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点买水不方便啊……虽然有自动售货机,但是不巧有人在那排队也是很窝心的,啊不对,中山陵的台阶上怎么可能有自动售货机呢,走到一半绝对会口渴然后就喝掉了,一定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吧?
尉迟按规划好的路线下车,盘算着,在中山陵大门口跟决明碰头,走上百十来级台阶就休息,就地把包里的东西吃了,再背着轻了些的书包,找个顶风的位置闻闻风里的味道。
醉心于春风不是什么坏事,但他还有别的目的,这么大个公园,藏一只雕鸮也不是不可能的,炒米嘱咐过自己,他弟弟身上戴着一个道士送的香囊,里面的气味鸟类感知不到,对哺乳类的口鼻则有刺激性,若是风里夹杂着那股味道,以犬类的嗅觉应当更容易察觉才是。
一踏进景区,尉迟就闻到股香味,他想都没想就跟着味道走,只当是气味被风吹散,没那么浓烈,自己家里都没什么人喷香水,夏天用花露水或者红花油不小心撒多了呛得直打喷嚏,第二天屋内还残留着一点,与风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怀念的气味。他越走,那香味就越是勾人,丝毫不觉得呛鼻,正当他觉得是不是搞错了,准备折返时,周围的游人竟全都不见了,石砖铺就的小路半掩进泥土里,露出来的部分也满是风蚀的痕迹,消失在自己身后。
“我记得电视上看的梅林没这么密啊?”一眼都望不到边,尉迟背对着太阳想要走下山看个究竟,结果仍是在原地打转。难道黄药师之外还有个白药师,把这梅花山变成桃花岛再世不成,他终于走累了,坐在树根上休息,暖融融的空气使得巧克力摸着软趴趴的,还是喝一口买的茶水比较好——新买的水壶一股味道,只拿来装了一次茶,现在在阳台上当花瓶——一口接一口下肚,缓解了不少干渴,接下来怎么办呢。
上次的千里传音符还有一张,跟决明联络吗,还是硬着头皮再走两步?自己应该是误入别人制造的迷阵了,或许该跟这阵法的主人道个歉说不定还能送我出去,好像梅花属阴来着,不过这又不是住宅应该没关系吧?
可能打从跟着这香味起,我就走到了一个和梅花山完全不同的地方也说不定,这倒有意思了。
是不是被害人也像我这样其实没到真正的庙,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上香呢,最近上头接下了调查中学生接连自杀的事件的任务,不善推敲如尉迟也被各类传言充斥着耳朵,现下又被意料之外的事刺激了大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推理教材是某匿名论坛连载的拜错菩萨的恐怖小说,还有能让成绩变好的黑暗种子之类的,怎么来源全是些作品!是了,平时除了照顾炒米和灵兽科来来往往的小动物吃饭打针睡觉,尉迟也没太多接触刑事案件的爱好,可谓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说到底我在这编出花篮来,也只是基于臆想啊!”他一拍大腿。
“什么编花篮,你可别像孙悟空似的把人家花给揪了。”
以为自己在自言自语的尉迟给吓得一机灵,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声音是从梅林的深处传来的,却十分清晰,又过了会,面前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高的那个穿着斗篷一样的东西,一对长耳朵耷拉在脑袋两侧,背后背着琵琶箱,正是和他约在车站碰面的决明。而另一个身上弥漫着的是之前吸引他到这来的香味,比这林中的梅花还要浓郁。
香味,浓郁的香味。
糟了,他的鼻子开始发痒。
“阿嚏!!”运动服发挥了它的作用,尉迟把鼻子埋进胳膊肘里连打了几个大喷嚏:“您是这的主人吗?我来这边找一只雕鸮精,但循着花香不小心就……”好不容易止住了喷嚏,嘴上却在跑火车,他赶忙给决明使眼色。决明收到了求救信号,接着说下去:“他就是和我约好的那个犬妖,想必是没等到我开始乱走了吧,劳烦姑娘带我过来,在这先谢过。”
姑娘似乎没什么不满,看尉迟眼泪汪汪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药丸。
“九花玉露丸?”准备接过药丸的尉迟发现袖子里侧沾了些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液体,无视了它们留下的深色痕迹,准备把火车跑到底。
姑娘都给他逗笑了:“是伸腿瞪眼丸,信不信由你。”虽然是俏皮话,但药丸服下,口鼻顿时清爽无比,尉迟想抱个拳,但忘了哪只手在上只能作罢,便打算要从包里掏出点什么吃食当做谢礼,姑娘却挥一挥衣袖,方才还密实的梅林中央登时出现一片空地,好些个木桌上堆满了各色糕点果品,另一头又有几个穿着相似的姑娘小伙端着食盒在四处走动,不知不觉间身边人来人往的感觉又回来了,只不过大家不止装扮各异,就连头啊脚啊都找不出两个相同的来。
“来都来了,哪有让客人倒贴的道理,今天是花神的生日宴,没好好接待反倒是我的不周到呢,好好歇息一番用过饭再走吧。”一眨眼姑娘便不见了,只留下尉迟和决明,还有一朵带着枝条的梅花缓缓落在地上。
