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发一部分!
〇、
少年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他试着喊了几声,如他所料,无人回应。
床头柜上放着透凉的水和药片。他端起杯子,喝水吃药。
电视机飘着雪花,偶尔有一两个让人感觉很不妙画面闪现。
又关掉,遥控器被扔向沙发。
桌子上有一张他熟读过的字条,字条上是他母亲的笔迹:
『不要乱跑,我们跟其他人去探路,去去就回。』
落款写着“妈妈”和日期。
自那日期之后,已经过去了几日。阳台上她很喜欢的那盆花显出了枯颓,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可挽回的态势。
要是能回来, 早就该回来了。所谓的去去就回,也不过是一去不回的托词。
继续留在这里,当所有食物吃完的时候,就只能等着饿死那一刻的来临。
他开始收拾背包。
■■■■年■月■日,兴复镇一带灾害性天气与魔兽噬人情况越演愈烈,经镇代表会议讨论,决定组织所有尚存居民一同迁移(逃难)。
途经邻镇时遭遇魔兽袭击,队伍分散,大部分居民失踪。
Nameless机关下属情报组获得这条信息后紧急通知附近的行动组前去搜寻幸存者。
最终获救带回总部者三人。
一、
——两个月前。
Nameless机关总部。
病房。
“……那个孩子终于醒了过来,你也……”
白帆推门进来的时候,北山弥生正飘浮着立在病床的一侧,她飘浮在距离地面二十厘米左右高的地方。
即使这样她那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也几乎垂到了地上,黑发中的龙角似树枝般伸展着,身后龙尾上青色的火焰永燃不灭,让她在这个纯白空间里展现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气势。
弥生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收住了话,转身看向来人。空荡荡的病房里一时只剩下生命检测装置和环境维持装置运转的声音。
白帆猜到她讲的是前不久一次行动时遇到的事情,当时他们在清理魔物的途中意外接到情报组的通知,调转方向去营救一个长久以来一直依靠自制武器抵抗魔兽的小团队。那个小团队中有一个小男孩,因为生病和受伤的缘故一直昏迷着,听说上周终于转醒。
但是躺在这张床上的嵇天朔,至今还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我还以为这会儿没有人在。”
白帆语气轻柔地解释道。他推上门,把冷气隔绝在门外,随后抱着手臂靠在了门上。
“抱歉,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兄妹叙话的。”
弥生的右眼维持着日常状态下紧闭的状态,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左眼由低垂眼帘缓缓转至完全睁开,露出平静无波的银色瞳仁。她甩动了一下龙尾,点头以示招呼。
白帆习惯了她的少话,也点头回应,随后走到病床的另一侧。
就像他上次来探病时看到的那样,嵇天朔双目紧闭,看起来仿佛睡着了一样,脸颊与眉弓的伤口还敷着药,黑发毫无生气地垂落在苍白的枕头上。
白帆问:“他情况还是一样?”
“医生还是说,无法检测出他什么时候能醒。”
无法预测,也就是说,如果幸运的话,嵇天朔或许下一秒就会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傻乐地向大家说自己并无大碍无需担心。
又或者,他会一辈子都需要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无论身边的人是哭是笑都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有检测仪能证明,他还活着。
白帆没有资格为这个现状悲叹,因为正是他与嵇天朔共同做出的抉择导致了这一后果。
在他将嵇天朔一人留在那里的时候,就清楚明白地知道最糟糕的后果会是什么。他还是决定了要这样做。
他突然回忆起柳尘音当时的眼神,拳头无自觉地握得更紧。
他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对他而言,生命自有轻重缓急,又怎么可能一视同仁。
在那天开完会后的走廊上,他硬生生接下了北山弥生的一拳。经上古之龙加成的力量让他腹部一阵抽搐,胃酸反上了喉头,后退几步,背贴在了墙上,低头喘着气。
他做出了决定,就要承受相对的后果,接受嵇天朔家人的愤怒也是后果的一部分。
北山弥生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像这样悲痛的表情,这个时候他比平时更真切地感觉到了嵇天朔与家人之间感情的深厚。
他凝视着这份悲痛,心中的某个角落却觉得陌生。为亲人而悲伤的情绪,为了保护亲人甚至希望遇到危险的是自己,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止不住困惑地想着。
当他调整好呼吸和飘远的思绪,再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停住了。
柳尘音站在他的面前。
未等他说些什么,出鞘的剑就直刺他的脖子而来。
以前,曾有好几次他开玩笑惹她生气了的时候,这把剑都指向过他。他通常都会调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亦或是赶紧脚底抹油溜走。
但是这一次,他两件事都没有办法做到。他被柳尘音的神情止住了思考,说不出任何话来,也不想躲开她的剑。
“咔”地一声。
那把剑几乎贴着他的脖子钉进了墙里,离把他皮开肉绽所需要的距离不足一分。
柳尘音距离他很近,他能感觉到她剧烈情绪波动下的呼吸。她看着他,以盛怒的火焰、以憎恨的冰凉。
“为什么……”
她咬紧了牙。
“为什么……你为什么,让天朔一个人留在那里!”
银刃颤抖得很厉害。
他做下决定时就知道柳尘音肯定会生气。
她当然会生气。
他放弃了那么多普通人他把她重要的弟弟留在战场如果她不生气她就不是柳尘音了。
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唯有在看到她表情的瞬间,有一点动摇了。
不该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他伸出手,轻轻搭上剑刃。冰凉的触感让他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
他略微地撇开视线:“保护你……这也是嵇天朔的希望。”
“就算天朔希望如此,难道你不明白吗?在当时的情况下,放弃我,由你们两人将普通人全数救回才是最恰当的做法!”
“我选择的,就是我认为最恰当的做法。我们是平级,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命令。”
“那不是命令,而是合适的战术,天朔的能力不能使用过度,而我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必要的牺牲!”
“……成为必要的牺牲?”他重复了一遍,突然抬头,不再回避与她对视,“你是不介意成为牺牲。你考虑过其他人……你考虑过嵇天朔的感受吗?你是想要他一辈子背负着在战场上抛弃重伤的姐姐离开的自责与内疚吗?如果今天躺在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是你,你想过嵇天朔和北山他们两人会有多难受吗?你就非要无视那些想要保护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的心情吗?”
他的话音落下后,走廊陷入沉默。
他可能现在就会在这里被她杀掉吧。他想。
柳尘音沉默了很久,就好像全部的力气都用尽了似的,她慢慢地后退了两步,将剑从白帆脖子旁抽离,收剑回鞘。
她挺直了背,转过身,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向着走廊的另一端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时候,白帆觉得她眼角隐约有光闪烁了一下,抬头想要确认时却已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北山弥生突然开口:“我姐刚走。”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陷在回忆里的白帆愣了一秒,随后才反应过来,是指他来探望嵇天朔之前,柳尘音刚走。虽然明白了,但他还是没有弄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会在这时候来。万一在你哥病房里吵起来的话不好吧?”白帆闭了闭眼睛,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
“原来。你平时如果有这么‘善解人意’,根本也就不用和我姐吵架了。”
“嗯?我和你姐平时那不是友好地联络感情的表现吗?”
弥生嘴角略微抽了抽,放弃了继续说话的打算。
白帆又看了看嵇天朔,轻叹了口气:“觉得你这家伙就应该死去什么的……我也,并没有这样想过。快醒来吧,你不适合昏迷。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再一次看到你傻乎乎的笑脸。”
7,542字
晚上,幸存者们聚集在了一座完好的房子里,有人在大厅的壁炉内生起了火,约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听着众人的自我介绍,还有一只“小鸟”不断大声重复着他人的自我介绍。
像是向陌生人说出自己名字这种事,约娜根本从来都没有做过,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足够礼貌。
然后就听到有人说:“……那种东西我没有,怎样称呼都好”
——这样的话,到底应该叫这个白皮肤的人什么好呢?喂?你?前面的男性?还是……真是伤脑跟啊!
当室内暂时陷入冷场之际,“小鸟”的同伴,也就是在场的其中一个妖精开口道:“弗洛丝缇。”
“小鸟”大声喊道:“弗洛丝缇”
约娜围着这个妖精转了一圈,思考和对方一起玩的可能性。
“我叫莓雅莉。”唯一的高等精灵一说话,就把约娜的注意力全部带走了。
“我叫莓雅莉!”那只“小鸟”重复着精灵的话。
“我是约娜。”约娜看着精灵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与其说她是在向众人介绍她自己,倒不如说她是在向精灵一个人介绍自己。
约娜好奇地看着那只“小鸟”,“小鸟”也回看着她,当她以为“小鸟”不会重复她的话时,“小鸟”却大声地喊道:“我是约娜”
约娜是最后一个进行自我介绍的人,接下来大家开始谈起自己在这个镇子里头的所见,并且说起各自的打算。
妖精们打算前去狩猎,约娜本来也想跟他们一起,可是——
“我相信在树林里,仍然有一些野菜。”名叫莓雅莉的精灵温声细语:“虽然在这个时候,不太可能找到它们当中最为美味的那一些,但无论任何时候,吃一些菜总是好的。”
类似这样的话,卡塔玲娜之前也有说过。
约娜飞到了莓雅莉的身边,围绕着她飞了一圈,在她周围的空气里,闻到了草木的清香——这是卡塔玲娜身上的味道。
约娜在莓雅莉的正前方停了下来,学着卡塔玲娜的样子,做了个屈膝行礼的动作:“尊敬的小姐,我可以和您一起去收集野菜吗?”
