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随意
作者:旬夜
备注:刷剧同人
1、
我叫尹珏。
是珏,王玉的珏。
音同“绝”字,但大家都爱叫我“玉哥儿”。
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同我爹商量我的名字。他们夫妻二人彼时正如胶似漆,当即决定给我起一个如珍如宝的名字,后又觉得玉是个好字,就给我起名叫尹玉。而后想更珍宝一些,便加了个王字。
毕竟我爹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闲散王爷,本质多也是正统的皇亲贵胄。
奈何他俩的书考,习文方面建树全无。
双双认为这个珏字该同“玉”同音,于是玉儿玉儿得叫我叫到了我满月,直到要入册当日,他俩才恍恍然惊觉,原本他们的宝贝儿子根本不叫尹玉,而是叫尹绝。
但名字起了都起了,入册都入了,也就只能这么用了。
可这十来年过去,所有人都爱叫我玉哥儿,说是叫着好听,只有我明白,是我娘舍不得那“珏”字,而我爹纯粹是懒得改。
记得六岁的时候,宫中先生教我们“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我爹替我温书,教我这“刬”字念“划”。我轻信了我那不靠谱的爹,第二日同夫子据理力争,最后被夫子打了手板,还罚抄了书。
我同我爹泼闹。他无奈叫来我娘,而我娘看了几眼,也凿凿地认为这字就该发“划”。当夜险些拖着她那几尺长枪,杀进先生的府邸。
却堪堪被当时来探访的川主夫人我薇姨给拦住了。
薇姨当时靠在我耳边道。“玉哥儿,你爹娘连你的名字都念不清呢,你怎么也信他俩。”
我当即醍醐灌顶,那时我虽才六岁,也心知,万不可再继续丢人了。
于是伙同我薇姨一人抱着我娘手臂,一人抱着我娘的腿,又假装我扭了脚,哇哇哭了一阵,才避免了一场本就不必发生的悲剧。
-
说来我爹我娘当年是因为九川联姻才成的亲,彼此都看不大对眼。
当然这话也是我薇姨同我说的。
薇姨当年同我娘都是九川送至新川的秀女。她俩关系亲厚,薇姨作为如今的川夫人也为人和善。但过去川夫人几乎不出宫门,而她常闲来无事就到我们府里找我阿娘玩。
有几次关上门打马吊,我在院里练剑,正舞着,就看见苏公公做贼似的进来,哎哟哎哟得喊,我的小少主,见着川夫人了没?
我拿剑指了指那马吊声噼里啪啦响的书房,他登时像终于找着了菩萨,提溜着衣摆就杀进去了。“川夫人诶!您还玩儿呢,川主都快火烧眉毛了!”
人人都说我薇姨是个厉害的角色,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六少主侧夫人,成了正夫人,后来协同当年的六少主也就是如今的川主我六叔废除旧制,开放商贸,甚至开创了女子经商的首例。
虽说而今这新川中女子行商已是常事,可在当年甚至算得上“大逆不道”。她却成了女子经商第一人,而当年同她一起大逆不道的同夥里,也包括了我亲娘。
我爹说,他这么些年就是爱惨了我娘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天塌了,有我娘的长枪挡着。
他觉得十分安全。
但我也知道,我爹是绝不容许天塌的。用我薇姨的话说。“你爹散漫是散漫了些,遇到了事儿拼了一身剐,也会将那伤害你娘的东西拉下马。”
当初我第一次听闻,心中却是不信的。
毕竟我看着我爹那东倒西歪弱不禁风的模样,又瞧着我娘策马弯弓,英姿飒爽的样子,觉着我薇姨可能是顾着我年纪小,又不忍我爹在我心中形象受损,说谎话来诓我。
我爹这人,脾气好,脸长得也还成。可平日里让他干活多了他都能哎哟哎哟哼唧半天。
有年川主让他和我三伯一起去墨川考察农耕发展情况,去了俩月,回来和我娘叫苦连天——那么大一脑袋,在我娘怀里蹭——而在那半刻之前,那个位置是我躺着的。
“你怎么还和玉儿抢着撒娇啊。”我娘摸他额头。
“哎哟,我这不想你了吗?小半个月,你可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的苦!那墨川真不是人待的。”
我心想,我娘的膝盖头也不是你这么大的人该待的。
我生气地瞪着我爹,而他却不要脸得“嘘嘘”得朝我摆摆手,那意思我明白——让我立马滚,该哪儿待,哪儿待着去。
我气得回去撕扯他枕头被子。
当夜,我被我娘揍了一顿。
-
想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中对我娘的敬重是胜于我爹的,毕竟一个人成天杵着一杆长枪督促你练功,练不好就要揍你,你多少是得怕她。
为此我爹劝解我:玉儿,你习惯了就好。你娘如今打你可是都收了八成力了,想当年她揍我啊……
“怎么,用了十成十?”