极限滑铲,12小时写了快5k快死了
其实还有未尽之意但是实在来不及了对不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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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神社 鸟居 5:37】
可爱的猫咪会为了玩乐而捕猎,将啮齿类与鸟类的尸体随意弃置。水獭会啃掉鱼脑,将它们血淋淋的身体堆在岸边,如同祭祀。再幼小的肉食动物嗅到鲜血,也会露出它们新嫩的利齿。夏川泉冷淡、平和、努力、善良,同时渴求鲜明的暴力,如同蜷伏在主人脚边的宠物狗永远热爱吱吱玩具,以模拟小兽被咬碎脖子时发出的惨叫。自幼他便无意识的将自己困入层层桎梏,像将小熊塞进木笼,将那欲望发泄,驯服,溶解成戒律和道德观念,以期它困在笼中,不再渴望自由。直到杀戮日之前,那笼子都还有用。正如顺从于细绳的大象,他习惯了平稳与冷静,便不再会追求激情和热血,即使他已经不再主动抑制自己。习惯替代了毅力,夏川泉便成为了乖孩子。
但小熊闻到了血腥味。杀戮日的血腥味潜入他的大脑,与更强野兽的威吓一同,逼迫沉睡的怪物幼崽睁开眼睛——于是他从自己给予的束缚中清醒,怒火中烧。
为什么要唤醒他?为什么要令他为自己的本性为耻?若夏川活在更原始的时代,他会是优秀的杀手。若夏川活在更混乱的地域,他也许可以带领一群天真而残酷的少年兵四处屠杀,战斗至年轻生命燃烧殆尽。若他生在更广阔而狂野的国度,他至少还可以隐居至人迹罕至的秘境,独自狩猎。然而他在这里,在这狭小的,扭曲的,精致的,刻板的,粘稠的,从众的,文明的,冷漠的现代日本。他无能为力,唯有让自己沉睡。可是现在连那样自我欺骗的平静也不可得。夏川泉必须醒来。
弩箭擦过那人的喉咙,从面具和防弹衣的缝隙间,它绽放出血花,嘲笑夏川浮躁的愤怒。弓箭并不会因为他情绪激烈就更放松标准,未能好好瞄准的一击当然无法射中。那人的喉咙只被割破了薄薄一层,他一语不发,掏枪,后退的同时反击。夏川机敏的躲回鸟居的门柱后,子弹当然只是撞进柱子里,顺带惊醒神社中原本就已经入惊弓之鸟的人们。他远比夏川经验娴熟,一击不中后便朝侧边躲去,漆黑的身影融入树林中,沉寂下来。
夏川紧靠鸟居,手指攥紧得发白。他确认自己的位置已经被那人得知,而他却已经在一瞬的冲击下失去了那猎人的踪迹。鸟居并不适合躲藏,它的门柱方正却孤立,夏川的身影仅能避开一侧的视线。那猎人可以轻易的从夏川视线外的石梯处移动到另一侧的树林,从他的侧面甚至是正面发动攻击。
趁那人还没有进一步行动,夏川掏出手机,飞快发出求援。手机屏幕太过显眼,子弹精确的从他的侧后方逼近——猎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夜晚里那块小小屏幕发出的冷光如同一支标定目标的信号弹,令他轻易确认夏川的位置。枪声响起的同时夏川下意识的蜷缩起来,让鸟居彻底遮盖住自己。
他没来得及确认汉字就不得不按下发送键。子弹在他的背后嵌入鸟居,闷响一声。夏川努力调整呼吸——他仍然占据优势,那人看不到他的位置,他却能听到那个人在疼痛中摇晃的脚步声。他再次退入树林,黑色衣装可以融入树影,但他呼吸沉重,压过风声。夏川在他平复之前再次上弦,瞄向林中。
呼吸声倾耳可闻,那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暴露位置,他大约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夏川无法再听声辩位,只能盯准刚刚确认的大致方向。夜风凛冽的掀起树叶,沙沙声轻柔的蔓延开,掩盖那猎人的行踪。可他被夏川堵在了树林里,无处可去——除了向下,离开夏川的视线范围,再绕回来。
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谁也无法轻举妄动。对峙无声的持续了一会,夏川早已不再感到恐惧,却仍然轻微颤抖着:因为兴奋。他将那只野兽逼到了绝境,他是猎手而那个人成为了他的猎物。他在兴奋中无比冷静,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应当做什么。
弩箭瞄准成年男性大腿的高度,距离那人藏身的树干略远一些,留出让他逃跑的余地。无论那个猎人要如何移动,他都必须经过夏川弩箭的路线。
对峙无法永远持续下去。夜风刀一般割破厚云,月光如瀑坠落,夏川瞬间身处光明中。树林里隐藏的身影从一片阴影冲出,飞跃向另一片——夏川正瞄准着的那一片。也许是出于谨慎,或者出于对自己移动射击能力的自信。夏川看到他的枪口朝向自己——但他的弩箭已经射出。
剧痛淹没夏川,很难想象清秀的少年会发出野兽般的痛嘶。猎人发射出的子弹穿过他的腰侧,撕裂皮肉,在夏川的腰侧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弹道,好在没有进入他的腹腔。夏川眼前发白,几乎摔倒在地。奇异的是,那人却没有趁机攻击他。另一个声音同样在巨大的疼痛中惨叫出声,夏川后退,躲进石碑背面的阴影里,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猎人沿着树干滑倒,翻滚着逃出了他的视线。
