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听到城市另一端在吵闹。在深黑色的夜空中,城市的另一端罕见地亮起了灯光。刚出生的菌种都是这样,如果它们继承的记忆还来自一个年轻人,那么它们会更闹腾。
她没有睁眼,但是背上的触手代替她在身边扫视。没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看来她的小姑娘应该是跟着哥哥们去厮混了。小姑娘不会去那些新生个体的派对,一是她走不到,二是即使她想去,她的哥哥们也会拦住她。
她猜想也许那些男孩们生前的记忆都是好男孩,所以它们才如此令她省心。凭着良心说,她没有认它们做孩子,也就没怎么照顾过它们,虽然每一个孩子都称呼她为“妈妈”。她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保证他们能顺利成长到该成长的年纪,其他的,她无法给与他们,于是她认为自己也不配自称什么监护人。
如果不能负责就不要去担责,在她短暂的还是人类的岁月里她是如此被教导着。那个时候如果她遇到了这些孩子,她或许也只能给出这么多,虽然那个时候她能给出的远不止如此,而现在,她只能给出仅有的。
她总是感觉潮湿,阴冷,时间久了没人能指望一个总是感觉到这些的人能够开朗起来。但是这是一个位于中间地带的城市废墟,它有潮湿的时候但也有干燥的时候,有阴雨连绵但也会放晴。但是她总是感觉雨从没停过。
城市的另一端还是沸腾着。
很久之前,或许不久,三十年前,但是她感觉似乎过了百年,那时城市里也是那般热闹,灯火只会随着晨曦到来而熄灭。她想起那个时候年轻的人们走在街上,只会讨论赚钱,吃什么,去哪玩,他们痛骂不公,但是没人会去想自己明天会不会死于某种凶兽的口中。
她总觉得那些是理所当然,又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傲慢。现在会这么想的人已经不多见,孩子们觉得那已经是好日子,无法理解她为何还要痛斥那种生活。
实际上她一直痛恨着,从那个和平岁月,到现在的末日之后。她知道答案,但她依然无法忍住不去痛恨。很多时候孩子们觉得她过于沉默,如同城市废墟上一座高高隆起的山,但实际上她在心里已经骂了个遍。她很久没有把自己的情感交付于谁了,和平时代里她不想找,而现在,她找不到。
那群孩子已经连骂人的话都听不懂了!她听到它们骂街时都会发笑,那甚至算不上什么骂人。
于是她试图让自己沉入梦境,只有那里她才能遥遥看向明明近在身旁,却再也回不去的遥远的故乡。梦里她才能看见金色的城市,灯火彻夜不熄,她记得课堂上老师讲马斯洛需求理论,她在课上走神,但是依然记得那个金字塔的最下方是安全。那时人们拿生存开玩笑,但是没人会去真正操心自己的处境是否危险到连生存都顾不上。
她记得那时她爱的每一个人都在,尽管她也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生死离别的年龄,午夜时她已经为自己排练了千千万万遍。但她依然没有想过最后的结局是最不堪的一种。
城市的另一端依然喧嚣。如果年轻三十岁她会去参加它们的派对,只可惜经历过那些之后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五十岁。孩子们说她很久没进食了,但是多亏了妈妈的身躯足够庞大,经得起消耗。
她没说她以前的身躯更加庞大,那是她自己吃出来的。一般的感染者和没意识的菌体只会只要吃饱就会停下,她可不像它们,她一直在吃,只要胃有一点点的空隙,她就会把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塞进肚子,以换取饱腹感带来的一点点快乐。肠胃越来越大,但是心却从没装满过。
她知道答案。那只是食物,不是希望,也不是愛,但她需要那一点点的快乐带着她逃离那些内疚,悔恨和悲伤,她知道如何解救自己,只是那答案很久之前就被她杀了,她排练的东西一点没用上。她于是更加痛恨自己,就像她还是人类时那样。
哦,现在的孩子们貌似也不理解什么叫做心理疾病。她如此想着。
评论要求:随意 春天来了,我在家门前看见了她的尸体。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死人,雪藏让她没有过多的腐烂,但那缩水一般青紫色的蜡质皮肤还是让我有些反胃。 警察很快就到了,但来的只有小陈警官。因我住在房租便宜的五线城市郊区,本地人烟稀少,派出所也只有三人常驻。 “市里待会就来人了。”小陈警官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这种案子,我没什么经验……就别碰尸体了,等专业的人来处理。” 住在这里的都是离群索居的年轻人,相互间并没有太多交集与争端,甚至连小偷也绝迹了,能让小陈警官出动的,也只有偶然回来的房东投诉流浪汉住进了他们的房子里。 和我一样,小陈警官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按流程,我先来问你一点问题吧。”