们必须生活,必须面对真实的彼此。”
“嗯哼,所以她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她……”科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勇气慢慢充盈他的胸腔,好说出这件他不愿回忆的往事,最后他站起身,走到照片墙前面,上面挂满了照片,比起科莫上面更多的是一个男孩的照片,“警官,在我同她一起度过的这么长时间里,无论她如何对我倾诉那些爱意我也还是发现了,这个自私的女人只爱她自己。”
“什么意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某人。”
“那个雇主家的小姐?”这次不是费洛提问,而是罗勒。
科莫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要是你们还想知道更多的就去调查她曾经的雇主吧。现在我可能要给你们下逐客令了。”
“但是……”
“我儿子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不愿意和受过伤的孩子再谈起那个女人,至少别让我的孩子再回想起那个女人,警官……”科莫的声音几乎在哀求。
“好吧,感谢您的配合,”费洛伸出手去同科莫握手,“再见。”
当他们离开科莫家时,背着书包的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欢快地和他们打招呼,大声呼唤着他的父亲奔向了他们身后的房屋。
3
斯嘉丽将装有证物的箱子放在桌上向前面推了推,她另一手拿着说明了证物内容的清单,比起其他案件这张纸显然短得多,“这个就是当时那起案件的全部证物,里面装着死者的尸检报告,嫌疑人DNA样本和检测结果以及魔法使用的监测报告,证人的口供和DNA样本及检测结果,嫌疑人的车票票根,旅馆入住凭证。就这些。”
“谢了。”叶斯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勾住箱子的边缘将它拉到自己眼前,他站起身简单检视里面的东西,随后拿出了里面对嫌疑人的相关报告翻动,“这个魔法检测的痕迹确实与今天的监测结果一致,嗯?马丁改过名字?”在报告书上,检查对象的名字写的并非阿黛尔·马丁,而是叶斯廷从未听说的索菲亚·唐。
“听说她和家里断绝关系以后就改了名字,”恰好格尔森刚刚回来,他已经取到案件卷宗,棕色牛皮纸的档案袋被放在桌子上,“就这些,那起案子解决的很快,所以记录很少。”
“好。”叶斯廷拿起档案袋,解开缠绕在上面的棉线。
“你已经看过了?”斯嘉丽说。
“不,我没有,档案室的马尔斯夫人告诉我的,”马尔斯夫人是档案室年纪最大的员工,毕竟算上她成为幽灵的年岁她甚至熬过了亨利八世至今的所有英国国王在位的年月,“她一直记性很好。”
“糟了,她该不会还记得我给她的曾曾曾曾孙算命结果算到她家要绝后的事吧?”
“……我觉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难以释怀,”格尔森摇摇头,“要是以后你需要去档案室的话就叫我或者其他方便的人去吧。”
“真是贴心,谢谢。”
“我回来了!”布瑞克推门了门大跨步迈进办公室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水杯一饮而尽,他身后因为被大力推开的门则因为失去推力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他额前的刘海都被拢起,有几缕还被汗水粘在额头上。
“怎么回事,过程不顺利吗?”斯嘉丽问。
“别提了,那出租车一看我在后面跟着就加快油门,我不得不拉下车窗大声跟他说‘警察!配合一下!’结果他跑得更快了!直到交警把他拦下来才发现这老兄前几天酒驾被吊销驾照,这会儿无证驾驶呢!”
“倒霉蛋。那马丁呢?”