“当然可以。”莓雅莉回答说。
约娜在得到允许之后,就坐在了莓雅莉的肩膀上,讨论起了明天一起出行的细节。
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在自己的种族当中,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当聚会结束的时候,她们似乎已经成为了朋友——如果约娜足够大,或者莓雅莉足够小——她们大概已经手牵着手,前往了约娜在稍早以前找到的房子去休息了(她们当然还是去了那座房子,只是没办法牵手而已)。
当约娜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之前休息的房间。她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对莓雅莉说了声:“早安!这是哪儿啊?”
“早安!我看你睡的那么熟,看起来似乎还在编织着甜美的梦境,所以就没有叫醒你。”莓雅莉注视着约娜,约娜能从她的眼神当中阅读出名为温柔和包容的感觉:“我们其实走了没多远,你想回去继续休息吗?”
约娜摇了摇头,拍动翅膀飞到了空中,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你有什么喜爱的蔬菜吗?”莓雅莉问:“或许我们可以一同去找找看呢。”
“我喜欢的蔬菜……”约娜双手捧着下巴,仔细回忆起来。
比起蔬菜,烤小鸟其实更能得到约娜的青睐。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总会和村里的伙伴一起,前往家附近的森林,利用巧妙设下的陷阱,抓捕小鸟。所谓:“小鸟”,当然是精灵们的说法,对皮可西来说,那已经是相当庞大的猎物了。小鸟的确非常美味,但她喜欢的,可能还有与伙伴们齐心协力,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感觉。
约娜虽然喜欢吃死了的动物,但对植物也不太排斥。精灵们的双手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们总是能把平平无奇的“杂草”和果实,“变”成漂亮的图画,不仅如此,这些图画竟然还是能吃的,甚至还美味得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了肉食的鲜美,享受起他们口中所谓的:“能吃的艺术”。
在这么多精灵当中,卡塔玲娜是最厉害的!
想起了卡塔玲娜,约娜才赫然想起,她面前还站着一个美丽温柔的精灵女性,她捂住了自己的脸:“说到喜欢吃的蔬菜,我就想起了以前吃过的特别好吃的,想起了这个就想起了以前和我一起住的人……”
“没关系的。”莓雅莉温柔地用手指碰了碰约娜的头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约娜点点头,用脑袋蹭了蹭莓雅莉的手指。
这瞬间,约娜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又回到了过去的错觉,但她已经回不去了。
“距离树林还有一段路,你想停在我的手上吗?”莓雅莉把手伸给约娜:“待会儿如果看到你喜欢吃的就告诉我,我们多收集一些。”
“我喜欢吃的……”约娜苦恼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叫什么名字。”
莓雅莉显然并没有被打败:“那你可以告诉我,它们长什麽样子吗?”
“我也不知道它们长在土里的时候长什么样子,不过如果你问我它们什麽颜色的话⋯⋯”约娜用用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只是说野菜的话,大部分都是绿色的,还有一些叶子事紫色味道事苦的菜,还有红色的然後事甜的菜,还有还有⋯⋯”
“你以前都不出去寻找食物的吗?”莓雅莉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是住在森林里的小妖精呢。”
“我是狩猎队的!”约娜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全村的人——不论是皮可西还是高等精灵都一致认同,约娜做的陷阱是最隐蔽也最坚固的。”
“这么厉害的吗?”莓雅莉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使约娜想起了挂在夜空当中的月亮:“不过厉害的猎人,也会收集一些自己喜爱的蔬菜和水果呢。”
“可我是一个皮可西啊!我人长的细小,力气自然也小,一次不能般太多东西。”约娜放弃似地躺倒在了莓雅莉温暖的手掌心中:“魂守教导我们,做人呢不能太贪心,不要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最终可能两个都得不到。”
“他也会说这麽严肃的话吗?”莓雅莉薇薇瞪大了眼睛。
其实这都是约娜自己的理解,不过她想起了一个短语,叫做:“美丽的误会”,还是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
即使约娜真的说错了,按照希斯的性格,应该也不会特意跑到他们这个世界来辟谣。假如他真的想要更正约娜对他教义的解读,也会等到她们两个死了之后,再亲自进行说明。倘若他真的忍无可忍,认为约娜的说法太扯了,要亲自到这里来教训约娜一顿——约娜觉得他也许会看在几百年来的小玩意、零食和令人捧腹大笑且富有创意的恶作剧的份上,协助他们这群幸存者解决当下的难题。
无论怎么说,约娜都是能够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莓雅莉用空出来的手摀住了嘴:“你是他的信徒吗?我似乎说了令人不快的话。”
约娜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啦,别看我只有你一个手掌那麽高,我其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哦,我的信仰对象事瑞图宁女神。”
“看你对他的教义好像非常了解的样子。”莓雅莉说:“像我,只对吾神的教义和相关的神话稍有涉猎,对其他神祇的了解都相当片面,所以说你其实事一位相当博学的妖精嘛。”
“因为我们妖精的童年很长的嘛。”约娜眨了眨眼睛:“我是逃难的时候,才决定不要再当小孩子的。”
“约娜没有必要这样。”莓雅莉近乎耳语般说:“现在的情况非常严峻,这一点我也无法否认,但不需要为了这点而强行让自己长大。”
皮可西和精灵们世代生活的村子没了,和约娜一同生活在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恶作剧之殿变成了废墟,卡塔玲娜也成为了一具不会笑不会说话冷冰冰的尸体……
“放心啦,皮可西长大了仍然会是皮可西。”约娜的声音有些慵懒:“虽然我已经不会一本正经地信仰魂守了,但我仍然会在生活中实践他的教诲,像我们这种时不时就要为大家制造点儿乐趣的美妙生物,有没有长大其实都一样啦!”
莓雅莉笑言:“看起來你們是個樂觀的種族。”
“你的命运让你能在世界上活多少天,你就只能够活多少天,多一天或是少一天都是不行的。”约娜坐起身来,用双手摀住微微发热的脸颊:“既然事这样的话,有什麽想玩的就去玩,想对谁恶作剧的时候,就要马上行动,不然等到我们必须要被神鹫带走的那天,就算有遗憾也没有办法了。”
莓雅莉用手指沾碰了碰约娜的头发:“很有道理。”
约娜似乎看到了有点眼熟的植物,她离开了莓雅莉的手心,飞到了那棵植物的旁边,双手双脚一起抱住了它:“这个我记得是能吃的!是不是?”
“是啊!”有一双形状优美的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那棵植物的茎,轻轻一拔,就把植物连同其上的皮可西一起拿了起来:“你不是也认识一些能吃的植物吗?”
“以前见到一起住的精灵采择过,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变成好吃的东西的,明明就这样啃下去的话……。”约娜张开了嘴,似乎真的要在叶子上大大地咬上一口,但途中就被一根白皙的手指给拦截下来了。
“煮熟了再吃吧。”莓雅莉温柔地说:“虽然也有一些不需要烹饪就已经非常美味的食材,但并不是我手里的这一种。如果你肚子饿的话,待会我找个果子给你吃好不好?”
“您真好。”约娜双手抱住了莓雅莉的手指,用力地亲了上去。
“有点痒。”莓雅莉笑了起来。
“莓雅莉小姐信仰的是精灵之神嘛?”约娜问。
“是啊。”莓雅莉点了点头。
“你可以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约娜用脸颊蹭了蹭精灵的手指:“很久没有人给我讲过故事了。”
“好啊!”莓雅莉开始讲了起来:“在遥远的过去……”
莓雅莉说的故事,约娜从未听闻过。
村子里的精灵,偶尔会在流浪癖的驱使下,离开他们的故乡,前往世界各地旅行。卡塔玲娜也曾经为了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而外出冒险,并且在外面带回来了一个讨厌的丈夫,以及一箩筐诗歌、传闻和故事,但在哪些故事里绝对没有这一个。
约娜不知不觉就陶醉于故事情节当中,无法自拔,甚至没有想起那些已经从甜蜜化为苦涩的回忆。
在故事讲述期间,莓雅莉偶尔也能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发现到一两株部分或者整棵都能食用的植物。这时候,她就会把讲述暂停,蹲下身子,把那棵植物只给约娜看,告诉她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这种植物,怎样把这种植物和其他的植物区分开来……
“有几种植物和它长得非常相似,但它们当中的某部分是有毒的,所以要小心分辨。”莓雅莉说着,就把这株植物能吃的部分都择了下来,放到了她带来的布袋里:“我想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藤篮。”
约娜提议:“我们一起编一个吧。”
“今天晚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就变一个好了。”莓雅莉看着约娜的眼睛:“你之前有试过编织篮子吗?”
“经常。”约娜骄傲地挺起胸膛:“精灵们都夸我做得特别精细呢。”
莓雅莉又继续讲起了刚才那个故事,约娜一下子就忘记了生存的烦恼,满脑子都是珂宁的终生幸福。
不过恋爱到底是些什么呢?珂宁在谈,爸爸妈妈也在谈,甚至连卡塔玲娜和那个凶巴巴的笨蛋都在谈,约娜不知道这种不能吃也不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谈的,卡塔玲娜说想知道的话就去找个人谈恋爱,谈一次就知道了。
剧情告一段落之后,约娜亲吻了莓雅莉的手背:“感谢您的陪伴,还有您的故事。”
“你太客气了。”莓雅莉说。
约娜飞到了空中:“我想要在附近到处看看,希望能够发现到些什么。”
“你不和我一起吗?”莓雅莉问。
“不了啦,我怕我会忙着和您交谈,而忘记了做正经事。”约娜摇摇头:“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怕是也搬不动,到时候您可以来帮帮我吗?”