小陈还是恢复了冷静,检查了一下警用录像仪,确认运作正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今天早上,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看自己,仔细一瞧,就看见她在楼下了。” 说到衣服,我别过头看了一眼肩膀,一抹猫毛果不其然粘附其上。 “在此之前你有注意过楼下的情况吗?” “就昨天吧,夕阳还不错,我就出去看了几眼,那个时候还没发现尸体。” “所以可以认为,尸体是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出现的?” “不能这么说。”我也咽了咽口水,“其实,如果能早些来,应该能看到她还在雪人里的样子?” “雪人?具体说明一下吧。” “她被埋在了一个雪人里,而那个雪人……”我的思绪回推,记忆里的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寒意也更甚,“至少四个月前就在我家门口了。” “……”小陈警官一时无言。 我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雪人是谁堆起来的,它就在一个晚上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那是一个很经典的雪人造型,两个一小一大的雪球堆起来,插上树枝,在四个月的风雪里渐渐变高,又融化,最后暴露出里面的尸体。 “尸体在你家门口四个月,你却一直没发现?” “我不爱出门,也不喜欢摆弄别人的玩意。” “认识死者吗?” “不认识……可能就算认识也认不出。” 我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张缩水的青紫色脸庞。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附近的领居认识吗?” “附近……”我沉默了片刻,说道:“附近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平时夜里最近的亮着的房子,在过两个路口那。” “这里平时有人经过吗?” “有,不过多数都是老人家。”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很冷静。”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皮肤黝黑。他的周围已经有不少警察忙碌起来,拉起了警戒线,小陈警官也在其中,只是一副不知道干嘛的样子,踱着步假装努力。 “也不能说冷静,刚看见尸体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但一来我不认识她,二来这段时间也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她在我门前死了几个月,该有什么事早该发生了。” 并非冷静,只是冷漠。 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凑巧发现了死者而已。我本身这么想的。 警察并没有过多为难我,很快就放我离开了,我的生活很快回到了以往的节奏,打打游戏、写写文章,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等夜深了,我入睡时,情况有了一些改变。 我做了一个梦,我就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无垠的黑,我的家就像漆黑大海里的渔灯孤舟独自漂泊。在那光的边缘,她站在那,半个身体都陷在了黑暗里。 我与她对立而视,她的眼神空洞,眼皮因脱水收缩,半睁着蜡黄、干瘪的眼球看着我。 我们相视无言。 房间像梦一样安静,窗外也像梦一样漆黑。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房门闪过,我裹上了棉被,起了床,开了灯。 那个小小的影子在走廊的尽头优雅地踱步,我跟了上去,打开了路过的所有的灯开关。它在阳台等着我,但我还是优先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我捧着热水走到阳台,外面依旧漆黑,但她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了。老咪的小脑袋顶着我的小腿,柔顺的滑了过去。 我蹲下身子,揉了揉它的脑袋,这家伙是欠摸了。 天亮了,我带着老咪出门散步。外面的风景千篇一律,但老咪却格外有兴致,也不想蹲在我的肩膀,反而走在我的前方,将牵引绳拉得紧绷,有明确的目的性。 我们兜兜转转,走了半小时,来到了一栋商品楼前,走进了电梯。当我举起老咪时,它黑色的肉球按下了6楼的按钮。 这个电梯就像这座被遗弃的城市一样,老旧又残破,每次开门都磨磨蹭蹭,上升时又发怵难听的金属摩擦声。我宁愿每月多花1000去租小别墅住的一大原因也在于此,总是担心某日电梯故障又联系不到人,只能饿死在那。 