“连影都没了。出租车后座只剩下一个已经格式化被出了厂的手机,不过我还是把手机送到后勤去了,没准那些人还能查出什么来。对了,被害人手机倒是解锁了,”布瑞克从怀里掏出那只在梅坠楼前掉在案发地的手机,上面的屏幕已经因为碰撞刻上数道裂痕,好在并不影响手机功能,“你们看看。”
因为叶斯廷还在翻看卷宗,斯嘉丽接过手机摁下开机键,屏幕上显示出时间和默认的屏保,因为后勤已经取消了密码,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便打开了主页面。里面的娱乐应用几乎没有,只有YOTUBE和推特等视频和社交应用。她点开通话记录,就在梅·加涅坠楼的三个小时前存在一个最后同她在电话中说过话的人,但那里显示的却并不是阿黛尔·马丁的名字。
“塞勒,事情变有趣了。”
但是她的“发现”对叶斯廷来说却不是什么值得称之为有趣的事,这意味着这件事要么变得复杂,要么变得棘手,他放下手里的卷宗,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索菲亚·唐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怎么了?”
“这位小姐给马丁的备注既不是阿黛尔也不是马丁,而是索菲亚·唐。”
“那就说得通了,”加舍尔在桌面上轻轻敲碎鸡蛋的外壳,接着转圈在桌上围绕敲碎的地方挤压鸡蛋,原本坚硬的外壳立刻发出溃不成军的求饶声,而在她身旁的费洛正在狼吞虎咽,在他对面的布瑞克吃相稍微好一点,叶斯廷和格尔森坐在旁边的桌子旁,这个临时调查小组一起在空无一人的食堂吃着这顿因为调查工作而迟到的午餐,“你们应该在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里也看到了总计二十万的汇款通知吧。”
斯嘉丽并不急着对付她的盘子里的那块鸡肉,她端起杯子,里面橙子味的汽水涌入她的喉咙,“嗯哼,说起来马丁的银行卡也放在家里了,如果拿去银行说不定能查看转账记录。”
“不一定,像马丁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准备复数张银行卡分别和不同的人对接用,”费洛已经消灭了他餐盘里所有的食物,这会儿正拿着餐巾纸擦嘴,“首先她在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能够了解她业余生活的信息,她有意去除家里任何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痕迹,表现为强迫性的打扫行为,这么谨慎的人不会明显地留下一张满是转账记录的卡在家的。”
“那么心理学大师有何高见?”
“得了,斯嘉丽,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现在推测出事件全貌,我只是个比一般人多懂一些心理学的人,擅长推理分析的大侦探要么在分析室要么在侦探联盟。我倒是认识一个,介绍来认识一下?”
“还早得很,马丁还没逮到手,你们的工作还没做完呢。”叶斯廷用吸管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诸事不顺,食堂的咖啡机偏偏今天宣告罢工,他又不愿再折回情报司使用那里的咖啡机,便只能用可乐作为咖啡因替代品。
“那好吧。大师,到时候再用用你的技巧敲开马丁的嘴?”
“怎么说得我好像什么开罐器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提前商量好的我都怕你说的那话让对面给你一拳。”回想起今天在理查德家费洛的“口无遮拦”,加舍尔只觉得一阵后怕。
“有你在唱红脸嘛,我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你最好是说真的。”加舍尔端起空餐盘站起身去窗口归还盘子。当她转身离开时费洛耸耸肩对斯嘉丽笑着吐了下舌头。
4
夜色穿透走廊里的窗户,在墙壁上,在空气里,在她的眼中,填满了她视野中的一切。阿黛尔·马丁放缓脚步,让自己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如同鳄鱼潜伏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搜寻着停靠在水边可以被她一击致命的猎物。
有了。
当那道人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时,马埃尔·勒罗伊正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那脚步声很轻,但却越来越近。马埃尔站起身,夜里医院走廊的灯光并不刺目,甚至很暗。这个病房的附近已经被埃癸斯与医院在打过招呼后划为了安保区,除了医生护士或是埃癸斯的案件负责人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这里。
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对方,“抱歉,执行公务,这里不许通行,请绕路吧。”
但是那个身影并没有停下,他只得提高音量,“如果您不打算离开将会以妨碍公务的嫌疑遭到强制带离,请立刻离开!”