他射中了,但也被子弹穿透。疼痛感几乎像是将他拦腰斩断,血液汩汩流下,而那所谓的防弹衣对真正的子弹毫无作用。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出血,即使有,厚实的弓道服也没有给它们渗到表面的机会。至少他受伤的只是侧腰,而那个人——夏川相当确定,自己射中的是他的大腿。
与被信众的手指抚摸得光滑温柔的正面不同,石碑的背面仍然保留着粗糙坚硬的质感。他紧靠那令人安心的冰冷石板,听见远处的爆鸣。第二发子弹撕裂一小片木头,在远处嵌入神社的墙壁——那人估错了夏川的位置。
下一步他会做什么?这个经验丰富的战士,熟悉枪械,野蛮而暴力的神秘人,他为夏川浪费了三颗子弹。夏川知道他已经丢掉了步枪,也没有捡起那群面具党的枪械,现在身上应该只带着一支手枪。但这支手枪有多少子弹?他有没有携带更多弹夹?夏川焦躁的用指尖抚摸弩机锋利的边缘,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整理当前的局面。但他没有多少时间:那猎人也同样警惕果决,有比他更多的战斗经验和杀伤力更强的武器。即使腿部受伤,他仍然有手枪和身处暗处的优势。
夏川必须在那人发动攻势前先一步行动,并且必须推测准确。压力下他微妙的麻木起来,疼痛似乎溶解在这生死搏斗带来的酥麻兴奋中,他仍感到腹侧的伤口火烧似的滚烫,但那现在已经不重要。他站起身,冰冷的夜风浸入肺叶,冷却他的大脑。
正射必中。
弓道的训练令他轻易掌控自己的身体,唯有姿态端正才能射中,只要姿态端正就能射中。姿态是心之外现,心为姿态之内蕴。夏川深深呼吸,如松峙立,心神如一。如同击发前的瞄准,视线与精神会于二十步外的标靶,感受风和空气,感受弓弦,感受手臂的肌肉,感受呼吸和心跳,直到那支箭映照心中。此刻他映照身边的一切,鸟居红色的门柱,石碑的背面略微湿润,风从海面直流到山顶,血腥与海腥味混在一起。树林沙沙作响,而那个猎人藏身其中。
那人一定看到了夏川躲进石碑后。他不会从神社广场现身——那简直是自杀。他的手枪也无法突破厚实的石碑。鸟居的木柱牢牢掩盖住石碑右侧,他无法射击,也很难接近。但石碑左侧与广场边的树林紧贴,借助树影可以轻易靠近,而夏川甚至可能看不到他。此刻乌云蔽月,夏川的身影也藏在石碑和灰黑的阴影里,他们彼此隐藏着,谁也无法瞄准谁。可是初春的寒风凛冽,再过一会它就会揭开月亮的面纱。清亮的月光无法照亮树林,却可以指明夏川的位置。因此那猎人不必急切,他只要再等一等,就可以藏身黑暗中瞄准月光下的猎物。
左边,树林里,可能是移动而非攻击。
树叶在地上翻滚,细微的脚步声几乎被风声掩盖,少年深深吸气,侧耳倾听。树林里视线清晰的射击点并不多,他很快找到能够瞄准自己的那一棵树。在月光再次流泻之前,那个猎人必须来到树下——并面临夏川的一击。
夏川的手臂如铁架一般稳定,反复训练的成果在此刻出色的显露。他深深呼吸,将修长的弓身持在身前,纹丝不动。
那个人一定能看到夏川张弓搭箭的姿态,但夏川紧张而坚定。他在赌博,筹码是自己和身后整个神社的人命。
他赌这个傲慢的猎人已经用掉了他的备用弹夹,或者根本就没有带。他在山脚下那具尸体上也豪迈的浪费了好几发子弹,之后又在那个伏击者身上泄愤。他不是节省子弹的人,甚至不是个会小心谨慎的人。如果有更多子弹的话,夏川因侧腰中弹而动弹不得的一瞬间,他完全可以乘胜追击。可是他逃走了,带着那支明明就可以轻易夺走夏川生命的手枪,放弃了这个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猎杀令少年人亢奋起来,疼痛被肾上腺素消解,他前所未有的集中,头脑清醒,手臂的肌肉发烫。
从黑暗中射出的并不是子弹,而是匕首——夏川赌对了。如果没有子弹的对比,这突如其来的匕首必定显得无比凶戾。可是夏川来不及在意它。匕首又不会致死。
少年张弓搭箭,姿态行云流水。匕首随风一同飞过他脸颊与弓身的缝隙,没有伤到他的一根毫毛。长弓优雅的折下它柔韧的腰身,让长达一米的粗杆重箭以自己为依托瞄准从黑暗中冲出的那个野兽般的人。
千岛寒流自堪察加海峡而下,与从菲律宾海北上的日本暖流相撞,在三月的东京搅拌成狂暴的海风,将整个东京湾的腥味吹上凤凰山,从鸟居直冲入神社的大门。夏川深深呼吸,手指本能的计算风速与射距,繁复的数字被经验与灵感压缩成本能似的微调,夏川的瞳孔和箭尖一同反射出那个向他冲来的人:大腿上的弩箭堵住了出血,但仍让他一瘸一拐;破碎的面具下他的喉咙有深刻的血痕;他赤手空拳,似乎打算强迫夏川与他贴身肉搏——那显然是他的强项。
他失手了。
和弓曾经是重步兵的武器,巨弓重箭让它能够弥补材料蓄能不足的缺点,大批吊射时那投枪一般的箭支砸碎敌人的骨头如同天罚,近距离平射时,二十步内足以贯穿胴甲。现代弓道的标准射距便是这个距离。无论它被镀上多少层文明和道德,弓永远是杀戮专用的道具。此刻夏川将它的暴力挥发尽致,任那钢筋一般粗细的重箭带着七尺长弓的动能穿透初春的狂风,撞碎乱舞的树叶,如同狂暴的金枪鱼,义无反顾的砸在那猎人的身体。他趔趄着,胸口幸运的躲过了箭支,却还是被击中了肩膀。