他瞪我。“怎么小小年纪就咒你爹呢?三成。”他忽然显露出几分娇嗔。“比你多一成,你娘她爱我。”
“……”我是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炫耀的。
就像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我娘究竟看上了我爹哪一点。
我薇姨曾说我爹与我娘当年相看两厌,而我只觉得我娘早已被情爱,迷失了五感,蒙蔽了心智。
这大约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毕竟在这全新川,我爹能排的上号的就是他这成日叭叭的嘴,和他那比城墙还高的脸。
今时的新川讲究的是自由恋爱,男女成婚前总要“相看”一番。这算是我薇姨当年还是六少主夫人的时候想出的法子。说是避免男女之间盲婚哑嫁。
毕竟他们当年就是盲婚哑嫁来的。
我的母亲和薇姨几个姐妹,是我们九川中的最后一批秀女。当年,为了废除这联姻旧俗,如今的川主我六叔可夙兴夜寐费了不少力气。
虽说当年他们联姻的几对,最后都算得上圆满。
但我薇姨曾说过,他们能在一起,却并非得益于九川的联姻旧制。
那不过是运气,老天给的运气。他们只是恰巧遇上了不错的人,于是历经一方蹉跎,也终于爱上彼此。
可哪怕如此好的运气,他们也都曾不甘过,痛哭过,也委屈过。
更遑论那些运气不好的人了。
而我知道谁是那运气不好的人。那是我被幽禁的二伯过去的侧夫人,她叫郝葭,蒹葭苍苍的“葭”。
-
想来,当年同我娘一起进新川城如今生子的生子,经商的经商。
各自境遇皆有不同。多年来,我七叔和思思姨多年来琴瑟和鸣,六叔和薇姨携手相依。哪怕我三伯至今还不大被我海棠姨待见,但我也时常见他来府上接她。
至于当初那位被我爹和薇姨他们拼了命救下来的郝葭姨。
如今成了新川有名的布匹绸缎商。经营的铺面,遍布了都城。
近两年少见了些,只听说打算将生意做回胭川老家去,想要发展新业务,还动起了花卉香料的念头。说是将花果香气用精油封存,着以衣料,让人能冬日留荷香,秋日摘冬梅。
因地制宜发挥胭川花果优势。
她至今未再成婚。用她的话说:“我错了一次,便要仔细。不将就,细挑拣。若是挑拣不成,那便过我自个儿的日子。是我离了男人不成么?我呀,如今靠着自己的手脚过活,站得板正,走得踏实,这可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那时候我被我娘牵着,看着在穿廊边抬手接雨、迎风恣意的白衣女子,心想,我爹当年曾倾慕过郝葭姨想来也是有几分眼光的。
哦,说起来我爹喜欢过我郝葭姨这件事儿,当年没少给我娘惹过气。
好在我娘心里不藏事,不痛快就揍我爹,揍着揍着也就痛快了。还连带揍出了点顺遂的夫妻感情。
用我爹的话来说,打从他同我娘如胶似漆以来,我娘是再也没有动过手揍他了,最多是撒娇,就是我娘撒娇力气比较大,容易给他捶得胸口疼。
唯独一次,大过年的,我娘给我爹从房里打出来了。
那时候我还大清早被嬷嬷带着吃甜团,就看见我爹穿着新年朝拜的衣服,咕嘟咕嘟从门里滚了出来。他摔在地上捂着脸,委屈地喊:阿婧,我就是答得慢了点,你也不至于这么打我吧!
我娘长枪一杵,吸了口气。好啊,那我给你机会,你在这儿慢慢想。
我爹:这都要上朝了……
我娘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把门一关。
关门前说了一句:那你这就别回来了!
然后大年初一的,我爹就真的整整三天没敢回来。
最后还是我薇姨和九叔他们想了个办法,让我爹把我娘给哄好了。
至于怎么哄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我娘问了我爹一个问题,我爹答不上来。我好奇地问那问题是什么。
我六叔那时候教我下棋,讳莫如深地说一句:送命题。
我心想,何为送命题。我薇姨在一旁笑着问我六叔:“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六叔看看我薇姨,又看看我,将手一请。“此为送命题。”
2、
这么些年,我爹和我娘的感情一向不错。
除了偶尔我爹这嘴没长脑子,把我娘给气得要揍他,府上的日子一般过得很安稳。
春日晒晒太阳,冬日吃吃火锅,偶尔鸡飞狗跳。
有时候我娘出门的时候,我爹还扒拉我,说:去,去看看。
我就瞪他,你干嘛自己不去。
“我去你娘该不高兴了,说我老不让她自己出门。”
“她出门十次,你八次就跟着,就这一次你还扒拉我。”
日复一日。我总以为,他们二人间,只有我爹离不开我娘。
为此我默默向天祷告,谢谢了诸天神佛的良苦用心。
毕竟,我爹能遇上我娘,应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
后来有次上元夜,新川办了灯节。
那年我大概七岁。
那是新川第一次办灯节。火龙长灯从街头亮到街尾。都城最热闹的夜市里,一座四层高的火树银花灯楼伸出绚丽的枝蔓。
我穿着新衣,跟着爹去郝葭姨那儿。
街头人潮攒动。我爹挤着挤着看中了一个明王面具说要买来给我娘带。
我心想他一会又要被娘数落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不知何处而起的大火早已包笼了新川城的上空。
上元夜,举川欢庆,夜市中心骤然间冲起滔天烈焰。人群从那一刻开始混乱,更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于街巷穿行。
后来我才知道,川主虽然在九川推行改革,但新政终究是动了一些旧党的利益。新川主和川主夫人想普天同庆,有人便不想这上元夜好过。
四周都是跑动的尖叫声。我在人群中被推搡冲散。
慌乱中想起娘是去了最近的脂粉铺子要给郝葭姨买礼物。想着找到娘我和我爹就安全了。
我踮脚张望。
恍然间,余光瞥见一个明亮的影子像日光从天而降,带着滚烫的热意——那三层楼高的灯架倒了。许多纸灯已经燃烧了起来,宛若一排坠落的星火。
在那灯架砸下来的瞬间。
我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明王面具砸碎在我耳边发出脆响。
周遭是炙热的火焰燃烧声,人群的哭嚎和被火灼烧疼痛的惨叫。我爹一头的汗,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拆碎了他背后燃烧的木架,护我站起来,他将我抱到路边“玉儿你就站这,别乱跑!等爹回来。“转而又去救人。
大火乌泱泱烧着长街,人群仓皇,狂奔一片,我爹站在那片火光里,身形狼狈。他喊。“别挤,顺着街走,护城军马上来了!“
却不知怎么的,此刻又高大的厉害。
我好像忽然明白,我娘爱我爹,是有原因的。
待到护城兵马赶到,他衣角还带着未熄的火星,跑来抓着我手问。“玉儿没事吗,没事吗疼不疼啊!”