那人继续迈动步伐,随着距离被拉近,马埃尔通过地灯和月光认出对方的身份,她的金发在窗户外投入的月光下呈现出近乎银色的浅色,摄人的月色在不断靠近这里。他立刻拔出手枪摆出射击的姿势,拇指缓慢扣下保险,同时缓慢地后撤。
“如果我拒绝呢?”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阿黛尔·马丁对他说话,她的声音轻柔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马埃尔感觉浑身发冷。
“阿黛尔·马丁,在你进入这间病房前你会因为涉嫌谋杀而被拘捕,”他握紧手枪,食指在扳机上徘徊,“现在依据相关条例对你发出警告,放下武器投降!”
“当我出现在这儿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这只是在浪费时间,”她拔出怀里的媒介,“我当然会去自首,在里面那个贱人咽气之后。”
当手枪的准星与对方的肩膀重合马埃尔立刻扣下扳机,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只是发出一声轻响,黑暗中子弹顺着膛线旋转飞出直冲向阿黛尔但却同她擦肩而过啪的一声嵌入了她身后的墙壁。这时他才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已经低到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女人从拿出媒介的那一刻起她的魔法就已经开始作用,变冷的空气让光的折射变了角度,导致子弹的弹道与他的预想出了偏差。
“除了那个女人我谁也不杀,让开,然后你就能带着我回去邀功。”
“我可不是为了邀功才深更半夜在这里执行任务,”马埃尔没有放下手里的枪,“你一定会在这里被逮捕,马丁。”
“就凭你和你那把玩具枪?”
马埃尔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到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了阿黛尔,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反握在手高举起向阿黛尔刺下但是却被对方在半空抬手截住,阿黛尔伸腿踢中珮洛菈的小腿,她登时失去重心加上她的衣领已被拽住,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在空中被翻过,但是珮洛菈也已经抓住阿黛尔的衣服,因此在落地的一瞬她快速撑地翻身,另一只手抽出另一把匕首刺向阿黛尔,距离过近,阿黛尔只堪堪侧头躲过这一刺,但是她的耳朵上仍留下一道伤口。她们彼此僵持谁也不愿先松手。
“要是你还想要你的手就放开!”
“了不起的恐吓,马丁,听起来就和五岁小孩一样可爱。”珮洛菈仍在伺机挥出下一次攻击,但是在那之前她便发现阿黛尔的话并非恐吓,她抓着对方的手掌处开始从掌心向外蔓延着被冻伤的紫色,疼痛使她不得不松开手,空气中水珠凝结成的冰凌也向她不断飞来,她不得不躲闪后退直到马埃尔的身前,马埃尔打出数颗子弹击中冰凌掩护了她的撤退,此时他们都已经从病房门口退开,那扇门对阿黛尔来说已经形同虚设。
“感谢你们为我让路。”她快步冲上前,但等她刚抵达门口还未站稳脚步突然打开的房门撞向她的身体,她的胳膊和肩膀瞬间变得疼痛难忍,手里的媒介因而掉落在地,有着一头红发的男人迅猛冲出抓住机会掐住她的脖子就像动物园里的管理员制服鳄鱼一般将阿黛尔按倒在地。
“我还以为我没机会出场了,”成年男子的力量令阿黛尔难以招架,更何况帕斯塔·桑切兹手指上的戒指已经开始隐隐变红,“没赶上白天的活虽然还是挺遗憾的。”
“我没带手铐。”马埃尔凭着多年以来的肉体记忆在身上摸索却摸了个寂寞,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执勤警察了,于是他只能提醒一下现场可能带着手铐的二位派遣队成员。
“我这儿有,”帕斯塔从后腰的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还要走个流程吗,马丁?阿黛尔·马丁,你涉嫌违反隐秘公约,现在依据相关条款对你实施依法拘捕。”
布瑞克·莱特打开审讯室的门,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人坐在桌子的对面,她没有同提交给埃癸斯的证件照里一样将头发精致地挽起,柔软的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让她看起来比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柔弱了许多,或许也是她刚刚接上被撞断的骨头的缘故。她的双手带着手铐被束缚在桌上以便所有人都能确认她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小动作。
“你好,马丁。”布瑞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拉开椅子坐下,跟在他身后的费洛·金将门关上后走来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阿黛尔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眸将他们全部打量过,布瑞克本以为这就是她的招呼,但她还是开口发出了声音,“你们好。”
“还需要走个流程吗?”布瑞克举起手里的米兰达警告。
阿黛尔耸了耸肩,“你随意。”
“这可以代表你已经知晓你拥有的权利吗?”