防弹衣能够阻止血肉淋漓的外伤,却无法消除重箭的冲击力。贯穿胴甲的力量未能击穿防弹衣,却能隔着它击碎人类脆弱的骨骼。猎人在用伤腿支撑身体时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他怒吼着蹬地,试图起身,像只濒死的昆虫挣扎着扑打翅膀。夏川抽出第二支箭,来不及思考,将它射入猎人的膝盖。
那就像用细钉固定一只蝴蝶,它纤细的脚伸展又卷曲,癫狂的企图抓到任何东西,然后将自己的内脏扯出。猎人惨叫着,碎裂的骨茬与箭杆碰撞,令人牙酸。血液溅射,在黑色的防水布料上滑落,流进土地里。
夏川在他的惨叫中轻轻笑起来。
他竟然如此享受他人的痛苦,仅仅因为这是自己猎杀的成果。鲜血如同糖浆,骨片仿佛巧克力碎屑。撕裂的血肉仿佛柔嫩的蛋糕坯,被果酱和奶油包裹。夏川泉看着这个男人被自己撕裂的身体,像看着生日蛋糕一样开心。小小的怪兽咧出第一次染血的鲜嫩獠牙,呼吸沉重,却兴奋不已。
神社里的人们终于惊恐的喧闹起来,夏川遗忘已久的疼痛忽然挤回他的神经,灼热的逼迫他回到现实。他得躲起来——还得带走这个人。老人们的心脏并不能承受这样的冲击。夏川努力思考,可疼痛和疲惫令他无法冷静。喧闹声越来越近,神社的大门马上就要打开——可是他无力行动,甚至快要站不直了……
他倒进一个怀抱。
唐的脚步声被他的耳鸣和头痛掩盖,她风尘仆仆,奔跑得脸颊涨红。血液和惨叫显然让她神经紧张,尽管夏川看上去是胜者,她仍然为他担心。
"夏川……"
"……我赢了……"少年喘息着,像得胜归来的小猎犬献上鲜血淋漓的动物尸体似的,他略微紧张的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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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神社 后山 6:25】
东方的天空透亮。
在漫长的一夜后,唐第一次感到疲惫。
夏川在她的身后睡着了——她将那个不停挣扎惨叫的猎人射杀后才注意到夏川腰侧的伤口仍在出血。夏川在极度的兴奋和焦躁中一片混乱,甚至忘了告诉她自己的伤势。高强度的战斗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失血也并没有令他变得更清醒。
和唐一起将猎人的尸体滚下山坡后,他已经没有力气离开神社。少年靠在唐的肩上,焦灼的呼吸扑在她的领口,于是唐忽然被溶解了她总是公事公办的外壳。
她很久没有看过朝阳了。
夏川乖乖的任她摆布,神社后山的草地厚实湿润,露珠尚未蒸发,清亮得像一张自带空调的床铺。唐抛下她的礼仪姿态,在草地上坐下,而夏川头晕目眩,在她肩上靠了一会后,就那么滑倒下去,在她的影子里睡着了。
太阳还要一会才会升起,城市耀眼的天际线反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影,像金红色朝霞下的雾气。东京是这样安静的城市吗?唐记不清了。
夏川的呼吸平稳安静,他蜷缩起来的姿态像一只将眼睛藏在爪子里睡觉的小猫。
唐温柔的注视着朝霞的流动,城市醒来,杀戮日的烂摊子也得有人收拾。海湾里等待入港的船只开始靠近港口,他们并不在意那里可能刚刚死过人。
她感到平静。
*进行了一些漫无边际的写,感谢亲爱的好队友们
*配合的bgm:《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福寿禄
我在工作群里接到通知,近期几起高三学生自杀事件被怀疑是妖异所为,要求各部门配合调查该案件。由于已经出现了四名死者,六扇门对此很是重视,组织人手各处调查,办公大楼一下子空了不少。
这几起事件我先前就知道,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高三学生压力不小,近几年竞争还愈发激烈,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越来越“卷”。在这种压力之下,有寻死的念头也是情有可原。要是朋友和家人都没能提供支持,还在象牙塔里的孩子真正把计划付诸实施,也很正常。
因此我在看到报道之后,只是觉得有些沉重和惋惜,并没把它们和潜在的超自然事件联系到一起。毕竟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期,我也差一点就成为了那些学生中的一员。
但工作群里的消息写着,这些并不是简单的自杀,而是妖魔作祟,害死了那些学生。他们想要学业进步,为自己赢一个更好的未来,因此去了寺庙求学。也许他们笃信神佛能够保佑,也许并没报太大希望,只是求一个安心,却稀里糊涂地跳进冰冷的江水里丧了命。如果真是这样,学生们该有多绝望?光是想想就让我觉得恐怖和窒息。
若是从前,我会认为这些事与我无关,应当交给更有能力的人去做,但我现在是六扇门的员工。即使没有法力,也不会打架,我也必须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就是我现在穿着裙子站在第▲中学门口的原因。
姬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缘程也盯着我看,似乎在思索什么。朱珠眯起眼睛笑,一副满意的样子:“怎么样?我给你也变出校服啦!”