莓雅莉薇一颔首:“当然没有问题。”
约娜:“莓雅莉果然是个好人。”
莓雅莉:“被人评价为好人的对象本身,不一定会感到高兴呢。”
约娜:“为什么呢?”
莓雅莉:“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
约娜“哦。” 了声,然后就快快乐乐地飞走了。
约娜在地上捡了一些粗细长度不一的树脂,按照爸爸妈妈教的方法,开始设置起了陷阱。这对她来说,其实有点吃力,如果莓雅莉——甚至只是那几位体型比皮可西要大一点的妖精同伴,能够过来帮忙搭把手的话,倒是能够轻松一些。
约娜相信,只要她开口的话,莓雅莉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只不过,她是个不吃小鸟的精灵,帮忙抓小鸟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想到这一点,约娜就放弃了向她提出请求的想法。
约娜“哼哧——哼哧——”地搭建了半个陷阱,然后就累得干不动了。她坐倒在一块表面光滑的石头上,逐渐放缓自己的呼吸。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约娜轻轻拍动翅膀,来到空中,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凭着种族上的优势,把自己隐藏在树干和枝叶间v 的生物。
忽然之间,一条长长的东西从某处弹射了出来,差点就要碰到约娜柔软的身体,所幸约娜并不是成天在家里帮忙缝缝补补的家庭妇女,她仅是稍微往上飞了一点点,就成功避开了那只生物的攻击。
“你是那个德鲁伊的动物伙伴吧,你竟然想要吃我?”
正如兽人不太可能注意到皮可西脸上长了雀斑,除非是能够跟动物交谈的德鲁伊,几乎没有人能够透过外表,将某只变色龙和其他同一种类的变色龙区分开来。可是对约娜来说,看清楚昆虫身上的个体特徵,其实并不困难。
约娜指着“自以为”隐藏得非常完美的昆虫,鼓起腮帮子说:“你信不信就算你累死了都抓不到我?”
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还能跟猫咪说话的是猫妖精,长着狗耳朵和狗尾巴还能跟狗狗聊天的是狗妖精,能够变成海豹的妖精叫做海豹妖精。但是,长着蝴蝶翅膀,大小也跟一只真正的蝴蝶差不了多少的妖精,却并没有被命名为蝴蝶妖精。
根据常理推断,即使约娜的种族真的被称为蝴蝶妖精,她恐怕也不可能具备跟所有昆虫沟通的能力——她不认为自己的意思能够准确地传达给那只可恶的笨蛋变色龙,不过谁在乎呢?
约娜从空中快速俯冲下来,又在变色龙的舌头几乎抓到她之前逃开。
“来啊——!来啊——!来玩啊!”约娜发出了如银铃一样的笑声,开始在变色龙眼前上下左右乱飞。
变色龙为了看清楚约娜,两只眼睛三百六十五度不停旋转,约娜想要知道,变色龙到底会不会眼花,但在变色龙眼花之前,她自己可能就先失去平衡变成人家的食物了。
阴影笼罩在约娜的上方。。
变色龙的影像突然缩小了。
约娜还有心情观察了一下这只变色龙,发现他们之前居然还是见过的。
约娜不需要怎么用力,身体就已经不断在往上攀升。
变色龙栖身的叶子也越变越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约娜疑惑极了。
约娜动弹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竟然在半空之中晃荡了起来。
约娜动动翅膀,想要改变一下飞行的方向……
好像遇到了一些障碍?
“呜哇——”约娜后知后觉地惊慌了起来。
以前,她去狩猎的时候,总会和村民们待在一起。别看他们皮可西个个身材娇小,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当一大群皮可西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些小猫咪、小老鼠、小鸟儿、小虫子想要欺负他们,就要做好脱下一层皮的心理准备。
当然,他们也有打不过人家的时候,那就呼唤强大的精灵们啊!
“莓雅莉——!莓雅莉——!”
很可惜,当皮可西只有一个的时候,她的求救声就跟她的力气一样,小得可怜,甚至不足以把听力敏锐的高等精灵召唤过来。
“看来这次真的要去见希斯了啊!”约娜耸了耸肩,然后闭上眼睛,等死。
“莓雅莉——!莓雅莉——!莓雅莉——!”在约娜已经决定放弃之后,她仍然能够听见别人呼唤精灵女性的声音,但是这次这个声音并不是从她自己嘴里发出的,说话的人甚至不是一位女性。
在来到未来镇之前,约娜见过的陌生人就只有卡塔玲娜的老公一个。对于外面的世界,说完全不感兴趣绝对是假的,但长辈们告诉约娜,外面的世界对皮可西这个种族来说并不友好。
据说有一些由于生活过于安逸,人生缺乏意义——简单来说就是闲的发慌的无聊人士(绝大部分都是人类),有一些特别损人不利己的小爱好,比如将可爱的皮可西抓起来,用残忍的手法将它们杀死,并且制作成标本,供自己日后赏玩。卡塔玲娜甚至还听说过一些奇怪的谣言,据闻皮可西的翅膀拥有治病的功效只要每天吃上一些,就能增强自己某个方面的属性。约娜至今仍不知道所谓的:“某个方面”,指的到底是哪个方面,每次当她问起的时候,卡塔玲娜都会红着脸说:“你相信自己的翅膀有除了飞行之外的功用吗?既然都知道是假的了,就不要再问下去了。”
虽然卡塔玲娜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约娜还是感到很好奇啊!不过现在就算想问,也没办法问了。
在昨天之前,约娜根本不知道认出一个刚认识的人到底有多难。现在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唤声,却无法凭着声音分辨出那个人的身份。然后她想起了那只竟然胆敢觊觎她身体的可恶变色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它应该是和那个名叫德特拉赫西的德鲁伊在一起的。
要找莓雅莉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带着变色龙的德鲁伊了吧——约娜事不关己地想。
没多久之后,那只抓走约娜的捕猎者将她放了下来。
约娜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美味的鸟蛋包围了!她开心地用双手抱住了其中的一个,用脸颊蹭了蹭她,打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身边的同伴——可是她身边只有一只“小鸟”在对她虎视眈眈。
一只巨大而温暖的手捧起了约娜,把她带离了成为鸟屎的不幸。
皮可西身上沾满了泥土和各种脏污,衣服上还被鸟爪抓出来了好几个洞,所幸人并没有受伤。
约娜眼泪汪汪地望着年轻的精灵女性。
莓雅莉用手指轻拂着约娜的背部,小妖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已经没事了,我们不怕。”莓雅莉温升安慰着脆弱的同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一起行动好吗?”
约娜点点头:“嗯。”
“那么我们回去吧。”莓雅莉说:“德特拉赫西正在等着我们呢。”
约娜飞到了莓雅莉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我想拿走这些鸟蛋,这个真的真的非常好吃。”
“不过在蛋里面,可能还住着可爱的鸟宝宝呢。”莓雅莉把自己的秀发从约娜手里拯救了出来:“你真的这么想吃它们吗?”
“想。!”约娜拼命地点着头:“在见着它们之前,我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可是现在的话,如果无法在餐桌上见到它们,我在晚上都会梦见它们的。”
“这里有五个鸟蛋,我们只拿走其中的三个,把剩下的留给鸟爸爸和鸟妈妈好吗?”莓雅莉温柔地问。
“可是鸟爸爸和鸟妈妈差点儿就把我吃了。”约娜眼巴巴地望着鸟巢里的蛋,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我不是来救你了吗?”莓雅莉用手指尖碰了碰约娜的脑袋。
约娜思考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莓雅莉赶开了还在惦记着皮可西的鸟儿,拿走了三个鸟蛋,动作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德特拉赫西和他的变色龙政在树下等着她们。
有关于大自然的那些事,德鲁伊知道的总是比旁人多,之前是莓雅莉把能吃的植物一株株只给约娜看,但在德特拉赫西加入之后,她们两人都成为了他的学生。
“树皮也是能吃的吗?”约娜跳到了德特拉赫西的肩膀上,指着他刚收集起来的树皮:“不会吃坏肚子吧?”
“不会,我以前也吃过。”德特拉赫西说。
虽然德特拉赫西这么说,但约娜还是想吃点正常的食物。
在众人(主要是莓雅莉和德特拉赫西)的努力下,他们总算是找到了一些能够果腹的食物。在约娜的苦苦哀求下,莓雅莉将之前找到的那几个鸟蛋,还有一些约娜特别喜爱的蔬菜都放到了她们居住的小房子里,只把那些约娜认为不好吃也不难吃还有非常难吃的食物拿到了仓库去。
// 是一个7439,还没写守夜(吸鼻子
// 放飞自我写这个挺开心的!!
兰尼德尔是被啄醒的。少年多少以为他已经醒不过来了,或者诸如此类的,但实际上,是被一只黑色的鸟啄醒了。
“醒了吗?”狗妖精动了动耳朵,茶棕色的饰毛很有让人摸的欲望,“黑德往这边飞的时候发现你了,但是我搬不动你。”
“搬不动你。”鹩哥复读道,语气都如出一辙。
“……啊…。”兰尼德尔在回想人类的语言,事实上,想不起太多了。他浑身和脑子一样就像被好好地打了一顿一样发着酸痛,就连自我认知都被咬掉了一口,在疲惫中疏松地坍塌着。
狗妖精显然没法明白他试图用眼神传递的消息,她拧起眉毛,思考为什么眼前的这名人类试图对她眉目传情:“如果醒了就起来吧,未来镇就在前面,如果你不愿意留下,再走不迟。”
“再走不迟。”鹩哥拍了拍翅膀,用爪子揪起兰尼德尔的一缕头发。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酸痛感甚至蔓延到了眼球的后面,忆河之水倒流回干涸的河床,兰尼德尔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原本是追着人的踪迹而来,穿过了半片森林和整片荒废的田野,最后……
他的手指被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然后是整个儿长而宽的吻部钻进了手里。大狗还在,兰尼德尔挠了挠它的耳朵,对方满足地呼噜了一声。
“如果没有这只狗靠着你的话,在这种天气里你可能就被冻死了。”狗妖精也颇为老练地抓挠了几下大狗的肩膀,立场不坚定的狗子很快朝着对方怀里使劲靠过去,鹩哥见状也不复读了,放弃了兰尼德尔的一头红毛,飞到大狗的脑袋上就开始抓来挠去。
“呃…你有没有……见到过人?”