“保持沉默,可以要求律师在场。不过这里是埃癸斯,必要的时候我就行使一下沉默权吧。”
“谢谢你的配合。”布瑞克拔开笔帽将笔递给阿黛尔并将警告书推到她的面前,等阿黛尔在上面签了字他收回了这张纸塞进文件夹里。
“那么接下来对你进行例行询问,阿黛尔·马丁。”费洛打开他的文件夹,但是阿黛尔在他之前开了口。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请。”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要今晚去医院的。”
“因为我们有一位占卜大师,她曾经成功算出档案室马尔斯夫人家要绝后……”耳机里的轻咳声制止了费洛的话头,“总之她在每次安保中心出勤时都会给他们占卜一次。”
“占卜?听起来很不可信哦。”
“我劝你最好别当着她本人面这么说,不然她就会变得比埃癸斯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可怕……”
这次从耳机传出的是费洛的名字,于是他立刻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有没有解答你的疑惑?”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事发的时候我确实用了魔法,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击中她。”
“所以你认为梅·加涅坠楼与你的魔法有直接关系吗?”
“……我记不太清了,她离我其实比较远,当时风又很大,等我赶到她之前站着的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死?”
“万幸,她掉在了停在楼下的埃癸斯的车上。她没有死,但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哈!活该。”
“按照你之前告知灾害司司长的内容,是加涅先约你出去的吗?”布瑞克问。
“是。她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之间的事别想光用二十万英镑打发了,要约我出去见面。”
“你为什么给她汇了这笔钱。”
阿黛尔深吸一口气而后泄了气似的快速呼出,“你们对我调查到哪里了?”
“曾用名,未婚夫,不可告人的同性恋情?”费洛给她抛出几个关键词,但这就已经足够阿黛尔了解他们调查到了何种程度。
“那不是也基本上算是底朝天了,”她摇摇头,“我们是一周前遇到的,我当时和别人一起见面,我们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所以约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商业楼里的餐厅,就是史蒂芬路的那个。”
“她恰好在那里做服务生?”
“对,挺烂俗的。她偷偷拦住我说我已经死了的未婚夫的案子她有能陷害我的证据,当然我并不相信,时隔多年人都只剩一副骨头了哪还来的证据,我那时只想一心甩掉她,就留了她的电话号码,她给我发来一个银行卡号,我给她汇去二十万。她看起来过得很拮据不是吗,除了钱我想不出她还想要什么。”
“那现在看来的话,你会觉得她想做什么?”
“陷害我?你想说她是自己跳楼的吗?”
“……马丁,你或许看出她很拮据但你不知道她拮据到了什么程度。”费洛将一些属于梅的欠条和各种单据的复印件出示给阿黛尔,“她和丈夫离婚后除了一些存款什么都没带走,她现在甚至靠领取救济金过活。”
阿黛尔没有看那些复印件,而是笑了一声,“她离婚了啊,呵,因为她男人受不了她了?”
“看来你也很了解她嘛。”
“那是当然了,我未婚夫那事一出她就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最后家里人和我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因为她一直觉得是我害她失去了工作,是我搞垮了她的生活。”
“你没有谋杀她的意愿吧?”
“这算是在给我定罪吗?”