“可这是女生校服!”我按着裙子,试图减轻一点不自在的感觉,“我是男的!”
“欸?为什么?不是和我身上这套一样吗?”朱珠不解地问,身上穿着和我同款的女式校服。
我感到崩溃。可能因为朱珠并不是人,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不能穿裙子。虽然她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一只大蜘蛛!我怕虫子,尤其怕腿多的,因此知道要和朱珠一起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好在她老老实实保持着人形,而且她的能力也能让我们安心收集情报,不至于遭到人的怀疑。
“就这样穿挺好的。”姬仪边说边偷笑,显然很乐在其中。
“那要不也给你安排一套?”我要求人人平等,姬仪竟然点点头:“好啊!那就一起穿,没有问题。”把我给整不会了。
最后还是安心而信赖的徐姐给我解了围:“虽然不是真的换上了女装,但总归会有点不习惯,调查还是穿合适的衣服吧。”
朱珠点点头:“好吧!”我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校服的男装款式,这才放下心来。
朱珠的能力是制造幻象,所以我并不是真的换上了女式校服,但即便是这样也够让人难受的了。她说她的幻象还能迷惑同学,让他们认为我们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因此这次的调查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而且在来到第▲中学之前,我和姬仪调查过,今天有几位同学前去参加天文奥林匹克竞赛,我们刚好可以顶替他们的身份混入学校。
在朱珠的帮助下,我们换好校服,无比自然地混进了学生群里。
教学楼窗明几净,耳边书声琅琅,让我恍惚之间有了那么点儿回到高中的感觉。不过此次前来是为了工作,不能放任自己陷入回忆里,尤其是不好的那些。
我们趁着课间开始工作,朱珠用自己的能力读取学生的记忆,剩下三人在学生里聊天打探消息。我非常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即便他们是比我小上许多的学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话题一度冷场,还好有朱珠的能力,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
课间结束之后,我们交流了一下结果,基本是一无所获。朱珠倒是一脸认真地分享她的成果:“高三二班的男生喜欢班里的班花,但是班花喜欢她同桌,同桌喜欢班花的闺蜜,闺蜜喜欢班花……”
如果不是在工作时间,我真想好好地把这个错综复杂的高中生爱情故事好好听完。
“有一些人听说同学去寺庙上香,不过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反应。还有同学说自己去了鸡鸣寺,暂时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姬仪说。我和徐缘程得到的结果也差不多,但目前我们询问的学生很少,毕竟课间实在太短,上课铃打响之后,我们就不太方便行动了。
“这样效率不高,有别的办法吗?”徐缘程看向我和姬仪。
“如果能知道去过寺庙学生的特征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锁定更小的范围。他们会求什么平安符戴在身上吗?”姬仪说。
“什么样的学生会去求学呢?”朱珠歪着头问道。
“成绩不好的学生,想提升成绩的学生吧……”我随口答道。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我突然脑海内灵光一闪,有了想法。
姬仪也有了相同的领悟,先我一步说道:“我记得那些自杀的学生,似乎有过不自然的成绩提升!”
“我有一个想法,”我站起身,“在我高中的时候,年级排名都会公示在走廊里。如果能看到那个的话,说不定能发现成绩波动不正常的学生。”
“但现在的学校多半不公开学生排名,我也不记得走廊上有那样的告示。”徐缘程说。
“就算不公开,教师的电脑里肯定也有学生排名,只要找到那个就行了!”姬仪说着,看向朱珠,“都靠你啦,让那些老师也以为我们是自己人吧!”
“好,都包在我身上啦!”朱珠高兴地回答。
十分钟后我们闯进了教务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地摸进了教导主任的电脑,成功找到了近几个月的考试排名。
我整合表格数据,得到了近几个月来第▲中学的成绩变动情况,按照成绩提升程度由大到小的顺序整理出一份名单,准备按照这个顺序询问学生情况。
第一个学生并没有去拜过佛,我们询问他的时候,他说话遮遮掩掩的,就好像在逃避什么。朱珠碰了他一下之后,悄悄告诉我们他考试作弊的事,我们便不再纠缠他了。
来到第二个学生的班级,他似乎不在教室,我们向同学提起他的名字,得到的回答也大多是“不熟”,“没留意”,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我很快就把浮现的那点念头压了下去。
“你们在打听他的事吗?”一个同学注意到我们询问的对象,主动上来搭话。
“他不是你们班的学生吗?怎么谁都跟他不熟?”朱珠好奇地问。
““他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什么朋友,我跟他也不熟,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姬仪问。
“最近看他发了几条说说,挺古怪的。”
他示意我们凑近一点,偷偷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个学生的qq空间,从下到上滑动给我们看。
【用了奇怪的方法提升了成绩,好像真的有效果哎,这次月考我的成绩进步了好多】
【感觉自己被那个东西盯上了……怎么办,不应该尝试那个方法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害怕啊,告诉了父母,但是没人肯相信我,他们只说是我学习压力太大了……】
【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昨晚睡觉又被鬼压床了,最近做事也总是笨手笨脚的,感觉身体不属于我自己了】
【救救我】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虽然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我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很显然,这位同学因为去寺庙求学,被恶鬼缠身,此时已经处于很危险的情况。
同学继续向我们共享他的发现:
“之前有次复习到半夜好像还看到他发过一条说说,说了什么自己是请鬼上身才考了这么好的成绩,现在后悔了,那个鬼想要他的命之类的。但是因为太晚了我没仔细看就划过去了,早上睡醒发现那条说说被删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信的,要不是你们问我我也想不起来。”
“说起来,他今天没来上学。”
糟了!我心头警铃大作,可头脑却一片空白,太多想问的东西挤在一起,反而让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在我组织出任何语言之前,四声手机的提示音突然一同响起,此时此刻,这声音就是最不祥的征兆。
我们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又有孩子跳江了,不是从桥上,不知道想了个什么办法躲过了六扇门的监控,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反复地确认工作群里的消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条生命似乎就在我的注视之下离去,我们差一点儿就能救他了,可为什么没能做到呢!