“弗洛丝提,弗洛丝提·希巴以努。”狗妖精仿佛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一只手绕过大狗的遮拦,“除了你之外没见过别的人类——你是人类吗?”
兰尼德尔没有去握手,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断角:“我不知道。”
狗妖精哼了一声,她的哼声被埋在狗毛里,听不太真切:“赶紧把你的狗拽走,你还要不要去未来镇了?”
兰尼德尔伸手拽住了大狗的颈圈,不算很新,但很完好,似乎是有人把牵引绳解下了。大狗也没有不满,只是呼哧了两下又贴回他身边。他的手指还在发僵,胃仿佛被拧成了麻花一般疼痛着,光是站起来都花了他十分的力。
狗妖精招呼了一声鹩哥,鹩哥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兰尼德尔聒噪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去未来镇了”,兰尼德尔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小玩意儿拔了毛炖成汤,喝上一口想必心中畅爽。
———
兰尼德尔没有进未来镇,狗妖精没有理他,径自钻过塌了一半的栅篱。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走进人类或者类人类的聚居地了,现在也不想进去。他放开大狗,但对方仍然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绕圈,使劲揉了两下耳朵也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兰尼德尔的膝盖。
他决定在狗妖精发现之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如果月升之前再不能找到点吃的,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会有力气去找吃的了。荒田虽然荒,但仔细犁过几遍总还是能找到吃的。兰尼德尔顺着田野曾经的小路绕着圈往外走,边走边剥些生米放在嘴里嚼着。这时候的生米都带着淡淡的霉腐味,勉强靠着冬日里的寒冷和覆雪保存至今;而现在天气渐暖,一方面不需要担心自己被冻死,一方面也渐渐令人忧虑了起来——腐坏和肿胀如影随形,因为灾祸而死去的人们也许会把疫病带给活着的人们。
兰尼德尔一边沿着荒田的脉络往外走,一边反刍着自己的回忆。
“嘿,笨蛋。”
兰尼德尔听到除了自己和大狗之外的另一个人类的声音。她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压倒干瘦的杂草,踏过的雪呲地一声沸腾 、化作缕寒天里的水雾。
“你说谁呢。”兰尼德尔不假思索,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小刀,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松开。
“难道还在说那边的傻狗?”她眨了眨眼睛,朝远处模糊地挥了下手,“不要停下,边走边说吧。”
“我不想和你说太多的话。”
“那就少说点吧。”
兰尼德尔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不自觉地回头观望。她依然走在兰尼德尔的脚印之中,在身后留下了两行焦黑的痕迹。兰尼德尔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她催着自己往前走,如果站在原地太久的话,她会把周围都点燃的。她的身上传来一股干燥的松油味儿,就像在篝火之中噼噼啪啪地响着。
“别跟着我了 。”
“这是不可能的。”
兰尼德尔走得更快了,他顾不上仔细搜索周围的食物,只是把肉眼可见的东西东拉西扯地塞进嘴里。傻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在前面摇着尾巴,四处嗅着——好像完全闻不到从后面传来的焦糊味儿。兰尼德尔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之中。
他坐了下来,用干净的雪润了润嘴唇。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其他人,大狗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着,兰尼德尔也不打算出声把它唤回来。他只是等了等——
他的来路本来已经被两边垂下的高草遮住了,但她拨开了那些冻死了、尚未苏生的植物,在最后的几根遮掩里露出一角红衣。她长长的、完满的黑角之间燃烧着王冠似的火焰虚影,见了兰尼德尔,露出了一个微笑。
“别再跟着我了。”
“很难。”她拔掉了一片干草,把它们远远地丢开,席地而坐,“除非……”
“除非?”
她把落在颊边的红发挑起来,别在耳后:“说你是白痴你还真是。你那么讨厌我跟着你吗?”
兰尼德尔不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撑着脑袋平视前方——说实话,在无聊的时候自己关机是十分简单而有效的生存策略。
“嘿,天要黑了。”她坐了一会儿,在兰尼德尔眼前挥了挥手,“你打算就这样过夜吗。”
“胡扯。这才下午。”兰尼德尔望向火光的来源。她抛接着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松果,直到在某一次抛起的时候——一道火焰吞没了整颗松果。落到她手上的小东西透着股松香味儿,她剥着里面的小种子,把他们聚在掌心里哗啦哗啦地摇着。“能少用些你的小把戏么?”
“他的狗。”
“什么?”
她一扬手,把小种子朝着南方抛出去。
——
兰尼德尔听到了一点动静。傻狗没在附近,但是它相当开心的嚎叫声还是很有穿透力的。她继续拨开杂草,从裤子上择下苍耳,沿着些许被压倒的草和挂在野灌木上的狗毛往南面走。
“哦,别这样,都是让人操心的主。”她喃喃自语,俯着身子往前走。很显然这里附近的人类——类人生物比想象中的要多,而且,怎么说呢,显然就是比较傻,特指狗。鉴于有那么一个不断发出声音的定位源,所以其实也没那么难找,很快她就顺着痕迹找到了大狗。
……和她曾经有所耳闻却从未曾见过的生物。
也许称之为生物还不够中立,也许“类人生物”?他妈的,管它去死。反正是一只、位、名绿皮大个儿。她很想揪着傻狗的尾巴把它拉回来——没人教过它要有警惕性吗——但有有些忌惮。兽人这么大的体积摆在那里,总是有些压迫感的,更何况她现在饿着肚子,揍不动人。不过现在的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兽人大个儿单膝着地,用宽厚的手掌按着傻狗的脑袋,而傻狗兴奋又欢乐地从嗓子里发出咕哝声,开心得像是要从自己的皮毛堆里跳出来。
她稍微把紧皱的眉毛放缓了一点。对方看上去没有什么很大的恶意,而且似乎撸狗撸得非常开心。
大个子捏了捏傻狗的脖颈,翻看着它的耳朵,兰尼德尔把自己藏在草丛里,等一个把狗子唤回来的时机。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避免与人的交流,更何况谁也说不准兽人会不会说这里的话——毕竟他们长着一副脑子不大的样子。不过兽人查看傻狗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在人类城市里面,商人们也是这样查看骡子、牛羊和马的。
紧接着大个儿一拎狗脖子,把傻狗囫囵个儿塞进背包里。
“喂,那是我的狗!”兰尼德尔忍不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要干什么!”
绿皮大个儿瞅了她一眼,把行囊重新背好,继续往前走。傻狗从背囊的上面探出头来,咧着嘴呼哧呼哧地乐呵着,在它看来应该只是人类发明的新鲜玩意儿,好玩得紧。
“我操,叫你把狗放下,听见没有!”