我眼前氤氲一片看不清,觉得火烧得那么大,那么烫,将我心口烧了一层又一层。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最后放声大哭。
他以为我吓坏了,将我抱在怀里手足无措。说要给我买糖人,又说要给我变戏法。末了给我扮鬼脸。我想我不疼,可爹你疼不疼啊。
后来我才听说,当年二伯兵变,九川三川支援都城,我六叔带着援军赶来,我爹我娘还有薇姨被困在成立苦苦支撑。
我娘是丹川郡主,我二伯想杀了她让丹川主同新川倒戈。我娘为了护薇姨她们先走受了伤已经动不了了,我爹不知道从哪里扛来了个一个门板,将我娘护在身下。
身后的箭矢声如疾雨,噼啪作响,我爹像是和菩萨神明借来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死死扛着那块板。
轰隆的箭阵像是场大雨。
我娘看着他哭,吼着他快滚。
他撑着一下没动,生生撑到了援兵来了。
等后来想将那门板拆下,他背上已有好几只箭穿透了木板扎进他身子。有一只入后心已有寸许,就差一点,殃及脏腑。
我六叔他们都说,这是他们这辈子见到我爹最英勇的时刻。可他的英勇却维持不了多久。等拆门板时,我爹又嚎得滋哇乱叫,求爷爷告奶奶,说不活了。他疼的不行,但看了眼我娘没声了——我娘掉了眼泪。我娘一哭,他就笑。乐呵地:阿婧,我没事,不疼,哎哟……轻点啊徐太医我哎哟我去……
然后我娘哭着哭着又笑了,忽然抬头亲了我爹的嘴角。
我爹是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但我娘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要用他那几尺身板,将我娘抱怀里了,挡了伤,他才舍得死。
后来有了我,他要撑到我和我娘都安全了。他才敢舍得去死。
我爹是个废物。
出了事儿,他就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废物。
只要有他在。
天塌不下来。
-
后来许多年,我爹娘依旧恩爱。
而我入了弱冠之年,即将行加冠礼。
经年累月,我娘对我苦心栽培,无论严寒酷暑,总不忘祸祸我,也祸祸她的兵器,怎奈我的武艺上始终也不见多高造诣,最多能用点兵器自保。
好在是在习文方面,因有些天赋,后来由我六叔带着,参加书考也略得了几回头筹。于是我六叔便打算待我正式开府,让我入九川事务司任职。
为此我娘有些气闷,说她这一身武艺叫别人家姑娘教的不错,怎么教自家儿子死活教成了个二流。
我心想,约莫是您和爹当年将我名字叫错,又将我功课教错,我属实怕丢人才成日挑灯夜读,造就了习文上的一点小成就。
如此想着,属实也是不敢说出口。
后来,家中筹划我的婚事,因我娘是丹川人,便打算让我亲姨丹川城主给我物色几个好姑娘。她的第一观点就是武艺要有,至少不能比我差。
我从小看着我娘策马红缨,想着倒也不错。
只不过丹川路远,我大姨又是个强迫症,折腾了小半月足足几斤重的名帖,运了许久也不见来。
我那时上街闲逛。某日路过街头闹市,忽然被一个东西砸中脑袋。
我下意识接住一个棍,回头才发现那是个团扇的扇柄。
“哎呀对不住!”
抬头时,一个微微圆脸的姑娘正瞪大眼盯着我,她生的清秀,袖子捂着嘴瞧着有些惊讶,见着砸了我,忙冲我喊。“你,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身后从小和我长大的先云大喊:少爷,您没事吧。
我盯着手里把柄团上,看到上面绣了只猪实在丑得厉害,噗嗤笑出了声。
先云以为我被砸傻了。
我抬头见到朝我冲过来的姑娘,她头上两位发髻微微晃动,像是两只春日的蝴蝶。
那时春日光景真好。
新川街头人来人往,一如往常。
我忽然想起我爹曾告诉我那个“送命题”的答案。
那年他把我娘气回丹川。
丹川主为了给妹妹出气,百般刁难,还要他逗得我娘笑了才可转圜。
我爹绞尽脑汁,屡屡碰壁,最后甚至为了我娘学了变脸,表演地那是一团乱,本以为要完了。
可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说,他对我娘并不算一见钟情。
只是那时,他瞧见我娘笑起来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亮了。
-FIN-
作者:段涯
要求:无声
静水潭自然是死水。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断的流。原本它承上游的小河,下注宁溪,也算一段好风景。如今只见潭水幽碧,里面瞧不着半条游鱼。
我想起幼年时曾在里面抓鱼,一时伤感之心大起,慨叹时节如流,今非昔比。
因想瞧得更清楚些,我蹲在潭水边。容真站在我身后半步,居高临下,神态里无端就染上三分傲慢——何况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她瞟了我一眼,开口便是质疑:“我怎么记得这里边从来没活过鱼呢?”