除去成绩,他和我是多么相似啊!没有朋友,也无法依靠父母,一个人孤立无援,只能在夜深的时候把一切记录在网络上,他也该知道这样的声音只会石沉大海,但他一定也想被谁听到,所以才会写下那些文字,写下“救救我”……
邓云青救了我一次,叶潇救了我第二次,可却没有人能来救他!
明明我应该救他的!如果采取效率更高的方式,从一开始就询问有没有缺勤的学生,如果能够再早一点打听到消息,如果……如果……如果我有法力,如果我能看透人心,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是更加能说会道,法力高强的人,是不是那个孩子就能得救了呢?
“哇,小天明你脸色好差!”
朱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就把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片刻之后,她皱着眉头,抿着嘴唇,放开了手。
我知道她刚刚读取了我的情绪,但不知道她都知道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到那个跳下去的孩子,想到某个夏天的晚上坐在七楼窗边的我,以及无数自责的念头。
“行啦小天明,你再怎么emo也不会减少工作量的,赶快继续工作防止产生下一个自杀的倒霉蛋吧。 啊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对不qi……”
姬仪从背后捂住了朱珠的嘴,把她带到一边去了。徐缘程仍然保持着她惯有的冷静神情,这让我莫名感到有些安心。她看向我,用平和的语气说:
“一切还没结束呢。整理目前所有的情报,立刻汇报给局长,我们继续询问名单上剩下的学生。不能再出现第六个了。”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朱珠带我去鸡鸣寺赏樱。
准确地说,是以变成原型威胁我去鸡鸣寺赏樱。
“小天明,今天好好玩儿!玩够了,就把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就让往事随风,啊,都随风!”
我知道她是好心,不过忘掉一件事情对我来说加倍困难,而且有些事越是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那天我吃了鸡鸣汤包,汤包很好吃,味道鲜美浓郁,也跟风去求了姻缘,虽然我知道大概今生无望。也不能说不开心,只是感觉有一片阴云盘踞在我心里挥散不去。
晚上我回到家里,打游戏直到深夜,两点才躺在床上。
我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负面情绪深夜找上门来,让我想起许多悲伤和痛苦的事,我的脑子指责自己一无是处,又知道这不全是真的。
邓云青的消息很适时地来了。
“还没睡呢?”
我给他发了六个点。
“想不想吃夜宵?给你带点?”
他老这样。我一心情不好,他就问我吃不吃东西。十分钟后,邓云青就敲响了我家的门,手里提着肯德基全家桶。
“你来的有点太快了。”
“记得给个好评哦,亲!”邓云青模仿客服语气,对我眨了眨眼睛,样子真的很好笑。
既然睡不着,不如看电影吧,邓云青说。他问我想看什么,我说看2001太空漫游吧,那个东西助眠,虽然开头的猴子叫跟助眠没有一点关系。
然后我们开始看猴子叫。猴子叫完了,骨头变成宇宙飞船,人类在太空中展开新的旅程。
看着飞船在漆黑的太空里飞行,我忍不住轻声嘟囔:“宇宙那么大,地球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人类太渺小,太脆弱……”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凛,不再敢说下去。邓云青却接着我的话说:“所以人类真的很勇敢,即便只有这么小,还要飞进宇宙里……”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默默看了一会儿飞船。过了一会儿,邓云青突然开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淡然,用吮指原味鸡掩盖我的情绪。
邓云青默默把纸巾盒推到我面前,我开始擦鼻涕。
“我不讲大道理,因为你肯定明白。你要做的就是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几天就都住在这边,陪你待一段时间。”
我本想说不必了,一个人也没问题,我没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但又突然很迫切地想把他留住。并不是有多需要他,而是不想他离开,似乎他每离开一次,就从我的人生里慢慢抽离了一点儿。
所以我点了点头。
“好。”
电影播到后半段,屏幕上是沉默寂静的太空,只能听到宇航员沉重的喘息声,我也终于感到一丝睡意。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站在长江大桥上,脚下是滚滚水流。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了!”有个声音对我大喊。我忘记了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忘记自己还有过一些朋友,脑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高中回忆。我回忆起那些被冷落,被指责的时刻,内心只有孤立无援的绝望,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投身于汹涌的长江水流。
没有疼痛,这是自然的,因为是在梦里。我的身体被水流冲走,魂魄游离体外,当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却听到谁的哭声,远远地从桥上传来。我抬头去看,桥上的人似乎也能看到现在的我,他的脸上写满了悲痛。
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那是谁。
在我醒来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骗人,跳下去也没有解脱。
醒来之后我出了一身冷汗,邓云青问我怎么了,我说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没说跳桥的事。邓云青安慰地拍了拍我,说,都过去了。其实我也觉得那些事都过去了,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我高中的前三年,没留下什么太好的回忆。
由于中考的成绩优异,X中招生办给我家里打了电话,询问我是否要来X中读书。X中是省会的一所重点高中,师资力量比起我们这座小城自然是雄厚许多,因此那时,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包括我自己。