大个儿又瞅了她一眼,把粗大的手指塞进耳朵里转了两圈,又吹了吹。虽然很不明智,但兰尼德尔她生气了。她暂时还没有考虑把刀子拿出来,所以只好往手指上缠了点布条,以壮胆色(当然毫无作用)。她低声咒骂着,跨过倒伏的麦草,避开融化的雪下面露出的牛粪,穿过短短的距离站在大个儿面前。
相比起人类,兽人的占地面积确实要大上不少。兽人还半跪在地上,他佝偻着背都与兰尼德尔差不多高。女孩儿挑起一边的眉毛——她的所有毛发都透着火焰一样的颜色,眼睛也是——仔细打量着兽人的脸(这个部位是叫脸吧?)。
“我的狗,还我。”
“不还。”兽人咳嗽了两声,把嗓子清清干净,“凭本事捉的狗。”
他没再多和兰尼德尔废话,手掌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傻狗在背囊里吐着舌头,乐呵呵地看着其他两个生物为了一些它想不明白的事情互相呛声。绿皮大个儿正了正包裹,继续往前走。
“喂!”兰尼德尔急了,她伸手拽住了兽人的背囊使劲一拽,“你干什——“
她飞快地矮下身,躲过了兽人蒲扇似的一巴掌。幸亏她个子矮,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也分外大,所以这一下有心算无心的巴掌也相对而言比较稳定的躲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兰尼德尔相当没有形象地就地一滚,把距离拉开,她的十指恶狠狠地抓着地面,泥土都嵌进了指甲里面。兽人把背囊相对起来非常小心地甩在地上(傻狗在里面唯恐天下不乱地汪汪叫着),兰尼德尔试图扬起一把灰尘或者泥土,结果只有被雪水浸透的湿润烂泥砸在了大个子的胸口。
“呸。”她朝一边唾了一口。
这一瞬间的分心已经足够兽人对她又喂上一拳,然后在她急忙躲闪的时候双手合抱用力往兰尼德尔所在的地方用力一砸。她不得不把往侧面的翻滚变成朝前的扑击,方向变换之急几乎让人扭断了腰。
“他妈的,你能有点用吗!”兰尼德尔朝着兽人的背囊狂吠了一声,傻狗把背囊和里面的东西弄的噗噗作响,显然在里面疯狂地摇着尾巴或者抓挠一类的,同时以“汪”作为回答。
“我靠!”兽人显然不用在意人和狗之间的友好诙谐的情感互动,就他的体格而言只要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四处拜访就能获得不俗的杀伤力。兰尼德尔愤怒地吼叫着,露出犬齿,她的胸口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火星几乎要随着她的啸叫从口中喷出。她飞快地转身面对向她攻过来的兽人,相当不高兴地矮身双手着地,几乎把地面踩出两个泥坑,揉身站起用肩膀使劲冲撞兽人的心口。
这一下确实达到了效果,兽人往后退了几步,用相当低的姿态方才稳定住姿态。这时候兰尼德尔越发地讨厌起身形高大的敌人——而且还皮糙肉厚,她轻轻一跃,试图锁住兽人的咽喉,但是几秒钟之后就被兽人用力的一擂砸得松了力道,还不住地咳嗽,感觉肺都快被锤出来了。
他妈的,相比起兽人的粗胳膊壮腿,没长好的人类手脚简直就是小树枝子,被砸上一下都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假冒伪劣产品的动静。兽人稍微向后抬起拳头,然后狠狠地往兰尼德尔的肚子上打了一下,她抽了口气,但哭肯定是没有用的。她废了些力气才勉强没背过气去,使劲扯住兽人的衣服(那些布片吗?),把对方当山一样往上攀着。兽人显然也没有应付过这种像是蟑螂一样会顺着手臂往上爬的小虫子,呆了好几秒钟,就被逮着机会揪住了衣服半挂住了。
兰尼德尔终于有时间解开小刀的卡扣,从皮鞘里面把它抽了出来。她渴望地低吼了一声,气流从胸间窜起,几乎吐出来都是火焰的热度。她的眼里本应该只有自己的敌人,但余光却瞥见来路上站着一个人,他长长的、完满的黑角之间燃烧着王冠似的火焰虚影,张开双臂虚拥着,满身都是鲜血的痕迹。
兽人捉住了她犹豫的几秒钟,把她从背上扯下来惯在地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重新背起行囊,往他原本要去的方向走了。
兰尼德尔被摔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像是突然之间察觉到自己被打了一顿,缩起身子,痛的几乎窒息。好在她胃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也不怕吐,只是又在泥巴里面滚了一遭。她抱着肚子窝在麦秸中间,一根一根摸着自己的肋骨好祈祷没哪根断了,最终确定大概只是个青块儿,过几天就好了。
他蹲在兰尼德尔身边,弯着背像一只兽类,再没有刚见到那时候舒展的样子——而且还一言不发,只是把影子投在兰尼德尔的膝盖上。他双角之间的火焰只是一个虚影,不发光,但确实在燃着。
"艹,滚开,我才不要你可怜我。“或许是骂脏话需要太多的力气,兰尼德尔使劲挥了挥手都只像是扇风一样温柔,不过这也算是有用,他就像烟气一样,不知去到何处了。
她发出恶毒的嘶嘶声,诅咒着傻狗、身高超过一米七的类人生物和其他所有的一切。然后她把拳头紧紧地贴在腰侧,翻身起来,跟着兽人的痕迹往前走。显然赖在地上诅咒和抽气的时间还是都给浪费了,但好在这附近虽然人比想象得多,但终究还是没有多少,痕迹就好像是秃子头顶的毛发一样显眼。
兰尼德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期间还听见了大老鼠钻进蛇麻丛的动静。天气确实是在回暖了,连带着这些小动物都慢慢冒头,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她肯定要捉了来,脱皮去骨地烤成有丰富肉筋的脆肉,安抚五脏和受伤的心灵。
她不着急,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体重新适应跋涉的节奏。风向变了,从前面飘来狗味和难以言喻的其他气味,现在可以暂时统称为兽人味,以后自可以慢慢分类。兰尼德尔慢慢追上了兽人,对方不紧不慢,毫无被追赶的压力,而且也能看出现在相当有目的性,也就是把这外围——早上狗妖精带去的小镇周围重新犁一遍,好找出什么能吃的漏网之鱼。
“狗还我。”兰尼德尔大声说话的时候还是疼得得多抽两口气,她暂时还没有再打上一架的准备。
“不。”回答简明扼要。兽人既没有表现出之前差点被动了刀子的愤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就好像普通地呼了口气一样,把“不”字丢在地上,也不期待兰尼德尔去捡。女孩儿磨了磨牙,但肚子和背还隐隐作痛,她确实是打不过兽人。
你若要说狗本身有多重要,倒也不至于,只是单纯地被兽人的态度激怒,犟上了脾气。
“还我。”
“不。”
太阳已经西斜,生物的本能开始在脑子里面敲敲打打,说得找个地方过夜。兽人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他规划的路线走着,好像绝不担心。傻狗好像睡着了,也可能是被行囊里面的不明物质熏晕过去了,反正没有之前那么活跃,偶尔会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它倒乐的清闲,兰尼德尔恨得牙痒痒,心里又在盘算狗肉要配上什么杂菜才够好吃。
一人(并非纯种人类)一兽(明显是个兽人)一狗(纯血蠢狗)之间毫无交流,只有兰尼德尔偶尔不专注于四处揪东西吃、思维回归的时候,会在沉默的空隙中插上一句用各种文法组织的还狗声明,而兽人只会直白有力地说“不”,简直要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在通用语里只会说不。
等到天已经黑了,兽人才把行囊一放,开始安营。其实距离小镇遗址不远也说不上太近,兰尼德尔只好当作兽人天生对睡在哪里没什么讲究。不过这也正合她意,于是便翘着脚抱着双手看兽人忙活。
这不看也许没事,看了便是浑身难受。现在身处整片的蛇麻和零零散散的百日红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合适耐烧的材料,又不打算久居,用石块和泥土糊成土炉又太过奢侈。也许兽人是把属性都点在了大块头上,所以连带着手工技艺可能就不是特别够——好吧,说到底其实只是不符合兰尼德尔式荒野生存的一贯标准,弄得她也不自觉地开始帮忙了起来。
兽人惜字如金,也有可能是因为连兽人都受不了兰尼德尔突如其来的毒舌,也许不说话才不容易被捉着把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对方的名字橇出来,感觉今天一天摄入的食物都白费了似的。兰尼德尔记住名字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怕今后的日子里再多两个兽人,她就不知道找谁报仇了——毕竟她分不出什么差别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文丘里就把狗子塞进行囊,胡乱吃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继续他的探索了。原本想趁着天黑把傻狗带走的兰尼德尔,屡次被狗队友欢快的叫声出卖,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营救。她磨磨牙,重新把头发扎好,继续跟着兽人往荒田深处走。
“还。”
“不。”
谈判陷入僵局。
四周零零散散的废墟越发地多了起来,破碎的屋瓦、凹陷的稻草顶和东倒西歪的临时屋棚倒在原本的农田边,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好在似乎没有闻到尸体的气味,灾难发生的时候,想必原本的农夫、妇人和孩子应当都在镇中聚集——总而言之,多半是死了的。
文丘里依旧一言不发,傻狗也一言不发,气氛突然就沉闷了起来。兰尼德尔也顾不得太多,从粗糙拼接但已经坍塌的石头围栏里面找没收净的食物。偶尔能找到小半袋混着砂石的粗面、岩盐碗和以备不时只需的肉干,兰尼德尔甚至找到了几个皮制的杯子,十分有趣——意外地应该也很实用。
兽人没有拦着她取用这些资源,大概在他的世界观里,“凭本事拿的”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所有权。两个人左右包抄,把这一小片废墟围在中间,从外往内搜索,直到两人找到了一个地窖的入口:小门装饰得很漂亮,上面甚至还有用浅色木片镶嵌的痕迹,但也在地震和其他灾害的摧残下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样子了。门上用木栓拴着,被文丘里一把抓住,整个结构都被扯了下来。
兰尼德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个兽人除了不愿意把狗还给她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对着一块石头咒骂,没什么好不好的。文丘里拆起——我是说打开——这个人类尺寸的门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里面的味道像是封闭了一个深冬,透着一股金属的酸腐味儿。
“嘿,小子,你知道动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文丘里突然说道,他把行囊取下来,从里面提出晕晕乎乎的傻狗,“我告诉你,这时候就是用来探路的。”
兰尼德尔伸手去捞,但去路被兽人的绿色大块头堵得严严实实,傻狗呜嗷汪地滚下地窖的台阶,落进下面的外面的黑暗里。
“艹,大块头你故意的吧!”女孩儿心头无名火起,二话不说先动手再说。之前觉得这个绿皮大块头人还不错的想法都是屁话,根本做不得数。正好文丘里弯腰撑着地窖口往里瞅着,她揪着对方领口就是一头槌,断了的角边缘极其硌人,撞破了兽人的额头,也撞得兰尼德尔呲牙咧嘴。
趁着身高优势还没有拉开,兰尼德尔又是一头槌砸在兽人脸上。饶是对方皮糙肉厚,也有些发懵,又被猛撞了一下,两人(?)紧随其后,一同滚进地窖里。兽人脑袋在台阶上磕了下,女孩滚下去的时候被抡了一把,背硌着台阶的边缘,大概免不掉的又是一片青紫。
在短视的昏黄光线边缘,兰尼德尔尝到了甜头,想照着文丘里的鼻子再捶一下,不过光线太过昏暗,谁也看不见谁,连脑袋在哪里都全靠直觉。兽人听见了些许动静,抬手一拍,把傻狗拍到了一边,狗子嗷呜一声,似是夹起尾巴逃走了。趁着一时间场面混乱,兰尼德尔迅速爬起来,对着感觉中文丘里的方位饱以老拳,第一下不知道砸中了哪里,兽人迅速避开,害的后面接连几下都只是砸中了地面。
两人滚下来的时候压碎了一些土陶,干燥而脆的碎片割不开衣物,但像尖石头一样会嵌到皮肤上,两人打的一头火,拳头上沾了陶片也没有感觉,割得裸露的皮肤上都是细小的伤口,然后揉进了厚厚的灰尘。直到文丘里用兰尼德尔砸碎了一个大缸,一股刺激的、盐与发酵的味道弥漫在地窖里面,两人才停手。
“……腌菜?”兰尼德尔嗅了嗅,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随即咧着嘴把刚刚浸透了盐水的泥巴甩出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处破皮,额头上也裂了个大口子,血和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糊住了一边的视线。
额外出现的食物是很不错,但……
“狗呢?”文丘里擤了下鼻子里的血,粗声粗气地指出重点。
共计3655字。
三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是什么也没有。
“……之前的事,还是抱歉。”
少年总算是确定了这一点,其实他们是相当相似的人。
那次经历后,他们耗费了整整一个夜晚来谈论有关自己的,发觉这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会——他们将对方自言自语的话认为是对自己的咒骂,少年在尴尬的同时沉思起来,这样的话究竟算是有默契过头还是反之?