我有心与她争上一争,左右无事,吵吵架有利于气血循环。遂决定蹦起来平视她——仰视可不是个适合吵架的好角度。
然后就脚底一滑,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容真一时也顾不得她那出尘仙子姿态了,慌乱地伸手抓我。借着她的力,我单手在地上撑了一把,好悬没摔个实在,勉勉强强爬了起来。
容真等我站稳才松手,抱怨道:“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冒冒失失的。”脸上关切仍未敛去,语气柔和得不像样。
实在是像小时候得很。
一谈小时候就有点收不住话匣子,我情不自禁道:“从前喜欢摔跤的是他,那个时候我还是拉人的呢。现在是大不如从前了。”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我并没有和容真通过气,并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他。
好在她怔了怔,一垂眼,又向谭边瞧了一眼,接上我的话:“那个时候咱们谁不是他的丫鬟呢。要真让他摔了可还得了。”语气十分平静,不沾悲喜。我刻意去听,才品出几分怅然——只是不知道怅然到底是她还是我。
按常理说,话说到这也就差不多了,我也该顺势换个话题——说点什么都好,再说下去可不是高兴事了。可是人一魔怔就难回头。我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接着道:“上边的河好像就是他出事那年断流的吧。”
好在旁边站的是容真,换个别的谁当场就得走人。但因为是容真,所以她只是淡淡道:“这你也能忘了?他们念了那么老些年呢。”
我不由笑起来。容真也默然微笑。
这是因为我们未曾蒙受太多当年的阴影,还是因为我们的确老了,前尘旧事已经动摇不了心绪呢?
容真又说:“我那个时候还叫招娣呢。”
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无论原因是何,她的确全然释怀了,不免为她心喜,嘴上答道:“我都快忘了我是什么,想娣还是念娣?”
“是盼娣吧!”容真道,随即仰天而笑。她望着林中一片窄窄的天,嘴角含着柔和轻快的笑,眼底闪着光。
那个时候,我们一定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既然明白她不会因此不快,我难免想多说两句:“我还记得妈妈说,弟弟走了,咱们家就像这水塘一样,也没有生气了。我那个时候还想,呀,你还会用比喻呢!”
容真莞尔:“妈妈可是上过初中的。”她想了一下,又说:“可见教育并不能拯救人。”
“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拯救吧。恐怕在她心里最需要的是医生。”我说着,不免笑了一下。
这实在是很不应该。我一向对自己有些道德要求,然而提到我弟弟的死时,还是忍不住发笑。
只因若他还在,决不会有我们这一天。和妈妈的看法正相反,我觉得正是没了他,才搅动我们几个女儿的生活,才让我们有机会跃出龙门。
以他的死为界限,那之前我们姐妹几个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那之后爸妈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
也算是一种守恒吧。
“医生啊……”容真道,调子里含了些怅然,“我有时候觉得这或许是命。”
哦,说起来她是修了道还是信了佛来着。
这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因此只是笑了笑:“兴许是天不绝人吧。”
“要使咱们生就得他死吗?”容真脸上没什么笑,“好端端的,在一家人里也生出这么些你死我活来了……”
谁跟谁是一家人啊。
我只是笑,转头道:“这些花草倒是长得好。”
好在容真不像我,不曾纠结于先前的话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水好土好,又没什么人来,所以长得自然吧。这么多年了,这潭还没有干,也是稀奇。”
“确实,纵然多雨水……”我说着,也仰头看了一眼,“哎呀,这是要下雨了?”
“来之前我不就说过了吗?”容真说着,伸手拉我,“赶快走吧,等雨落下来,地上打滑,你别真摔一跤。”
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嘴里道:“方才离摔实也不差多少了。”
回头一看,平滑如镜的静水潭上,不知因何泛起淡淡波纹。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再睡五分钟”的铃也过去了,陈洋终于从尸体变回了活人,头上的鸡窝无声息地诉说了昨晚他的睡姿有多么狂放不羁。他还是一副要睡不醒的德行站在镜子前,任由电动牙刷做着无用功。
八点半上班,现在是七点五十三。他洗了把冷水脸终于清醒过来,开始蹲在脏衣篓前翻找衬衫——只穿了昨天一次应该不要紧吧?