因此我没有留在本地读书,而是去了X中。X中是寄宿制,加上家在外地,我几乎只有寒暑假能回家看看,与以前的朋友也几乎没了联系,这让我觉得很寂寞。我在X中也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顶多只有几个座位靠近的人说得上话,但也并不亲密。
很多时候,我都只有一个人。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不爱说话,不爱运动,不会开玩笑,也不喜欢流行文化,喜欢的书别人没听过,喜欢的游戏别人没玩过,所以才没什么人乐意和我交朋友。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头上早早被打上了一个标签——“外地人”。
也许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后来我这么自我安慰。并不成熟的孩子们会下意识地排斥那些外来的东西,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老师上课时提问我选择题的答案,我说选“K”,其他人都笑我,以为我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我解释,是因为老家的老师会用“K”来代替“D”,以避免和读音相近的“B”混淆。但没什么人在意我的解释,几个平时喜欢开玩笑的学生自然而然地把“K”加入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有时他们会看着我说这个笑话,有时只是随意地提及,就好像他们忘记了笑话的来源。
如果换了别人,比如邓云青那样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消解掉那些令人不快的气氛。他甚至能和那些人一起说说笑笑,但我只会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我时常感到寂寞。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小组合作的时候不想做那个被丢下的人。我也曾经留意过班上与我同样孤僻的人,却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家里人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把我的心情告诉他们,得到的却只是一些空泛的鼓励,像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繁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之类的话,末了告诉我要拼命努力,才对得起家人的付出,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后来我也不再把这些事跟他们说,因为根本没有用。
寒假回家的时候,我在楼下遇见邓云青。他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我说不太好,我没有朋友。他皱了皱眉,报了一串数字给我,那是他的电话。
给邓云青打电话是我在那三年里为数不多感到放松和舒适的时刻。我们会闲聊各种各样的事,他总是讲些笑话给我听,我的心情就会好上那么一点儿。有时我会抱怨我的家人不能理解我,邓云青安慰我,叫我别放在心上,家人也是爱我才这样说的。
可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安慰。我总是在想,明明他们是爱我的,为什么我还会这么难过?
一个人的时间长了,我开始习惯这一切了。或者说,是我强迫自己相信一个人也很好。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我开始真的相信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来打扰我,不必烦恼那些无聊的人际关系,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不是很好吗?
但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
高二那年的一次月考,因为教室漏水,我所在的考场从高三一班临时更换为实验楼的物理实验室。由于事出突然,老师只通知了少数人,让大家互相转达给该考场的学生。班长传达给班委,班委传达给朋友,朋友传达给室友,人际关系好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洒下来,而我就是那漏网之鱼。
我游进高三一班的时候,水花飞溅到我脸上。教室里没有等待考试的学生,只有一个拿着扳手的维修工。我惊讶地问,不是在这里考试吗?工人也惊讶地看着我:“这里漏水,肯定不在这儿考啊!没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人通知我。我硬着头皮冲进隔壁的高三二班,结结巴巴地询问监考老师考场在哪里。
“没有人通知你吗?在实验楼呢!”监考老师奇怪地看着我。
真的没有人通知我。我尽量不去在意教室里其他人向我投来的视线,向实验楼冲去。实验楼离教学楼足有几百米,在操场的另一头。我冲下楼梯,踩着塑胶跑道狂奔,跑到喉咙发痛,肺叶几乎要烧起来,我跑进实验楼的大门,冲上楼梯,却发现自己并不熟悉这里的构造,根本不知道被指定为考场的教室在哪里。
最终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我向老师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了,老师疑惑地看着我:
“其他人都在这儿了,没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我几乎说不出话,因为我仍然剧烈地喘息着,也因为这个考场的所有人都坐在这里,除了一个我。
我不敢抬头,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坐下。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里,除了我?这个念头占据了我脑海的全部。很自然地,我没能考好这一门,以及接下来的每一门。这是我第一次在考试时发挥失常,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试着鼓起勇气,询问几个有过来往的同学为什么没有通知我。有人说“以为有人通知你了”,有人说“记得有谁已经告诉你了”,可谁也说不出那个“有谁”到底何许人也。似乎没有人应当对我一无所知这件事负责,除了我自己,这一切都要怪我没有性格内向,没有朋友。
大概是老天爷以为我还不够痛苦,又用月考成绩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头一次跌出了班里的前十名,甚至不在前二十名里。家人要我汇报成绩下滑的理由,我如实告知,换来的却是一连串的诘问:
“你只是一门考试迟到了十分钟,怎么会每一门都考得不好呢?别找借口!这点小事就能影响你的心态,以后高考了怎么办?”