他又看见那人脖颈上的伤,目光在那一刻退缩回来,像是在躲闪着什么,最后干脆将头别开了。
他们踩踏过没有被残雪覆盖的土地,山顶的气温是要再冷上几分的,但只有这里能够收集到还算是洁净的积雪,这或许可以成为生存所必备的物品——少年俯下身,头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这东西。再暖和些,这些松软的事物就会在他们的面前消失,或者混着淤泥跻身墙角,不论如何,除了在那阳光下化为乌有之外,它们没有其他的结局。
“景箫。”
“嗯?”
“景箫,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个早些时候和自己打作一团的家伙突兀地说。他放下手上的活儿,看着没有停止动作的少年。少年有好一阵都没有回音,斟酌着什么一样,结冰的空气将他们间的距离无限延长,流动起来都变得颤颤巍巍,他再开口时,语气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名字?你觉得我像是有那种东西的人?”
他背对着这个自称景箫的人,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顺势吐出了口中叼着的草叶。
只是气氛又一次僵了下去,两人各自摆弄着雪,带起一片细小的窸窸窣窣。……是不是这么说不太合适?少年在四下安静中想,盘算着是否改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却在第三次编制话语时被一直没有吱声的另一方抢了先:“……没名字怎么行啊。”
少年从小堆的雪块中探出头,将注意力放在那句话身上。
“…我是说,你不会给自己起一个吗?”听得出来发话者在很卖力地解释,谁知那小子只是捧着脸,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没试过。”
“……”
景箫感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他们就这样对上了目光,他似乎还稍有些不适应对方没有被狂怒玷污的洁白脸颊,略带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或许这家伙把表情稍微丰富一下会更习惯些,他哭笑不得地思索。
比起昨日的天气,今天的算是好看多了。能看到不多的云团在他们的上方悬停,它们或许不知何时会被风吹散,但这能使没有名字的少年感到久违的满足。虽说少年是相对喜暗的,但能够感受到新鲜阳光的暖意也并非什么坏主意,那簇拥着他肩膀与脸颊的温度,会像涟漪一样晕开——但与之不同的是,水波太容易消失不见。
想着又一阵风便也来了,他抬起头,在某个人的视线中伸出手臂,向着斜上的方向收束五指,追捕那遥不可及的裙袂。后来他转过身,鬓发在因为微风的缘故被带起一些,为了这一刻翘首以盼许久似的,他第一次在那个人眼中展露出自然的笑颜:“啊…单纯的喜欢这样,而已。”
有迷途的光亮坠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像是扑朔的灯火,只是这是在白天燃起的,并不会为某人照亮道路——所有会被那光芒笼罩是,所有他喜爱的,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并没有什么从这虚霩之上陨落。
“……只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景箫吐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还不忘补充道,“当做是昨天的赔礼。”
少年听闻到这番话语,好像是愣了一下。发问者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发现这孩子的衣摆很轻松地在流动的空气中被带起来,吹乱了的发丝挡住视线,让他眼中的那两汪蓝色若隐若现起来。少年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放弃了抵抗,垂着眼睫,在经历了踌躇不决的数秒后,他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别放开我。”
然后他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稍微用了些力,用那怎样也温暖不起来的手指紧紧扣住那个人的。
“这样就好了。”
他与他四目相对,他眼中那些晶片一样闪烁着的在那一瞬擦得更亮。
他着对他绽放出一个笑靥。
……
后来,少年就这样牵着对方的手,时不时摇晃一下——甚至让人遗忘这两人的确是刚刚相识不久的,他像只小狗一样,安静地看着那个人另一只手上的动作。他看见那孩子用树枝在地面上划出很多很多的字,即便那是自己认知之外的,但他在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双眼发涩,大概是在刚才的一点时间内,忘记了眨眼。
少年始终没有松开他。否定与新的想法,新的词汇,理想,归去,还有那样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他想要去看的地方与事物还有很多,他喜欢午后慵懒的阳光,喜欢哪怕是几乎没怎么听过的虫声,喜欢在人口中成调的口哨,包含现在这种与人拉着手的感觉在内,他全部都不想放弃。
不想松开,是因为爱着这样的时光吗?
“好,那么你就姓归了,至于名字……”
那个人最后似乎是说出了什么,他在往后无限漫长的时日中再也无法忘记那句话,那句他试图温柔以待却不得不被另外某个人更加珍视着的话,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就叫海青吧!海青花的花瓣和你的眼睛一样,都是半深半浅的。归海青,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少年闭上眼,又睁开。
熟悉模样的,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孩子,还是就在自己眼前的。他们的手一直牵扯着,那是一段,比触手可及还要近的距离。
他的脸部传来一阵被捏住的疼痛。
或是对他胡思乱想的惩罚,或是带有毫末关怀的慰问,仿佛全部身外之物都变得微不足道,悄无声息地隐没。
“……谢谢。”
他拉着景箫,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抬眼便看到漫天羞赧却生长得轰轰烈烈的花,仿佛海水的潮汐,花瓣的逃离都终将定格,仿佛谁人将在此处驻足,悄然窃走些许属于春日的温度。他突然轻笑出声,不经意杂糅着隐约的悲伤感,并没有摆出惊喜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脏的声音。
——生命的声音。
……那也是梦中的场景吗?一时间他无法确定这样场景的真实性。那好似猎人拙劣的讨好般戏剧化,但却刺激着脑中某个一直渴望着的模糊片段——他感到咽喉堵塞,眼角再一次发酸。他无从辨认自己是否正处于正确的记忆中——究竟现如今看到的一切是真情实景,还是那蜿蜒于樱树与海间的小径才是自己的归宿?
不过怎样都好,因为自己现在就在这里。
这个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
“谢谢。”
获得了姓名与另外某样东西的少年,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
仍有些冬天气息的风,吻过小狼崽柔软的黑发。
他还不明白吻的含义,但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那个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些什么了。
因为他就在这里,他们就在这里。
在那样的梦境里,仍然是那个记忆中受极寒隆冬洗礼的村庄。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人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直接烙印在了印象中——说不上喜欢或者是讨厌,但他却怎样也没法遗忘或者丢弃。
他看见雪下得很大,已经在地上堆积起厚重的一层,但是出于不怕冷的体质,自己的穿着与其他村民是相当鲜明的对比,左手还拎着只在山中猎到的干瘦的死兔子。他缓慢地移动着,接近那些房屋,却在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极佳的听力大抵是猎手所重视的吧,但它也有可能成为一种累赘。少年停在了他看见的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以房屋作掩体窥听起他们的交谈。那是猎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他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那个被女人抓着数落,教育两个打架孩子的傍晚更是不可能忘却的。妇女单手叉着腰,轻声对猎人嘀咕着什么,丝毫不顾对方已经明显有些耐不下性子的表情,到最后竟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两个人的眉毛却不约而同地紧锁着,是在争吵着什么吗?
“……真的好吗?带回来养。”最终女人用指尖四处指点着,压抑着嗓门担忧道。
猎人支在门框上揉着太阳穴,百般头痛地解释。他本想语气更强硬些,但又还是放弃了:“那件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一点真的没办法。”
“…这可是条人命啊,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一点心?”沉默片刻,他的语调中夹杂上一丝沉重,“相处这么久了,你们还想让我怎样?”
“虽说如此……”
那个男人神情严肃地看着稍矮一些的妇女,将环抱在胸口的手臂略微活动,他侧过头咳嗽一声,目光却不曾转移。被盯住的女人反倒是更向前了一步,更多的白色气雾在她嘴边成团,她将音量提高了不少:“…你真的不怕后悔吗?你想想那孩子是什么来头,你还偏偏要让他去干这活…?”
“毕竟从小没怎么和人接触,又和那些…一起,你就不怕哪天他翻脸闹出事吗…?”