急急忙忙地还扣错了一颗扣子,只能解了重来。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是这个城市里多少的缩影呢?不过陈洋现在可没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再拖延下去公交车就赶不上了,没公交车的话离公司那几公里这点时间是万万不够的。
在他蹲在抽屉前翻找了另一只袜子无果后,他只得回到脏衣篓旁边穿过的袜子堆里,找了只颜色相近的袜子凑合着穿上了。
出门前终于解决了——噢,头上那捋特立独行的头发还在坚持,陈洋拿手沾了点水压了压见无效果也就不再纠结了,背着包拿上各种现代人必需品急匆匆出了门。
公交站前人山人海,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陈洋甚至看见个姑娘头靠广告牌半闭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担心她下一秒就摔了——噢,325路公交来了。很多人一看见公交准备进站就“呼啦”一下站在了路边,就等着车门一开争先恐后地往上挤。
他也不例外,早早准备好口罩和健康码还有待会要扫的乘车码和场所码,又将肩上的包紧了紧,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好在是安然无恙找到了一只在这趟车上可以短暂属于他的车吊环,站稳扶好后,公交车启动了。
当然,要是这一天如此平常,那也没有此刻在这里给各位看的必要了,让我们直接拉动进度条。
有惊无险地打完了卡,陈洋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电梯——28层,他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在刷了几个短视频后,面前的门终于“叮”地开门了,就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电梯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谁看见我的鞋子了!”陈洋差点没憋住,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真是再平常不过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早上迷迷糊糊间两只不同的袜子,这让他的脚忽然有了某种不适,左右都有,这让他在拥挤不堪的电梯里忽然觉得自己迅速缩小并且窝在了最里角,他忽然很想把鞋脱一个后跟下来看看自己的短袜。
摸出手机打开了百人禁言工作大群,里面全是发的通知,划到最新一条。
今天是领导来视察!陈洋知道不会着重去看自己一个小职员,但还是不免得紧张。
还是让我们继续快进吧。
镜头最终定在了早上十点四十一分二十三秒,陈洋扑倒领导的瞬间,播放。
办公室里兵荒马乱,陈洋的汗如雨下,陈洋顶头上司的道歉,咆哮的领导,这些在陈洋耳中忽然变得很远,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领导终于走了,在上司的多方求情和晚上饭局的邀约下,他也不在乎这样一件事了。陈洋接受着办公室其他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永远锁在工位上。
“你可以去人事部了,公司会按照合同给你额外的赔偿。”
“可是……”
“就不说你今天的事了,你无故缺勤多次,还无视了协助改善的业务命令……”
“请问,本公司还有什么继续雇佣你的理由呢?”
“求求您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我这个月房租,还有我的母……”
“现在,请你离开。”
那身皱巴巴的西装还裹在身上,那是陈洋母亲来看他时给买的,老人家不知道什么牌子,就独自去了商超买了见贵的。陈洋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哪来这么多钱,还是后来姐姐打电话才知道老人家喜欢自己去捡矿泉水瓶,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
我需要。
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系统还没公告离职,陈洋轻而易举地问到了晚上饭局的地址,他面带笑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自己不怎么熟的同事打招呼,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办公楼。
他退租了,把卡上所有钱打给了母亲,编辑短信:“发工资了。”
他去了五金店。
几天后,河岸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察接到了早上在河边钓鱼佬的报案,从岸边拉回了具尸体。尸体被泡得不成人形,整具尸体高度浮肿,衣物紧紧地勒在身上,没有外伤。一边披着雨衣的警察捏着鼻子,站在赶来的检察科人员旁边仔细打量着什么。
只见那尸体的脚上,还套了只破洞的袜子。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再睡五分钟”的铃也过去了,陈洋终于从尸体变回了活人,头上的鸡窝无声息地诉说了昨晚他的睡姿有多么狂放不羁。他还是一副要睡不醒的德行站在镜子前,任由电动牙刷做着无用功。
八点半上班,现在是七点五十三。他洗了把冷水脸终于清醒过来,开始蹲在脏衣篓前翻找衬衫——只穿了昨天一次应该不要紧吧?
急急忙忙地还扣错了一颗扣子,只能解了重来。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是这个城市里多少的缩影呢?不过陈洋现在可没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再拖延下去公交车就赶不上了,没公交车的话离公司那几公里这点时间是万万不够的。
在他蹲在抽屉前翻找了另一只袜子无果后,他只得回到脏衣篓旁边穿过的袜子堆里,找了只颜色相近的袜子凑合着穿上了。
出门前终于解决了——噢,头上那捋特立独行的头发还在坚持,陈洋拿手沾了点水压了压见无效果也就不再纠结了,背着包拿上各种现代人必需品急匆匆出了门。
公交站前人山人海,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陈洋甚至看见个姑娘头靠广告牌半闭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担心她下一秒就摔了——噢,325路公交来了。很多人一看见公交准备进站就“呼啦”一下站在了路边,就等着车门一开争先恐后地往上挤。
他也不例外,早早准备好口罩和健康码还有待会要扫的乘车码和场所码,又将肩上的包紧了紧,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好在是安然无恙找到了一只在这趟车上可以短暂属于他的车吊环,站稳扶好后,公交车启动了。
当然,要是这一天如此平常,那也没有此刻在这里给各位看的必要了,让我们直接拉动进度条。
有惊无险地打完了卡,陈洋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电梯——28层,他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在刷了几个短视频后,面前的门终于“叮”地开门了,就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电梯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谁看见我的鞋子了!”陈洋差点没憋住,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真是再平常不过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早上迷迷糊糊间两只不同的袜子,这让他的脚忽然有了某种不适,左右都有,这让他在拥挤不堪的电梯里忽然觉得自己迅速缩小并且窝在了最里角,他忽然很想把鞋脱一个后跟下来看看自己的短袜。
摸出手机打开了百人禁言工作大群,里面全是发的通知,划到最新一条。
今天是领导来视察!陈洋知道不会着重去看自己一个小职员,但还是不免得紧张。
还是让我们继续快进吧。
镜头最终定在了早上十点四十一分二十三秒,陈洋扑倒领导的瞬间,播放。
办公室里兵荒马乱,陈洋的汗如雨下,陈洋顶头上司的道歉,咆哮的领导,这些在陈洋耳中忽然变得很远,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领导终于走了,在上司的多方求情和晚上饭局的邀约下,他也不在乎这样一件事了。陈洋接受着办公室其他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永远锁在工位上。
“你可以去人事部了,公司会按照合同给你额外的赔偿。”
“可是……”
“就不说你今天的事了,你无故缺勤多次,还无视了协助改善的业务命令……”
“请问,本公司还有什么继续雇佣你的理由呢?”