“不是,只是在问你的真实想法,当然这也会影响案件的结论。”
“那我就保持沉默吧,对了,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占卜大师试试看呢。”她转过头望向左边那面照映出她和两个审讯员的身影的镜子,但她知道这实际上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在玻璃的另一面斯嘉丽•布什对上她挑衅的目光。
瓦莱里克•迪迈奥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自始至终他一言不发,直到玻璃的另一边阿黛尔被带离审讯室他也只是迈开脚步走向门口,似乎并不打算对这场审讯发表任何看法。
“等等,迪迈奥司长,”叶斯廷叫住他,“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马丁的过去,还是她暴力拒捕?如果是后者我会好好教训她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罚,至于员工们的过去,我恐怕没有资格予以置喙。”
“……好吧,我知道了。”或许叶斯廷还想说什么,但凭他思考速度已经远超常人的大脑很难揣摩不出瓦莱迪克对此事的态度,最后他只同对方简单道别目送着灾害司的司长离开了这个在透视镜另一侧监视着审讯室动静的小屋。
而斯嘉丽也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那我也先走了。”
“别把马丁的挑衅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满你算出了她的行动。”
“我没有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尾不是吗,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总得有人盖章定论不是。”她挑了下眉,而后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失陪了。”巨大的关门声后监控室里只剩下了叶斯廷一人。
斯嘉丽说的对,这起案件总得有个结果,但是现场只有阿黛尔和梅,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当事人们一个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一个记忆模糊对案发时的细节全然不知。或许阿黛尔有说谎的可能,但一个谨慎理智的人人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撒谎,在埃癸斯的审讯室里没有可供谎言生长的土壤。
审讯室通往这里的内门打开,费洛和布瑞克前后进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如同刚刚从艰辛的劳作中解放的工人,“哎哟,就剩你一个了?”费洛四处打量一圈发现只有叶斯廷一人坐在这里。
“布什你知道的,她最受不了这个了。”
“我就知道,这家伙的胜负心真可怕。”
“迪迈奥司长呢,他总得表个态吧?”布瑞克说。
“他比较偏袒马丁这边,毕竟马丁实际上在今晚的突袭之前没有任何足够强烈的动机对梅动手。金,你已经和她面对面的谈过了,你觉得马丁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话……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异种或是年纪很小的人。就像是那种……对了,小说里派头十足的女管家。”
“比如蝴蝶梦里的丹佛斯太太?”布瑞克说。
“对,她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对自己的信念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而这层信念使得她的自我非常强大从而经常会忽视四周。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后天形成的还是她一开始就这样,但如果是现在的阿黛尔•马丁我很难想象她会因为一时的恼怒对不入自己眼的人进行什么报复。”
“好的,谢谢你的想法,我会纳入参考,”叶斯廷身体后靠将后背贴上椅背,“剩下的就等布什的占卜结果了。”
5
时隔一周,阿黛尔•马丁终于再次走进灾害司的办公室,但却不是来工作的,而是来听取她的处理结果,至少现在来看她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
她穿过人流稀少的的公共办公室,灾害司的人们时常处于东奔西跑的状态,很少能闲下来享受那种所谓的“办公室生活”,她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站到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前,抬起右手弯曲手指轻轻敲击门板。
“请进。”
她推开门,司长瓦莱里克•迪迈奥正坐在里面等待她的到来,“坐吧。”他说。
当她拉开桌子前的椅子时一张印有她的处理结果的白纸放在她的面前。
“那就简单说说吧,关于梅•加涅的事故将会被认定为是一起意外事件,对于此事你无需负责,也不必因此受罚。”
又是意外事件,她这辈子要被意外事件救多少次呢?