“请回吧。”
猎人一字一顿,却又不容任何商榷地开口:“您请回吧。”
他坚决地看向那个提出质疑的女人。
“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孩子。”
“你们没有资格。”
难道是早就看到了一切吗?还没有来得及被自己喊出一声父亲的人,他转过身,看向想要躲藏的少年,那干枯得不像是活着的人脸上的,却写满了他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温柔。
“…小家伙,你要活下去。”
“带着我的愿望,骄傲地活下去。”
眼前的光芒愈发闪耀。
部落的火光,城镇的烛光,亦或无比晃眼的星光,逐渐相重叠、融合,仿佛构成朝日太阳的形状。她迷茫的眯着眼望向太阳般的光芒,视线斜斜的落在空白的地面,低着头又不断将视线朝上抬,最终一味的向光奔去。脚下冰凉得像是踩在雪上,双腿沉重得像是埋入其中。
如行于雪山。
如飞蛾扑火。
"哈啊…!"
蜷缩成一团的狗妖精从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忘了从哪儿拖过来的动物毛皮上惊醒,各处收集来的破破烂烂的简易布料、毛料和深棕色的披风皆因她的突兀起身散落一地。
一旁本来还在打盹的黑色的鸟打了个激灵,张了张喙没发出什么声音来,眨着眼又歪着脑袋看向不自觉中抬臂扶着额头的弗洛丝缇。
"咳、咳…!该死…"
由于猛烈起身而难免扬起的灰尘于窗边异常明显,没什么力道的太阳光挤进来,勉强将她的睡意退去一半。
"——该!死!"
黑色的鸟见状,顿时在原地扇了扇翅膀,抬高脖子鸣叫了声,学得有模有样。
另半的睡意自这里扣除。
她接连咳嗽了好会儿,左手捂住口鼻,右手则自那堆颜色组合得乱七八糟的布里捡起自己的斗篷,尽量拿得离自己稍远,借着窗边的光象征性的抖了两下。
"…闭嘴,黑德。"
勉强等到拂起的灰尘散去大半,弗洛丝缇清了清嗓子,右手轻轻移至喉间。喉间的不适感始终无法消除,与之的僵持持续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期间静静地盯着扇翅朝她飞过来的黑鸟,她为了在弗洛丝缇身上寻得个好位置而盘旋。她没再理会在自己头顶上扑棱扇着翅膀转着圈的黑德,扬手将披风重新挂上肩、固定好。又抽出压在"枕头"下的匕首,望着窗外思索片刻,最后归入腰间的鞘中。
黑德用来安慰她的鸣叫声响起。
壁炉…姑且作为枕头的几块皮草,没有对着壁炉的那边仍然有些湿润。约莫是从雪中翻出的缘故,虽说也多亏了这场还没融化的雪,水源之类的一时间内不用担心。
附近有森林,想必会有动物…什么的。有更多的毛皮的话,她很确定起码于近段日子不会再做这种梦。
黑德高昂的安慰用的鸣叫声接连响起。
"够了,停在我头上。"
盘旋数周的仿佛难以作出选择的黑德终于在她头上落脚后,高昂的鸣叫了最后一声。
弗洛丝缇取走放在枕边的的谷物袋愣了一下,抬高了点稍微晃晃,又感觉没什么实感的打开了来。
果然,要作为黑德的饵食来说,这些已经为数不多的谷物有些太奢侈了。前阵子对她或许太放纵,虽说这部分自己也有原因。
黑德的高度与眼所见的光,恰巧断绝了她自己的后路。
头上的重量及鸟爪明显的尖锐感让她下意识的把袋子挂回腰间,从斗篷中空出手来端详自己许久没有修剪的尖爪好会儿,随即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壁炉处,踩着地上散乱的布料与毛料径直的走了去。
她与黑德的羁绊似乎大部分来源于此,所谓人与人……不对,妖精与妖精之间的合作关系也不止那层互相闻见彼此熟悉的气味就会不顾一切的程度,付出始终是一个交互的过程。
而说起狗妖精的狩猎,无一不是狗妖精与狗妖精彼此之间强大的特殊羁绊构成的合作力带来的胜利。她们常用的陷阱构造并不复杂,分工合作自然集中在别的地方。
弗洛丝缇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的火面前若有所思。
先不提根本没有别的妖精在她待过的小镇内,最后一位见过的狗妖精到底出自于哪个部落什么的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望见外面还没化的雪,沉默着抿了抿唇。
对了,线…结实的线。
"黑德。"在开门之前,她略微抬起头来问:"你还记得怎么合作狩猎吗?"
她的问题本该显得上进,但问及鸟头的话却被归入自暴自弃。
即使由她提出问题,也没打算理会黑德的再一次学舌。她将黑德从她的头上赶下来,吩咐她去找些她昨天没能找到的东西。黑德带着几粒下了肚的珍贵谷物飞走了,她则打算先去与约好和她同行去的比她稍矮的…谁汇合来着。
她回想着,首先记起来冰凉的雪的味道。这里四处都有还未融化的积雪,光这点特征根本无法成为线索,遂她又沉下心去思考。
迎着风所嗅到的海的味道…带着已经快要散去的非常淡,却又霸道的抢在别的一切味道之前的海浪的咸湿味道。
她很少去过海边,但去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想去。黑德不知何时插入了她的思绪,扑棱扑棱的把她的嗅觉给乱了几秒。她探出右手接住黑德,合上眼细细地重新去分辨风带过来的信息。
线的味道……皮革的味道……土的味道…兽人的味道……?
仔细一想,比海浪稍其次的特殊气味下,那独属于兽人的气味也霸道的拨开其他味道,仔细嗅的话会异常明显。
会有这种味道的家伙不言而喻,弗洛丝缇自顾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比我矮小的兽人。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回了头来,已经与稍微有些眼熟、即是说起码昨天还见过面的少年模样的矮小男性迎上面了,她仍然没意识到她此时此刻所想的到底对那另一个气味的真正主人有多失礼。
鸟头唯独在记仅此一件事的时候非常好用,如果不是黑德告诉她,差点将昨日约定好的事给忘掉什么的就算是她弗洛丝缇也知道那是无法说出口的,但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外貌特征这种事,理所应当的能得到原谅吧。
你好啊,兽人妖精。
……什么的怎么可能是兽人啊。
她将这句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打招呼的回应以及对自己的吐槽憋了回去,显然,从体型就能分辨出来其种族大类,再于自己所记住的妖精种类中筛选出特征性的特点来与之对比,并一一予以排除。
不是侏儒,先不提她根本不承认除了身高以外还跟妖精有什么关系的侏儒能归入妖精大类,何况侏儒会带着各种奇怪的发明,带着如同刚上完漆的长椅上的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混合物的气味。
不是猫妖精,猫妖精身上有种长期以往的特殊的自由气味。
不是狗妖精,他显得听不懂狗的语言。
俞是沉默就俞来记不住事,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过相应的记忆。她无法说出些什么来,腿间迈开的步伐也不见得轻盈了多少。
她尽量回答着他时不时提出的问题,黑德则吵吵嚷嚷的有一下没一下的重复着他们的对话的某个片段。她吩咐黑德不要再打扰他们之间的正事谈话,黑德扬起脑袋,她的要求只需一粒珍贵的谷物。
狗妖精,狗妖精,森林中的狗妖精。
说起狗妖精,她就陷入了回忆。
一头撞在树上的痛感仍历历在目,奔跑时跌倒在地的膝上的擦伤仿佛依然作痛。优泽包容着森林的一切,包容着在森林中跌跌撞撞的她,包容着她身后追来的尖牙利爪。
她如飞蛾般追寻着光,脚步时常险些脱离森林的道,厚重的土味,新鲜血的腥味,浓烈的猛兽的体味,至始至终的混在一起的味叫她认不出有没有走过这条路,优泽的宽厚将她的胡乱踱步也一并纳入其中,她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森林的一份子,她在路上的思绪杂乱如线团。
“弗洛丝缇,你的耳朵还好吗?我甚至看见它们耷拉下去了。”
……啊。
弗洛丝缇的脚步顿了一下,双耳重新立了起来。
"还有,你要去那边看看吗?那我就去这边吧。"
——对了,你叫什么?我的名字是…。
同行的妖精的那句话后面,不知为何在她脑海里响起来了多余的女孩子声音的部分。
原来如此,介绍名字…自我介绍…还有这一手来着,弗洛丝缇站在岔道的一头,难得的露出了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关系。"
她抬起头来,一对立耳边的羽饰晃了几下。清脆又没多少起伏的语调相当简洁的回答了同行的妖精的问题,她正要反问对方的名字,连口都已经再次张开——
"喔,那么待会儿见。"
迎面被行动力充沛的非常自然的妖精打断,失去了询问机会,脑袋里尚还一片混沌的她闭了一秒的眼,略微减轻了双眼的酸涩感。
"?!"
再睁眼时,则看见黑德扇着翅膀,径直飞至了同行的人的头上盘旋。视线转下,脑袋被当成落脚点的同行的妖精一脸惊愕。
"喂,你的鸟!"
"喂你的鸟!"
她非常难得的重复了一遍恰巧就跟她作为一个鸟头来说能思考的事物一模一样的句子,甚至巧妙的去掉了停顿部分,好让她的要求来得更理直气壮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区区鸟头怎么可能想那么复杂。
她想,那大概只是因为黑德看见弗洛丝缇仿佛有留下他的意愿,为此而当机立断的越过她的命令部分擅自行动,不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极不友好。
她对黑德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表明她并不是想挽留正要分头去行动的同行妖精。黑德会了意,从无辜的妖精头上跳了下来,飞至旁边的树枝上。
获得动物伙伴的信任的瞬间她曾有些不适感——作为狗妖精而独来独往的她对其他人来说有些少见,而这也源于她每每从道路的边缘偏移出去的时候,总会错过一些她不确定,不一定,不知道,但是肯定足以影响到她今后习惯的事或人。
她在森林里活得就如狐狸般多疑,她踏出森林后依然警醒着并非森林的世间一切,尽自己一切可能护着自己的所有。她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外界带给她的一切信息。
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长线可以用来做常见的套索陷阱,至于以往难以取得的合适木材在这种时期却遍地都是。
当她问及黑德哪儿有线并禁止她重复自己说的话时,黑德鸣叫了几声,弗洛丝缇则习惯性的从大量的杂乱信息中只获取几个能简单明了的理清状况的关键字。
男性,两名,纠缠,背包。
弗洛丝缇沉默了几秒钟,决定放弃去理清这之间的复杂关系,就当没听到好了。
"差不多了?"