“求求您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我这个月房租,还有我的母……”
“现在,请你离开。”
那身皱巴巴的西装还裹在身上,那是陈洋母亲来看他时给买的,老人家不知道什么牌子,就独自去了商超买了见贵的。陈洋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哪来这么多钱,还是后来姐姐打电话才知道老人家喜欢自己去捡矿泉水瓶,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
我需要。
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系统还没公告离职,陈洋轻而易举地问到了晚上饭局的地址,他面带笑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自己不怎么熟的同事打招呼,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办公楼。
他退租了,把卡上所有钱打给了母亲,编辑短信:“发工资了。”
他去了五金店。
几天后,河岸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察接到了早上在河边钓鱼佬的报案,从岸边拉回了具尸体。尸体被泡得不成人形,整具尸体高度浮肿,衣物紧紧地勒在身上,没有外伤。一边披着雨衣的警察捏着鼻子,站在赶来的检察科人员旁边仔细打量着什么。
只见那尸体的脚上,还套了只破洞的袜子。
评论:随意
作者:巫念桃
和《会向瑶台月下逢》有点联系,但不看前文应该也没事x但还是放一个前文链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6656/
王朝一连下了数月的雨。
画师低头跟随内官入丹凤门,过下马桥,抬眼一瞥,看到的是细密的雨覆在砖红色墙面上,像渗出的血滴,向下弯沿,爬向侍卫的靴子。他们穿着特制的靴子,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以防雨水腐蚀。两旁的侍卫一动不动,宛如陈列的幽灵,一字荡开,伸向砖墙的尽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雨中扭动号哭,令人不忍细听。
据说十年前皇帝大开鉴月宴,天下名花纷至沓来,庆贺王朝繁荣昌盛,那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任谁也没想到此后十年,王朝境况急转直下,北疆屡受侵犯,连年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惶惶。但这一切似乎被挡在高大坚毅的宫墙之外,这座消耗数百万劳工建成的宏伟建筑群,在建造之时将劳工的尸骨永远封存在坚硬的砖石之中,血液从缝隙中渗透,染红了每一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血液源源不断冲刷着墙壁,这使得这座宫墙永远耀眼、永远威严、永不褪色。如今,它又一次尽职地挡住尸骨后代的哀嚎与哭泣,那些眼泪与痛苦找不到去路,只得盘旋游荡在宫殿外围,逐渐旋转、升腾,最终汇集成一片经久不散的乌云,一场数月不去的大雨。宫内的人终于有机会得以窥见外人的辛酸。
一开始人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雨,带着黄泉泥土的苦涩,熏得大家苦不堪言,各宫各殿只好整日点着熏香,企图去除空气中腌渍的苦味,一时间整个宫殿云升雾绕,恍若仙境。但没多久,人们发现雨水开始缓慢地腐蚀一切接触到的东西。而最先发现这一切的,是贵妃身边的宫女。那是一个清晨,雨比以往下得更急。宫女正当值,指挥人把已经呈现疲态的花儿全部撤下,换上新的。贵妃素来不喜熏香的俗气,只爱天然的花香,因此皇帝下令每日要在宫殿内摆满大盆大盆鲜花。鲜花娇嫩,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很容易就老去,每天都需要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快马加鞭把鲜花一批批运往宫中。但风快雨急,送花途中,摔死了八匹马,导致今日花送到的时间比往常晚上许多。宫女细心检查每一朵即将摆在宫里的花,她抚弄着每一片花瓣,用手绢拂去上面的雨滴。她凑得很近,发现被雨水浸泡后的地方出现皱了起来,边缘一圈焦黄。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大家陆陆续续发现园林里的象征着长寿的青竹身上有了淡黄色的斑点,脚下的砖块逐渐松动,两旁坚硬的红色砖墙逐渐起皮,斑驳脱落……有善术数者说这是有妖孽作祟。
此次被召入宫中的人都是从不同地方网罗而来的素有名声、身怀奇技淫巧之士。
他们一字排开跪拜,屏息等待皇帝的发号施令。我们的主人公跪在中间,耳鸣目眩,心跳如雷。他本是一位乞儿,沿街行乞时,只因一双手生得格外秀致,有若芝兰芳草,被一位远游的手艺人收留。那人捏着他的手反复看,连声叹道:“你在绘画上有极高的天赋,这双手就是天才的证明。但你手纹散乱,恐至大祸。”
画师从此跟在手艺人身边,走到哪,便画下当地风俗景物、山水鸟兽,无一不栩栩如生,犹如精怪。所画人像,一颦一笑,与活人无异。画师如痴如醉,画尽天下事物。他画完世间最后一物,一种疲倦如浪潮般席卷了他的身心,他自觉在绘画这一条路上,已经走到了尽头。他问自己,如果只是再现,那绘画还有什么意义?他跪拜在手艺人脚下,诚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虽非我生父,但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绘画的技艺能有今天的成就,与您的指点息息相关。如今我已经画尽天下可画之物,已经厌倦,恐怕之后很难在绘画上有什么更高深的造诣。只是这双手如果不用来画画,也没有别的用途了,因此我恳请您允许我折断双腕。”
手艺人沉默,手无意识地敲打箱箧。斟酌许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说你画尽了世间万物,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未曾见过。等你见过它,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罢,他打开箱箧,里面躺着一朵花,一朵画师从未见过的花。月白色的花瓣温和地舒展,每一瓣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华光。它安安静静地躺着,让周围所有的花朵都羞杀了头。
“这是?”