“怎么会没人通知你呢?是不是别人通知你了,你自己忘了,跑到原来的考场去了?”
“我平时就告诉过你,你太内向了,应该开朗一点,多和别人说说话,多和同学,老师打好关系,要是你真听进去了,怎么会没有人通知你?上次我说要给你老师送礼,你死活不让,我要是送了,他肯定得留意你,还至于没人通知你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小心地,不停地擦着眼泪和鼻涕,不让电话对面的人发现我在哭,但没能忍耐住的几声啜泣和哽咽还是暴露了这个事实。
“你哭什么?我说什么了你就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一个男生,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以后到了社会上,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别说了!烦不烦啊!”我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而这成为了新一轮噩梦的开始。说教变成了指责,语言像是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噼里啪啦地落在我身上。我不懂事,不尊重人,不理解爸妈的辛苦,学习成绩下降,不从自身找原因,却在这里对着爸妈发脾气,他们伤心了,难过了,后悔花大价钱送我来念书了。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家人的话,不努力交朋友,所以才没有人告诉我换了考场,是我平时不努力学习,才会让一点小事影响了成绩,是我平时不努力运动,才会花了那么久才跑到实验楼,是我拦着家人不让他们送礼,是我对着父母大发脾气,全都是我的错。他们要我说对不起,要我保证改掉一切缺点,拼命努力,考一个好大学,我哭着道歉,哭着答应,心里却只想让这一通电话结束。当一切总算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再也挤不出一丝一毫。
我不该那么早下结论的。
结束了地狱一般的通话,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身体的颤抖平静下来。然后我在手机上输入了烂熟于心的十一个数字,那是邓云青的号码。这个号码并不是每次都能拨通,有时它会欠费,有时它的主人会早早睡觉,我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因为下次还可以联系。
但那天,当冰冷的机械女声一再响起,我却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号码,直到手机电量耗尽。我不停地流着眼泪,本来以为已经干涸的泪腺,又再一次地决堤了。
没有人能够帮我!在那个晚上,我的心里只有这样绝望的念头。父母指责我,同学疏远我,邓云青隔着崇山峻岭,此时此刻也不会在我身边,我只有自己了!
那之后,我变得更加孤僻。我开始拼命地学习,不和任何人交流。成绩真的提升了,因为我难以入睡,索性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学习。但我和宿舍同学的关系愈发恶化,因为我总是半夜搞出声音来打扰他人睡眠,其他同学也因此更加疏远我。我没把这些事情告诉邓云青,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出现,我也不必再指望他什么。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考上最好的学校,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要让那些嘲笑我的人看到我的厉害,要向父母证明我是他们的好孩子,为了这一切,无论有多么辛苦我都能忍受!
但最终,一切都事与愿违。
临近高考之前,巨大的心理压力压垮了我,就在临考的前一天,我整夜失眠,最终只睡了两个小时。头痛伴随了我整个考试的过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到忘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有吃饭。夏天的晚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也带不走令人窒息的闷热。
我那时认真地思考过,是否应当跳下去。我家住在七楼。
最后救了我的还是一通电话。邓云青没提高考成绩,也没问我要不要复读的事。他说:“你有空吗?来我家吃西瓜吧,可甜了,脆沙瓤。”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考砸了”。
“那也可以吃西瓜,”邓云青平淡地说,就好像我说的不是高考成绩,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月考,“你来不来?”
“来,”我胡乱把眼泪擦干,“等我先把窗户关上。”
再后来,我决定复读了。我鼓起勇气,向家人提出在本地复读,他们也同意了,大概还是觉得把我放在眼皮底下比较放心。邓云青和我同班,我再也没有被谁冷眼相待过。
除了邓云青,我还交到了其他的朋友。我的第二次高三,虽然仍旧充满了学业的压力,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第二次高考仍旧紧张,但我的朋友们都为我加油,我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邓云青坐在沙滩上拨打成绩查询电话,然后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我有太多宝贵的回忆与邓云青有关,可是随着他的离去,这些记忆又蒙上一层黯淡的阴云。
我尝试接受他的离世,但痛苦一直伴随着我不肯离去。直到我因意外接触到六扇门,再被六扇门录用,邓云青竟然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虽然他已经是个游魂,但我能每天见到他,和他说话,按理说我应当满足了,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邓云青究竟为何还停留在人世间?他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我知道他是个很豁达的人,即便是死亡也能欣然接受,因此他的执念大概不是关乎自身,而是他人。
也许是记挂着家里的父母,也许是有个求而不得的爱人,或者是什么还没实现的理想,可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一星半点儿,他仿佛无欲无求,每天在后勤科勤恳工作,与一个普通员工无异。他有在追求些什么吗?他在试着实现自己未了的心愿吗?
思来想去,我最后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这结论让我觉得沉重无比,让我不敢再想,也不敢去问。
我有时会思考,邓云青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他是我的家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从来没对他产生过超乎友情的想法,可如果他对我抱有恋爱感情,我也并不会从此害怕和疏远他,甚至……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但这一切只在他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如果他的心愿真的如我所想,如果我实现了那个愿望,他是不是就会从此真正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可如果我假装不知,把他强留在人世间,是否又太过自私了?
这些问题我怎么想也找不到一个正确答案,正方与反方互不相让,比分持平,进入没完没了的加时赛,可是加时赛也总要有结束的时候。
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