毕竟这世上已经没人会去找我在哪。 但这次我并不害怕,毕竟有老咪陪着我,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吃了它。 电梯门徐徐打开,走廊异常干净,可老咪带着我走过转角时,刺鼻的臭味便扑面而来,满地的垃圾堆在了606的门口,门边的墙面抹上了黄褐色的污渍,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老咪坐了下来,望了望我。 就是这里了。 我扭开了门把,门没有锁,但其后的垃圾却向我们倾倒。老咪轻巧地爬上了我的肩膀,乖乖地蹲在了上面,我的脚就没那么幸运了。 跨过垃圾,室内的景象入目而来,黄色的窗帘遮住了光,让这个房间拥有了一种衰败的氛围,一个满头油污的……女人,她被手机微光照亮了脸庞,望向了我。 “附近死了一个人。” 我边说着向四周扫视,泡面桶、可乐瓶、毛发……塑料袋。 “滚出去!这里是我家!” 我在布满油渍的饭桌前,扶起了倒下的相框,里面的女人笑着抱着一只金毛大狗,看起来和眼前的男人并不像。 “附近死了一个人。”我重复之前的话,将相框转向了女人。“四个月前,是你杀的吗?” “我要叫警察了!” 她刚举起手机,我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手机踢飞到墙上,随后后退几步,保留一个恰当的距离。 “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终于有一丝害怕了。只有塑料袋能用吗? 我再次举起来了相框。 “可她死了,而你住在她家。” “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只是去年我失业,暂时住在她家而已!” “但你不关心她,甚至没有找过她。” 我想起警察之间的谈话,他们对雪人里的尸体没有任何头绪,这表明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人报案失踪。 “是她不想让我找她!” 女人大喊着,试图引来周围的领居。但我不认为这附近会有更多的住客。 “不是我有病。”我顿了顿,转移了话题。“我可能感染了弓形虫。” “你在说什么?”她有些迷茫,音量也弱了一些。 “弓形虫。”我重复道:“一种最终宿主为猫,但可能感染人类的寄生虫,会攻击中枢神经,造成脑炎。” “事实上,不止如此,弓形虫本质上,是一种猫用来控制人类的寄生虫。” “不是我要找你,是它要找你。” 它安静的蹲在我的肩膀,看着眼前的女人,房间的灯光昏暗,它的漆黑眼瞳也扩大、覆盖了整个眼球。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似乎有些崩溃了,“我不是故意杀她的……不是我主动杀她的,是她想自杀,她病了,抑郁症,她想……对!她想在死后还能看见春天,所以我把埋在雪人里,等春天融化……这样她就能满足了!” 我看着老咪,它摇了摇头,舔了舔小臂上的毛。 “很诗意的说法,但我的阳台对着晨曦,春天来时,她看不见春天。”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站起了身,衣服锈黄,唾沫横飞。 “我有另一种说法,也许你们的确是朋友,你也的确失了业,而她的确收留了你。” “但你留在她家的时间太长了,她不愿在无节制地付出。” “于是你杀了她,藏尸在雪人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仅仅是觉得,如果她的尸体能一直看着我,就会认错要报仇的目标。” 一切都是臆想,从进门开始,所有的推测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老咪点了点头,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我没有……” 她嘟哝着,忽然向我冲来。适当的距离让我可以后退几步,让她自己摔倒在自己的垃圾堆中。我走上前,拿起了一个垃圾袋,罩住了女人的头,打了一个死结。 但一个显然是不够的,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垃圾袋,但这里的垃圾袋数不胜数,我抓着她的衣领,膝盖压着她的后背,套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垃圾袋。 “不是我要杀你,是老咪要杀你。” 我呢喃着。 “我对你干了什么毫不关心,就算是犯罪也会有警察处理……我不想杀你……我只是病了。我被弓形虫感染了……” 她的身体渐渐没了动静。 老咪从我身上跳了下来,弓着背,吐出了一个毛球。毛球像是有生命一般,无数猫毛拧成钻头,钻进来垃圾袋里。 老咪跳上了我的肩膀,是时候走了。 我走出了房间,最后一次望向那个女人。她的身体不断痉挛着,垃圾袋里有什么在不断挣扎、膨胀,越来越大。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门。