“芍药。这是芍药。十年前天下芍药被赶尽杀绝,托贵妃娘娘的福,这是仅剩的一朵。”这朵芍药被一个木偶人赋予了抵御时间的力量,从此长开不衰。那闪烁的莹润的光,是木偶人未能开口的、永不腐朽的情感。
凝视着这朵芍药,画师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他恍然大悟,自己这数十年的绘画,为的就是此时此刻。他为自己断腕的念头感到羞愧,拿起笔,全身心投入到绘画中。他的神魂已经被芍药占据,所思所考是如何在绢纸上再现它无与伦比的魅力。
直到被招入宫中,画师才从这种如痴如醉的状态当中脱离。他用画笔隐隐约约触碰到了不可言说的道,此前他笔下的画,哪怕再逼真,也是死物。但自此以后,他笔下涌动着一股生机与力量。至今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一切是否只是庄周梦蝶,等他醒来,将会看到绢纸上空白一片。
“贵妃今日来闷闷不乐,不曾展露笑容,朕甚忧心。”
皇帝为了博得贵妃一笑,寻遍奇珍异宝。又找来天下奇人异士,希冀他们有什么方法能让贵妃开颜。说着这些事的人,好像只是一个平常丈夫,想尽办法逗乐忧郁的妻子,本该是温馨平和的场面,画师却觉得诡异。很难相信,面前手握龙头镇压天下百姓的人,竟是一派温和的模样。
一个个人静待传唤。轮到画师,他被蒙上双眼,任人引领着来到一个地方,又一次跪拜,面前应当是那位备受宠爱的贵妃。“你要展示给我的又什么呢?”她的声音柔和恬静。跟皇帝不同,贵妃让画师想到了自己在月夜下借着月光观察芍药的时刻,万籁寂静,只有月光缓缓流淌的声音。芍药在月色下显示出一种别样的空寂,它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向,如果可以,它愿意乘着这透明的溪流远去,一直流向那望不见的天的尽头。
画师恭恭敬敬地捧出自己的画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开始是小声的私语,逐渐越来越响,到最后是奔走相告——“贵妃笑了——”消息向一阵风,旋即传播开去。画师茫然地跪在原地,在一片喧闹与匆忙的脚步声中,他的耳朵比任何时刻都要灵敏——他听到眼泪掉落的声音,清脆的一声,又碎成更细碎的珠子散落在地。他偷偷摘下布条,看见每一瓣碎掉的眼泪都映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屏风之后,有宫廷画师如实记录下贵妃展颜一笑的瞬间,那个瞬间被凝固在画帛上,挂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它始终在那里,在皇帝的混浊的目光下,在皇帝枯萎的手掌下,对着皇帝暧昧不清地微笑。
“妖孽!妖孽!”老皇帝无数次从梦中尖叫惊醒,挣扎着让人把画卷拿去烧掉。身边的宦官赶忙过来安慰他——“陛下,哎呦,陛下,妖孽已经被除去了,现在民心安定,陛下您该安心才是。”“她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她在外面……”皇帝伸出手颤抖着指向远方嗫嚅着。顺着手指的方向,宦官只看到一片清亮的月光。
然而等到清晨,皇帝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又一次来到画像前,痴迷地望着。他原应三年后死于亲临战场,成为一位老当益壮的明君,关于他的一切会被记载传颂,与贵妃相关的故事只会成为寥寥几笔的野史轶闻。但如今这样反复的折磨让皇帝精神几近失常,提前迎来自己的死期。濒死的老者爆发出最后一丝生机,想要把她从画里拽下来,最终只是突兀地伸着枯爪。他死死地盯着那幅画,不肯闭眼逝去。跟随他多年的宦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命人端来火盆,把画像架在火盆上。火越烧越旺,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晃动扭曲。在火光的映照下,人像似乎活了过来,微微地动着。皇帝又一次看见了她,一颦一笑一如从前。画烧完了,皇帝早已闭上双眼,满意地死去。
火却还没有烧完。两年后的火烧醒了两年前的人,画师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当下,他还跪拜在地上,周遭是嘈杂的人群,贵妃安静地站立在屏风后面,等待着她的命运。画师拿起笔,在屏风上落墨。一笔、两笔、三笔……随着画师的动作越来越急,宫殿外面的雨也越来越大,带着力崩山催的气势从天而降,如江河倒悬,冲毁了早已被屋顶。轰然一声,屋倒砖倾,在众人反应过来前,这座雄伟的建筑群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大家先是震惊,继而慌乱,你撞我我撞你,不知该作何举动。雨水汇集成浪,卯足了力气横冲直撞,意图摧毁一切。众人忙着奔走逃难,你推我攘,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慌乱之中,贵妃依旧在那里,在屏风后面,此时的她带着些许愕然,但她没有跑,只是伸手触碰从天而落的雨,倾听雨滴里的哭泣。
画师没有停下,他继续画着。一股银色的清河出现在奔腾的水流中,它轻轻托起贵妃,载着她一路向前,驶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她怀中的画不慎掉落在地上,展开,是一幅月下芍药,在水流中舒展招摇。
事情要从希德尔上次被绑架后说起。
“既然阁下说没有见我非常遗憾,鄙人为满足您的心愿就亲自过来了。”阿尔伯特回到家中,突然发现自己的房间好像有异样,而闯空门的窃贼挑衅一般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身边还有一个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的龙化佣兵,和一个熟悉的麻袋。
“看来你在黄金之家确实过得不错。”阿尔伯特皱了皱眉,但是并没有特别反对,“来都来了,就不用带礼物了吧。”
听到阿尔伯特这句话,麻袋里的内容物开始剧烈地挣扎表示反抗。阿尔伯特叹了口气,把希德尔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当然,绳子并没有解开。他无视了充满表达欲的损友,转而问维德:
“所以,你特意把他带给我的目的是?”