“但是除此之外你仍需要为暴力拒捕和产生了伤害同事的实质行为负责。”
她点点头,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经过讨论对你的处罚是,停职三个月,取消轮休和半年的假期。用劳动来弥补造成的损失吧。”瓦莱里克对她伸出手,阿黛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证件放在司长的手上。
“这个在你停职期间就交由我暂为保管,期待三个月后再见到你,马丁,提前祝你假期愉快。”
没有工资和工作的三个月停职,阿黛尔走出埃癸斯时外面阳光灿烂,行人们步履匆匆,她以不适合的节奏加入他们成为一个融入他们之中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头拐角。
梅•加涅只觉得呼吸困难,即使医院的输氧机源源不断地将氧气通过管道输送给她的肺部她也觉得喘不上来气。这或许是因为愤怒。她既没有死成,现在面临着高位截瘫无法动弹还要苟延残喘的未来,也没能搞垮那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按照她的预想,她现在已经摆脱了这段烂的一塌糊涂的人生,而索菲亚•唐也因为谋杀而入狱同样过上被毁掉的凄惨人生,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错。
“据说每个人得到不想要的结果时就会说这就是命运,这听起来虽然很有趣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命运不会主动为人选择,选择了命运的实际上正是人本身不是吗?”
梅转动眼珠,她的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球尚且能够转动,她看不清来人究竟是谁,但那头反射着阳光的金色发丝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头美丽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随着起舞的身姿划过,在床上流淌。
“说实话我其实还挺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索菲亚•唐就不会变成阿黛尔•马丁,你也应该感到高兴,你让一个无趣的灵魂变成了有趣的存在。”
“那么现在你看到这张脸是什么感觉?”声音的主人终于来到她的面前,她坐在床边身体前倾好让梅能够看清她的脸。梅瞪大眼睛,索菲亚•唐那张令她憎恨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哈哈,虽然你没法说话也没法行动,但你的表情让你稍微变得有趣了些。其实我已经通过塔罗牌知晓了真相,但我仍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场意外。因为这样的话安保中心就会撤销对你的保护,我才能来探望你。果然让我稍微得到了些乐趣,加涅。”
她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手包和帽子,“那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因为你付不起医院的治疗费大概很快就会被移送至政府设立的福利机构吧,在那里你会很快就得到你想要的解脱,虽然过程可能不太体面。希望你喜欢我的占卜结果,那么我就告辞了。”
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梅几乎要咆哮出声,但是她无能的肉体只能让她的嘶吼在身体里悄然炸裂,至死也无人将会知晓她的愤怒。
前来查房的护士和从病房里出来的女士擦身而过,她对这位高挑的女士点头致意,而当她抬起头时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刚才披散在对方肩上的红棕色发丝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眩目的金色。
6
经过三个月近乎无所事事的生活,复职后的工作一时使得阿黛尔晕头转向,但好在她还是很快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节奏,当21日的舞会来临时她也终于得到了一时的喘息。
她并不会跳舞,但能在舞会上一一问候过在三个月前帮助了自己的同事们也不错。而热心的人们也来和她打招呼,虽然她并不适应被人们热情以待的氛围,但熟稔的社交礼仪让她对这种情形仍得心应手。
在和派遣队的人们打过招呼后情报司的人们也渐渐聚拢过来,在那之中她看到了被他们隆重介绍的占卜大师——但是就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她的全身忽然都惊惧起来,似乎就连她的血液都在抗拒着认识这个女人,那张脸,在曾经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对她微笑,那双嘴唇亲切的呼唤她的名字,她吻过唇边的痣引起对方的微笑。
现在那张脸的主人叫斯嘉丽•布什……不,她不想知道!
她脚步迟缓,动作仿佛都变得僵硬,礼仪支撑着她说出离开的借口,最后她在周围担忧而诧异的目光里转身离去,但是她的步履踉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眩晕袭击了她的大脑,因而当梅尔格恩来同她问好时她只能下意识地在跪倒前抓住他的衣服,溢出喉咙的呕吐物穿过她捂住嘴的手指的缝隙落在地板上。
“阿黛尔?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梅尔格恩!怎么了!”
“克拉伦斯,阿黛尔看起来不太对劲,可以去取点水来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颤抖着回头去看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女人,那张脸上洋溢着陌生的热情,享受着人们对她的热情的簇拥,而从那双眼中她看到狐狸的得意与算计。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