弗洛丝缇重新与同行的妖精汇合,迎面的问题她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她早就闻着附近有些特殊的气味,路上下意识的抬头确认着四周那望尘莫及的树枝。虽然看起来弹力足够,但是有些太高了,起码她是爬不上去的,也许可以考虑让黑德叼着线的一头…不,她不会在树上打结。
他们互相交换彼此的情报时,弗洛丝缇看了眼黑德,又看了眼同行的妖精。
"在这边的兔子果然应该是穴兔之类的吧,粪便也很新鲜…哇!好姑娘、你又怎么了!"
弗洛丝缇迎着声看向再次被擅自行动的黑德给当作落脚点的同行妖精,在想清"如何让黑德理解不要随便上别人的头顶"和"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早上的那句话就是今天的作战要领"这两件事之前,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头顶上高高的树枝,弗洛丝缇注意到妖精的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遂暂时只是习惯性的对他嗯了一声。这时她恍惚间朝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视线跳到同行的妖精身上,最后停留于他身边的空地,思索了片刻。
"……黑德。"
她呼唤正停在别人头上心安理得的打理羽毛的鹩哥,自斗篷间探出半个手背。鹩哥踩着他的头轻轻一跃、自然而然的落于她的手背上。
被当作起飞踩板的那位显然还不能搞清楚状况。
"她到底怎么了?我头上有什么?"
"飞上去。"
"发生什么了?"
半抬高着手,将那只还在重复着高了几个调子的"生什么了!"的多嘴的黑鸟送上天空。
"弗洛丝缇!"
"…啊,嗯。有在听。"
她刚刚在想,如果黑德在空中看见别的什么人,或者说明显的妖精在森林中肆无忌惮的移动,那八成就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也有着约定的另一位作为灵活的代言词的猫妖精而存在的妖精吧。
弗洛丝缇目送着黑德,在心里叹了口气。
"去做什么了?侦查?对了,别用嗯来回答我!"
"对。"
"……"
弗洛丝缇在对方的下一句话之前顿了几秒,她于心里重新组织好语言。
"去找另一位妖精了。"
"哦,睡过头的那个。"
"对。"
"你突然变成真正的狗了吗!你除了嗯和对还会别的话才对,再不济也汪一声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折一块带来的巴掌大的方形木材时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同行的妖精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弗洛丝缇把那半折好,没有完全断掉的木材突然递到他手上时戛然而止。
随后,她把对方带来的线的一段绑上一根随便捡的小木棍。再抬头时,发现对方已经将那半折的木材给打入了穴兔洞穴附近的地面。
她没有多问,能不用给对方解释自然省事。默认对方也在林中独自狩猎多年,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把长长的线的另一段交给了他。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确实经常做这种陷阱似的,非常娴熟的三两下就爬上树去、寻得根弹力十足的树枝,把绳子的一头捆在树枝上。
原来你会爬这种高度的树啊。
她抬头望了眼黑德飞远的方向,想着一时半会儿可能也叫不回来了这种事。
在看向那落地后对着打入地面的木材一顿捣鼓的背影时,仿佛从他头上看见了毛茸茸的耳朵,从他身后看出了摇摆的尾巴。原来如此,如此默契,如此配合,这便是合作狩猎。长期离开族群的她没有体验过的事物,后来偶然在外遇见另一位狗妖精也基于各种原因没能完全体验的事物,在此时此刻忽然于她心中明了了。心里像是被什么填充了似的,她的唇角难得的动了动,扯出个姑且算笑容的表情。
弗洛丝缇情不自禁上前一步,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动声色的嗅了嗅——
…啊,来自海边的兽人妖精…。
她依然没能意识到这个想法真的很失礼。
两只妖精一路以难以言喻的默契合作着将附近的穴兔洞穴前布置了好几个陷阱。由于部分问题已经想清楚明了,她的注意力便开始集中在对方的问题上,两只妖精在空隙时间里聊得有一套没一套的,不论随口提及了什么就开始随便的聊。
黑德的声音不比林中的其他鸟类,她专注于协助对方布置陷阱,还没有看过飞过来在旁边停留了一会儿的动物伙伴一眼。
她将最后一个套索陷阱的另一段递给站在树下的同行妖精,正想着为什么附近黑德的味道持续了如此之久的问题,恰巧目光一瞥,跟黑德对上眼来。黑德见状,立马拍着翅膀飞起来,朝弗洛丝缇已经分不清是去哪儿的某个岔路方向去了。
"……"
她正要告诉同行的妖精,她需要跟着黑德去接那只可能被找到的猫妖精,却在最开始的部分——呼唤对方的名字这里给卡住了。弗洛丝缇前望后望,最终仅对着树上喊了声"很快就回来",便向着黑德飞行的方向奔跑了去。
树上的妖精是否听见、是否理解之类的问题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否则她就要被单细胞的黑德抛之脑后了。
她在树间奔跑、步间跃过一根根足以将她绊倒的裸露在地上的根;时不时抬头确认着黑德飞行的方向,撑着有半个她那么高的横着的石头边缘翻越——最终,映入她眼中的是,想要抓住黑德而不断在原地跳跃的高高举着双臂的猫妖精,以及于其上方盘旋、不断的重复着"下来啦!"这句话的黑德。
"够了,黑德。"
她唤回显然只是单纯的觉得重复对方的话有趣的黑鸟,随手自腰间的谷物袋里取出两粒喂给黑德。
接下来——她看向面前的猫妖精,由于忘了对方的名字而暂时与对方互相瞪视,竟僵持不下,持续久久。
这时她注意到,她在睡意正浓时参与的那次互相自我介绍中,猫妖精肯定在场,且离她不远,她应该把其名字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要想起猫妖精的名字,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询问猫妖精关于另一位妖精的名字的事。她一番简单推理下,当即刻意压低了声音,以连黑德都听得勉勉强强的音量、尽她仿佛生平最努力的一次回忆,最虔诚的一次祈祷似的随口问道:
"…阿薇……rua…?"
"嗯嗯?什么什么?…'阿维拉'吗?"
基于说不清楚的缘由,猫妖精果真上钩。
"阿维拉。"
弗洛丝缇放心的用上了原本的音量,她上前轻轻拍了拍猫妖精的肩。阿维拉眨巴着眼,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
"你们为什么…"
"好了,接下来要去跟…那个,就是那个妖精汇合。"
像是对于把她的名字给套话套出来这件事有些愧疚一般,弗洛丝缇心虚的把话题转移到关于她们今后命运、今后生存的正事上。她告诉阿维拉,她们找到了穴兔的洞穴,穴兔的肉质有多么嫩,烤过之后有多么香,以及穴兔有多么的狡猾、甚至不会去吃窝边的草…
阿维拉虽然听得一愣一愣,但终究还是被心虚的弗洛丝缇煽动了。
"我也想去捉兔子!"
"嗯,在那之前…你还记得另一位要同行的妖精吧?"
"海豹妖精?"
原来他是海豹妖精,弗洛丝缇终于理解了他身上某一个味道的缘由了。
"…嗯,他叫…什么来着?"
弗洛丝缇虽然不动声色,却目光躲闪的左看右看。
"…海豹妖精。"
"海豹妖精?"
"海豹妖精!"
"闭嘴,黑德!"
她呵斥住见缝插针的多嘴的鸟,太阳穴的位置明显感觉到了疼痛。
问题来了,她该如何向一次只能记住一件事的黑德表示,要她去找的不是现在的这位一起回忆海豹妖精的妖精,而是刚刚那位在一起布置抓穴兔的套索陷阱的妖精?
"黑德。"弗洛丝缇唤来她的动物伙伴,问道:"之前跟我一路的海豹妖精,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
…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鸟头身上的自己是个笨蛋吗。
她是否因为噩梦而睡眠不足、情报不够而判断失误,最终再因她在前阵子就过于的自我中心不善求助,不善与他人合作的缘故,自己把自己硬生生逼入了进退两难的正下着暴雨,刮着飓风,甚至还迎面就是巨型元素生物的悬崖边?
弗洛丝缇环视四周,原先来的路,或者说被她忘掉的原本来的路的景象,竟然陌生得就像未曾来过一样。
她无法确定目的,仅仅朝着一个方向走着,一头撞在树上的痛感仍历历在目,险些被裸露在地上的树根给绊倒的记忆涌上心来,心跳声咚咚,咚咚的加速,她呼唤着在天上飞着的黑德的名字,呼唤着身后阿维拉的名字。
她如飞蛾般追寻着照入林间的光,脚步时常险些脱离森林里不断分岔的道。
优泽包容着森林的所有,包容着在森林的岔道中无法分清楚方向而显得跌跌撞撞的她,包容着她身后追来的小小的尖牙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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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强迫症的6500字[加上这几个字的话就不是了呢.jpg
BUG以后再修,死线比较重要[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