“希德尔老师说,想试试看他传说中的恋人会不会来找他,我便想着既然要玩捉迷藏游戏那就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维德笑眯眯地回答阿尔伯特,把自己擅闯民宅的事说得理直气壮。
“我也很好奇。”阿尔伯特耸耸肩,平淡地说,“你这三年变得越来越懂如何跟这家伙相处了。”
“承蒙夸奖。”维德附和道,“您大概是贵人多忘事,我三年前也是这样和希德尔老师相处的。”
“如果不是我三年前教过你,我差点就信了。”阿尔伯特若无其事地揭发维德的过去,旁边在啃魔物肉串的康佩差点被肉噎住,她用余光看了看维德,生怕自己被灭口。
“关于他的恋人你打探到什么程度了?”阿尔伯特坐在沙发的对面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好奇意味。希德尔想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他嫌吵,干脆拿希德尔当了椅垫。
“这样坐着会不会有点颠簸哇?”康佩看着眼前的场面,露出了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仿佛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维德摇摇头,对康佩说:
“不必介意,这在他们之间是很正常的事。”
但康佩接下来却用一本正经的惊讶语气说出了让维德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的话:
“维德原来也会用人当椅子的吗?”
“如果阁下饿到大脑没能力思考,可以考虑把这家吃垮。”维德抢在康佩说出更难以理解的话之前抢先开口控制住局面,而作为当事人的阿尔伯特并不介意维德反客为主,只是做出更正:
“哈里斯家还不至于被一名龙化佣兵吃垮。”
“那可不一定。”维德对这位对康佩食量一无所知的贵族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继续刚才的话题,“总之,他说他的恋人是一位银发青眼的龙化病患者,很帅,让人过目不忘,还特意嘱咐鄙人不要太过羡慕。”
阿尔伯特看了看拼命点头的希德尔,心说这确实是自己损友能干出来的事。
“那他要怎么找到这里?”阿尔伯特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劳阁下费心,我已经把外貌描述给了黑山羊酒馆的朋友,他说他知道这么个人。”维德淡淡地解释道。
“你哪来的朋友?”阿尔伯特对此表示强烈怀疑。
“阁下莫非是想和我打一架?”维德的嘴角抽了抽。
因为插不上话很无聊所以去厨房杯啤酒的康佩坐在一旁看看维德又看看阿尔伯特,心想这就是上流人士的斗争吗果然很上流。
就在这时,阿尔伯特的屋门被有礼貌但不多的力道推了开。一名银色长发表情冰冷的少女佣兵环视着房间里的布局,康佩知道这个人,听说好像吃人,但是名字她不记得了。佣兵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阿尔伯特身下的希德尔:
“他就是要我找的人?”
在鸦雀无声的场面中,阿尔伯特优雅地解开了希德尔嘴上的布条,接踵而来的是佣兵和希德尔异口同声的灵魂质问:
“你谁?”
“您是哪位?”
“……”
目睹这尴尬的一幕,维德一个没忍住率先发出一声嗤笑,而阿尔伯特则认真地考虑着眼下的情况,询问希德尔:
“外貌描述没问题,难道性别错了?”
“……”在希德尔的默认中,这位因自己的损友而本就不剩什么风评的钟塔老师的柜门堂堂打开,并且大概关不上了。
“啧,我就说他们找的应该是伊森叔。”佣兵抓了抓头发,没什么耐心地同希德尔解释道,“温德米尔找到我和大叔说有人找我们中的一个,但不确定找的是谁。大叔听完地址就给了我三金说让我过来。”
“……他还说了什么?”希德尔感觉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但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还说如果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告诉他们:只要找我的人不死他就不算违背委托。”
在佣兵的话音落下之后,康佩扯了扯维德的袖子问他:
“那位眼睛很怪的魔法师是不是哭了?”
“他喜极而泣。”维德面不改色地回答。
“打扰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桩绑……”关于只要不死究竟是什么程度,阿尔伯特与维德产生了一些分歧,自称克莱尔的佣兵与康佩持中立票。正在双方就希德尔的处置方案僵持不下时,正在巡逻的奥诺雷·莱维斯抱着一块面包在阿尔伯特家的管家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向来是他们之前闹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热心的银顶城群众举报,正在吃饭的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哈里斯家在银顶城的府邸中看一看。
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奥诺雷首先审视了一下局面。受害人自不必说,是戴维斯钟塔的魔法师希德尔,真是世风日下,银顶城的法律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底线又在哪里?
但是看看绑匪们,他们分别是哈里斯家的家主兼希德尔的损友兼钟塔现任导师阿尔伯特,被钟塔除名但是在黄金之家风生水起而且依然受北境骑士团庇护并且是前同事的弟弟的维德,不认识但看起来能把他杀了的龙化佣兵一号,不认识但看起来能把他吃了的龙化佣兵二号。
虽然他们的手里分别拿着可疑的小刀可疑的药水瓶和可疑的绳子,而被害人此时正在拼命对他眼神暗示并且小声说救我,身为一名高尚的魔纹骑士他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我知道了,饭厅在那边,谢谢您,希德尔老师。”奥诺雷立刻自动对号入座,假装自己只是来吃饭的并且真的打算混一顿饭,“几位继续谈正事吧。”
下回预告:
没有下回。
这玩意能出二银顶城的各位都有点责任.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